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扫娥眉 第 132 部分阅读

    　　洛阳正式誓师出兵是在七月二十五日，二七日，大军就攻取邺城深入河北腹地。三十日，前锋骑兵绕过傅军重兵把守的邯郸，直趋真定与河间线。路势如破竹，所向披靡。无论是卢文瑶的军队还是傅铁衣的残部，均是抵挡不住，望风而逃。由于此时卢文瑶军与傅铁衣残军正在真定僵持，谁也不敢分出力量救援。于是，八月日，叶十亲自统帅的中军便进抵真定东北百里的中山，扎下大营。

　　中山的位置，与常山相呼应，在真定的东北，河间的西北，正好居高临下俯瞰卢傅两军纠缠不休的真定河间邯郸的三角地带。叶十以其二十万兵力的极大优势，无论对僵持中哪只军队来讲，都构成极大的威胁。叶十手下的将军们兴奋不已，认为攻击的命令很快就会下达。他们认为这是符合主上贯的作战风格的，也许只需要骑兵次冲锋，就能取得极大胜利。但是这次，叶十没有立即发动攻击。

　　“如果逼得他们狗急跳墙，反倒是联合起来抵抗就不好了。虽然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也不得不小心加以提防。”江中流在第次会议上当众谏言道。

　　叶十点了点头，表示认可。然后派遣使者向卢傅两军发出正式命令，要求两军立即停战，并要求卢文瑶和目前掌握傅军的主帅傅铁然立即放下手中的军队前往大营等候召见并就河北动乱之事给予解释。同样的命令也给了目前正在常山与韩德功和赫连胜呆在起的欧阳怜光。

　　卢傅两方面对于这道命令采取了几乎相同的暧昧的态度。既不接受，也不抗议，石沉大海似的不做任何回应，权当没有这回事当然，这也是理所当然的结果。无论卢文瑶还是傅氏余部，他们都需要时间去考量利弊，判断形势，然后才能决定投降亦或是反抗。叶十也并没有指望自己道命令就能让酿成河北动乱的两大军阀束手就擒，心甘情愿地羊入虎口。那样的话，他也就没必要亲自带兵来河北了。只不过该走的形式必须要走罢了在谋士们的示范之下，他已经理解到形式的重要性了。

　　乙酉年八月初二日，遵照命令，欧阳抵达中山大营，并且立即就请求谒见主上。费人思量的是，叶十虽然火急火燎地召来了欧阳连光，却拒绝见了欧阳怜光的谒见。大约是出于痛恨欧阳连光，却恪于形势不能拿她怎么样的矛盾心理，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所以便索性闹起了小孩儿脾气，赌气不见。

　　叶十始终没有见欧阳怜光，直到八月初七日，巴蜀使节抵达中山大营的那天。

　　黄昏时分，江中流奉叶十的命，亲自去欧阳怜光的帐篷叫他。掀帐帘，没等开口，欧阳连光就转过头来对她说道：“看来主上终于消气了。”

　　江中流边打量着欧阳怜光身上已经换好了的官服，面啧啧有声道：“你还真是神机妙算呐。被软禁在帐篷里也能知道巴蜀的使者到了么不过对你来说似乎也并不算难猜，毕竟元元和陆子周平安回到成都事你是知道的。主上希望尽快平定河北，先前派出去与傅氏暗中接触的几批人似乎都不大令主上满意”

　　欧阳连光道：“你你为什么没有去”

　　江中流摊手道：“我怕死，不敢去。”

　　元元不禁露出个笑容，这让她看起来暖和多了。“怕死是美德，继续保持。”她说着站起来。

　　“巴蜀的使节现在正在主上的大帐。“江中流侧身让开门口。

　　“恩。”欧阳怜光踏过帐篷，眼皮都没有多抬下。

　　江中流露出稀奇的神色，说道：“难道你点儿也不关心巴蜀的使者是什么人么”

　　“不会有什么区别”欧阳连光道，“反正不管是谁总不会是陆子周。”

　　江中流急了，扯着欧阳怜光的胳膊道：“你凭什么断定不是他我告诉你，你错了，欧阳。对巴蜀而言这是多么重要的个机会，陆子周怎么可能不亲自来”

　　欧阳怜光看了江中流眼，没有说话。她和江中流并肩向前走，等到队巡逻的卫士走过，她才开口说话。

　　“陆子周是绝不会来自取其辱的。”元元道，“身入虎岤，以己之力力挽狂澜，的确是了不起的很，是顶级谋士才有的风采。但是，这种事，如果没有完全的把握，真正的谋士是绝不会做的。”

　　“他的确没来。”江中流怏怏道，像霜打了的小白菜，“我就不明白了你，陆子周，你们怎么都这么轻视这件事。对巴蜀来说，这难道不是次机会陆子周难道不想加以利用吗”

　　“他会利用的。不过，就算他利用了，大概你也不可能看得出来。”元元瞥了眼江中流，说道。

　　这句话无疑极大地打击了江中流的自尊，让他顿时有找不到北之感，疑惑道：“我就有这么差”

　　“这是个眼界问题。”欧阳怜光无情地说道，“做局破局，谋士最终极的手段只有这两个。这是我欧阳怜光以自己生命为代价做出来局，不是谁随便便就能破掉的。既然是我先做成了这个局，那么陆子周他想要破解，就只能做个更大局，把我这个局容纳进来唔，严格说起来完全不能算是破解。其实并定要针锋相对，我们可以平分胜利的，就像合作样”

　　江中流更晕了：“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欧阳笑了笑：“只要你好好活下去，你总能看到的。”

　　“我现在更关心的是，怎么才能让欧阳大人您长命百岁”江中流哀声叹气道。

　　两人都不再作声，加快脚步向前走去。不刻，到了大帐之外。番通传，进得帐去。帐中正举行个简单的晚宴，军中主要的将领谋臣俱都在座，左右两列席位自门口直延伸至堂上。欧阳怜光抬头迅速扫了眼，发现正中叶十少见地穿着了帝后的袍服，穿着凤袍的小皇帝安安静静地坐在他身边。左首席坐了个穿蜀锦的白胖子，料想便是巴蜀来的使节。右首第席赫然坐着的竟是赵箫，赵箫之下空着个席位，倒像是留给她的没错。于是，欧阳怜光低下头，跪拜行礼。

　　叶十看着欧阳怜光的后脑勺，很想在那上面来下子。好长时间，他才不无遗憾地叹了口气，开口说道：“欧阳卿，巴蜀元氏遣使前来求和。你既然管不好河北，那就去巴蜀宣旨，封元元为蜀王吧”

　　“是。”欧阳怜光头轻轻在地毯上碰了下，而后抬起头道：“臣从邯郸归来之后便立即动身。”

　　叶十点了点头，道：“你起来吧。”

　　欧阳怜光起身谢过，坐在赵箫下首的空位。赵箫探过头来，讥诮道：“欧阳大人，您很得意嘛。”

　　欧阳怜光目不斜视，面露出笑容回应巴蜀使者白胖子的致意，面反击道：“您不是也同样得意吗，赵二公子”

　　“哈，”赵箫戴了硕大戒指的手指支起下巴，建议道：“不如我们看看谁得意到最后。”

　　“您赢了，宰相大人。”欧阳怜光果断地做出了对自己不利的论断，就此结束了交谈。

　　赵箫无趣地将头扭开。欧阳怜光目光从侧面他脸颊处块尚未完全褪去的淤青扫过，忽然回想起自己刚赶到中山大营那天发生的事

　　那天，欧阳怜光刚进营门就遭遇了场打架斗殴。这听起来平常无奇，因为军营里虽然严禁私斗，但打架斗殴却是避免不了的。几乎像吃饭喝水样，在军营的各个角落，每天都要上演几场。但这场打架斗殴很不样，虽然斗殴挥拳头的人只有两个，但围观之人甚众，几乎达到了声势浩大的地步。究其原因，大概只在于打架斗殴的级别之高，令人目瞪口呆。没错，像不入流的流氓匹夫样挥拳头的人，个是堂堂宰相大人的赵箫，另个则是威武大将军的万百千。

　　欧阳怜光站在人群之外眺望战况的时候，宰相和将军正打到激烈处，难分难解地抱在起。大体上看，赵箫略处于下风。虽然他也很认真地将贵族的剑术和街头混混打架的技巧全部发挥出来去努力斗殴了，但到底不能和职业军人比。个老虎跳扑得急了，被万百千抓住机会，钵儿大地拳头就打到了脸上。

　　“呸，赵家的恶贼还敢这么神气细叛逆混蛋打死你”万百千边挥拳，边咬牙切齿地道。

　　赵箫连退数步，突然咬牙，冒险伸手，擒住了万百千的手腕，然后直他起腰来，目光冷冷的扫向万百千。万百千眼光缩，不知为什么，心里就有点发怯。但他是绝不肯承认自己发怯的，于是挺了挺胸，做出格外凶横的神情来。

　　“不要搞错了，杀死越鹰澜的人是赵瑟，和我赵箫点关系都没有”赵箫字句傲慢地说道：“不要忘了，如果没有我赵箫，没有我的钱，我的粮食，我的兵器，早在去年你就饿死在长安，现在还拿什么在我面前威风啊，就算是现在，你身上穿的盔甲，你手上拿的能让建功立业的刀枪，那块铁不是我赵箫打出来的我是细叛逆，谁还是君主的忠臣”

　　万百千目瞪口呆，围观小兵也律发傻。

　　赵箫轻蔑笑，扔了万百千的手腕，傲然转身。围观的士兵自发自动让开条道给这位恶棍大爷走。

　　欧阳怜光注视着他宽阔后背的时候就想：“赵箫，你果然是真正的俊杰。”

　　乙酉年八月初八日，欧阳怜光单人独骑，前往真定城游说傅铁然杨绯夫妇。八月初九日夜，杨绯秘密前往中山大营，拜谒叶十。次日清晨，朝廷从中山大营发出旨意，向天下公开了滹沱河之变的“真相”，宣布卢文谣谋逆谋杀齐国公等共计十八条大罪，钦定为叛逆并宣布诛伐。于是正午时分，傅铁然打开邯郸城门，率全军向朝廷投降了。叶十当即以朝廷名义册封傅铁然，使其承袭其亡兄齐国公的爵位，封杨绯为新城侯，其余夏侯广德下部将十余人尽数封侯。之后，为傅铁衣隆重置丧，追封为武成王。

　　在叶十按捺下心中的种种情绪，带着小皇帝在邯郸城为傅铁衣大办丧事的同时，他还派出万百千，率军攻击河间捉拿卢文谣。卢文谣不敢坚守河间，匆忙弃城北逃。万百千路衔尾追击，常山的赫连胜韩德功也起出兵，对卢文谣形成合围之势。卢文谣北归幽州不及，几乎被困死在燕山之下。然而由于万百千进军过快，终于被卢文谣捉住机会伏击成功，脱出重围逃回幽州。于是，叶十手下诸路大军并进，以十二万兵力合围幽州。这天，刚刚才是乙酉年的八月十六日。

　　日暮

　　幽州并不容易征服。

　　围城七天了，十来万军队猛烈的攻击也没能让这座城池换了主人。

　　叶十对这个结果很不满意。在他原本的计划里，只为幽州留了三天。然而，两个三天过去了，幽州仍然屹立不倒。这不能说叶十的军队无能，只能说卢文谣在注定了死路的情况下，仍然没有放弃身为名将的骄傲。在从容就死和顽抗到底之间，她选择了后者，所以才能撕开十几万军队的包围网突围而出，所以才会在拼死杀出条血路之后没有选择远遁塞外逃命，而是选择了回到幽州，死守城池。

　　卢文谣的顽固和不肯死去给叶十造成了很大的烦恼。作为座城池而言，幽州本来也不是那种打就垮的豆腐渣工程。如果卢文谣继续顽固下去，可以想见，幽州之战必定旷日持久。这样，叶十也就没有办法在个月内彻底平定河北了这种未来，叶十是绝对不能容忍其发生的。

　　事实上，叶十完全没有必要如此急切。幽州总会陷落的座现在没有，将来更不会有援军的城池，再怎么坚固，陷落也只是早晚的事。至于早个月还是晚个月，区别并没有想象中的大。

　　在叶十拿到邯郸的那刻，幽州之于整个天下的战略意义就不存在了。幽州，只不过是偏僻疆域上孤立的点而已，对整个天下的统宏图起不到任何作用。如果说以掌控河北，断绝金陵与河北势力相勾结的可能，在战略上立于不败之地为目标的话，那目前叶十已经做到了。要求个月内无条件征服包括幽州在内的全部河北根本就是没有必要的苛刻。

　　然而叶十非要这样苛刻不可。他越来越难以忍受不完全的胜利了，即使那是符合赵瑟的利益的。于是，为了加速幽州的陷落，叶十决定废掉皇帝。

　　这决定遭到了包括欧阳怜光在内绝大多数谋士的反对。他们致认为，既然历阳之盟已然彻底破裂，而且傅氏遗部也没有在这方面提出什么更多的要求，那么废立之事就应该从长计议，不宜再操之过急了。何况也没有合适的继位人选。废了现在的皇帝，谁来做新的皇帝呢李氏的女孩儿已经被叶十杀光了，要有也是在金陵。如果立金陵的皇族或者说被南方废掉的那个女孩做新皇帝，那未免也太讽刺了点儿。

　　然而，这些理由在叶十那里都不是理由。他天也不能忍受李家的女孩儿继续留在皇位上了。就算使赵瑟成为皇帝已经完全不可能，那他至少也要将李家的女孩拉下皇位。如果不这样，叶十就不知道自己这些年做的这些事还有什么意义了。李家的女孩儿还在皇位上，那么，他与皇室缔结婚姻，攫取权利和天下的行为还有什么正当的理由呢叶十没办法原谅他自己。他所能掌握的唯能使他的心灵得到救赎的方法，就是彻底颠覆大郑李家天下的凰座。

　　这并不是可以公开宣之以口的原因，当然，叶十也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对于那些反对，他只需要冷冷地回应句：“我已经决定了”就足够了。至于没有皇位继承人这个现实问题，只要能忍受其中的荒诞，解决起来也不算难。

　　叶十的做法非常的简单粗暴。当时，军营里随军前来的确也带着几个皇室子弟，性别都为男性。叶十从中选择了年纪最幼且面容姣好的个，命令加以乔装改扮由于叶十本人的傲慢，某种著名的宫廷手术没有在这次改扮过程中使用。那位不幸的男士在庆幸保住了自己身体某个部位之余，被剥掉裤子套上裙子，涂脂抹粉然后带到众人面前。

　　所有的人都沉默了。

　　乙酉年八月二十五日，废立皇帝。

　　以皇帝的废立为契机，叶十得到了傅铁衣余部有限忠诚的全部，同时，幽州最后点儿政治上的后路也被彻底掐断了。当然，如果只有卢文谣自己，她当然可以拼着损人不利己，哪怕只是为了和叶十过不去这样低层次的目标，也要死守幽州，但士兵们却没有任何心里依靠能支撑他们坚守下去。卢文谣只能选择突围了，而且必须尽快。

　　八月二十七日，卢文谣带着全部人马杀出幽州。她选择的突围方向是面向塞外的北方，也就是围城三面剩下的那面。之后，她被韩德功和赫连胜从左右两个方向夹击。卢文谣的心情很复杂，那种明知道是死地却又不得不踏上去的事的确让人很无奈，但身为武将可以死于战场似乎也是最大的满足了。

　　激战三个时辰之后，卢文谣果然死了。燕王，她的丈夫，在赫连胜麾下的骑兵试图俘虏他的时候痛快地自尽了。他们死后，大部分幽州士兵都投降了。但是，燕云骑没有投降，尽管伤亡甚重，他们中的部分还是逃出了战场，远遁塞北。

　　乙酉年八月二十八日，收复幽州。至此，河北之战全线落幕。

　　拿到河北之后，叶十将军队分二。很少的部分，大约两万骑兵，万步卒的数目，这些军队加上以前赫连胜韩德功在河北的驻军将留在黄河以北巩固河北乃至整个北方。其余十来万大军，包括傅铁衣在邯郸和山东的余部，在今后的个月之内，都将陆续开拔，攻向江南。

　　这次，和以往每次战争不同，叶十没有做统帅。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他的确没有亲临前线的意思。南征军的主将，仍然是之前任命的宇文瀚。这是个正式的信号，意味着叶十彻底放弃与赵瑟再次联合的努力。

　　江南方面，在确定了幽州陷落及河北之乱落下帷幕的消息之后，张襄立即就调整了兵力部署。前线的战略由不惜切代价的进攻转为全面防御，尽可能保存实力。张襄本人也在九月初从前线回到了金陵。

　　在金陵，张襄见到了赵瑟。

　　赵瑟看起来挺好，全然没有现出即将失败的颓相，更没有毁灭前的惯常要有的歇斯底里。相反，她看起来更加恬淡温和了。成熟女性的光彩在她身上闪耀生辉，举手投足间从容不迫，完全是那些大权在握达到了鼎盛时代的贵妇的样子。

　　张襄小小地惊艳了把，几乎要对赵瑟刮目相看了。他想：士族的血到底是不样的。就算是赵瑟，终于也表现得像点儿样子了。于是，张襄怀着复杂的心情的向赵瑟说道：“北方第波援军三万人将在三天后抵达京口，之后将近十万的兵力会在半个月内陆续抵达。我们可能不得不放弃长江防线了。”

　　赵瑟点点头，说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们都没想到叶十只用个月就解决了河北。谁能想到雄踞河北二十年的傅家军旦失去了傅铁衣就从猛虎变成了病猫呢”赵瑟像个旁观似的感慨着，最后轻声说了句：“阿傅泉下有知，定会伤心的。”

　　“傅铁衣的鬼魂应该没那么软弱。”张襄看了眼赵瑟，略有些无情地说道：“因为个人的崛起而兴盛的，必定会因为个人的死亡而衰败。甘泉年间以来，大浪淘沙样，兴起又衰落的武力数不胜数。那些昙花现的辉煌，包括我们张氏，包括傅铁衣，甚至于叶十的未来，每个都印证了或者必将印证这条铁律。所以，我们不仅是不能输，我们连死都不敢”

　　“听起来像墓志铭。”赵瑟想了想，如是评价道。

　　“等我死了，你可以把它刻在我的墓碑上，如果那个时候你还活着的话。”张襄手掌合，转了语气说道，“在此之前，我们先说点儿还活着时候的事吧前线能坚持到的最后时刻是罗文忠水军从武昌冲下来的时候，预计在十天后。很遗憾，这点时间既不够将下游的兵力撤回金陵，也不够我们卷铺盖卷逃跑的。所以，必须想办法延阻罗文忠水军冲下来的时刻争取下巴蜀的配合怎么样元元应该是乐于给叶十捣点儿蛋的。”

　　“晚了”赵瑟笑了下，将份密报抛了过来，说道，“就在昨天，元元正式接受了蜀王的封号。当然，圣旨是叶十以新登基皇帝的名义颁布的，叫什么来着”赵瑟努力回忆着新科天子的姓名，有些嫌恶地皱了皱眉。

　　张襄吃了惊，狐疑道：“这里面不会有什么阴谋吧元元那种女人，我了解虽然不多，但也完全想不到她就会这样屈服。不过，也许“识时务者为俊杰”正是草寇的人生追求也说不定，改换门庭的事他们最擅长”

　　“也许有，也许没有，谁知道呢反正可以确定她是不可能援手了。”赵瑟道：“其实，我挺理解元元这个决定。她和叶十毕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仇怨，不过是群雄逐鹿，各凭本事罢了。说起来，叶十说不定要感谢元元才是，若非当年中原之战元元的培养，叶十未必会有今日啊”

　　培养了叶十的人应该是你吧张襄心里想，然而体贴地没有说出口。

　　“而且“赵瑟继续说道，语气里带了些晦暗的苦涩，”她怀孕了，快要七个月马上就要生产。做母亲的为自己的孩子做出点儿牺牲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不是吗”

　　张襄“唔”了声表示理解。事实上，赵瑟的心情张襄是不可能理解的。他想到的只是：“七个月的身孕那是不能上战场了。”再有就是，他通过元元的身孕联想到了赵瑟怀孕的事实。赵瑟的孩子也将近五个月了吧张襄的视线向下扫过，发现赵瑟高腰襦裙之下，小腹微微隆起。于是便道：“你是不是也该找个对象结婚了”

　　“你要毛遂自荐么”赵瑟反问道。

　　“我有妻子了。”张襄目光中闪过抹哀恸，复有振道：“我要带着对她的忠诚进坟墓。”

　　赵瑟怔住了，半响才说道：“你不会进坟墓的其实我也不希望我的孩子叫其他什么人做父亲的。”

　　我会与金陵起灰飞烟灭，的确不可能有什么坟墓了。张襄不无自嘲的想。赵瑟后半句话，更是只听起来就像是浸透了血泪的过往人生。张襄本能地不愿细想，于是把注意力拉回到即将来临的危局上。“既然巴蜀联合无望，那就只有调动水军阻击途了。”他说。

　　赵瑟有些迟疑，说道：“王余的水军现在在湖州，旦金陵有变，随时都能扬帆出海。可如果前往阻击罗文忠，能不能拦得住姑且不说现在已经九月下旬了，很快秋汛结束，长江水位下沉。现在动用水军，就算能阻住了罗文忠顺流而下，王余也要在被困到湖口，只等静等明年春汛才得脱身。”

　　“跑你就暂时不要想了。”张襄喝道:”现在的问题是，如果不能立即调集到足够的兵力阻击北军的攻势，就算你想跑也跑不掉。整个江南再也没有座能喝金陵防御力相媲美的城池了。目前看，唯有依托金陵防守才能阻止住北军的进攻，赢得足够的时间。金陵，绝对不能放弃。所以，没有其他选择了。”

　　“十月到三月”赵瑟沉吟道，“你能保证守住金陵五个月么”

　　“我保证。”张襄说道。

　　“好吧，下命令给王余。”赵瑟想旁的郎官说道。

　　乙酉年九月二十四日，王余率水军全师十万，号称为十五万，前往阻击武昌罗文忠水军。两军在武昌下游湖口相遇，爆发场大战。两军鏖战数日，不相上下，陷入对峙。十月，长江水落，罗文忠退回武昌，王余避入鄱阳湖，静待时机。至此，南北两方面的水军同时搁浅，暂时无力干预下游的战争。

　　于此同时，北方诸路援军源源不断地开过长江，通过京口这个桥头堡，向江南发动猛烈攻击。铜陵当涂采石新林白鹭潥水宣州相继陷落。十月初九日，南征军主帅宇文瀚以十五万大军兵临金陵城下。

　　蜀色

　　乙酉年，欧阳怜光是无可争议的年度人物。河北之乱以前自不必说，即使是河北之乱以后，在叶十已经非常厌恶她的情况下，欧阳怜光仍然无所不在。

　　欧阳怜光太忙了，哪里都需要她

　　比如说，八月份欧阳怜光就接受了担任钦差前往巴蜀封元元为蜀王的使命。然而，却直没办法立即成行。先是劝降傅氏余部的事，邯郸归降之后，又是废立皇帝的事虽然这些事情没有欧阳怜光也能进行下去，但毕竟有她会更不样些。何况诏书形式上也需要等新皇帝的印章才像样子。

　　这就充分说明了欧阳连光的重要性，叶十的确离不开她。重要而外，这件事如果换个角度看，似乎又是另外番光景。无论什么理由，欧阳怜光八月初就接受的使命直等到九月初才出发都是不争的事实。从启程之日算起，光只路上她就走了二十来天，等进到蜀中人到成都，九月下旬了。很有让人怀疑她是不是怕死的余地。毕竟元元说是归降，实际却随时有可能翻脸。土匪翻脸，可是不管你什么“两国交战不斩來使”的。并且，叶十也未必没有借刀杀人的意思。这么说起来，成都对欧阳怜光而言，无异于龙潭虎岤，轻易闯不得，她有心拖延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那么，欧阳怜光到底是不是怕死拖延呢这问题欧阳怜光自己都但笑不语，不做回应。只有在她的小童清风追问得紧的时候，她才似是而非地答道：“成都，总是要去的。有些事情现在不谈，以后大约也找不到机会了” 就这样，欧阳怜光拖拖拉拉的到了成都。

　　元元正式接受朝廷册封的敕书和金印是在九月二十二日，然后，然后就没有了。欧阳怜光此来，除了宣旨册封元元为蜀王之外，是担负着与巴蜀谈判的重任的。册封和接受册封只是完成了形式上的结盟，没有任何实质意义，真正的问题只能在之后私下的谈判解决。这是很明显的事，元元不可能不知道。然而，元元表现得就像是真不知道样。接受册封之后，她就把欧阳怜光推给沈文秀去招待。她自己除了偶尔出现在宴会上片刻之外，基本不和欧阳怜光照面。不但元元自己不肯见欧阳怜光，甚至她不允许陆子周出面与欧阳怜光交涉。总而言之，权当没有要谈判这回事。而如果欧阳怜光单方面提出来要会见蜀王，也立即会遭到拒绝。理由只有个，但正当无比“大王身怀六甲，大夫说不能操劳，必须得卧床静养，所以暂时不能见欧阳大人了。”至于陆子周，自然没有越过元元，单独要求见陆子周的道理。

　　欧阳怜光的随行属官非常愤慨，认为元元在搞什么阴谋，但欧阳怜光本人倒是副无所谓的样子。“哦，既然蜀王殿体不便，那就等殿下生产之后再谈也不迟。”欧阳怜光如是说道，丝毫不在乎自己肩上的重担。然后，她就高高兴兴地参加起了由沈文秀组织的成都观光团，表示蜀王殿下还有俩月生娃，咱就先玩俩月。

　　成都可是个好地方。少男少女才子佳人，都风流得很，耽误了多少风华正茂的有志青少年啊不然不能有“少不入蜀”的血泪控诉欧阳怜光跟着沈文秀，今日斗酒会，明日斗诗会，都玩疯了。斗茶会斗花会斗鸡会斗牌会斗人会不用两个月，刚个月，欧阳怜光没事人样，愈战愈勇，沈文秀趴下了。后来打听，恍然大明白：欧阳怜光，那是十多年前就勇夺“蜀中第才女”之头衔的凶残人物。什么斗酒会沟水头之类的，都是人多少年玩儿剩的。这女人，进了成都观光团，就算是回到她姥姥家了。沈文秀甘拜下风，自问不是对手，于是不得以使出车**法。欧阳怜光微微笑，慷慨应战。

　　正当欧阳怜光名马蚤蜀中，再塑辉煌之际。元元的确是在专心安胎。以她得年纪，能够受孕已经非常不容易了。若要把孩子平安生下来，更是不容易。这不仅是年龄的问题，之前穿越重重封锁回到成都的艰难经历对胎儿造成的危害着实不小。所以，确定怀孕之后，元元就直避居怡园，深入简出，连政事都扔给了陆子周，鲜有过问，是个半隐居的状态。后来欧阳怜光大驾光临成都，元元不准陆子周参与，更是连陆子周都索性放手政事，起跟着隐了居。自此，成都之重都归于素何元彭，元元是保胎去了。至于说在保胎之余，这两人有没有顺便搞什么阴谋诡计，那就无人知晓了。

　　元元和陆子周两人的生活很简单，熬药喝药闲谈。偶尔元元躺得久了实在耐不住会出去走两步，然而侍从们往往会很快阻止，惹得元元破口大骂，却又无可奈何。陆子周最喜欢给元元熬药。胎儿六个月之后，他就不大敢自己下笔开药方了，大多数时间都是熬重金延请到园里几位大夫的药。他时常命药童搬了炉子在廊上，他自己拿个蒲扇，边熬药，边微颦眉着眉，远远地透过窗子看着元元出神。可以看得出来，对于这个孩子，他还是有期待的。当然，期待中有点儿茫然。

　　那是欧阳怜光到成都有段日子的天，陆子周熬好了今天的药，命侍从收拾了风炉蒲扇，自己亲手端进去给元元喝。元元正扶着腰，满屋地疾走，侍从们步跟着步地围着她，小心翼翼地张开手臂，战战兢兢地唯恐她突然跌倒伤了胎儿。这架势无疑让元元更加气闷，见陆子周端药进来，便个箭步跨出重围，伸手夺了那药碗，叉着腰仰头往口里灌。

　　陆子周心中阵感慨，不由叹了口气。

　　“怎么了”元元单手拿着喝了半的药碗，看着陆子周，有些诧异的问道。

　　“没什么，”陆子周说，“我只是想，如果不生孩子，你现在应该是骑着马在战场快活肆意，也不必像现在”

　　元元笑了，摆手阻止了陆子周的话。扬手，将药喝完，从赶过来的侍从手里抽了个手帕抹了抹嘴，她说道：“子周，你知道我想什么”

　　“我在想，这个孩子我说什么都要要的。”元元的手按上自己高高隆起的腹部。八个月，胎儿会动了，元元的目光里也因此染上了母亲的柔光。

　　“争不了天下，至少要争个孩子。”骄傲和坚毅从元元的容颜上浮现出来，“这不是为了你，子周，这是为了我自己。”

　　陆子周无言以对，半响才道：“我会好好保护这个孩子的。”

　　“你当然要好好保护这个孩子，不然你还算什么父亲”元元理直气壮地说道。

　　陆子周颇有些手足无措。倒不是他不想尽责任，而是他完全没想到元元竟突然就这么直白了。

　　陆子周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随着胎儿渐渐成型，元元的脾气越来越古怪甚至说不可理喻。他们过去那种理智清醒的相处之道也越来越难以维系。然而，即便如此，多年以来直存在于他们彼此之间无需多言的某种默契就这样被说破，对陆子周而言也实在是太突然了点儿。现在，当元元果断地将她与陆子周的切拉扯到光天化日之下，摊开在台面之上，陆子周才猛然发现，原来他早已经习惯了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暗自起舞，苦与乐都独个吞咽。

　　陆子周不知道此刻自己是怎样种心情。他想起欧阳怜光，纵使满城烟花，那仍然也是黑夜中独自前行的个暗影。谋者天下，永远是项孤独的工作。他也好，欧阳怜光也好，他们只能在孤独中潜行。即使偶尔道光照过来，也不过是漫长跋涉中短暂的踯躅徘徊而已

　　“所以，谈判的事情就不要继续在心里怪我了。”元元手按住陆子周的肩，淡淡地说道，“我也是个自私的女人，并不希望你这个时候还去考量赵瑟的安危，更不希望你在谈判时开口说句话还要反复掂量番我与赵瑟究竟谁轻谁重。不要否认，子周，我知道，如果让你去和欧阳怜光去谈判，你终究会不由自主地想办法救赵瑟。我不希望发生这种事。”

　　“没有的事。”陆子周说道。元元身体的重量加上孩子的重量通过手掌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仿佛无形中给他肩上加了重担，沉重得几乎支撑不起来。他笑了下，笑容有点儿惨淡：“我救不了赵瑟。她的生命已经结束了，没有任何人能救她。”

　　我所能做到的，最多只是挽救她的肉体性命而已。那也是金陵之战结束以后的事情了如果她会活到那时候的话陆子周默默地想。

　　“我不想听，子周，我不想听了。”元元打断了陆子周，抽出手返回里间卧榻，“这个药吃完总是胸闷得厉害。”

　　“什么时间见欧阳怜光合适”元元靠在榻上，从旁侍从捧着的青花小坛里翻出腌梅子含在嘴里，勉强压住胸腹之中翻滚着的强烈不适感，问道。

　　陆子周跟着走进房里，冰凉的手指按在元元的颈上，使她恶味稍减，然后才答道：“你生产的时候。”

　　乙酉年十二月三十日，元元怀胎满九个半月，将要临盆。这天正好是除旧迎新过大年，下午时候，文官武将及巴蜀的名门望族都齐聚到了怡园，素何元彭作为最正当且合法的蜀王君，也装扮新，乘着车架前呼后拥地到了。虽说蜀王殿下临盆在即，这年总还是要过的嘛。

　　今天的安排是下午游园，晚间宴会，歌舞烟花，直热闹个通宵。元元作为孕妇，下午地游园会并不露面，只在晚间的宴会出来和大家喝杯团圆酒，稍坐片刻最后，这个团圆酒当然是没有喝成的了。

　　元元发动的时候，第蓬烟花刚上天。绚烂的烟花将天空照得闪亮，五色光辉之下，只见元元脸色唰地白，身体就从伏到了桌面上。

　　“大王”两旁侍从连忙伸手扶住了。两旁文官武将地方豪强于是也注意到，纷纷出言关心。

　　“没事。”元元从没生过孩子，不知道厉害，兀自逞强，颤抖着手指捏了酒杯道，“我跟大家喝杯团圆酒，咱们唔”声惊呼元元就扔了酒杯，跪倒在地上。

　　侍从们拥而上，什么打伞地执扇的捧盒的，全都扔了家伙什不要，抢过去扶元元，两旁文官武将也纷纷挤上台去帮忙。时之间，人头耸动，乱七八糟，不成个章法。混乱中，就听见罗小乙的的大嗓门喊喊道：“大姐这是要生了，送产房啊哎，子周，你那发什么楞哪快点啊喂，素何小子，你踩我们大姐裙子了产房在哪儿呢不是这方向”

　　好通大乱，几个人抬着，总算是咋咋呼呼地将元元送进产房。早个月前，大夫产婆还有诸般药材，各种应用之物就都备齐了。十几个人轮班在隔壁房间守着，日夜都不缺人。只等元元进产房，就立即有条不紊地发动起来。

　　将军们将大姐交到大夫产婆手里，帏帐放，就没他们啥事了。见产婆进进出出地忙，他们大眼瞪小眼，除了添乱什么忙都帮不了，于是只好和后步赶过来的文官豪绅等等起坐到外间等消息。

　　缓过口气，事情就有了章法。众人都依次坐了下来，侍从也上了茶。只不过听着里间有声没声的叫，谁也坐不舒坦罢了。素何元彭和陆子周各占了张椅子，谁也不看谁，各自没滋没味地喝着手里的浓茶。

　　蜡烛突突地烧着，过了盏茶地工夫，帏帐掀，个大夫疾步而出，正是那日给元元诊断的神医。那神医出来匆匆向素何元彭施了礼，然后又向四下众人揖，而后道：“不大好，恐怕是要难产”

　　陆子周心里便觉得咚地声，不由站起来道：“我去看看”

　　素何元彭眉毛挑，刚要说话，那神医却抢先阻拦道：“你进去做什么知道不知道，难产,就是因为阳气太重所至男人怎么能进产房不但你不能进，还要多找些身健气强，最好是元阴之身的女子进去镇着”

　　这番宏论神鬼莫测，算是将大伙都震住了。半响，罗小乙翻着白眼道：“这大年下，就是有女，上哪儿给您逮去”然而生孩子这种事本来也是鬼神莫测，以罗小乙的身份也只说了这么句，便断然下令道：“给我派兵，把全成都没成婚的女子都给我抓过来”

　　正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有侍卫前来禀告，欧阳怜光到了。

　　回天

　　此番蜀国的新年宴会，欧阳怜光自然也在应邀之列。只不过她作为代表叶十的使节，值此结盟将成未成，双方关系暧昧之际，她既是贵宾，也是外人，不宜来得太早。是以欧阳怜光恪守社交礼仪，特意掐着点儿晚刻出门，本是最合适不过。奈何太凑巧，正和元元发动的时间撞上，不能不说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啊。

　　欧阳怜光裹着的身寒气刚进门，口中就笑吟吟地说:“我来晚了”

　　“不晚，不晚，刚合适”罗小乙很激动地站起身，个健步迎到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