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扫娥眉 第 131 部分阅读

    　　叶十看了眼赵箫，又四下环视番，而后轻叹似的道：“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这之后，他的目光猛得像出鞘的宝剑样锋利起来，举起手中之剑，高声喝令道：“出兵”

　　轰隆隆的声响中，千军万马耸动天地。

　　乙酉年七月中下旬，继燕王妃与滹沱河畔射杀傅铁衣之后，以赵瑟为首江南士族借金陵换防之机突然向北军发动袭击，大将军越鹰澜死于政治谋杀，采石随之易手，历阳之盟彻底破裂。二十五日，叶十亲自下令攻打金陵。同日，叶十以精兵二十万亲征河北。

　　“二十万”欧阳怜光确知大军的确切数字是在七月二十三日。她看了眼为二十万大军的后勤问题搞得焦头烂额，苦着脸前来请示问计的地方官，不禁露出个轻蔑的笑。她对那官员说道：“把汗擦擦，就算是二十万人，也用不着这么仓皇。个月地粮食总还是够的吧”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欧阳怜光于是命令道：“你只先准备个月的粮食就好了。”

　　地方官迟疑道：“可是个月后，秋粮还未下，旦前线供应不足，殿下怪罪下来，可如何是好”

　　欧阳怜光简直为地方官的榆木脑袋抚额，于是颇为不耐烦地道：“请你回去想想，单只平定河北叛乱哪里用得了二十万精兵如此庞大的军力注定是为了威慑河北诸军，使其认清形势，尽早归降。何况也不会真格有二十万人马逗留河北，少则十天半月，多则月，泰半军队都会调往江南。”

　　地方官闻言不禁猛得抬头，诧异莫名道：“金陵不是已经归降了么为何还会有军队调往江南”

　　欧阳怜光深悔失言，心想此时江南消息尚不明朗，自己果然是得意忘形了。于是她佯怒道：“朝廷大事，岂是你所能尽知”地方官被吓到了，唯唯告罪。欧阳怜光这才放缓了神色，故意做出提点地方官的神态道：“蒋大人，我且问你，凤仪元年殿下亲征河北之时，强敌四面，兵力且仅今日半，平定河北才用了多长时间而今兵强马壮，威震天下，四方俯首，却难道还不如当初我看你这官儿是做到头了吧”

　　地方官恍然大悟，自以为得到欧阳怜光的提点，大喜而去。

　　欧阳怜光背靠椅背，笃定地呼了口气，心道：“最多二十天，傅铁衣的余部必定投降，即便略有延迟，只要赵箫在手，无论如何也不会缺粮。不过，江南的消息也该来了”

　　七月二十五，略晚于宇文翰的奏折，江南的消息来了。打开密报，欧阳怜光霎时就是愣。然后脸色由晴转阴，复又缓缓地恢复常态。

　　“阿鹰竟然死了”欧阳怜光说道，带着点惊讶。局面超出她所预料的轨道狂飙的事实让她的心情很微妙。

　　“来人，拿酒来。”她吩咐伺候她的小童。

　　清风和明月对主人要酒这种行为表示强烈的怀疑。但很快，他们还是找来了酒放在托盘上端过来了。

　　“果然就算是我，也不可能控制所有的事，我又不是神”欧阳怜光小声说着，倒满了杯酒，放在唇际，然后终究极是不甘心地将酒杯墩在桌上：“不过，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蠢的女人”

　　被质疑为“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蠢的”那个女人目前完全没有闲工夫去后悔。对于赵瑟而言，与其后悔自己竟然会为了个男人的生死而将整个天下拱手相让，倒不如立足现在，着眼未来，努力让自己灭亡得更轰轰烈烈点儿。赵瑟并不承认，这全然是出于生而高贵死而不屈的高傲情怀。按照她自己的说法，应该是：反正事情已经这样了，既然没有后退的余地，那就只好拼命向前了，再怎么也不能等死吧

　　到这刻，赵瑟总算是彻底放下自己的感情纠葛了，义无反顾地投身于和北方军队的对抗。金陵城门的场喋血，不仅斩断了越鹰澜的人头，同时也斩断了赵瑟过往的人生。采石惊变，葬送的不仅是敌方数万士兵无辜的生命，同时也彻底断绝了赵瑟与叶十未来重新握手的任何可能。这样，赵瑟反而能身轻松地投身于对抗北方军队的战争大业。

　　无可后悔，无可补救，就这样刀两段。

　　她安抚拉拢江南的士族，在军队帮助下，总算完全控制了金陵的局势。之后，就是应对北方随时可能来临的报复性打击攻击是定会有的，并且定相当猛烈，如何应对必须现在就确立下来。

　　情势非常不利。武昌有罗文忠水军，京口有宇文翰的精兵，庇护江南的长江防线已经没有了，金陵形同野兽嘴下的美味，几乎张口就能“啊呜”声吞下去。在这样的态势之下，就算是赵瑟这样的战争门外都知道，己方几乎是不存在胜算的。

　　根据张襄的说法，最悲观的情况，很有可能旦正式开战，金陵城就会被北方的大军包围。这样，就必须趁早为围城做准备。当然，金陵的城墙之厚，护城河之深，都堪称天下之最，是最最适合抵御包围的。再加上准备充足，守城军队精锐，再怎么地也能守上他三年五载，年两年，半年十个月的。然后然后就不大好说了。或者运气不好，与城偕亡了；或者运气好，在水军的接应下找机会突围出来，扬帆出海如果王余的水军没有在围城期间被干掉的话

　　当然，味的想着防守逃跑肯定是不行的，场战争再没有胜算，也不能不考虑进攻。进攻，就是防守。而况，在种种相当不利的估计中，的确还存在着个有利的可能。这万分之的有利，就为进攻乃至于翻转战局反败为胜创造了可能。这个机会是傅铁衣用他自己的死为赵瑟创造出来的。

　　赵瑟泡在军营里，没日没夜地与张襄等众文臣武将商量了好几天，最后得出致的结论：金陵唯的胜算在于，就在现在，立即抢先发动攻击，剿灭长江以南的北军，全有江南。然后凭借长江天堑，与叶十对峙。

　　由于傅铁衣之死，河北正陷入前所未有的大乱局之中。叶十要同时应付河北的大乱和江南的反叛，开始必定左支右绌，首尾不得兼顾，甚至不得不面临两线作战的窘境。毕竟，叶十的兵力也不是没有穷尽的，而他本人更没有术。据金陵的谋臣估计，这个时期应该会有三个月。这三个月，北方势必不能全力进攻江南。这三个月，也就是金陵反攻的唯机会。如果不能趁这个三个月剿灭长江以南的宇文翰军，收回长江防线，那就大势去矣。

　　“仅以战论，叶十的确有不世出的天才。如果没有河北变乱这个契机给我们以先手的机会，我们也就不会有任何胜算了。所以，我们应该感谢傅铁衣的死。我也感谢他，因为他我才有这个机会为我的夫人报仇雪恨”张襄说道。

　　赵瑟心里觉得讽刺得厉害，正是因为傅铁衣的死，她才会愤然与那人决裂。结果，正是傅铁衣的死，带给了她唯的转机。她想：阿傅啊阿傅，终究是你对我最好。就算是死，也惦记这救我命。

　　“至于作战，我是这样打算的”张襄手指着地图，向帐中文武官员介绍作战方略。他的方略是先下后上，先取京口，复谋武昌。他道：“宇文翰虽然也算名将之，但只凭他孤军支，我还是有十成把握的。但关键在于使他真是孤军支。叶十援军暂时不必担心，现在的关键是要牵制住武昌罗文忠的水军，使之不能救援，而后才能各个击破。而牵制罗文忠水军，最好的办法莫过于联合巴蜀。听闻蜀王元元与陆子周死里逃生，已活着回到成都”

　　赵瑟开始走神。对抗叶十，战术而外，唯有政略。而今金陵能够选择的战略，无外乎北联山东，西合巴蜀。北联山东，赵瑟自问唯能够拿得出手的筹码，只有女儿的身世之谜。然而傅铁衣已死，想到傅铁衣的弟弟铁然，赵瑟深深地呼了口气，认为这个秘密不说破也罢。至于西合巴蜀，那么子周赵瑟自己想来，认为倘若要陆子周和自已起赴死，她虽然不好意思说有十分把握，八分总还是敢应承的，但说到联合想到此处，赵瑟眼前金星乱晃，猛然便是阵天旋地转。

　　赵瑟此番大事，先后三四日没合眼，如今大约真是筋疲力尽到了极限了，竟然个倒栽葱磕到桌案，昏了过去

　　醒来时已是深夜，万籁俱静，屋中只有张襄背着身子站在窗口。烛火突突闪着照耀了他的半边脸。

　　赵瑟从衾被中坐起身来。张襄听到响动，转过头来，脸上的表情很是古怪。

　　“什么事”赵瑟问。

　　张襄迟疑了下，然后才有些同情地说道：“赵瑟，你怀孕了。”

　　赵瑟怔住了，然后突然大笑起来，笑声里全是自嘲，眼泪几乎都要掉下来了。果然是该来的时候不来，不该来的时候偏要来捣乱呐。

　　“真不想要这个孩子。”她边笑，边咬着牙说。

　　张襄登时就被震住了，骇然道：“难道你想堕胎”

　　“当然不是”赵瑟止住了笑，用手擦掉眼角笑出来的眼泪，毫不以为意地反诘道：“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凡尘

　　几乎同时间，远在千里之外的巴蜀，也有个女人确知自己将要做母亲了。

　　元元是拿得起放得下的女人，是以端阳节那夜和陆子周说定了要回去，第二天就开始准备动身，不复贪恋桃花源中无甲子的安逸岁月。五月初九日，两人正式告别为期还不满三个月的短暂归隐，踏上回归尘世的不归路。

　　他们从蛰伏的荆山深处出发，打算回成都去。这就意味着必须横穿大半个荆襄。这条路并不好走。瞿塘关以下，武昌以上，荆襄之地所有的城池土地都已经被北方攻占了。叶十的军队开进来控制了所有的水陆要道，关防甚严。道路上有关卡，民户有保甲，时常还有大批的骑兵四处巡逻。旦遇见可疑之人，立即便会捉拿甚至扑杀。

　　元元和陆子周乔装改扮，昼伏夜出。大路不能走，城池更不敢进。也不能接近村路。两人只能捡偏僻无人烟的小路甚至是连路都没有的野地绕远而行，不但要忍饥挨饿，对付豺狼虎豹，更要时常躲避四处呼啸巡逻的大股骑兵。几乎每日都在生死之间挣扎，其中艰难凶险之处，非言语笔墨所能形容。这历尽艰辛的路，两人足足走了个多月，直到七月初，才总算有惊无险地到在了瞿塘关外。

　　到了瞿塘关，元元也没能松口气。瞿塘关的守将不知怎得忽而换了巴蜀土著派的素何平。元元不敢轻举妄动，悄悄潜入瞿塘。先是在守军大营中秘密暗勘察番，然后看准了军中员副将，尾随进了卧室，陡然出手，将他自床上绑了票，远远地拎去营外审讯。那副将乍见元元，疑似见鬼，吓得是三魂出窍，两股站站。元元略作解释后，该副将明白过来自己不是活见鬼，立即扑倒在地，抱着元元的大腿激动得好阵大哭。

　　原来此副将乃是河北打家劫舍时代就跟着大姐大的忠心小喽啰。忠心小喽啰哭完抹眼泪，开始告状。言道襄阳大姐大失踪，下面猢狲就开始翻天。而今成都之内，土著与土匪两派，正斗得是如火如荼，眼见着就要斗翻灶台，大家散伙。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无甚稀奇。论起造反政变，再也没有比元元和陆子周更熟的了。两人合计都不必合计，便有了计较。他们没有惊动瞿塘关的素何平，当即上马，暗中离了瞿塘，然后路风驰电掣奔往成都。

　　元元此番回成都，是抱着舍弃自己性命换取部下未来的打算回来的，所以行事之间不再有所顾忌，尽是大开大阖。她与陆子周到了成都郊外，先不急着进城，而是径趋先驻扎于成都城外红旗军的军营。红旗军本来就是元元自己手里的东西，自然手到擒来。而况此时，将军们大多都在城里恶斗，营中就只有个王凤坐镇。元元露面，红旗军当即俯首听命。

　　元元三两下收拢了队伍，在中军大帐坐定，然后才传下命令，令成都城里争斗正酣的诸将百官及王后素何元彭等等诸般相关人等出城前来相见。元元死而复生，平安归来，是天大的喜事。而况两派正斗到不相上下之处，值此风雨飘摇之际，都巴不得能有她回来主持大局。于是当即罢战，携手前去营中拜见元元。

　　元元又番动作，费了三两日功夫，于是巴蜀便彻底重回掌握之中。这就已经到了七月中旬。直到这天，元元直紧绷着的心和身体总算才稍稍放松了点。然而，稍放松，元元立即就病倒了。

　　这病，就是来势汹汹，险恶至极。大抵她先前襄阳的伤筋动骨的重伤并没有完全好透，又挣扎着上路，支撑到现在，起来了个总爆发。说来奇怪，陆子周这个年年吐血，岁岁吃药的人也是般的经历，却还能支撑着没有病倒。按罗小乙的说法，便是平日里越健壮如牛，便越是病来如山倒。反倒是平日柔弱的哪款，极有韧性。这就叫做强极易折。

　　成都的郎中，并无人医术强过陆子周的。既然元元病得如此之重而陆子周又无恙，那自然就有陆子周替元元诊脉开药。然而这次，陆子周却是砸了自己的金子招牌。信心满满地开了方子，几副汤药灌下去，满以为就算果真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也该见好了，不想竟是毫无反应，甚至日渐糟糕，到了连灌进去的药都会呕出来的地步。陆子周束手无策，正好承认自己无能。于是，成都四城贴出告示，重金延请名医。告示贴了三天，总算有名医揭榜，被卫士恭而敬之地送入府来。

　　那揭榜的郎中倒有几分名医风采，掂着八字胡，派从容地步到床前，要求看看病人。这要求十分之合理，应该得到满足。于是素何元彭指使小厮打起帐帘，元元这两天连晕带吐，脸色惨白，浑身虚脱无力，被扶着勉强半坐起来，伸出手来让那名医诊脉。

　　名医先看看元元脸色，又摸了下脉，再看了看舌苔，然后哼了声，轻描淡写地说道：“哪有什么病怀孕罢了。”

　　陆子周大吃惊，不禁道：“难道竟是喜脉”

　　素何元彭也受惊不小，失声叫道：“不可能我才不相信”

　　名医眼珠子都该瞪出来，揪着胡子鄙夷道：“老朽行医四十载，难道连个喜脉都看不准不成看脉象，可不已经四个月了”

　　这下，震惊四座，纷纷转头去看元元。素和元彭轻轻哼了声，撅着嘴将头扭向边。

　　陆子周皱着眉手指在元元脉上搭，而后若有所思的点头，道：“果然，我竟没想到会是喜脉”

　　“怀孕么”元元看了眼陆子周，遂笑道：“很不错嘛多谢大夫了。”然后便吩咐重谢名医。

　　那名医大约很是愤慨众人方才对他医术的质疑，又或者鄙夷他们连怀孕都当做疑难杂症大张旗鼓，害得他杀鸡用牛刀，连诊金都没收，就气鼓鼓地跑了。

　　不刻，元元有孕的消息便在成都高层传开了。众人惊诧之余，蜂拥而至，纷纷提了礼物前来贺喜，捎带看热闹。元元本打算回成都就谋划未来之事，然而不想先是病了场，紧接着又赶上这么桩事。于是，只好先按下不提，暂时等几日再说。

　　因为找到了病因，对症下药之下，过了三五日，元元的身体就见大好，可以着手办办心头久悬多日的大事。于是，就在病榻前召集诸将，开门见山说道：“叶十收了江南之后，很快就会来攻我巴蜀，应该何去何从，我想听听诸位的看法。”

　　诸将面面相觑，心里沉甸甸的，时谁都没有言语。元元点点头，说道：“我自十六岁起事，于今二十余年。期间陷于绝境并非次，然而并没有次敢说放弃认输，于是才能每每绝处逢生。今日，我也不想说认输，然而世易时移，江山已然不是当年的江山，形势也不是当年的形势了。我可以重上战马，再做最后搏，却不能再白白葬送诸位兄弟的性命了。”

　　番话说得众人眼中含泪，纷纷言道：“大姐，咱们不认输。咱们还有剑阁，咱们还有瞿塘，必定能保住蜀中这块地盘。”

　　元元笑了笑，说道：“巴蜀虽然坚固，然而只是凭坚守险，也不是长久之计。不过，以剑阁瞿塘之险，换诸位兄弟后半生的富贵倒是可以的”说到此处，抬眼打量，见众人神色都是为之松，不禁暗中叹息，心道果然大势去矣。元元抬了抬手，刚要说话，突然门外阵马蚤乱，卫士送进封十万火急的报告。于是，元元停下话头，先去看那密报。

　　不想这封密报不看则矣，看竟然把元元看得呆住了。半晌才有些失魂落魄地将密报递给旁的陆子周。陆子周眼光迅速在纸上扫，顿时倒吸了口凉气。这时，元元的魂魄已然归了位，昂然起身道：“诸位，事情有变，我们改日再议。”

　　众人心中疑惑，然而见元元与陆子周，个大姐，个智囊，两大主心骨都是神气古怪，于是只好暂且按捺下心中疑惑，退出去议论纷纷。

　　元元和陆子周站坐在房里大眼瞪小眼，等人都走完了，元元忽然笑道：“看来我真是小看赵瑟了，想不到啊，她竟能做出如此豪气的事”

　　陆子周看了元元眼，说道：“她的豪气是早就有的不过这不是豪气是冲动”他紧锁眉头，似有无限烦闷，摇头说道：“不应该啊”

　　元元心道：你这是对人家的生死上了心了然而她还是决定不与陆子周般见识，遂笑着说道：“这事闹的，真不好意思。本来还打算投降来着，现在仿佛叨赵夫人的光有了转机了。”

　　陆子周若有所思道：“未必就是转机。赵瑟行事，从来小事糊涂，大事聪明，沉得住气得很。能叫她不顾切愤而击，必定不简单。你要再等等，元元。我们要看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当然要等”元元说道。

　　之后的几天，惊涛骇浪般的消息波接着波冲击着世人的眼，晴天霹雳个接着个。傅铁衣死于暗杀，河北叛乱，叶十以二十万精兵亲自征伐。历阳之盟彻底破裂，南北战乱复起，张襄宇文翰血战京口，僵持不下似乎所有的灾难与不幸都在这三两天之内股脑的爆发了。

　　“是欧阳怜光”陆子周在将所有的事件排列组合番之后，非常笃定地说道：“她终于还是出手了。”

　　“哦，叶十的那个谋臣么你的意思是说整件事实际是叶十的阴谋”

　　“正相反，”陆子周打断了元元道：“正是因为欧阳自己不满意历阳之盟，为了逼迫叶十和赵瑟决裂，所以才特意作出来的局。”

　　元元震惊道：“她是怎么做到的”

　　陆子周摇了摇头道：“这个很复杂，我没办法向你解释清楚。但结果你已经看到了，南北之间已经没有任何转寰余地，如果赵瑟胜不了叶十，叶十就非杀她不可了。所以”

　　元元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然后说道：“子周，陪我出去走走。”

　　“好。”陆子周站起身，扶着元元的手臂走出去。“但你要小心些。”他说。

　　出了房门，便是片莲池，有庑廊木桥蜿延其间。池里的莲花已经残了大半，余下墨绿的莲叶铺满池水。沿着曲曲折折的庑廊绕过莲池，他们转进小处竹林。元元叹了口气道：“竹林虽好，但既然回来了，也没得好后悔。子周，你看，这番天翻地覆，我们还有机会么”

　　“有，”陆子周道。元元闻言，眼中霎时间闪耀出喜悦。然而，陆子周却又道：“三成胜算。”元元眼中的喜悦便滞住了，怔道：“只有三成么便是我与赵瑟联手，也只有三成胜算么”

　　陆子周缓缓道：“大局已定，非轻易所能逆转。姑且不论与金陵的联手是否顺利，就算是切顺利。毫无芥蒂，我反复思量，唯的机会也只在于叶十陷于河北战事，无力南顾的情况，但这是绝对不可能的出现的。欧阳，我太了解她了。如果没有把握控制河北的局面，她根本就不会出手。少则十天半月，多则月，河北战事必然平定。这个时间，并不够收复荆襄。”

　　“我倒不知道有什么办法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平定河北。”元元道。

　　“很简单，”陆子周道，“如果我是欧阳，我会建议叶十废掉皇帝，加封傅铁衣余部”

　　元元看着陆子周，半晌苦笑道：“果然那么，七成机会是趁叶十如今最艰难的时候向他投诚了”

　　陆子周迟疑片刻，才道：“也是也不是。”

　　“这话怎么说”

　　“你如今与叶十联手，他自然是求之不得。正式承认你蜀王的地位也好，属下的荣华富贵也罢，甚至于巴蜀地方，无论什么条件他都会答应你。但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旦天下底定，叶十是不是会守信到底，这就要看运气了。能有三成活命的机会，就算他不失英雄本色了。”

　　元元略作沉吟，忽然笑了：“你这话倒也公道。换作是我，我也作不到。我本来也没打算自己能活那么，怎么又说是七成机会呢”

　　陆子周低头不做声响，过了很久，他长吐出口气，轻声说道：“孩子”

　　元元抓着陆子周手臂的手忽然紧，然后道：“子周啊，如果在以前，我真的会毫不犹豫的选择拼死战。我是宁死也不会将自己的命运放在别人手里去的，反正都是同样要冒险。现在，现在也是样要冒险子周，欧阳怜光能做到的事，你也是同样可以做到的吧”元元偏过头去看着陆子周。

　　平东

　　叶十出兵河北的时候，卢傅两军正在真定对峙，打着毫无希望的消耗战。

　　河北地的中枢是常山真定至河间线，根据甲申年漳水之战对河北势力的划分，这条轴线之前直是由叶十的军队直接控制，轴线以北，大体就是卢文瑶的势力范围，轴线以南，大体就是傅铁衣的势力范围。七月十七日滹沱河巨变，由于欧阳怜光以河北最高军政长官的身份命令韩德功和赫连胜在第时间将真定至河间线的兵力撤到常山，空出战场给杀红了眼的卢傅两军，使得卢傅之战刚开打，就陷入了异常惨烈的中枢之争。

　　傅军凭借背靠邯郸的雄厚支撑，抢先拿下了真定。卢文瑶也毫不示弱，举夺得河间。之后，卢文瑶抓住傅军群龙无首的弱点，发挥自己身为名将的优势，以河间为基地，悍然向真定发动进攻。傅军也正同仇敌忾要进攻卢文瑶呢，于是立即以邯郸为倚靠发动反击。两军拍即合，然后不约而同地陷入了绝境。几次大战，经过番复杂的互相消耗，僵持不下之后，双方惊讶的发现，在他们的努力之下，两军的主力都被成功得拖进了真定邯郸河间之间的三角地带，彼此牵制着动弹不得。

　　就在这个时候，叶十来了。

　　叶十挥兵东进的速度极快。即使是从叶十以快攻而著称的辉煌战史看，这次讨伐河北叛乱的进军速度也堪称登峰造极。洛阳正式誓师出兵是在七月二十五日，二七日，大军就攻取邺城深入河北腹地。三十日，前锋骑兵绕过傅军重兵把守的邯郸，直趋真定与河间线。路势如破竹，所向披靡。无论是卢文瑶的军队还是傅铁衣的残部，均是抵挡不住，望风而逃。由于此时卢文瑶军与傅铁衣残军正在真定僵持，谁也不敢分出力量救援。于是，八月日，叶十亲自统帅的中军便进抵真定东北百里的中山，扎下大营。

　　中山的位置，与常山相呼应，在真定的东北，河间的西北，正好居高临下俯瞰卢傅两军纠缠不休的真定河间邯郸的三角地带。叶十以其二十万兵力的极大优势，无论对僵持中哪只军队来讲，都构成极大的威胁。叶十手下的将军们兴奋不已，认为攻击的命令很快就会下达。他们认为这是符合主上贯的作战风格的，也许只需要骑兵次冲锋，就能取得极大胜利。但是这次，叶十没有立即发动攻击。

　　“如果逼得他们狗急跳墙，反倒是联合起来抵抗就不好了。虽然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也不得不小心加以提防。”江中流在第次会议上当众谏言道。

　　叶十点了点头，表示认可。然后派遣使者向卢傅两军发出正式命令，要求两军立即停战，并要求卢文瑶和目前掌握傅军的主帅傅铁然立即放下手中的军队前往大营等候召见并就河北动乱之事给予解释。同样的命令也给了目前正在常山与韩德功和赫连胜呆在起的欧阳怜光。

　　卢傅两方面对于这道命令采取了几乎相同的暧昧的态度。既不接受，也不抗议，石沉大海似的不做任何回应，权当没有这回事当然，这也是理所当然的结果。无论卢文瑶还是傅氏余部，他们都需要时间去考量利弊，判断形势，然后才能决定投降亦或是反抗。叶十也并没有指望自己道命令就能让酿成河北动乱的两大军阀束手就擒，心甘情愿地羊入虎口。那样的话，他也就没必要亲自带兵来河北了。只不过该走的形式必须要走罢了在谋士们的示范之下，他已经理解到形式的重要性了。

　　乙酉年八月初二日，遵照命令，欧阳抵达中山大营，并且立即就请求谒见主上。费人思量的是，叶十虽然火急火燎地召来了欧阳连光，却拒绝见了欧阳怜光的谒见。大约是出于痛恨欧阳连光，却恪于形势不能拿她怎么样的矛盾心理，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所以便索性闹起了小孩儿脾气，赌气不见。

　　叶十始终没有见欧阳怜光，直到八月初七日，巴蜀使节抵达中山大营的那天。

　　黄昏时分，江中流奉叶十的命，亲自去欧阳怜光的帐篷叫他。掀帐帘，没等开口，欧阳连光就转过头来对她说道：“看来主上终于消气了。”

　　江中流边打量着欧阳怜光身上已经换好了的官服，面啧啧有声道：“你还真是神机妙算呐。被软禁在帐篷里也能知道巴蜀的使者到了么不过对你来说似乎也并不算难猜，毕竟元元和陆子周平安回到成都事你是知道的。主上希望尽快平定河北，先前派出去与傅氏暗中接触的几批人似乎都不大令主上满意”

　　欧阳连光道：“你你为什么没有去”

　　江中流摊手道：“我怕死，不敢去。”

　　元元不禁露出个笑容，这让她看起来暖和多了。“怕死是美德，继续保持。”她说着站起来。

　　“巴蜀的使节现在正在主上的大帐。“江中流侧身让开门口。

　　“恩。”欧阳怜光踏过帐篷，眼皮都没有多抬下。

　　江中流露出稀奇的神色，说道：“难道你点儿也不关心巴蜀的使者是什么人么”

　　“不会有什么区别”欧阳连光道，“反正不管是谁总不会是陆子周。”

　　江中流急了，扯着欧阳怜光的胳膊道：“你凭什么断定不是他我告诉你，你错了，欧阳。对巴蜀而言这是多么重要的个机会，陆子周怎么可能不亲自来”

　　欧阳怜光看了江中流眼，没有说话。她和江中流并肩向前走，等到队巡逻的卫士走过，她才开口说话。

　　“陆子周是绝不会来自取其辱的。”元元道，“身入虎岤，以己之力力挽狂澜，的确是了不起的很，是顶级谋士才有的风采。但是，这种事，如果没有完全的把握，真正的谋士是绝不会做的。”

　　“他的确没来。”江中流怏怏道，像霜打了的小白菜，“我就不明白了你，陆子周，你们怎么都这么轻视这件事。对巴蜀来说，这难道不是次机会陆子周难道不想加以利用吗”

　　“他会利用的。不过，就算他利用了，大概你也不可能看得出来。”元元瞥了眼江中流，说道。

　　这句话无疑极大地打击了江中流的自尊，让他顿时有找不到北之感，疑惑道：“我就有这么差”

　　“这是个眼界问题。”欧阳怜光无情地说道，“做局破局，谋士最终极的手段只有这两个。这是我欧阳怜光以自己生命为代价做出来局，不是谁随便便就能破掉的。既然是我先做成了这个局，那么陆子周他想要破解，就只能做个更大局，把我这个局容纳进来唔，严格说起来完全不能算是破解。其实并定要针锋相对，我们可以平分胜利的，就像合作样”

　　江中流更晕了：“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欧阳笑了笑：“只要你好好活下去，你总能看到的。”

　　“我现在更关心的是，怎么才能让欧阳大人您长命百岁”江中流哀声叹气道。

　　两人都不再作声，加快脚步向前走去。不刻，到了大帐之外。番通传，进得帐去。帐中正举行个简单的晚宴，军中主要的将领谋臣俱都在座，左右两列席位自门口直延伸至堂上。欧阳怜光抬头迅速扫了眼，发现正中叶十少见地穿着了帝后的袍服，穿着凤袍的小皇帝安安静静地坐在他身边。左首席坐了个穿蜀锦的白胖子，料想便是巴蜀来的使节。右首第席赫然坐着的竟是赵箫，赵箫之下空着个席位，倒像是留给她的没错。于是，欧阳怜光低下头，跪拜行礼。

　　叶十看着欧阳怜光的后脑勺，很想在那上面来下子。好长时间，他才不无遗憾地叹了口气，开口说道：“欧阳卿，巴蜀元氏遣使前来求和。你既然管不好河北，那就去巴蜀宣旨，封元元为蜀王吧”

　　“是。”欧阳怜光头轻轻在地毯上碰了下，而后抬起头道：“臣从邯郸归来之后便立即动身。”

　　叶十点了点头，道：“你起来吧。”

　　欧阳怜光起身谢过，坐在赵箫下首的空位。赵箫探过头来，讥诮道：“欧阳大人，您很得意嘛。”

　　欧阳怜光目不斜视，面露出笑容回应巴蜀使者白胖子的致意，面反击道：“您不是也同样得意吗，赵二公子”

　　“哈，”赵箫戴了硕大戒指的手指支起下巴，建议道：“不如我们看看谁得意到最后。”

　　“您赢了，宰相大人。”欧阳怜光果断地做出了对自己不利的论断，就此结束了交谈。

　　赵箫无趣地将头扭开。欧阳怜光目光从侧面他脸颊处块尚未完全褪去的淤青扫过，忽然回想起自己刚赶到中山大营那天发生的事

　　那天，欧阳怜光刚进营门就遭遇了场打架斗殴。这听起来平常无奇，因为军营里虽然严禁私斗，但打架斗殴却是避免不了的。几乎像吃饭喝水样，在军营的各个角落，每天都要上演几场。但这场打架斗殴很不样，虽然斗殴挥拳头的人只有两个，但围观之人甚众，几乎达到了声势浩大的地步。究其原因，大概只在于打架斗殴的级别之高，令人目瞪口呆。没错，像不入流的流氓匹夫样挥拳头的人，个是堂堂宰相大人的赵箫，另个则是威武大将军的万百千。

　　欧阳怜光站在人群之外眺望战况的时候，宰相和将军正打到激烈处，难分难解地抱在起。大体上看，赵箫略处于下风。虽然他也很认真地将贵族的剑术和街头混混打架的技巧全部发挥出来去努力斗殴了，但到底不能和职业军人比。个老虎跳扑得急了，被万百千抓住机会，钵儿大地拳头就打到了脸上。

　　“呸，赵家的恶贼还敢这么神气细叛逆混蛋打死你”万百千边挥拳，边咬牙切齿地道。

　　赵箫连退数步，突然咬牙，冒险伸手，擒住了万百千的手腕，然后直他起腰来，目光冷冷的扫向万百千。万百千眼光缩，不知为什么，心里就有点发怯。但他是绝不肯承认自己发怯的，于是挺了挺胸，做出格外凶横的神情来。

　　“不要搞错了，杀死越鹰澜的人是赵瑟，和我赵箫点关系都没有”赵箫字句傲慢地说道：“不要忘了，如果没有我赵箫，没有我的钱，我的粮食，我的兵器，早在去年你就饿死在长安，现在还拿什么在我面前威风啊，就算是现在，你身上穿的盔甲，你手上拿的能让建功立业的刀枪，那块铁不是我赵箫打出来的我是细叛逆，谁还是君主的忠臣”

　　万百千目瞪口呆，围观小兵也律发傻。

　　赵箫轻蔑笑，扔了万百千的手腕，傲然转身。围观的士兵自发自动让开条道给这位恶棍大爷走。

　　欧阳怜光注视着他宽阔后背的时候就想：“赵箫，你果然是真正的俊杰。”

　　乙酉年八月初八日，欧阳怜光单人独骑，前往真定城游说傅铁然杨绯夫妇。八月初九日夜，杨绯秘密前往中山大营，拜谒叶十。次日清晨，朝廷从中山大营发出旨意，向天下公开了滹沱河之变的“真相”，宣布卢文谣谋逆谋杀齐国公等共计十八条大罪，钦定为叛逆并宣布诛伐。于是正午时分，傅铁然打开邯郸城门，率全军向朝廷投降了。叶十当即以朝廷名义册封傅铁然，使其承袭其亡兄齐国公的爵位，封杨绯为新城侯，其余夏侯广德下部将十余人尽数封侯。之后，为傅铁衣隆重置丧，追封为武成王。

　　在叶十按捺下心中的种种情绪，带着小皇帝在邯郸城为傅铁衣大办丧事的同时，他还派出万百千，率军攻击河间捉拿卢文谣。卢文谣不敢坚守河间，匆忙弃城北逃。万百千路衔尾追击，常山的赫连胜韩德功也起出兵，对卢文谣形成合围之势。卢文谣北归幽州不及，几乎被困死在燕山之下。然而由于万百千进军过快，终于被卢文谣捉住机会伏击成功，脱出重围逃回幽州。于是，叶十手下诸路大军并进，以十二万兵力合围幽州。这天，刚刚才是乙酉年的八月十六日。

　　平东

　　叶十出兵河北的时候，卢傅两军正在真定对峙，打着毫无希望的消耗战。

　　河北地的中枢是常山真定至河间线，根据甲申年漳水之战对河北势力的划分，这条轴线之前直是由叶十的军队直接控制，轴线以北，大体就是卢文瑶的势力范围，轴线以南，大体就是傅铁衣的势力范围。七月十七日滹沱河巨变，由于欧阳怜光以河北最高军政长官的身份命令韩德功和赫连胜在第时间将真定至河间线的兵力撤到常山，空出战场给杀红了眼的卢傅两军，使得卢傅之战刚开打，就陷入了异常惨烈的中枢之争。

　　傅军凭借背靠邯郸的雄厚支撑，抢先拿下了真定。卢文瑶也毫不示弱，举夺得河间。之后，卢文瑶抓住傅军群龙无首的弱点，发挥自己身为名将的优势，以河间为基地，悍然向真定发动进攻。傅军也正同仇敌忾要进攻卢文瑶呢，于是立即以邯郸为倚靠发动反击。两军拍即合，然后不约而同地陷入了绝境。几次大战，经过番复杂的互相消耗，僵持不下之后，双方惊讶的发现，在他们的努力之下，两军的主力都被成功得拖进了真定邯郸河间之间的三角地带，彼此牵制着动弹不得。

　　就在这个时候，叶十来了。

　　叶十挥兵东进的速度极快。即使是从叶十以快攻而著称的辉煌战史看，这次讨伐河北叛乱的进军速度也堪称登峰造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