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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面俪人 第1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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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敬谨亲王府四贝勒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喜棠格格愣住品茗的势子,呆望当铺掌柜的。「什么?」
「我是说,格格您府上这回送来的书里夹著一张信笺,上头写著这话,不知该怎么处置。」是要连书一起当掉,还是不小心夹带的?
「四贝勒是谁?」她又不认识。「这应该不是我家的东西。」
但她接过信笺瞥见上头的压角印,才蓦然领悟。
「啊,这大概是我额娘的娘家杂物,跟书本什么的混在一起了。这值多少钱?」
掌柜的努力压抑兴奋之情。「格格,这虽然是份满古旧的信笺,可是信上的用印,恐怕比信笺本身更有价值,您不妨回府仔细搜寻一番。」
「喔,好吧。」喜棠大而化之地将信笺随手一弹,飘向一旁少女的慌乱接应中。「钏儿,就交给你处理罗。」
她的懒散随意,看得掌柜的心惊肉跳。「格格,那信少说也有一、两百年的年纪,不能这么——」
「辛亥革命後,时局都变了,连三百年的大清也似乎不值钱,哎。」不过,管他的咧,各家王府照样庭院深深,关起门来过著一样的日子。「我要回去了。」好饿。
「是,是,格格慢走。」
行至华丽的厅堂门口,喜棠这才想起最重要的吩咐。「你可别把我来典当的事说出去喔。就跟以前一样,说我是来挑选些新鲜好玩的玩意儿。」
「当然。」一把年纪的乾瘦掌柜连连陪笑哈腰。「一切照老规矩,我会替您直接把银两转进户头里。」
「那就好。」私下典当古董古籍的事若给家人知道,那下一个被当掉的就会是她了。
一出宏伟的当铺大门,喜棠娇丽慵懒的贵气,立即攫住大街上众人的目光。她蓦然抬起晶灿大眼,悠悠远眺碧空中团团松软可爱的云朵。
热闹市街上的人们无不惊艳。多么有气质的干金小姐啊!粉雕玉琢,纤柔优雅,朦胧美眸似有千万个诉不尽的哀愁。遥望天际的恍惚容颜,彷佛即将开口吟咏伤春悲秋的迷离诗韵。
这是数代荣华才淬炼得出的倾城风采,是老天偏宠才造就出的绝艳神态。她只不过微微驻足,就美得像幅画,连整个世界都亮了起来。
如此玲珑玉人儿,想必正神思飘荡在琉璃彩云的浪漫情怀中……
好想吃肥软肥烂的炖蹄膀。
「格格,上马车吧。」始终在一旁恭敬沉默的老迈随从纽爷爷,一脸平和地淡淡说道。「您的肚皮太响了。」
「喔。」那就闪人吧。
主仆一票人从从容容,在大夥浑然失神、无心留意古怪的肚皮咆哮声之时,扬长而去,撩起众人无限倾慕之情。
真是娇巧柔弱,惹人怜爱埃
返抵王府,喜棠一进自个儿花厅就甜甜娇唱:「大妞妞!你有没有想姊姊?」
一团影子欣喜地飞奔而来,直扑喜棠的怀抱,亲热得难分难舍。
「姊姊好想你喔。要不是今天非得跑当铺一趟,姊姊是绝对不肯跟你分离的。」
「汪!」大妞妞也是。
「哦,大妞妞!」喜棠像要融化了似地突然搂紧怀中肥肥的小哈巴,感动万分。「你为什么这么可爱呢?你害姊姊这么喜欢你,姊姊该怎么办?」
「格格,您可回来了!」几个嬷嬷闻声杀来,惊惶不已。「您是跑哪去了?府里出大事了却到处找不著您!」
「什么大事?」一人一狗眨巴著同样的乌亮大眼。「七哥决定请聚英班给太爷唱戏作寿吗?」
「我的小祖宗啊!」嬷嬷们慌得直跳脚。
「都什么时候了,您怎么还迷迷糊糊的?」
「先别嚷了。咱们快替格格更衣打扮,叫丫头们传话去,说格格马上到!」
「这是怎么著?」喜棠愣愣地被架入内房,火速打理。「该不会又闹革命了吧?」
「您再懒呼呼地晃荡下去,咱们的老命真会被您给革掉!」
「别给她梳架子头,改梳如意头!幸好我先前跟我南方上来省亲兼借钱的表嫂串了些时兴的花样,这下可在格格头上派上用场了!」
「你们到底是怎么了?」她是不介意这样被老嬷嬷们玩弄啦,只是被玩得有点没头没脑。
「格格,快!把手伸进袖管里!」
「可我想先吃点东西……」
「把手伸进去以後再说!」嬷嬷狂吠。
「喔……」好凶喔。
「格格,憋住气!」随即一团团白粉扑上喜棠的脸蛋,呛得她七荤八素。
「喂……」好过分喔。「你们再这样瞎搞下去,我真要生气了。」
一双老爪猝然箝住她肩头,几张老脸一片肃杀地瞪视镜中娇贵的反影。喜棠傻不愣登地直朝镜面眨巴大眼,难得见这群向来倚老卖老的嬷嬷们如此恭敬谨慎,没像往日那般恶形恶状,看来革命的威力还真是无远弗届哩。
「格格,您等的『机会』终於到了。」
鸡烩?「我不爱吃鸡,我想吃蹄膀。」
「董家的少爷们来了。」
这一句,可终於震醒喜棠糊烂的脑袋。
「既然来了北京,就好好儿住一阵再走。跟些小辈四处玩玩,也好同我多说些南方的新鲜事儿。」老太爷在晚饭桌上如是说。
华丽沉重的厅堂里,座上满满的一圈人,後头侍立一圈仆役,再後头则是来往奔窜的忙碌丫头,递茶递巾递水递菜,悄声穿梭。
席间最长的老太爷,不爱吃饭爱烟袋,迳自笑咪咪地吞云吐雾,悠哉闲串。
「谢谢太爷的招待。」戴著秀逸眼镜的男客乐道。「我也正想乘此机会好好逛逛北京——」
「只可惜我们时间有限,不便久留。」另一名男客冷吟。
「呃,喔,对……真是太可惜了。」眼镜大哥好失望。
「世钦,你净会欺负你大哥。」老手满是爱怜地假意谴责。「你们年轻人有的就是时间,哪会不便久留?」呵呵。
被诬陷为净会欺负人的董世钦,俊眸一瞟,眼镜大哥马上倾身补救。
「太爷,我说想留下来玩只是客套话,世钦说的却是实话,我们真的不能久留。这次上京,是专程来为您祝贺七十大寿,随即就得赶回上海了。」
「赶什么呢?」匆匆来去,多扫兴。
「有事业要顾埃」眼镜大哥苦笑。「我们家不比太爷您家,有您在上头顶著,福荫家人。自我祖父两年前过世後,我们家这些小辈们就得自立更生,自求多福,没有闲情可以逍遥。」
「也难为你们俩了。」太爷含烟长叹。「在英国读书读得好好儿的,却突然被召回来当家,再也没空做公子哥儿们。」
「大概吧。」眼镜大哥嘿嘿笑,有些心虚。
显然他还是照过他的公子生活,根本没在用心当家。喜棠一边起劲地嚼著肥鸭,一边偷偷审视。
看来目前真正在当家的,应该是二哥世钦。留洋的,难怪脾气跟头羊似的,个性跟脸孔也一样地有棱有角,枉费父母给他生了副俊美绝伦的面容。
亏他还是个有名有号的实业家,竟会笨到如此糟蹋 本钱。
蓦地,董世钦瞥来一道寒光,吓得喜棠差点喷出整口鸭肉肥油。他干嘛突然这样瞪她?难不成他听得见她肚里在嘀咕什么?
他以一种在商场上厮杀斗狠的慑人眼光死瞪著她不放。她没辙,只好非常专心地研究起碗里的每一粒饭,在桌前东夹夹西夹夹,忙碌地扫荡盘中余孽,彷佛忙到没空理他。
「世方,你留英回来後,一定对东方女子再也没兴趣了。」太爷故意哀得很感慨。
「不会啊,太爷。」眼镜大哥天真地往陷阱里跳。「事实正好相反,我看了愈多洋人,愈觉得东方女子最适合我。愈传统愈好,而且愈东方味的愈好。」欧洲近来最时髦的正是神秘的东方调调。
「那你就在我孙女儿中挑一个吧。只要你看上了,就让你娶回南方去。」
「玛法!」席间各房格格朝著祖父惊嚷,有的错愕,有的狂喜。
怪不得,在座的除了老太爷之外,都是孙女们,没一个伯叔爹妈在常也就是说,老太爷决定用谁去和番就是谁了,做父母的没地方插嘴反对。喜棠嗯嗯嗯地闭眸嚼著南味烧鸭暗忖,对其中淡淡的玫瑰香神往不已。
「这……不太好吧。」董世方不好意思地推推鼻上眼镜,欲迎还拒。
「没什么不好的。」太爷沉下神色,也停下了猛吸不停的烟袋。「我和你家太爷同朝为官,亲如手足,可是儿子们不肖,竟然彼此为了利益闹得两家失和。现在我只能寄望你们这些孙子们,把两家的鸿沟补起来,将来才能安心瞑目。」
「那……晚辈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董世方顿时飘飘欲仙,被浪漫的期待给冲昏了脑袋。「我觉得,太爷的孙女们实在各具风姿,美若天仙,很难取舍。但若真要勉强选一个,我会血—」
「我!」
与董世方伸展的手掌完全不同方向的喜棠豪迈起身,笑容灿烂,吓得他斯文俊逸的脸上大冒冷汗。
「我说呃,我想选的人是——」
「当然就是我!」喜棠开心地向他保证。
董世方僵笑得几乎抽筋。她难道没看见他展掌展得多用力吗?她难道看不出他展的根本不是她的方向吗?是他的手有问题,还是她的眼睛有问题?
啊!他骇然大惊。该不会,是她的脑筋有问题?
不只董世方,在座的各房姊妹们也呆若木鸡,不敢相信。
「喜棠啊,跟你讲了几百遍,女孩子家要矜持点。」太爷无聊地随口念念,又咬回烟袋逍遥起来。
「我下次一定改进。」她皮皮地缩肩挤眼。
「没有下一次罗。」老太爷笑呵呵。
「等一下!」董世方豁出去地喝止。
「我、我并没有说我要娶喜棠。」
「没关系,感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她可也读过好些先进的书,思想开明得很。
「我不想跟你谈感情,我想选的人也不是你。请你尊重我的选择、我自由恋爱的权利,否则这简直是在强逼我娶你,整个饭局像在给我下套儿。」
太爷手中的烟袋悍然拍上桌,惊动四座。最教人胆寒的,莫过於太爷凌厉的脸色。
「把你方才的话再讲一遍。」
糟糕,就算太爷有企图,也不该当场戳破。「我想……我说的应该够清楚了……」
「我人老耳背,你再大声讲一遍。」
死了,真的把老太爷给惹火了。这下可怎么收拾?说,等於自掘坟墓。不说,则是忤逆长上命令。怎会搞成这副局面?
一室死寂,在场的没一个敢出声,连仆役们都凝住了伺候的工作。
老太爷气在头上,场面更加沉重尴尬。
哎,看来她还是美梦无望。罢了,她早该学会认命,只是韧性太强,就是很难放弃。看,这回可出大糗了,一定会被各房传出去,笑翻北京城。
「玛法,您别这样逼人家嘛。」喜棠乖乖照著满人称谓唤著祖父。「世方大哥不愿娶我就算了——」
「婚事改由我承接。」
董世钦淡漠的一句,就聚拢了在场的几十对眼睛。
他既没有继续表态,也不曾观望一下众人,迳自优雅地享用美食珍馔。老半天後,才雍容气派地搁下碗筷,随意地微微掠手,下人们立刻俐落上前收拾。
待他以白巾拭妥嘴角,精锐的鹰眼才霍然上调,瞪得众人蓦然心惊。
喜棠更是好奇。她先前被他凶悍的气势盯得不敢窥他,这一细细观察,才发现这董世钦真有意思。他和他大哥都剪著时髦的短发,也都长袍马褂,可董世钦就是有股说不出的奇异魅力,让人觉得他是个欧洲绅士,只不过外头覆著中国的包装而已。连用膳,都像在吃西餐。
「就这么说定了。」
他的结论,同他的白巾一道淡淡搁下,全场呆怔。唯独老太爷,微有不悦地吞吐云烟,眯眼审度。
「太爷既然希望藉孙子孙女们的联姻,来改善两家僵持已久的交情。那么,谁来负责嫁娶都没有关系吧。」他冷道。
这个董世钦!喜棠真想替他鼓掌喝采。他真是老奸,不但识破太爷的诡计,还轻轻巧巧地堵死太爷的路,拿太爷的说辞来对付他自己。
联姻根本只是藉口,太爷真正想要的,是董世方长子的名分。
行二的世钦,就算娶了他的孙女且生了儿子,仍然算不得长房老大,有什麽用?
不愧是一代枭雄,佩服佩服。可是咧,她生性淡泊得很,又懒散透顶,这么认真而刚烈的古董铁汉,还是留给其他识货的女杰享用吧。
「玛法,您真是的,老爱作戏,胡开玩笑。您平日吓唬我们倒也罢了,可是别这么吓唬客人呀,人家会当真的。」喜棠甜甜地嗲声埋怨,制造台阶。
「就、就是埃」别房的姊妹们连忙顺势呼应。
「原来如此。」董世方霍然舒坦下来,连鼻上眼镜也舒滑下来。「太爷只是说著玩的……」
「放肆!太爷岂是那种轻佻之人?」
董世钦这一威武低斥,再度弄拧了气氛。喜棠暗暗缩头缩脑,偷做鬼脸。看来这家伙是有意要和太爷杠上,绝不跟太爷的阴谋妥协。
「太爷既然有意藉联姻拉拢两家关系,做小辈的照办就是,怎可用玩笑话来污辱太爷的用心良苦?」
哇,这顶大帽子一扣,太爷根本下不了台,只能硬著头皮撑到底。
「晚辈在太爷面前失礼了。」董世钦起身郑重致歉,威风八面。「我代大哥向您赔罪。方才他指称您是说著玩的,太过冒犯,还请太爷见谅,勿跟小辈们一般见识。我们日後必定更谨言慎行,不敢再犯。」
太爷满肚子窝囊,却只能猛吸烟袋。他的计谋非但没施展开来,还反过来被箝制在董世钦的布局里。这小子,著实不可爱!
「迎娶之事,晚辈自会尽快处理,不使太爷担心。」
喜棠猝地被他调过来的鹰眼慑到,乌云笼罩。
「今後就请你多多指教。」他非常非常地有礼貌,狠狠吟道。
「啊!」她这才搞懂。「新郎换人了,可我还是得嫁去和番?!」
番人变脸。
完蛋!呃……她、她现在捂嘴,好像有点来不及呵……
「三天後,劳你大驾,准备昭君出塞吧。」
☆☆☆
番婆深觉不妥,便邀番人隔日下午水阁小聚,假赏荷之名,进行谈和。
可喜棠左等右等一下午,太阳都快掉到屋檐底下,还不见董世钦人影。明明已经差人知会过他了呀,怎么会这样?
「说不定人家还在气头上。」随侍在侧的钏儿朝自己摇扇乘凉,顺便呵欠。
「这麽小心眼。」亏喜棠还觉得他满有男子气概的。一个愿意替兄长收烂摊、扛责任的大丈夫,竟为一句「番人」,就跟她小鼻子小眼睛。
「人家可是出洋留学的贵公子,被你讲成这样,他哪会再来?等著再被你羞辱一顿吗?更何况,人家是来作客,又不是来作奴才,凭什麽听你一句传唤,他就得速速来报?」
「哎呀!」对喔,她怎么没想到?「应该是我去拜见他才对。」
马上起身,打铁非得趁热。
「可是格格,你明明说今儿个下午要放我假的……」只因著董二少爷迟到,她的假期就得跟著泡汤?
「那你替我把点心什么的一道端去,然後就去见你的心肝赵老八吧。」
钏儿羞得急急嘘声,匆匆跺脚。这迷糊格格,平日懒散懒散的,却又常突然精得教人手足无措。
来到董家两位少爷和一干随行暂住的院落,冷冷清清,安安静静。
奇怪,人都跑哪去了?好歹也该留个人看守吧。
「喂!有人在吗?」
等了半天,没有回应,只有树声沙沙作响。
喜棠和钏儿在小庭园里互望老半天,也不知出什么事了。
「居然连个听差也没留下。」
「那……格格,我们还是走吧。」感觉有点怪怪的……
「不对。」她不退反进,小心翼翼地探入屋里。「没有风,为什么会有树哉踱往内房。
「干什么?你若敢胡来,我就叫翻你这座院落!」
「真的吗?」他欣喜地压伏在摔入床榻的娇娃身上。「你可以叫到那种地步?」
「那、那当然——」不!她只是随口恐吓,但此刻绝不能示弱。「你若有本事,尽管动手,我保证叫到天翻地覆!」不把全宅子的人都吼来才怪!
「哇。」太崇拜了。「看来,我非得拿出全副本事不可。」
他豪迈地扯开自己胸前衣物,钮扣应声蹦落,暴露嚣张的雄健肌肉。
喜棠已经吓到三魂去了七魄,目瞪口呆,气息惊断。
「既然你要我尽管动手,」他开心地活动著十只长指,骨节喀喇作响。「那我就不客气罗。」
☆☆☆
「喂,你到底还要赖到几时啊?」
唔……搞什么,吵得他几乎脑袋爆裂。
「世钦,你这小子。」一阵暧昧笑声扬起。「我就奇怪你怎么不跟我们到八大胡同逍遥去,原来你是躲在屋里逍遥埃」
「你小声一点行不行……」噢,他连自己的轻声细语都听来如雷贯耳,彷佛千军万马在他脑中大步行进,踏烂他的头。
「你该不会是沾到酒了吧?」本来一直在床畔取笑他的大哥世方倏地敛起笑容。
「我早就戒了。」他极其缓慢、极其郑重地起身,还是深感生不如死,哀嚎不断。「而且我一直都一个人待著。」
「那就好,可你的模样就像喝过酒的德行。」看厅里桌上隔夜的点心,的确没什麽酒的踪迹。「谁给你送来的点心?看来挺不错的。」
点心?世钦微怔。「什么时辰了?」
「早上十点多。」世方抓了块精巧小点入口,双眼登时发亮。「哪来的极品?」
「不是你叫人送来的早点?」
「我跟大夥逍遥一整夜,刚刚才吃饱回府的,哪有闲情替你叫早点。」
他不解,一片混沌的脑袋似乎有些诡异印象。
直到小心翼翼下床的刹那,他才从自己凌乱的衣衫震回意识,当场煞白俊脸。
「你今早心情不错嘛。」世方朝他奋发向上的男性吹哨致敬。
不对劲!
世钦霍然掀起被褥,整个人惊呆——
血迹凌乱,壮烈非凡。
「我的妈呀,你『那个』终於来了吗?」
世方还来不及讥笑两声,就被失神的老弟头也不回地一拳揍倒,跌滚在地。
不是梦?他纵情驰骋一副雪嫩娇躯的记忆,是真实的?他放浪蹂躏一身丰腴细腻的感觉,也是真实的?
一大堆狂野的姿态与娇弱的挣扎,在他脑海中翻涌显现,几乎断尽他的气息。
老天爷,他到底在神智不清时,对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
就在他懊恼爬梳一头性感乱发时,某个形象呼之欲出。那娇细的申吟与哀求,坚挺饱满的酥胸,粉艳鲜嫩的乳头,柔润脆弱的小小瓣蕊,以及少女禁地的紧窒……
「二少爷。」仆人传唤。「喜棠格格有请。」
一道猛雷劈破了他的混沌。
是她?!
第二章
到了约定的东祠堂,世钦没见著喜棠,只看到钏儿一脸惊吓地朝他呆瞪。
「喜棠呢?」
「格、格格没来。她、只是差我来跟您传、传报一声,说是……」
「她为什么不亲自来说?为什么不约到厅堂去?」却教人躲在这种王府偏僻之处交涉。
「奴才、奴才不知道……」钏儿老远见他杀气腾腾,就已双腿发软。如今又给他连连重声咆哮,呆到只能颤颤发抖。
而且,董二少爷魁梧巨大,一站定她跟前,就堵满她的视野,连天也看不见。格格也真是的,这麽恐怖的差事,干嘛不找纽爷爷来做?
「她出什么事了?」
钏儿瑟缩。「您……不是应该比奴才还清楚吗?」
世钦凝著肃杀面容。「她现在状况如何?」
「奴才不是很清楚……」她跟赵老八也是混到七晚八晚才回府。「只听格格哀叹她身负重伤,下不了床了。」
凌乱的「血案」现场,立刻冲击他的脑门,画面惊人。
他到底对她做了什么?她还没过门,甚至根本不懂男人,就变成他酒後肇事的罹难者——虽不死亦不远矣。
「她要你跟我说什么?」
「格格交代,关於联姻的条件,您的回应……」
「除非我见到她本人,否则我绝不回应。」
「董二少爷?!」钏儿惊叫。「您上哪儿去?」
「跟她对质。」
「不行不行!」她拔腿狂追,狼狈拉扯。「格格不能见人,您也不能直接见格格。我去替您把人请出来,别直接乱闯!」
她若会出来见他,就不会派个侍女来跟他谈判。
他一定要把事情搞清楚。
「董、董二少爷?」长廊上的家仆纷纷闪避,错愕不已。
「请别这样,董二少爷!」钏儿几乎是巴在他膀臂後头被拖著走。「你们快来人,他想闯到格格的院落去!」
「这……」仆役们没了头绪。「咱们快去通知老爷和福晋!」
「不能通知!谁都不准把这事传出去!」平日不动如山的慵懒老仆纽爷爷紧急喝制。
世钦凭著多年前的印象,就知道她住的蔷薇跨院在什么方向。
她完全不记得他了,他却一刻也不曾忘怀。夜宴那晚,她一出现,他就再也移不了视线。她还是一样小巧玲珑,甜美娇慵,甚至比以前的她更加令人惊艳,却天真依旧。昨日她亲自跑来找他,伫立厅门的刹那,他再一次失了魂。绕遇半个世界,看遍天下佳丽,唯有北京城重重深院中娇养著的玉娃儿,能教他牵肠挂肚。
对於联姻,他不在乎她原本想嫁的人是不是他,他宁可横刀夺爱,也一定要将她得到手。但不是用这种方法,不是为了方便他酒後乱性。
他把一切全搞砸了。
「董二少爷!别——」
世钦大步杀入蔷薇跨院,花厅里只有吓呆的侍女们,内房也无人,床褥整齐,炕上空荡,炕桌上却有残剩的点心,以及一杯熟茶。
「你是要自己出来,还是要我动手後才出来?」
全屋子的人,没一个敢对他这凌厉的自言自语有任何回应,全挤在一起哆嗦。
或许他的态度有些不妥,但……先解决事情後再补救。
「喜棠,出来!」
他的焦心呼唤,除了他自己以外,每个人听了都吓破胆,像给巨炮轰到。
她躲他,她竟然被吓到开始躲他。
世钦心一急,就开始动手抄家,仆役们哇哇叫,有的冒死阻止,有的快快弃主逃命,场面大乱。
「董二少爷,格格不在跨院里!」
「请住手!格格她……去二福晋那儿请安了!」
「董二少爷!」
这群恼人苍蝇围著他乱乱飞,让他的焦急转为恼怒。为什么说得好像他会对她怎样,防他像防土匪似的?
「喜棠!」
「格格不在,还是请您……」
他每个角落亲自抽查,连床底下也不放过,只差没把如孩童一般高的大花瓶给倒扣过来。蓦地,他越过七手八脚劝退的众矮仆头顶上,远眺到另一个可疑之处。
「董二少爷!」仆役尖叫。
「别这样!格格她——」
书柜门扉被霍然敞开时,滚下一堆书卷。数本册子顺势散落,其中几本,正跌趴在呆娃头上。
双方寂然互视老半天,几乎海枯石烂。
他没想到,喜棠会连这么窄小的地方也死命躲进去,而且还紧抱著她最贵重的家当——爱犬一只。一人一狗,两张呆脸,四只大眼,让他差点忘了自己是来找什么的。
某种无法解释的感觉,令他漾起极难察觉的微笑。
简直可爱得一塌胡涂。此刻的她,活像个装在大盒子里的洋娃娃,环著毛茸茸的小哈巴,一起瞠著乌亮双瞳朝他眨呀眨,给完全吓傻了。
只要她不怕他,他就心满意足。
「你做什么躲在这里?」
这声沉吟一出,不仅喜棠为之一缩,连世钦自己也怔祝明明心里颇为欣喜,为何话却重得像在兴师问罪?
「我……进来找狗。因为大妞妞她……跑进来了。」她有一眼没一眼地怯怯瞄他,又速速垂下。
「谢谢你差劲的藉口。」他暗惊,不知嘴上冰冷的回应是打哪儿来的。「如果你觉得已经将我敷衍得差不多了,能否请你出来谈话?」
「喔……」她不好意思地红著两团粉颊,乖乖出柜,像个等著挨骂的小顽童般,环紧爱犬杵在他跟前缩头缩脑。
她好小,小到似乎只要他呼一口气就能将她吹倒。他盼望多年,今日才终於能确实地与她面对面。可是他该如何碰触她的身体与心灵,才能极尽呵护,又不致被他的鲁莽所伤?
她还好吗?需要他什么样的弥补?
「你昨天究竟给我喝了什麽鬼东西?」不,他真正想问的是……
「荷、荷花酿。」她原本就已羞到没脸见他,现在更被他吼到抬不起头来,埋首在大妞妞的狗毛里。
「你没事干什么拿酒灌我?」别……这也不是他真正想说的。
「我没有……那个荷花酿,薄到根本算不上是酒,我们家……都拿它当点心来玩的。」
他受不了地拧著鼻梁吐息,看得喜棠七上八下,心脏无力。
她实在不知该如何应付这局面,只觉得自己快被他的男人味迷得厥过去。
通常女人都会如何面对跟她有了肌肤之亲的男人?她觉得自己好像中毒更深,由先前单纯的一见锺情,病入膏肓到晕头转向的地步。世钦不光是面目俊美而已,他一旦懒懒地神秘笑起,帅到足以杀死她一百次。他的唇也不光是发出浑厚醇郁的低语,一旦吻上她的嘴,强到足以杀死她一千次。
只有一件事除外——那太恐怖了,她没胆缅怀。
啊,大妞妞,她该怎么办?她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这么莫名其妙地、这么不可自拔地突然深深喜欢上一个人?这太奇怪,也太没道理了。而且,她暗暗迷得天旋地转的人,此刻正摆明了很受不了她…
他受不了的是自己。
搞什么,他想的跟他问的,为什么一直差个十万八千里?他到底是因为担忧她而来,还是为了讨伐她才来?
该死!一团乱帐,愈扯愈烂。
「我们就事论事,先搞定问题关键。」重新开始!
喜棠肃然起敬,再度拜倒於他在商言商的另一种冷酷面目。
「你想尽办法私下约见我,又拚命迂回示好,甚至拿酒灌醉我。」
「那个……」不是喔,是他自己酒力不好……
「你最终的企图,就是要与我谈条件。」
没有啦。她其实有大半用意,是希望跟他和好……
「而且是不能公告他人的条件,是吗?」
「呃……」这点倒是没错。
「你的心机实在比我想像的还深。」
啊?他是这样看待她的?
「直接把你的条件开出来吧。」
「请、请问……」
正绝望地闭眸等待的世钦,微微睁开一条缝隙。双眉深锁,看来格外狰狞。
「我只是想问一下,就是呃……」
「你能不能别躲在狗後头说话?」他这人向来不苟言笑——从不跟狗说说笑笑。
「喔,对不起对不起。」她尴尬地嘿嘿嘿,赶紧把大妞妞搁到地上去。站回身子的刹那,才突然感到一股失去防备的恐慌,身前一无屏障。
「你想问什么?」
「一、一、一件、很很、很私人的、的、的事。」
他淡淡地朝周遭仆役们一撇下颚,就将在场的一干杂鱼全给扫出去,只剩两人对峙。
喜棠差点跳脚。现在不只大妞妞,她连助阵的旁人也给他清走了,怎么办?
她再怎么大胆,也不敢再和他单独相处。昨日惊世骇俗的记忆犹新,她没胆这麽快又面对类似情境。她是很倾慕他,但那是指有旁人在的安全场合。
现在该如何脱困?
「你要跟我谈什么私人的事?」
他站近她跟前的势子,慑得她寒毛悚立,面白如雪。
「我、我只是想问一下,你是不是认为我很现实?」
「怎么说?」
她一定是给吓到脑袋抽筋了,才会有种他好温柔的错觉……「因为,你一直在说我企图怎样、打算怎样、不惜灌醉你怎样怎样的,好像我是那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那又怎样?」这并不影响他对她的喜爱。
唔,他真的把她看得满恶劣的。「其实啊,关於我原本想跟你提出的条件……」
「就照你侍女传的话那样,我一概接受,完全办到。」
「啊?」钏儿应该已经告诉世钦,她不需要他的任何回应啦。
怎么她才决定放弃谈任何条件,他就反过来答应她任何条件?
事情怎么会弄得怪怪的?
她为了保有一段单纯美好的恋情,不惜牺牲掉她本想得到的好处,怎会变成世钦突然无条件投降,任她予取予求?
该不会……他是在暗示,他无意与她谈任何感情吧?
那他们之间,岂不只剩下交易了?
「你嘴巴张那么大做什么?」他蹙眉。
「呼吸新鲜空气……」
看她两眼一泡泪,他还以为她是要打个霹雳大呵欠。
「你的条件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