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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小调旧时光 第 7 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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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黑人留学生,身体强壮,跑动积极。正值下午三点多钟,阳光充足,在我们身边拉出浓墨重彩的影子。我们每人吃着个和路雪蛋筒冰激凌,对着场上的人指指点点,时笑时骂。
“靠,丫还敢铲老黑呢,胆儿够肥的。我要是老黑非窝心脚把丫肠子踹出来不可。”
“我要是老黑就拿狐臭熏丫的。”
“那老黑长得不错,特像小罗纳尔多。”
“也就是特像涂了鞋油的王小波。”
“其实黑哥跟他们也差不多,乌鸦和猪的区别而已。”
“没准黑哥就是非洲哪个酋长丢失的少爷,卟撸卟噜族的。”
张彻忽然指着远处球场边上的个人影:“我操我操,你看那人,是不是似曾相识”
“没带望远镜。”我眯着眼睛,看到个猥琐的身影正在跑道上撒尿。
“是不是他是不是他”
“我操,真是老丫的。”
正说着,足球势大力沉地闷到老流氓的屁股上,使他的尿陡然间像孔雀开屏般盛大。个短腿中国中国小伙子带着忍无可忍的表情奔向他:
“你丫能不能不撒尿,嚼块儿口香糖把那儿粘上行不行你撒尿黑逼就过你,撒尿黑逼就过你,这球还有法玩儿么“
老流氓皮笑肉不笑地揉着屁股,离得太远听不清在说什么,大概在解释膀胱刺激症的病理。短腿小伙子更愤怒了,转着圈骂街,还攻击老黑:“你们丫那帮臭逼黑人也太不要脸了吧,老他妈趁他撒尿的时候过去,他他妈你们也。怪不得长那么黑呢,黑逼没他妈好东西,又脏又臭,第三世界。”
这时个米八几的老黑凑过去,用口北京话对他吼道:“你丫骂谁呢”
“我操,我操。”没想到人家懂中文,短腿小伙子还没来得及惊讶,就被老黑个嘴巴抽得原地转圈儿。球场上的其他人立刻围拢在块,分成黑黄两大阵营,场大战迫在眉睫。
“谁是第三世界你们丫才是第三世界,哥们儿是美国黑人。”打人的老黑推搡着比他矮半头的中国人说。
“我操黑豹党。”张彻兴奋地叫。
老流氓围着人群钻了两圈,随即决定抛却狭隘的种族观念:“黑哥们儿,我跟你们头,打他们丫的。 r”
“你真想打他们丫的”老黑问他。
“那当然了,早看不惯他们了。”老流氓拍着胸脯铿锵有力。
14老流氓和波罗乃兹汽车3
“那你跟他们丫的打吧,我们先撤了。”老黑狡猾地呲出嘴白牙,“外交无小事,把他们打了我们还得负责任。”
刚说完,所有老黑撒腿就跑,把老流氓晒在当地。
中国小伙子立刻将老流氓围拢:“你丫这个汉”
“算了,还是救了老丫的这条狗命吧。”张彻看着老流氓趴在地上,背上踏着几十只脚,“丫的也挺不容易的。”
“别老看打架就手痒痒,”我说,“老丫的对咱们可不够仗义。”
这时老流氓已经嚎叫起来:“爸爸们别踩了,屎都踩出来了。”
小伙子们说:“那还不行,非得从嘴里踩出来才行。”
“我憋不住了憋不住了。”张彻腾地跳起来,抡着链子锁马当先地冲过去,照着人堆里的两个脑袋就是两下。我赶紧跟上,从粗壮的小腿组成的森林里把老流氓拖出来。他浑身都是鞋印,不停地打嗝干呕,仿佛真想把屎从嘴里吐出来。
“还有援兵”小伙子们立刻投入了和张彻的战斗,把他围在正中,采用像狼狗咬豹子的战术,伺机扑上去将他按倒。张彻则拿出惯用招数,稳稳当当扎了个马步,将链子锁平举过头,呼呼呼地转动起来,恰如个直升飞机,方圆两米之内,常人休想近身。小伙子们看围攻不下,便也不着急,插着手在旁看着他舞。直舞了七八分钟,张彻却也面不改色,仍然滴水不漏。小伙子们索性蹲到地上看他舞,只等他筋疲力尽,便拥而上。
我把老流氓拖到旁,不知这事儿将怎么收场。看来小伙子们是耐下心来打持久战,非得等到张彻没劲儿了再动手。张彻就算临危不惧,可人又不是永动机,总会有累趴下的时候。他们把张彻收拾掉,接着就会过来包抄我和黑哥,看来今天在劫难逃。
可忽然听到小伙子们“哇”地惊呼声,人群里飞沙走石,尘土像海浪样四下漂流,在嗡嗡嗡的鼓风机声中,张彻抡着链子锁,慢慢地长起了个儿。他越长越高,没会儿,其他人就只及他胯了。再细看,原来他的两脚已经脱离了地面,腾空而起了。依靠抡链子锁,他真把自己变成了架直升飞机。
这也太匪夷所思了,我眼睁睁地看着张彻逐渐起飞,链子锁发出的轰鸣遍布天空。张彻缓缓飞出人群,小伙子们吓得都不敢拽他的脚。他升到大约十米高的地方,便开始做平行移动,不紧不慢地像我这里飞来。狂风刮起的沙土打在我的脸上,迷住了我的眼睛,张彻神兵天降。
我忽然想到什么,回过头去看动物般的女孩,她正直愣愣地看着张彻,个手指对着半空指指点点。
张彻飞到我这里,链子锁旋转的速度渐渐放慢,成功着陆。“看见了吧逆规律而动,这还是肱二头肌么整个儿个马达。”他用力揉着自己的胳膊说。
“搭把手,先把老丫的抬走再说。”我怕小伙子们回过味来。
我搬老流氓的头,张彻搬老流氓的脚,合力把他抬起来。但刚使劲,张彻就哎哟声,放开了右手。
“这胳膊怎么了刚才那么有劲儿,现在全麻木了。”
“运动过量抽筋了吧。”我说。于是只能我个人劳动,跑过去拽住老流氓的只脚,拉着他跑。颠簸了两下,老流氓终于呕吐出来,边被拖边吐,在地上画出条长长的印,好像支蘸满了水的拖把。
“你们丫的太不仗义了,我都让人踩死了才过来。”老流氓恬不知耻地坐在地下室里,啃着塑料袋肉包子,“中午饭白吃了。”
“刚开始没认出来是您。”我还不好意思和他撕破脸。
“差点儿让哥哥坏在鼠辈手里。那帮孙子也太不尊老助残了,明知我第三条腿有毛病还故意找茬。”
“甭不要脸啊,老丫的。”张彻把抢过包子,“我还想踩你丫的呢,光知道蹭我们的,吃穷了就走人,你丫也太缺德了吧。”
“我那时候也是无产阶级,除了自身之外无所有,连脸都不能要,哥儿几个多包涵吧。”老流氓又从张彻手里抠出个包子。
14老流氓和波罗乃兹汽车4
“滚操,我都打听清楚了,这包子铺就是你开的。你还没钱”张彻想起了过去的苦日子,更激愤了,把包子摊到老流氓鼻子下面。
老流氓顺势往塑料袋里啐了口唾沫:“这下儿全是我的了哥儿几个有所不知,我欠着人家大笔赌债,债主天天在胡同门口堵着我,要让他们看出那包子铺是我的,早就把它给拆了。我也有苦难言。”
“又装孙子”
“真的,有句假话天火燎逼毛。”
“你跟债主也这么说的对吧”
“你瞧,你也信我有债主了吧。”
“没法儿跟你老丫的置气,赶紧吃完滚蛋。”张彻说。
“别别,我还有财路跟哥儿几个商量呢。”老流氓啃包子说话两不耽误,让人不禁怀疑他有两张嘴。
老流氓所说的财路,就是集中性地处理城市的大便。集中性地处理城市的大便,也就是到垃圾场拾掇垃圾。他也真是个深不可测的人,边叫着穷,边在北京西面的郊区承包了个巨型垃圾回收站。他告诉我们把垃圾分门别类地加工利用,可以牟取巨额般等价物。
“这么好的事儿你能想到我们”张彻不信任他。
“不瞒你说,咱们得合作。光我人干利润太小了。”
老流氓出去打了个电话,旋即开来辆“解放”牌微型卡车。车身脏得塌糊涂,车斗里散落着苹果皮烂裤头和用过的卫生巾。驾驶室里坐着个脸上沾满污垢脏得像从肛门里生出来的汉子,他操着河北口音问:
“老板,去哪儿”
“你配去哪儿回破烂山”
于是我们就跳上车斗,垫上报纸坐好,和老流氓起前往“破烂山”。那汉子大概只开过手扶拖拉机,“解放”牌卡车载路上东扭西歪,跌跌撞撞。车不但脏,而且根本没有防震设备,估计四个轮子三个都漏气,颠得我们如同蹦豆般,每次臀部离开车斗,张彻就叫唤声:
“我靠,肛裂了。”
老流氓更是路没闲着,每隔十来分钟就要站起来,往车斗外撒泡尿。在颠簸中,尿撒得像天女散花般,旁边的其他车辆避让不及,纷纷被溅上。
尿了十来泡尿,终于到了远郊。车在土路上颠得像吃了“灭鼠灵”的耗子,我们紧紧抓住车框,牢牢闭着嘴,因为开口就会吐出来。如此又行进了小半个钟头才停下来。
“这儿就是破烂山,像山样高”老流氓站起来,作振臂呼喊状。
我们爬起来,跟着他望去,果然看到了山样高的垃圾。占地足有几十亩大,满满当当,全是垃圾,总体积比昆明湖畔的万寿山还大几倍。从冰箱彩电到针头线脑,五花八门,应有尽有,其共同特点只有个:脏。不仅是垃圾自身的脏,而且还有不知从哪儿飘来的浮土,厚厚地附着在山上。我从生下以来,没有见过这么应有尽有雄伟壮丽的垃圾,不仅目瞪口呆。张彻哆哆嗦嗦地点上颗烟,立刻被风吹起的浮土呛着了,不停地揉眼睛。
“看见没有,全是我的”老流氓豪迈地向破烂山挥胳膊。
“你他妈可真是雄才大略啊。”我说。
黑哥也跳下车来:“大大大大自然的伟力。”
“怎么能叫大自然的伟力呢”我说,“这明明是人定胜天的产物。”
“人类也是大自然的组成部分嘛。”动物般的女孩说。
“有哲理。”
“你找我们合作,”我说,“说说怎么个合作法儿吧。”我们想找个避风的地方躲着。这儿是北京的上风上水之地,风从西伯利亚高原穿越蒙古大陆千里迢迢地赶来,但力道丝毫不减,吹得整座大山都在当当作响,山上不时传出金属碰撞和玻璃破碎的声音。站在原地极目望去,方圆几里没有棵树,人在风中无处藏身,不会儿便像从西域挖出来的干尸样浑身是土,感到体内毫无水分。大家只好缩在小卡车后面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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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老流氓和波罗乃兹汽车5
“项艰巨又有意义的工作。”老流氓边往浮土里噗噗地撒尿边说,“人套塑料袋跟我来。”
他递给我们几个白色的厚塑料袋,袋子上印着“家乐福超市”的字样。我们学着他的模样,把袋子罩在脑袋上扎好,只在眼部扣出两个洞。
“今天头次来,没给你们准备雨衣,下回再给你们。”老流氓说着走出小卡车背后的避风港,我们四个眯着眼睛的白气球在后面跟着。在大风扬尘中,我们像南极科考队员样弯腰蹶臀而行,逐渐靠近雄伟壮丽的破烂山。
到了山脚下,风似乎小了,但山本身振颤的声音却越发响亮。垃圾聚合在起像具有生命般,对着大地低吼。纸和塑料制品的啪拉啪啦玻璃酒瓶子的叮当叮当,金属壳的咣叽咣叽,不时还有轰隆隆声巨响,大概是冰箱大衣柜之类的东西发生了山体滑坡。这些东西的声音在城市里都被汽车声音乐声和喋喋不休的人类语言遮盖,只有到了这里,伴着大风的合奏,才能发出属于自己的心声。
老流氓带着我们蹒跚到个钢筋和黑塑料布搭成的帐篷前,从里面拿出个电线到处冒头的大喇叭,对着山上嚎叫:
“孙子们,都他妈出来”
他的叫声旋即被风声和垃圾声淹没,但消失片刻,又在山上盘旋起来。我们顺着大喇叭的方向仰头望去,山上的几个角落隐隐约约冒出些东西来。仔细看,似乎是人,他们和我们样,头上也罩着白色塑料袋,但身上裹着黑色的厚雨衣。这些家伙身处漫天飞舞的包装袋和碎纸屑之中,身体飘摇不定,如同在坟场里游荡的小鬼。他们在垃圾之中行走的动作熟练而迅速,简直是脚不沾地地飞了下来。
“爷爷好爷爷好。”到近前,他们就亲热地向老流氓打招呼。这么直接的称谓倒也奇怪。
“二三四五,”老流氓清点着从山上下来的人数,“六七呢”
“报告爷爷,”个塑料袋里嗡声嗡气地说,“六七在后山吃香蕉。”
“早就告诉过你们,别他妈老吃变质水果,回头得抽他们丫的。”老流氓说。
塑料袋里说:“报告爷爷,他们说拣到了药片,不怕拉肚子。”
老流氓说:“什么药片你们丫的还认识药片呢”
那个塑料袋套出个药盒给老流氓看:“就是这个,和上次您给我们吃的差不多。”
老流氓接过药盒拿给我看,是包同仁堂的“六味地黄丸”,早已过期。
“不识字就别自作聪明,”老流氓气急败坏地说,“这药不治拉肚子,治的是手过度头晕眼花。”
“那你吃吧。”方才说话的塑料袋接过药盒,递给另个塑料袋,“你吃比较适合。”
“下午把你们拣的药片全给我拿来,我给他们挑出点黄连素。”老流氓说,“先给你们介绍几个朋友。”
方才说话的塑料袋向我们转过头来,我发现他的眼部没有扣洞,只在下巴处开了个小口用来呼吸。但他立刻清点除了我们的人数,似乎早已适应了透过半透明的塑料袋进行观察:“是十十十二十三吧”
“他们跟你们不样。”老流氓说,“他们是知识分子。”
“那也是爷爷辈儿的。”塑料袋们肃然起敬,集体对我们鞠了个九十度的躬,“知识爷爷好。”
“不用行此大礼不用行此大礼。”我们慌忙扶起他们,问老流氓,“你哪儿找来的这么帮纯朴的小伙子”
“你们上去接着忙吧,我们到山洞里去。”老流氓傲慢地支开塑料袋们,然后招呼我们跟他走。
我们又跟着他蹒跚前进,途中不时拨开在空中打转的废纸和塑料袋。绕着山脚转了几百米,我看到破烂山中间竟然还有山谷,老流氓招招手让我们进去。这个山谷又深又长,宽度足以容纳并排的三辆六轮卡车,进去以后,风陡然小了,废纸只在地上抖动,仿佛垂死的蝴蝶。我得以把塑料袋摘下来透口气,四下打量。山谷像是人工挖成的,拼成两壁的垃圾咬合得结实而整齐。如果在夜里,会让人感到置身与真正的山谷,但白天则让人头晕眼花。谷壁上镶嵌着数以万计的家用电器家具生活用品的残骸尸骨,世界上的所有品牌都可以在这里看到,简直就是毫无规律的商标大展览:耐克松下沃尔玛可口可乐麦当劳联想黛安芬人类对人类制造出来的东西进行着旷日持久的大屠杀,而这里就是它们的万人坑。
14老流氓和波罗乃兹汽车6
“山谷随时可能倒塌,但山洞绝对安全。”踏着废纸向纵深处走了足有几百米,他指着个大黑洞说。山洞的入口开在谷壁上,居然是整齐的正方形。仔细看,原来是个无比巨型的集装箱门。所谓山洞实际上就是集装箱,其高足有两层楼,宽有几十米。如此巨大的集装箱大概只能匹配远洋航行的万吨巨轮。
我跟着老流氓走进洞口。他们在集装箱内侧摆放了许多应急灯,进去打开,昏黄的灯光在洞里呈漂浮状。
老流氓还在介绍:“两年前美国佬用这大箱子往咱们这儿运来几百吨洋垃圾,全是穿剩下的胸罩内裤,甭提多马蚤了。我们全给洗了摘干净黄毛儿,卖给广东那边的二道贩子。”
往集装箱的深处看去,我们看到了几个较小的垃圾堆。堆全是屏幕完好的电视,堆是零件齐全的桌椅,还有书籍酒瓶子玩具等等,分门别类,摆放整齐。
老流氓搬了两把椅子让我们坐下:“现在大家知道我是干什么了的吧,你们也可以管我叫破烂王,实际上就是把从垃圾山里挑出还能用的东西,修理之后卖给农民兄弟。”
假如城市是个庞然大兽,垃圾就是它的排泄物,老流氓这类人相当于微生物,替它分解粪便;可怜的农民兄弟是下层生物,消费粪便。
“刚才那几个孙子叫我爷爷,是我教他们的。那些小伙子是农民工的孩子,在这块地方长大。他们从来没上过学,因为上学也没用,全是智障,智商发育最高的相当于五岁小朋友。大量出现这类孩子的原因,是在这里变成破烂山以前,曾经有个养鱼场,为了让鱼长快点儿,老板不知往池塘里投放了什么化学制剂,让鱼苗三天就能长到五斤来重。可吃了这种鱼以后生出的孩子都比较低能,前些年北京大量出现白痴孩子大概就是这个原因。在鱼场工作的农民工则是第批受害者,集体性地生出了低能儿,他们认为这地方风水不好,就把孩子随便扔跑了。老板赚了点儿钱,又到温州做劣质西服去了。只剩下这些孩子被当地个老头带着,组织他们种地,后来老头死了,这儿改成垃圾场,就由我收留他们。”
“敢情你丫还是慈善家呢。”张彻说。
“扯淡,没发财之前用不着那么虚伪。”老流氓说,“我就图他们不要工资,否则雇些个外地老冒儿也得花不少钱呢。这些孩子也没名字,当初可能有,后来也丢了。我把他们称为二三四五六七。”
“我认为可以把他们集体称为垃圾之鬼。”张彻说。
“由垃圾人类处理人类的垃圾太合适了。”老流氓说。
“你丫最近说话怎么那么富有哲理啊”我问。
“都是生活中的些感悟。”
“别逗我乐了。”
“那你要找我们做什么”我问,“既然你已经有了不需要付钱的劳动力。我们虽然也是流氓无产者,但浑身小资产阶级习性,不服从指挥又追求享受,雇我们你不亏了。”
“有些活儿那帮人干不了。”老流氓道,“在知识经济时代,勤劳勇敢的满街都是,但无是处。光教他们把完整的电器分门别类地放好,就花了两个月工夫,告诉他们桌椅板凳需要四条腿用了个礼拜,对这帮低端劳动力,你真是点办法没有。即便如此光卖旧货能赚几个钱而且在这里找出件完好无损的东西又太难了,我干了这么长时间,只找到这么点东西。所以我决定拓展业务,充分利用资源。”
我看看不远处的家具电器,虽然数量不少,但两年内只有这点收成,大概也赚不了钱。
张彻说:“你是想把报废的电器拆开,卖里面的原件是吧”
老流氓说:“聪明。所以这活儿非你出马不成。”
我问张彻:“你会这个”
张彻说:“直没告诉你,我懂电工。”
老流氓说:“那是,技术流。以前帮我修过收音机,经他改装之后还能收听敌台呢。”
14老流氓和波罗乃兹汽车7
我想起他弹吉他的笨样不禁诧异:“没看出来,我还以为你那俩手除了善抡链子锁之外和偏瘫差不多呢。”
“有的手天生适合干有的事。”张彻借点烟的功夫用打火机照亮他的手,无可奈何地展示给我们看,“可适合干的你不喜欢,不适合的却喜欢得不行,那才是悲剧。我虽然学不会音乐,可就是想弹。”
“别难过天道酬勤,”我只能说,“祝你八十岁能完整地弹下来铃儿响叮当这首世界名曲。”
“怎么样干不干”老流氓问张彻,“你是技术总监,无需你们几个动手,看着二三四五六七干就行。”
“光问我不行,得问我的战友们。”张彻说。
“干嘛不干,有钱就干。”我问动物般的女孩,“不能老让你弄钱去再说你现在还间歇性失灵对吧”
动物般的女孩抽着烟说:“那是,反正我哪儿呆着不是呆着。”
“黑哥也没意见吧,反正哪儿死不是死。这儿可供自杀的东西多了去了,可以让你慢慢挑选,终有款适合您。”张彻问黑哥。
黑哥摊摊手:“我都要死的人了,不用征求我的意见。”
“那成,成交。”我对老流氓说,“你给多少钱”
也没讨价还价就谈妥了价钱,老流氓每月给我们五千块般等价物,并提供雨衣墨镜头盔等系列防护用具。我们又坚持要“解放牌”小卡车每天送我们回家,因为我要弹钢琴,张彻对吉他贼心不死,大家都要洗澡享受奢侈的生活。
老流氓从兜里掏出两千块钱,算作定金。他真诚在先,我们也不好意思,张彻提出到山上看看,考察值得利用的电器的大概数量。我们走出山谷,冒着风尘爬到山上,看到张彻所谓“垃圾之鬼”正匍匐在垃圾堆上,两手乱摸。
“这儿风太大,脏东西多,不把眼睛也蒙住迟早得得病,所以只能这么干活。”老流氓说。
那些垃圾之鬼像失去导盲犬的盲人样,趴在资本主义生产的废弃产品上摸索,无所谓喜也无所谓悲,只有黑雨衣在风中猎猎抖动,也许他们将以这种方式终此生。
考察活动很快就变成了场奇特的登山运动,我们立志登上破烂山的山顶。老流氓笑吟吟地知难而退,我们不听劝告,开始攀登。爬上这座山,其难度无疑是巨大的,山上没有条路可走,还要时刻避免陷入中空的塑料泡沫箱子,散落在垃圾之间的碎玻璃也极其危险。每走步都要探清虚实才下脚,站直身就有被风沙推下去的危险,因此进度极其缓慢,奋斗了几个小时才爬上山顶。在高达几百米的垃圾顶峰,我们壮着胆,用尽全力站起身来,用脊背顶着万马奔腾般的风沙,远眺黄昏中的城市。
在山顶,勉强可以看到北京北部的高楼大厦。当年佘太君百岁挂帅,曾站在百望山上遥望儿女与异族鏖战,我们却站在破烂山上,看着产生这座山的城市。城市如此巨大,山也如此巨大,对于微不足道的年轻人来说,这实在是个无比巨大的时代。远方的大楼和高架桥井井有条,看似尘不染,无数雇佣劳动力正在忙碌,无数般等价物正在流通,巨大的规则统治切。我心里升起腔悲情,眼睛被迷得几乎流泪。
张彻早已大汗淋漓,浑身上下像破烂山上的破烂样破烂,他撅着屁股,探出脖子,像妄图吞下夕阳的鸭子,对着城市嚎叫起来。我和黑哥也张大嘴巴,不顾灌进风沙,和他唱和。
这是张彻第次找准了标准音“”,我们起声嘶力竭地吼道:
“”
我紧紧抱住动物般女孩的肩,只有她声不出,面无表情,好像不属于这个世界般。
直到远方的城市已经隐约华灯初上,我们才向山下走去。夕阳给破烂蒙上了层金红色的光晕,看起来也那么温情脉脉。我拉着动物般的女孩,小心翼翼地在垃圾堆里探手探脚,寻找能走的地方。张彻干脆半躺在垃圾上,向下间断滑动。
14老流氓和波罗乃兹汽车8
走了将近两个小时,我们才接近山脚。此时破烂山已经变得模糊不清,从远处看,形状和自然界形成的座大山没有区别。山上山下片灰蒙蒙,山谷里亮起几盏灯光,虽然不强,格外醒目。我们相互搀扶,不紧不慢地往下走。张彻还在和黑哥打哈哈:
“找着什么适于自杀用的东西了么”
“光爬山了没看见。”
“其实你从山上跳下去让垃圾埋了也算功德圆满。”
“然后你们再把我拆成零件卖了算了。”
我拉着动物般的女孩的手,小心谨慎地往下走,天色太暗,需要格外小心。张彻精力过剩,他在脚下发现了箱过期马桶去污剂,又问黑哥:
“黑哥喝么喝完之后就能吐泡儿跟螃蟹似的。”
“你这人真无聊,”黑哥老实巴交地说,“提供的死法都很无聊。”
我刚想回头和他们开玩笑,忽然脚踩空,感到身体倾斜了起来。深灰的天空像飘落下来的幕布样旋转变形,动物般的女孩短促地叫了声。我立时记起自己还攥着她的手,赶紧放开,接着就瞥到她的脸模模糊糊,迅速离我越来越远。我在山的斜坡上翻了个个儿,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等到醒来,我发现自己躺在山谷里。这里大概是山谷的另外段,离下午去的集装箱山洞那侧很远,往深处望去,都看不到灯光。我动了动身体,倒没受什么重伤,只是几处皮肤刺痛,大概是被电线和家具刮的。想要坐起来,却发现身旁是个轮胎,轮胎侧放着两只脚。不是丢弃的皮鞋,还连着脚。
我猛然坐起来,看到拉赫马尼诺夫靠在辆小型汽车上,默不作声地俯视着我。
“您怎么在这儿”
“因为你在这儿啊。”他对我说。
“您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我是以你为目的地进行时空穿行的,当然能知道你在哪儿了。”
我靠在轮胎上,仰着头说:“刚才是您救了我还得谢谢您。”
“不用谢我,没有我的话你也不会死,只是有可能因为滚下来摔伤,造成脑震荡,从此片刻正常的逻辑能力。”他用脚踢了踢汽车轮胎说。轮胎后面有条不长的痕迹,看来是被他推动过,推过之后,轮胎正好挡住了个微波炉。假如不是轮胎挡住,我头将撞在微波炉上,这就是他的计算结果。
“那还是您救了我,我得谢谢您。”我说,“从此变成个呆傻人的话,和丧命也差不多。”
“真不用觉得你欠我的。”他说。
“您要太谦虚反而显得不真诚了。”我说。
“还是向你解释明白吧:我的实际目的是,不希望你在大脑受损的情况下和她见面。”
“谁你是说”
“对,就是她。”他说。
他指的是动物般的女孩。不愿我在大脑受损的情况下与她见面,这是什么意思
“反正还是谢谢您。”现在拉赫马尼诺夫总是伴着谜团出现,我有些烦躁地嘟囔声。
“再向你解释下:我在来之前已经知道你不会摔死,我有这种能力,你也明白,但考虑到有可能被那姑娘看到你大脑受损的模样,那样对你对我都很不利,所以才来保护你的大脑。现在明白了”
“还是不明白。你有超乎常人的能力我能理解也不得不理解,但我大脑受损什么的又是什么意思假如我被她看到脑震荡又会怎么样”
“对你对我对她都不是好事。”拉赫马尼诺夫简短地说,说完抿上了嘴,拒绝开口。我不明就里,也只能不明就里,对他对动物般的女孩对最近发生的事情对我所处的世界不明就里。
太阳完全被破烂山遮住,山谷里填满黑暗。假如站在高处还能借助集装箱山洞处的灯光,但在此处只能费力地仰起脸,辨别他脸部“调子素描”般的轮廓。此时的拉赫马尼诺夫如同用2b铅笔涂成的人影。
我点上颗烟,也递给他颗。打火机的火苗在此处亮得触目惊心。他靠在汽车的前保险杠上,手指轻柔地在车身上划着,如同抚摸代名琴的键盘。按理说破烂山包罗万象,只要是人类生产被人类杀戮的工业产品都有可能在这里出现,但在山谷看到辆“破烂溜丢口钟”的汽车,还是让我略感突兀。车也是代名车,八十年代中期东欧生产,名叫“波罗乃兹”,现在已经破得不像辆车了,没有挡风玻璃,混身上下锈迹斑斑,车灯被敲掉,如同盲人的眼睛。
14老流氓和波罗乃兹汽车9
这种汽车在改革开放初期曾少量进口,车主大多是倒钢材倒广东服装发了财的二道贩子,现在早已绝迹。如今见,似乎是某种怪异的象征。
拉赫马尼诺夫的目光长久留在车上,看着窄小的副驾驶座若有所思。我问他:“你见过这辆车”
“见过。这是当年那个小号手的车,他用它载着安琳出门。”
我费力地站起来,扶着车门往车厢里探望,但无法像拉赫马尼诺夫那样感觉到当年的气息。
我不知该说什么,停顿了会道:“只是缺少零部件,修修大概还能开呢。”
不知真正将他召唤来的是我还是这辆车。拉赫马尼诺夫沉默良久,忽然抬起头看着我,目光如炬几乎闪闪发光:“还有件事要提醒你。”
“什么事”
“不要过份接近山上的那几个弱智小伙子。”
他的话让我蓦然又想起了什么。我证实般地问:“你说的是二三四五六七”
“就是他们。”
“假如我问为什么,您还是不会告诉我吧”
“这个自然。说实话我不想过多打搅你,你只需要按照你的方式生活就可以,别的什么也不用多想。”
这个说法倒是笑话,他居然说“不想打搅我”。我笑了笑,他也听出嘲讽意味,解嘲般地笑了笑说:
“时间差不多了,我也该走了。”
“您怎么回去”但我也不知他回哪儿。
“走着去就行,反正也不远。”对他来说从1942年的俄罗斯到2002年的中国也不远。
他转身向背离集装箱山洞的方向走去,刚开始还能听在踩到碎玻璃烂纸上的脚步声,再后来只剩下隐约晃动的黑影,随即无影无踪。
我拍拍“波罗乃兹”汽车的发动机盖,坐到上面,专心致志地抽着下半颗香烟。风在山谷外呼啸,垃圾们集体像夜行动物般簇簇抖动,远近漆黑片,仿佛没人来过,也仿佛没人将要到来。但烟还没抽完,和拉赫马尼诺夫离去相反的方向又传来脚步声,却没见到应急灯或手电的光亮。毫无疑问,是动物般的女孩。
“他们在山谷里找了圈,你没听到喊声或看到亮光”她像流水样来到我面前,贴紧我说。两只大眼睛在我的脸下闪着沉思的动物般的光。
“只有你知道我在这里”
“刚开始我就感觉到你在这里,便气赶过来,但半路上突然失去了那种感觉,辨别不出你的存在,还以为你死了呢,直到方才才恢复了。”她抓住我的衣襟说。
我又从烟盒里敲出颗烟,放到她嘴上,然后用我的给她对上火:“虽说还是时灵时不灵,但自从回来,你的能力似乎恢复了很多。今天把张彻变成架直升机也是你略施小技吧”
她笑着抽了口烟,白色的烟雾如同渲染般涂在黑幕上:“我的能力可以说已经完全恢复了正常,今天只不过是个小小的意外。我感到你那位大叔什么诺夫来着”
“拉赫马尼诺夫,这名字有点儿不太好记是吧”
“我不太习惯这么叫他拉赫马尼诺夫我觉得他已经停止了对我的影响,不再限制我的能力了。我不知道他这么做是为什么,但这也说明,他的能力确实比我强得太多,可以自如控制我的发挥。”
她刚才的“失去感觉”,定因为拉赫马尼诺夫暂时对她进行了屏蔽。为什么不愿让她看到我大脑受伤呢
我决定再次使用希腊先哲教给我们的办法:想不清楚的事就无限期搁置起来。我拍拍屁股下的汽车,岔开话题:
“因祸得福,我还捡了辆汽车。”
我便让她也坐到发动机盖上,把手指插进她的头发,闭着眼睛天旋地转地吻她。且吻且摸,也不顾是什么地方,我们便脱了衣服,在新世纪的垃圾山谷里,在八十年代的东欧汽车上肌肤相亲起来。
过于兴奋,我挣扎了几下就趴在她身上:“腿软了腿软了,你也不用超能力让我持久点儿。”
14老流氓和波罗乃兹汽车10
“我腿也软了,没顾上。”
我们相互搀扶着像山谷另端走去,隐隐听到张彻和老流氓的叫声。刚才却根本听不到,好像落入另个世界般。
15垃圾梦工厂1
张彻将呆傻青年“二三四五六七”称为“垃圾之鬼”,但事实看来,我们才是真正的“垃圾之鬼”,而他就是“垃圾鬼王”。他在处理垃圾方面展示出的天赋简直惊世骇俗,看来人都在某方面拥有才能,他的才能就在于变废为宝。
那天晚上,我们坚称垃圾堆不是人睡觉的地方,让老流氓送我们回筒子楼。河北口音的汉子开着“解放”牌微型卡车,再次把我们颠得七荤八素。张彻埋怨了我路,说我不该在破烂山上乱打滚儿,打完滚儿应该赶紧找组织。我只好解释说我昏厥了昏厥了。他说谈的不是我滚下山去的问题,而是我和我性伴侣在山沟里打滚的问题,当时我可没有昏厥了昏厥了也不挑个地方,出于健康卫生的考虑才批评我的。
我确信他没看见我和动物般的女孩在“波罗乃兹”汽车上打滚,而只是发自龌龊想像的说笑,便笑置之。动物般的女孩却也噗嗤声笑了,张彻马上说:
“你看心虚了吧还回味呢”
“不行我必须得和你练练了,”我说,“要不你丫真没完了。”
“练练就练练拿我的链子锁来,”张彻笑着和我比划,同时看黑哥,“黑哥他想跟我练练,你站在哪边”
没想到黑哥却扒在车斗护栏上,探着头向下看着转动的车轮发呆。他像怀有不可抑制的好奇心样越探越低,上半身几乎完全伸了下去,只要蹬腿,立刻就会翻下去。我和张彻赶紧人条腿把他拉上来:
“黑哥使不得,这么个死法儿点儿也不艺术。”
“就是,就算你有这意向,还得大家再研讨研讨不是”
当晚回去以后,我们找了家桑拿房洗了澡,然后到家咖啡馆吃了三明治和匹萨饼,又喝了半箱嘉士伯啤酒才回去睡觉。第二天早上,我和动物般的女孩刚下楼,便看到微型卡车司机拎着包油条炸糕之类的在门口等着了。
重新来到破烂山,我发现山的轮廓仿佛多了小角,老流氓说昨夜又从南城的经济开发区运来十几卡车的工业垃圾。他给我们分发了厚厚的黑色雨衣,带上刷洗干净的塑料袋,让我们选择开工的地点。
满山的垃圾没有区别,难分彼此,在哪儿开工都是回事。但我要求干活之前先和张彻去趟山谷里。
“反正也不着急,时间有的是。”老流氓说了句便坐上小卡车到附近的村子买吃的了,他每半个月都要采购半车的快餐罐头,喂养呆傻青年。
我们穿得像生化部队的士兵样,小心翼翼地走进山谷,向纵深挺进。“波罗乃兹”汽车的具体所在我早忘了,但确定它在山谷里。走了两公里也没找到,我们几乎放弃了,还是动物般的女孩的超级能力起了作用,她断定汽车就在前方。又走了几百米,终于看到了那辆四轮交通工具。
它实在是辆微型车,小得和个写字台体积相仿,在白天看来,比昨晚还要破烂不堪,锈迹斑斑,掉了扇门,后备箱被记重击撞得瘪了进去。
“你看还能修得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