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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亲一下 第2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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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种是自尊心被剥夺的困窘,另一种则是不断沈淀的内疚。

  以小说的用语,这两种一刚一缓的极端情绪,会各自制造出两种很极端的人。若发生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的情况……我很难想象泪要怎么收止,也很难想象我是否会因失落过多而失却大部分的情感。但这些失落都比不上无法满足妈追求的幸福。 所以我必须破茧。每个子女都该破茧。

  但大多数的人看了这篇文章,察觉到触手可及的茧,还是不会拨个电话回家。

  因为总是有正事要做。

  (此间缺少一章,原网站上没找到)

  4。

  2004。12。02 昨天早上哥从医院打来的电话内容吓死了我。 哥在洗手间外等妈上完厕所,结果等蛮久的里头都没动静,哥有些警觉地开门进去,发现妈竟倒在地上,身体成虾子状颤抖,口中喃喃有词,左边额头上有一道伤口,血流不止。

  哥大慌,但还是尽可能冷静地拉下急救铃唤来两个护士,将妈的额头伤口处理好。 幸好妈没锁门,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应该是姿势性贫血。」哥犹疑道,却又补充:「下午你跟爸拿妈的睡衣去收惊,看看要不要再去观音亭拜拜,有空就帮妈念药师咒。」 哥解释,有人说之所以有癌症,其实是因果关系里前世的冤亲债主来讨东西,所以要请观音菩萨作主化解。这种话出自一个明年毕业的准博士之口,我无法反驳,而且越听越怕。 洗了个热水澡后,就跟爸一起去拜拜,爸吩咐我们兄弟多跟地藏王菩萨请求,毕竟地藏王是个出名的孝子,比较能够沟通。下午则跟奶奶带着妈的睡衣去邻里的小宫庙收惊,收惊的大婶手中拿着一小迭米,口中不断重复又重新组合的语句:「最近运气不好都睡不好哩?是走痛运啦,要收收惊比较好睡,人才会卡有精采。」并以上这句排列组合五次。 而今天早上在医院陪妈,妈上大号,我在里头陪,当妈巍巍峨峨从马桶站起时,又感到一阵晕眩,全身颤抖,立刻蹲下喘息。我赶紧念起药师咒,才念三遍就飞快回向,免得错过黄金时间。 妈说,身体这迷乱的感觉跟昨天早上一模一样,好像摔进黑色的洞里。我不由得联想到哥说的冤亲债主。 昨天下午跟毛讲电话,毛语重心长建议我加入她虔信的日本宗教「真如愿」,两人从冤亲债主越讲越远,扯到宗教的意义上头。 说过了我几乎什么都信。

  外星人、尼斯湖水怪、殭尸、吸血鬼、狼人、花子、裂嘴女、伊藤润二在十年将把灵魂卖给恶魔、猫王其实没有死等等。对于鬼神我不是宁可信其有,而是根本就五体投地相信。 但矛盾的是,我的脑中其实还是存在实证主义。以上我什么都信的这些奇怪事物,都有人举证历历。 而毛口中的真如愿,是从日本飘洋过来的教派,据称是佛教密宗中的一支,因为创始者是日本僧侣,所以持念的咒语也是日本话,毛跟着众修行者念诵时都看着注音符号。至于毛为什么入教,是因为一起在国小教书的老师中有人信了真如愿,个性转变得很善良、人生变得顺遂,于是积极带领毛试试看。 简单说说我所了解的真如愿的宗教理论。我对近代宗教的理论都极感兴趣。 真如愿认为人在世上的一切都与祖先是否积福修德有关,所以超渡祖先是必要的,念经回向给祖先也是重要的。为什么要加入真如愿?因为神无法看顾世上每一个人行善,如果我做了十件善事,神大概只会看见了我做一件,我所得到的功德的价值比(cp值)就只有十分之一。而真如愿是佛教密宗,能引领人进入神所特别看顾的法门,做一件善事就是一件功德,十件便是十件,价值比是百分之百。 真如愿里一切的收费都是区区五十元、一百元的,要说它敛财其实说不过去,也不强迫信徒非得参加什么活动等。不论一个宗教是否真有所谓的「法力」存在,只要不搞敛财、教义良善,我就觉得没有什么不好,也赞成毛去修行,有时还会开玩笑问毛:「妳现在法力有没有很强了?」

  然后被瞪。 在妈生病后,毛的心肠好,建议不要只由她填表代妈超渡妈的祖先(收费仅五十元),这样功德会被她吸收掉部份,而不是由妈完整接收,依照功德理论,妈的病会好的比较慢。最好我也加入,我的行善才会被神明完整看到,而不是偶而不小心瞥到。 「如果填个超渡单就有功德,会不会太简单了?」我将狐疑搬上台面。我甚至不必自己诵经。 并非针对真如愿,近代宗教之所以大量兴起、跟随者众,跟「修行的快捷方式」的研发大有关系。都市的节奏繁忙,人贡献给宗教的时间越来越少,所以若能以最有效率的方式得到「功德」,谁不心动? 有些宗教只要捐钱就有功德(还能按照进度修建西方极乐世界的宫殿),有些只要练气功就能长福份,有些只要每天持咒就能修成正果,更简单的就是站着疯狂左转就行了。我看过转法轮一书,里头教主李洪志便强调自己将修炼的法门极简化,信徒只又有心,就能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拔高道德与能量。 我跟毛开始讨论功德的计算方式。说实话,我打心底觉得有空念佛不如好好帮助别人,看看报纸哪里有比我们更需要援手的人家正在缺钱,汇个几百几千块过去都比较「踏实」。 对于真如愿「进入密宗做好事才会全部被神看见、加持」的说法,我直说:「这个神的法力好像不怎么大哩,眼睛也比较小。」 毛则回应:「我相信神也有人的特质在啊,谁比较信祂,祂就比较帮谁。」 但这跟我对大乘佛教的定义认知,有着根本上的不同。 真如愿对于因果的解套,重要的方式便是念经超渡。但我认为因果是无法解套的。若因果可以解套,因果就不足以为惧。或者,不再具有恫吓性的意义。 小时候我很爱看各式各样的故事书,抗日英雄、佛教的故事都是最爱。我对释迦牟尼佛对因果的解释印象很深。 有天,释迦牟尼跟弟子走到一条河边,看见一根木头,便示意弟子好好观察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那木头突然恶狠狠地冲向释迦牟尼,释迦牟尼佛不管怎么闪躲、甚至运用神力飞冲上云霄,那根木头还是死咬着祂,最后还是刺伤了祂的脚底。 释迦牟尼解释,因为他某个前世杀害了一个曾经帮助他的老婆婆,老婆婆如今化身成一根木头,在河边等待回敬祂的时刻。如今他了悟因果成佛,却依旧无法摆脱因果纠缠,足见因果的力量有多大,要弟子们引以为鉴。 我被这个故事吓到了。

  所以对于刘德华与张柏芝合演的「大只佬」中,对因果无法改变的观点相当赞同。除了承受,我们只能从现世开始作好自己该做的,期许不再种下恶因。 毛一向很清楚我这些想法,所以也没有太积极说服我,她只是出于一片好心。 「所以真如愿的创始者研发出的咒语真强,马上就赢过释迦牟尼了。」我承认语气很冲。

  「公,我知道你的意思。但真如愿讲求 <;先做,再去了解>;

  反正也没损失。」毛说。 我也了解。 任何宗教讲究的是「信不信」,而非「证不证明」。

  又或者,「证明」只在「已经信仰的人」的心中。连西方的基督教也是一样,无法以逻辑去度测神的法力、准则、器量。吩咐人不能摘苹果却卯起来种了一堆树的家伙,跟不信祂就会得到毁灭的那个上帝,都是同一个人。信就什么都合理,不信就什么都好像在唬烂人。 我很希望所有传说中的神祉都是存在的,有很多很多,将天上挤得水泄不通。然后,分一个神照顾我妈妈。 「那就照妳说的吧,帮我、我妈跟我爸填入教数据,然后帮我妈做超渡。我想现在的抗拒都是自尊的关系,都很多余、无聊,我很希望妳说的功德理论是成立的。」我说。 拜倒了。

  小插曲。

  下午妈发烧,我随便跟妈乱聊。

  「妈,打勾勾。」我神秘地说:「勾完了再跟妳说个秘密。」

  「什么秘密要打勾勾这么神秘?」妈有些兴奋,伸出手。

  勾勾。

  「妈,其实晓薇早就怀孕了,而且偷偷生了。」我郑重地说。晓薇是我的准大嫂。

  「乱讲。」妈不信。

  「真的,其实 kurumi

  就是哥跟晓薇生的,他们也很苦恼,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他们才会先寄在阿和家,而不是送给阿和,最后晓薇还是会把kurumi

  拎回去自己养。」我皱起眉头。kurumi 是无缘进我们家门的那只拉不拉多。

  「你都在乱讲,还骗我打勾勾,吼,你的脑袋都在装什么东西。」妈哭笑不得。

  「真的,晓薇自己也很干,想说怎么会生出一只拉不拉多。」我很认真:「妳这样说她会很伤心。」

  「以后我不要再跟你打勾勾了啦!」妈乱笑。最后烧退了。2004/12/04

  下午毛要来彰化,可惜不能来看妈。保护隔离病房进进出出的,就失去了意义,我想用数字相机的录像功能,让毛说几句话跟妈隔两面墙打招呼。 昨天将一位网友捎来的信件打印给妈看,希望让妈得意一下。仅节录部份:标题:报告,我是刀妈的粉丝

  ……每天在家里面对三个萝卜头,常有失控抓狂的时候。看了您的「妈,亲一下」之后,使我兴起「好妈妈当如是」的伟大抱负。希望自己能像刀妈,教养出像刀大家三兄弟一样,体贴,自信,团结,爱妈妈的儿女……请求刀大,多写一些刀妈教养方法的文章……想请问刀妈如何以大智慧面对婆媳问题等等。

  妈很高兴,居然有了粉丝。而我则想到了妈去医院检查前三天,电视上马拉松式播放一则四胞胎母亲劳累猝死的新闻。 记得一年多年吧,也同样在电视上看到四胞胎姐弟一齐进幼儿园读书的热闹场面,当时领着唧唧喳喳喧闹不停的四个小毛头的母亲,对着镜头抱怨着一个人要管四个小鬼超累超吵,根本就很难找到好好睡觉的时间。最后终于心力交瘁,撒手人寰。 让我觉得很辛酸的,是记者访问坐在桌子旁四姊弟:「你们知道妈妈过世了吗?」时,四姊弟天真无邪地回答:「妈妈她昨天死掉了」、「妈妈咻飞到天上去了」,其中一个还在镜头前用手指比出死翘翘的手势。还不懂悲伤的小孩,不晓得多久后才会感受到仓皇无助的凄苦。 记者随即访问了幼儿园老师,她说曾劝过小孩妈妈不要用打骂的方式管教,可以试着轻声细语沟通,但那位妈妈说,不行,一次要管四个,如果一有放松,就会被得寸进尺,骑到头上去。那位爸爸寒着脸对记者说,她太太常常跟他抱怨,说真的好累好累,几年来没睡过一天好觉,很怕有一天倒下去就起不来,现在终于发生,他会好好负起教养孩子的责任。 当时哥跟我在台北,看着这新闻。 「妈也是,这几年一个好觉都没睡过。」我感叹。 为了照顾爸,妈在半夜还会被唤起,睡眼惺忪地揉捏爸的痛脚、拍击爸的酸背。

  日子久了,妈的手疲倦到受了伤,还不敢跟爸明说,只说自己的手是因为太用力转瓦斯桶开关而扭到。

  中午在店里趴着、或缩在调剂台后睡觉,一有常客来找妈(常客比例超高),爸就将妈唤醒,坦白说并不怜香惜玉。打烊后洗完澡,妈很困倦了,爸只要开口,妈还是煮一些稀饭、热一些菜伺候。妈的工作量是家里每个人的好几倍,珍贵的睡眠一直被中断,造成妈今日的最大愿望竟是好好睡几个觉。 当一个好妈妈已经很不容易,要兼任好太太跟好媳妇,就更加困难。

  那就别那么困难吧。 但时光若能倒转,我情愿妈多跟爸的不体贴吵架,看看要摔什么东西都好;多叫几分外食;甚至多离家出走几天,让奶奶早点下厨吃吃自己做的东西。 妈没什么很特别的教养方式,打起人来也不怎么痛,就是一昧地付出。付出到让我们兄弟都觉得很心疼的地步。 曾经在研二时、从彰化通往台北的火车上,因为要准备几天后的课堂报告,我一边查字典一边啃着膝上的英文原文书。我的专注吸引到邻座一位莫约二十八岁女子的注意。女子越挨越近,让我开始心神不宁,以为她也对我念的东西感兴趣,于是还刻意将书挪过去一些,让她一起读。 半小时后,女子主动搭讪我,她问我怎么都看得懂这么厚的英文书。我很讶异:「妳不是也看得懂?我还刻意分妳看哩。」

  她摇摇头,说:「怎磨可能看得懂,我国中就对英文死心了。」 她继续说道,她的工作是帮地下钱庄在路边发名片、传单,她在发传单的过程中感受到这世界的某种悬殊。她看见奔驰车,心中就会想,啊!何必发传单给他呢,他一定不需要借钱。看见菜市场深处,努力为生活钻营的小人物在窄小的空间、昏黄的灯泡下,她又很感叹,为什么这些人辛苦了一整年,所赚的钱也许不如开奔驰的人一个小时的所得?她又不忍将地下钱庄的传单递上。 看见我啃着原文书,她很有感触。觉得生命中是否错过了什么,不能成为某个知识阶级的一份子似的遗憾。 「你们家会不会很有钱?」她问。 我不知道她所期待听到的答案是哪一个,但我只有一个解释。 「刚刚好相反。」我说:「我们家欠了一屁股。」

  「可是你怎么都看得懂英文?」她好奇。 我省下 〃其实看懂英文的人满街都是,念到研究生还看不懂英文不如去死一死

  〃这样的空包弹解答。 「我妈对于教育费用,从来就没省过,因为私校盯得严,我们三个兄弟全部都念私立学校,妈还低声下气跟许多亲戚周转了好几次,上了大学,三兄弟继续用就学贷款一路念上去;妈从不逼我们赶快就业。其实很多妈妈都一样,希望下一代比他们那一代过得要更好,吃的苦也少。」我说。 但当时我忘记说一件「除了辛苦砸钱」外,妈整整辛苦七年的特早起。 因为我国一跟国二都乱念一通,成绩超烂,升上国三那年我只好卯起来冲刺,每天都念到半夜才睡。妈开始注意我作息不正常,于是强迫我十二点以前就要上床。 「你快点睡,妈明天早上五点叫你起床。」妈押着我,将我丢到床上。 五点一到,妈就会摇摇晃晃,睡眼惺忪拍醒我。 「田田,五点了,起来念书。」妈含糊地说。

  「吼,再给我十分钟,拜托?」我求饶,兀自昏迷不醒。 尤其在冬天的早晨,硬要爬出缩成一团的被窝,是很残忍的酷刑。 「十分钟喔。」妈坐在床缘,昏昏沉沉,闭着眼睛倒数。 十分钟后,妈强行把我挖起来,并占据我的床继续睡回笼觉,我则去洗脸刷牙,坐在床边的书桌上做练习题、背诵课文。 后来哥哥跟弟弟也变成妈妈在五点时拍醒的对象。我一直到离家读大学住校,妈叫了我整整四年,弟弟当时才升高二,在离开彰化念师大前,又让妈叫了两年。不知让妈白多少头发。 一晃,妈六年来几乎每天都在清晨五点辛苦爬起,叫儿子念书。 妈总误解儿子成绩好是儿子的脑袋灵光、努力读书,却忘记自己在其中扮演了什么重要角色。 如果时光倒流,我一定自己爬起床。

  但时光无法倒流,所以我很内疚。 我一直觉得内疚是反省的必要情绪。

  「幸好我书念得好,让妈的凌晨早起有了回馈」这样的自我安慰想法其实是推诿,非常恶魔。 如果连内疚的罪都背不起,怎么谈后悔?怎么说真正的感激? 写着写着,就偏离了主题。

  但未来有很多日子可以拉回妈教养我们兄弟的身影。很想再接着写写内疚的部份。 妈住院前两天,我回到家。那时妈手中只有血液成份的检验报告(白血球过多、红血球与血小板过少),还没到大医院抽骨髓验证是否癌症,每个人都在祈祷妈是严重贫血。 那一晚,家里内部在讨论妈为什么会突然晕眩、病倒,爸爸跟奶奶都说,是因为住在桃园的外婆罹患胰脏癌,妈两地奔波照顾才会累倒。我终于忍不住,私下跟爸与奶奶纠正这种荒谬绝伦的去内疚化论述。 我说,妈百分之百是积劳成疾,是长期以来大家都太倚赖妈……欺负妈的恶果。

  奶奶一直很压抑自责地说:「她早就在劝妈,不要这么累,不要这样一直宠爸」,但她始终无法没有替妈说过一句话,也没有理解过为什么妈有时候忙到没时间一边顾店、一边煮饭。 都到了这种地步,大家还是尽力不内疚,将病的原因推到妈照顾外婆的奔波上,让我几乎要爆发。非常愤怒。 这几天大家都很累。妈平日的工作分给所有的人,大家还是忙不过来,或做得很差,又何忍妈去楼上上个厕所,不到一分钟就被叫下来应付只是来买一瓶米酒的客人?

  几个月前家里药局被健保局开了张罚单,理由是「非由药师亲自受理健保处方签」,一口气被罚了十几万,现在妈在保护隔离病房吊着点滴、发着烧,才总算轮到爸完全处理药局的大小事务。妈病了,爸常在亲朋好友面前感叹「我老婆病了,最近我才去二十多年来都没踏进过的信用合作社处理事情,竟发现我什么手续都不知道怎么办……」这样的句型,去赞扬妈的能干。 我觉得很难过。很干。

  非常的干。

  小插曲。

  妈说着梦话醒来,睁眼就跟我讨冰淇淋吃。 「妈,我刚刚出去买早餐回来时,从护理站听到很恐怖的事。」

  「什么恐怖的事?」

  「圣诞节快到了,医院的教会啊,就请来一个简单的马戏团为病童表演节目,可是

  一大早排练,魔术师养的老虎就不见了……现在在医院里偷偷躲起来,大家都找不到。」

  「哎呀,那个是人装的老虎啦!」

  「是真的!刚刚我还听到护士在点名,说有好几个小朋友都不见了。说不定等一下就跑到隔离病房啦!」

  「听你在乱讲。」

  「是真的!我很怕我等一下去买冰淇淋回来,没看到妳,却看见一头老虎躺在床上,肚子鼓得超大就糟糕。」

  「那你就要担心没有妈妈。」

  「放心啦,我会用剪刀切开老虎的肚子,把妳救出来。」 然后妈继续睡,我打电话问毛搭上火车了没。 「毛,跟妳说,很恐怖!」

  「啥啊?」

  「就因为圣诞节啊,医院请来一个简单的马戏团,今天早上那只老虎居然走失了,在医院跑来跑去,然后……」

  「吼!你不要说无聊的话啦!」毛挂掉电话。 果然不愧是毛。

  她常常说,认识我不深的人总觉得我超幽默(她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被我拐到的),实际上相处久了,才会发现我根本就是个超级白痴的无聊男子。 我等一下就要出去买冰淇淋啦。2004/12/05

  妈今天生日。 但一早奶奶就赶紧将我叫醒,紧张地问我要不要带puma去看医生,我大惊,问为什么,奶奶说puma看起来怪怪的。 我冲下楼,弟弟抱着puma坐在椅子上。 「刚刚puma倒在地上抽慉,还发出哎哎哎的叫声。」弟弟说。 puma两脚发软,无法好好坐着,也几乎不能走路,不吃东西不喝水,舌头发白干裂。但前一天晚上还好好的啊!怎么会突然变成这个样子? 我叹了口气,紧张的心情消失,替之以无可奈何的寂寞。 接手抱过puma,他小小的身体几乎不剩半点力气,软趴趴的一团带毛的肉。 「puma,你要回去了么?」我心疼地说,但语气出奇的平静。

  「你不要在那边黑白讲啦!」奶奶皱眉。 puma在我国三的时候走进我的生命,算一算,已经十三个年头。牙齿掉光光只好让舌头整天都露出半截,胡子灰白,黄毛稀疏,不能快跑,爬不上楼梯,跳不下床,眼睛还有些白内障。一条标准的老狗。 puma看着我,有气无力地缩起身体。

  我的手指放在puma的胸口探测,他的心跳时而飞快,时而缓慢。我将鼻子靠向他的嘴,他却没有伸出舌头舔我。puma看起来很虚弱。 「puma你怎么这个时候出来抢戏,明明就不是你登场的时候。」我抱着他,感觉他随时都会闭上眼睛、一觉不醒。 如果妈没生病,当时的我一定会哭出来。

  但我很压抑激动的那部份,选择了接受。 我曾经带过puma给兽医看过感冒、看过尿道结石,两次放在冰冷的金属板上,两次puma都吓得全身颤抖。那副模样我至今无法忘怀,可能的话,我不愿抱孱弱的他去兽医那里,听一些我觉得很痛苦难熬的话。 有人说,一条狗一辈子只会认一个人当主人。很荣幸,puma选择了最爱他的我。 我一直都很害怕puma会在我在新竹念大学时、台中读硕士班时、在台北写作时、甚或未来当兵时过世。我一直很希望他能在我的怀里阖上最后一次眼睛,也认为他也是如此想法。 如果puma选择在此时与我道别,不也是契合我们彼此的愿望? 十三年,也许够了。虽然我会好伤心。 今天多灾多难。哥从医院回来换爸去陪妈,哥说妈昨晚发烧到38。7度,而对面床的吴妈妈发烧到39点多度,发烧到眼睛快要看不见,也开始吐,让妈很害怕。而负责照顾吴妈妈的吴先生似乎感冒了!天,真糟糕,那可是保护隔离病房啊,万一传染给病人就惨了。希望大家的烧都快退,专注在跟癌症的pk上。 下午送毛坐统联回板桥后,我们三兄弟又跑去附近的观音亭拜拜,祈求菩萨作主化解妈与冤亲债主的恩怨,并掷茭问卜。 回家后,哥提醒我,认为puma说不定是营养不良才会没有力气,而不是大限已到,哥说奶奶都乱喂puma吃东西,喂什么发糕、馒头的、放着一碗久没动过的蒙尘狗饲料,营养超不均衡,他看了就有气。 我想想,的确有可能。想起了大二那年puma重感冒濒死的模样。 那时候我闻讯赶搭夜车回家,一进门,看见妈正拿着注满牛奶的针筒插进puma的嘴角,强灌些营养,但puma一看到我回家,立刻狂吐奶,跌跌撞撞向我走来,我含泪抱起兴奋却虚弱的puma,妈说,真难得,puma什么都吃不下也不动,看见我却转了性。 那天晚上我在puma旁睡觉,但睡得极不安稳,只要puma太久没动,我就会探头过去,观察puma有没有忘记呼吸,深怕一不小心,就错过puma过世的悲伤瞬间。 隔天,我就开始用自己的方式治疗puma。我在热白饭里浇上肉汤,再倒入大量的肉松,放进自己嘴里大嚼成泥后,再放在手心让puma舔吃。puma赏脸,只要我喂的,他就会尝试吃几口,食欲一开,之后就越来越有力气嚼东西。 两天后,puma因感冒流失的体力渐渐回复。

  又多陪了我好些年。 晚上我去夜市买了个猪肉铁板烧便当回来,还多加了个蛋黄不熟的荷包蛋。我将超香的猪肉片与肉汤混进饭里,挤破蛋黄,搅一搅,然后按例吃进嘴里咀嚼成泥,再放在掌心。 puma嗅了嗅,滚爬到角落,不吃。

  我用手指沾了点涂在他的嘴边,puma才勉强吃了一口。吃了一口,精神就来了。 「哈,很好吃吧,再多活两年,凑个整数陪二哥十五年,我们再说再见。」我很开心,看着puma慢慢吃着掌心上的口水猪肉蛋黄饭团。 总共吃了三团,puma才懒趴趴地躺下休息。 我很感叹,妈在家的时候,puma吃的可好。

  说过了,妈会很自然地喜欢上我们兄弟喜欢的东西。 每次妈买蒸饺回来,都会将皮剥开,将里头的馅夹给puma吃。每次妈炒面,都会将里面的瘦肉或虾仁仔细挑出来给puma吃。每次都这样,搞得我大怒,只好命令妈puma由我喂就好,妈妳给我乖乖吃自己的就行了,不然妈从头到尾都在吃面皮。puma生病了,妈会认真灌药,灌到最后puma只对妈一个人服气,除了妈亲自动手谁也别想叫puma乖乖躺好把嘴巴打开。家里也只有妈跟我会帮puma抓跳蚤。妈也是家里第一个放弃叫我不要抱puma睡觉的人。 昨天将缘份不深的kurumi从阿和家接出,送去我哥女友家寄养,而阿和刚刚打电话过来,约哪天让我请客庆功,约完了日子,阿和突然有感而发,说打完球回家,没见到kurumi真寂寞。 「养只狗吧,跟狗相处可以让一个人的心变柔软。」我说:「说不定还可以交到很好的女朋友。」 这是真的。

  能带给一只狗幸福的人,一定也很幸福。 看见puma又开始用眼神祈求我带他出去撇条的样子,看见puma又在乱抓地板的样子,我忍不住想,今天上午puma在地上抽慉哀号的声音翻译起来,应该是:

  「我~快~饿~死~啦!」2004。12。07

  今天还是很担心puma,puma复原的进度停滞了,甚至开始衰退。 puma又开始无精打采,懒得去动罐头肉块,我得用手抓碎,弄得糊糊的放在掌心,puma才会试着舔舔看。然后下颚明显失去力气,puma必须靠摇晃脑袋将肉稳在嘴巴里,吃了十几分钟,许多碎肉块沾了一地。 我想起了哥说的,有时候人养的狗狗会替主人应劫,这样的乡野传说。 puma跟妈很要好,我们三兄弟几乎都不在家,都是puma这个狗儿子在跟妈相处,若puma立志替妈应劫,坦白说我会既感动又高兴,不忍心阻止。但有没有这回事,还是个谜啊! 前天晚上轮我睡家里,我抱着puma,他全身软得不象话,虚弱地趴在我怀中,一起躲在羊毛被里许久。这很奇怪,puma通常没耐性让我抱这么久,他习惯窝在一旁,而非让我瞎黏着,全身都是毛的他会热到抓狂。puma大概让我抱了十分多钟,很不寻常。 紧闭着眼睛,puma的呼吸非常急促,气一直从干燥的鼻孔喷啊喷的,此刻我又进入相当平静的状态。 我摸着puma,认真又感伤地说:「puma啊,如果你觉得真的很累了,那就死掉吧,没关系。不过你要记得跟菩萨说,说你要投胎当二哥哥的儿子,知道么?二哥哥叫柯景腾,如果你不会说,二哥哥也会跟菩萨讲……」我口无遮拦地说着。 就这么断断续续,又熬了一个晚上。puma换了很多姿势,就是睡得不安稳。 第二天,又轮到我去医院陪妈。 在来医院之前,我跑去买了几个给狗宝宝吃的特制罐头,想说puma没了牙齿,没有愿意徒手碾碎肉块的我,让他吃些事先碾碎的肉块比较好。 但打开了的罐头放在地上,puma去连嗅一下都不肯,身体一直坐或躺,起来走几步路都意兴阑珊。眼睛骨溜骨溜地看着我。

  我捏了点碎肉在手指上,又沾又骗的,puma才勉强吃了点。 唉,这样叫我怎么放心去医院?

  郑重地交代奶奶要多费点心神去喂puma,不要以为肉放在地上puma不去吃就是肚子不饿、要想办法捏在手上诱引等等。 但我心底知道,这些提醒都是多余的,毕竟我的手跟别人的手,对puma来说当然不一样。 在妈面前,我藏不住秘密,忧心忡忡跟妈说了puma好像没有好起来,又快死掉了。 「应该快点喂puma肝药加风速克达(一种感冒药水),以前puma怪怪的,我就是这样子喂他。」妈躺在并床上,打手机给哥,交代他务必这么喂puma。 我趴在病床旁的栏杆上,希望妈是对的。 哥上了台北找论文指导教授,弟弟也跟着上去。

  再度只剩下我。2004。12。08

  早上,在输血小板之前,发生了一件让我超级内疚的事。 护士定期帮妈抽血检查血液成份的比例,针抽出后,护士要我帮忙压住伤口,我依言做了,却不够大力。结果十分钟后,妈被抽血的手臂处瘀青肿胀了一大块,我简直傻眼。 「那个是因为血小板不够啦,所以血管比平常还要容易破裂,以后要压大力一点。」护士解释,妈也说了我几句。我有够想撞墙。 而妈开始触目惊心的咳血。 同样是因为血小板严重不足的关系,不管是喉咙黏膜或是肺部的微血管,都很容易因为剧烈的咳嗽受损,加上空调的空气有些干冷,黏膜比平常更容易干。 妈将一张张卫生纸小心翼翼包住咳血,一边看着我们兄弟记录的温度表,研究自己发烧的周期与规律,并开始指挥我跟护士讨退烧药。 「我很不想再发烧了。」妈说,解释自己很可能在接下来的半小时内发烧,而温度计也的确显示妈的体温正缓步爬升中。 我的心一直揪着。

  为了平复对妈咳嗽的不安,我又开始抄写心经。 护士终让妈吃了退烧药。妈开始盗汗,我拿毛巾帮忙擦着妈浸湿的背。 我又说起了puma,我很担心他会在我不在家的时候死掉。 「说不定puma是看我都不在家,知道我生病了喔,所以他才跟着生病。唉,你们不在家的时候,我都马跟他说话……」妈说,似乎有点安慰puma的心有灵犀。 妈正在发烧与温烫中徘徊,左手注射抗霉菌的药,右手输着血浆。

  而很好玩的十二包血小板,刚刚才注射完毕。 「一定是这样啊,所以妈,妳把眼睛闭起来。」我说。 妈听话,把眼睛闭起。 「妈,妳现在开始从彰基回家,然后去看一下puma。」我说。 妈点点头,半皱起眉头。 我可以感觉到妈脑中的影像正如电影胶卷抽放着。 「我现在走到彰基楼下了,我要骑脚踏车回去了喔。」妈说,眼睛依旧闭着。

  「好啊。」我欣然。

  「我看到puma了,唉,我要跟他说什么?」妈睁开眼睛,问我。

  「就说puma你赶快好起来啦,要努力吃东西。」我说。 妈又闭上眼睛,嘴巴喃喃有辞一番。 「说完了,我要回彰基了。」妈说,像是松了一口气。

  「嗯,快回来。」我同意。

  「好累,骑这么久,好喘。」许久,妈又睁开眼睛。

  「嗯,puma一定会好起来。」我点点头,很感动。 然后妈继续睡,我则一边抄写心经一边监视血浆的注射进度。

  好不容易血浆打完,妈醒了,烧也退了,护士注射的止咳的药水也生效,妈不再那么大力地咳嗽。 妈坐起来,在床上写一些身体状况的记录。真容易就认真起来。 我很困,精神非常涣散的我竟然什么小说都没办法进行。我决定好好睡一个小时。

  铺好了床,设定好手机的闹铃,我为即将入睡休息感到很雀跃。 「妈,我回去找puma一下。」我说,翻过身子,抱着棉被。

  「好啊,你可以骑我放在彰基楼下的脚踏车。」妈说,推推眼镜。 我心头一震。 妈啊,妳简直是小说对白之神啊。

  如果大家都可以好起来,该有多好……

  5。 2004。12。10

  我很喜欢在病床旁摸妈的手,轻轻触弄点滴管旁的几条青色静脉,压着,滑着,逐一拉拉手指。然后握住。

  细心照顾一个人,可以让自己变温柔。 尽管如此,通过妈妈生病这件事让自己明白这个道理,还是很残酷。

  为了避免感染,不管做什么后都要勤洗手。 进出隔离病房要用红色的刺鼻消毒水彻底洗净,上厕所后跟吃饭后也要用洗手乳搓拭,还要提醒妈跟着做。洗到手都变富贵手,碰着了衣服都会扎啊扎的,要用乳液润滑,当然也得帮妈做。 妈的鼻孔里有个很难愈合的伤口。在用棉花棒沾药膏涂抹伤口前,妈提醒我要用生理食盐水洗净棉花棒,再沾上薄薄的药膏,涂的时候屏气凝神,生怕弄痛了妈。 怕饮水机里的水不干净,哥坚持妈只能喝罐装的矿泉水,还指定牌子。

  而吸吮矿泉水用的吸管还必须是711那种用纸封包好了的,比较不沾灰尘。照规矩,一罐矿泉水搭配一支吸管,水喝完了就一起丢,决不恋栈。所以每次去便利商店,我都要像小偷一样多抽两根吸管备着。 但矿泉水没有人在卖热的,所以该死的热水问题到此刻还没妥善解决。 哥很龟毛,就算要将矿泉水倒进医院附在每张隔离病床旁的热水壶,我哥也怀疑热水壶可能不干净,即使我洗了两次。但这样搞下去,妈永远都没有热水喝,只能靠我去跪护士让我用微波炉热711的黑糖姜茶跟巧克力牛奶给妈暖身。 于是哥今天晚上去买新的、小一点的热水壶。 喝水之前要逗妈喝安素(一种病人专用的营养补给液)补充蛋白质跟热量,而喝安素后也要逗妈喝水漱口,将残余在口中的味道冲掉。喝了这么多,又因为不断注射药剂、又常喝水的关系,妈的体液颇丰,当然更要鼓励妈多跑厕所。 短短的距离可是妈珍贵的运动,多尿些,看看能不能将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多排出体外。

  每次上厕所时要将病床旁的栏杆压下,一手扶着妈的背,一手拉着妈的右手起床,然后弯身将拖鞋摆好,眼睛盯着妈下床,手一边将点滴袋从钩子上取下。然后一手扶着点滴,一手用内劲黏着妈,慢慢走到厕所。 到了厕所,先将点滴挂在马桶旁的钩子上,用卫生纸将马桶坐垫擦干净,然后观察妈的状况,随时准备递上卫生纸。为了方便(好吧,其实我是懒惰王),我将如厕时间调整得跟妈一样,妈起身洗手时,我就跟在后头尿,一次解决。当然,还得洗手又洗手。 妈吃完东西后要倒点含酒精的免洗手液在妈手上搓搓。比较贵的维他命凡士林要涂在妈的嘴唇,比较便宜的凡士林要涂妈的脚。但我还是常被妈提醒才想起该这么做。 每天为妈准备的三餐内容,才是挑战。 妈的胃口因为这阵子都躺在床上缺乏活动变差(或许施打的药剂也有副作用的关系吧),但医院附近的店家所卖的东西变化有限,不外乎炒饭炒面便当菜,要将妈喂得饱饱的,就得眼睛睁大点,观察妈吃什么东西剩得较少,下次还可以再买。记忆力也得好点,记住妈曾说过她想吃什么,今天买不到或店没开,就下次再去买。 曾经买过妈嫌太辣的咖哩饭,失败。没关系,立刻跑下去买牛肉铁板饭弥补,可惜妈为了找出、过滤可疑的过敏源不吃牛肉,而再度失败。至于妈只吃一点点或没吃的东西(或应该归类为买错),自然就变成我的下一餐。 有些东西热热的吃才对味。为了保持珍贵的热度,一定要最后才买鲈鱼汤或茶碗蒸,然后用拉肚子跑厕所的速度冲上医院七楼。前天在夜市买了一个割包,揣在羽毛衣怀中再飚车到医院,丢给顾妈的哥。 「快问妈她吃不吃割包!如果不吃的话我立刻再下去买!」我喘气。

  「干。」哥看着手中刚接过的割包,不能理解。 保护隔离病房的玻璃门在我们之间关上。

  五分钟后,哥打电话给我,我正在医院下悠闲地发动机车,准备回家。 「干,你忘记买冰箱要放的饮料了!」哥说。 嗯,只好再走一趟了。

  柳丁汁也是一样。

  医生说因为某药剂的副作用是流失钾离子,补充的方法除了在葡萄糖液点滴中加入黄黄的钾离子外,就是多喝新鲜的柳丁汁。 但711的每日c柳丁汁味道太重或多少有点苦味,路边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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