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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小调旧时光 第 6 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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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上,坐到钢琴椅的侧。在琴声中,方马蚤感到她原来呼吸急促,又感到她竟然靠在了他的肩头。
曲终了,方马蚤用半个多月没刷过牙的嘴吻住了安琳。
“所谓的变量,就是在事情发展进程中可以计算的因素,所谓变数,就是在事情发展进程中没有想到的因素。”拉赫玛尼诺夫说道,“在出发进行时空穿行之前,我已经将北京六十至八十年代切人类社会的因素了如指掌,但没想到却遇到了安琳这个女人。安琳就是事情的变数。假如没有安琳,魔手最后将培育完成,到那时候方马蚤也将在魔手的作用下改换形状,重新变回拉赫玛尼诺夫。他将携带它们回到故乡。但转变却在无法遏止的幸福中发生了。”
虽然在方马蚤的生活过程中,拉赫马尼诺夫无法实时控制,但控制早已在时空穿行之前就完成了。出乎他意料的是,自己的另存在形式方马蚤却与安琳坠入爱河,此前他的计算中并没有这个环节。在拉赫马尼诺夫的眼中,安琳就像不应该存在于人间的幽灵样,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用无法想像的方式使他功败垂成。
是安琳创造出了“方马蚤”这个昵称,其义有三。,当时方马蚤身上的味道实在不好闻,就像从裤裆里搓出来的泥球样,马蚤得很;二,她诧异地说道:“没想到你这么个人,还蛮马蚤情的嘛。”三,马蚤本来是种文体,后来泛指文才,这样理解还是很好听的。
其后,她自然充分享受了那三方面含义。毕业以后,她没找工作,径直住进了那间狗窝样马蚤气冲天的琴房。他们两个没日没夜地泡在那里,即兴弹奏钢琴,把旋律记在谱子上。安琳进驻以后,生活倒是比方马蚤独自人时有规律了,她把屋子打扫干净,定期出次门,为方马蚤领工资,再买回足够的粮食和水。方马蚤彻底不用出门了,他的皮肤变得像福尔马林泡过样又白又软。
但正因为安琳的介入,方马蚤体内已经繁殖出的魔手停止了生长,以未成形的状态潜伏了下来。他感到胸中的力量渐渐消失,认为爱情安抚了躁动的心灵。
12时光倒流动物般女孩归来 3
“当然,那是安琳这个奇异的女人吸取了魔手赖以发育的能量。”拉赫马尼诺夫解释说。
“所谓吸取能量的过程是怎样的呢假如不说清楚,我很容易就会将其理解成阴阳采补之类的糟粕,进而认为艺术家都应该练习房中术。”我说。
“你按照那套来想,也不是说不通。可真实的原因是在于人的心灵。心灵中存在无可抑止的激情,这种激情和欲没有关系,有的时候欲枯竭,激情依然存在;也和爱情无关,爱情吸引了方马蚤的心思,也不妨碍激情的源源而生。关键还是在于安琳,这个女人太奇特了,她具有扰乱人心中激情的能力。和她朝夕相处,造成方马蚤内心的激情处于紊乱状态,时而焦躁不安,时而消沉失落,不复当初深沉厚重的性格。魔手失去了恰当的生长环境,发育也就随之停止。”拉赫马尼诺夫强调说,“那绝不是个普通的女人。”
方马蚤和安琳孤注掷的美好日子维持了年,在此期间他们只被领导想起过两次。第次,领导站在楼下对上面叫道:
“你还是不是剧团的,怎么从来见不着你人人家都干活,就你闲着”
方马蚤连门都没出,对阳台外面喊道:“当然干活。”
说完,安琳把厚厚的纸谱从阳台上撒下去。这都是方马蚤年来写的作品,总计十多万个蝌蚪,假如全都长成青蛙的话,可以解决全世界除蚊灭蝇的工作。纸谱天女散花般地在半空中飞荡,在阳光的照射下奏出无比丰富的乐章,几乎把领导给埋了。
第二次是在剧团裁员的时候,领导立刻想起了他。这次都没有楼下通知,直到安琳去领工资的时候,领导才说:“那谁就是你那位,已经不是这儿的人了。房子你们继续住着也无所谓,到时候把房租交上就行。”
贫困潦倒的日子正式来临,世外桃园里的两个人不得不下了楼。方马蚤到火车站扛了天大个儿,头麻袋桔子就差点把他压死。晚上回来的时候,他的腰和腿弯成了九十度,不得不撅着屁股走路。连好几天,腰都直不起来。安琳说:
“还是我来找工作吧。”
但她找了几家单位,由于没有分配指标,人家都不要她。人家说:“你是大学毕业生怎么早不找工作错过这拨儿了。”
安琳说:“还能赶上下拨儿么”
人家说:“你当这是高英培说的钓鱼呐下拨儿全是咸带鱼,也没你的事儿。”
眼看干馒头的储备越来越少,方马蚤突发奇想地说:“我们可以到饭馆去拣剩饭么。”
安琳登时哭了:“我是人啊。”
山穷水尽疑无路,命运当当在叩门。方马蚤休养了两天,又撅着屁股去扛大个儿,忽然碰到了剧团的个小号手。他拖着口水走路,头撞到了小号手的肚皮上,小号手对他说:“别鞠躬啊,你太客气了。”
方马蚤仰起脖子说:“我腰直不起来了。”
小号手说:“你不是老方先生的少爷嘛我小时候还被你哥开过瓢呢。你怎么了谁把你撅成这样儿”
方马蚤说:“生活。”
小号手豪迈笑:“现在这么感慨的,肯定是缺钱。给你活儿,你干不干”
方马蚤说:“干什么”
小号手说:“写曲子啊,除了这个你还会干什么”
方马蚤说:“你想排交响乐”
小号手说:“屁交响乐,这年头还想搞这个,活该你撅屁股。跟着我玩儿电声乐队算了。”
方马蚤挠了挠脑袋。小号手又说:“这有什么可想的我们这几年混得不错,老在饭店给外国人演,现在想搞自己的作品,缺作曲的。你要不想挨饿,就过来试试看吧。”说完他就走开了。
方马蚤挠完脑袋,鞠着躬追上去,对小号手说:“我写。不过作品上不能用我的名字。”
小号手说:“你们这帮学院派真他妈操蛋。那用谁的名字”
“你的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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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时光倒流动物般女孩归来 4
方马蚤作曲,小号手署名的第部作品经演出,就大获成功。方马蚤把打虎上山的旋律改编成了电声乐,在个著名烤鸭餐饮集团的百年庆典晚会上演出。现场气氛极其热烈,前排摆满了八仙桌,各国使官边观看文艺表演,边大吃烤鸭。方马蚤在后台听了会儿,心中充满悲哀,无法想像那首作品是自己写的。他感到自己对不起柴可夫斯基,对不起萧斯塔科维奇,对不起拉赫玛尼诺夫。这算是背弃理想的第步么现实太残酷了。演完以后,某欧洲国家的文化参赞定要和电声乐队的作曲家聊聊,小号手当仁不让,对参赞侃侃而谈:
“哥们儿搞的这个,就叫后现代。打虎上山电声乐北京烤鸭山东大葱,这些元素混合在起,你说后现代不后现代”
国外友人叹为观止。参赞和作曲家畅谈的照片被登上了报纸,小号手给了方马蚤五百块钱。方马蚤缩着头,泪汪汪地回了家,对安琳说:“咱们到莫斯科餐厅去吃饭吧。”
安琳说:“你找到工作了”
方马蚤说:“音乐学院缺客座讲师。”
安琳说:“挺好,柴可夫斯基也干过这活儿。”
方马蚤立刻嗷嗷两声,哭了出来。
随着演出的日渐频繁,方马蚤为电声乐队写的作品也越来越多。“庸俗二热闹,再就没有其他要求了。”小号手敲着二郎腿说。每天早上,方马蚤假装出门去上课,来到电声乐队的排练厅,坐在两个音箱上埋头作曲。他发现不需要动感情,也不需要酝酿,手指下面立刻就能流出符合要求的旋律来。这不是个脑力活,也不是个技术活,甚至不能算个体力活。
“方马蚤进入了无意识状态中,完全任由魔手自己运转,就像机器加工样生产出音乐来。”拉赫玛尼诺夫说道。
署名作者小号手因此名声大噪,他不仅被誉为后现代音乐大师,而且被称为中国流行乐的鼻祖之。全国各地都有他的乐迷,每到个城市演出,都能造成万人空巷。就连理论界也逐渐接受了他,研究他的专著频频发表,学者总能从他的作品中找出深刻的内涵;假如找不出深刻内涵,那就是没有真才实学。他作为中国流行乐的标志性人物,和“空气补给”“深紫”等国外乐队同台演过出,并接受过bb和的采访。
唱片店里随处可见印有他头像的海报,他带着墨镜,身穿香港明星用来藏枪的大风衣,表情冷峻,目光深邃。在全国人民还要凭票购买自行车的年代,他就买了辆第批进口的“波罗乃兹”牌微型汽车。直到现在,还经常能在各种音乐活动上看到他的身影。他已经秃顶,胖得无以复加,般都以的身份出现,勉励性地和年轻辈握手,然后演奏首当年的老曲,感动得三四十岁的人忘乎所以。
“是否羡慕这样的际遇只要掌握规律,制造个明星非常容易。”拉赫玛尼诺夫忽然饶有兴味地对我说。
“您是说再写俩曲儿,署上我的名字卖出去”我说,“那我这辈子也算拿下了。”
“你肯定有机会,而且根本无需那么拙劣的方式。”
作为给幕后英雄的回报,小号手给了方马蚤极为丰厚的稿酬。他把作品的版税全给了方马蚤,自己只拿演出费。表面看来,他还算是流氓真仗义,直到两年以后露出真相。
他去过方马蚤的琴房,并见到了安琳。那段时间,安琳过上了在八十年代颇有道德败坏意味的讲究情调的生活。她已经从个爱好艺术的傻女大学生变成了改革后第批小资产阶级女性。她身穿在燕莎友谊商店买来的“”“苹果”牌休闲服,坐在皮沙发里看录像带,手捧杯当时还算时髦享受的“麦氏”咖啡,这幅架势简直就是个香港女人。和形象相符,她也是小号手的乐迷。刚见到他,她立刻兴奋得无以复加,仿佛无法承受莫大的荣幸。她不知道她迷恋的正是方马蚤的作品,但东欧音乐她早已不听了。
“我是方老师的学生,还在音乐学院旁听呐。”小号手用练习过无数次的反讽语调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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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时光倒流动物般女孩归来 5
“他能教你什么,他只是个书呆子。”她说。
很多次,方马蚤个人在电声乐队排练厅写曲子时,安琳也要出门。她声称去“燕莎”或“赛特”买东西,但直到晚上十二点才回来。她和小号手去使馆区带的舞厅酒吧饭店,流连到深夜才恋恋不舍地道别,坐着“波罗乃兹”汽车回家。
方马蚤没有指责过她,因为他认为自己骗了她。他不知道为何不能对安琳坦白自己给电声乐队作曲,她根本就没热爱过古典乐。骗她的行为说明,他只想骗自己。
小号手不在外面幽会,小号手坚持让方琳去他的住处。安琳自然答应了。
那天晚上,方马蚤等到半夜,也没等到安琳敲门。他不知道到到哪儿去找她。直到第二天晚上,安琳还没回来。情急之下,方马蚤去了小号手家里,他只有这么个可以求助的朋友。但来到那幢建国门外的公寓才发现,小号手家根本没人,门打开着,屋里近于空空如也,值钱细软被席卷空。浴室门口放着双红色高跟鞋,方马蚤眼认出,这是安琳新买的。
小号手也消失了。他和安琳起私奔了。
下面的结局造成培育魔手的计划彻底流产。方马蚤发现那个事实以后,精神被摧枯拉朽地弄垮了。他想也没想就走上了方予之先生的老路。爬上四层楼,从琴房的窗户跳下去。只是在跳的时候,他忽然感到胸膛中的那股力量又涌动起来,仿佛所有悲愤到了现在才爆发。
摔到楼下的地面之后,他忽然感到那股力量从体内脱壳而出,顺着那声撕心裂肺的喊叫“啊”直飞天际,无影无踪。没有发育完全的魔手失去了寄生之处,飘散在人世之间,再也无法找回。
这次来舔血迹的土狗大概是先前那条的孩子,它咂巴咂巴味道,觉得似曾相识,并仿佛事先知道样,乖乖地趴在地上,等着方马蚤爬上去,再跳回。
两个小时之后,方马蚤才又爬上了四楼阳台,个猛子扎下来,砰地声脑袋着地。当土狗刚想上去正式开始美餐,却看到地上的尸体站了起来,并且彻底改变了模样,变得高大而阴郁,头发半秃,鼻梁高耸。他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土狗始料未及,它的父辈没见过这种情况。站起来的人还没看见它,它就垂着头,夹着尾巴,假装刚好路过般,溜烟跑掉了。
上述是方马蚤或拉赫玛尼诺夫另版本的传记,也是培育魔手计划失败的详细经过。拉赫玛尼诺夫共用了个星期的七天夜晚,才陆陆续续地对我讲完。每天晚上,我们保持着固定的姿态,个坐在钢琴椅上,个坐在床上,手香烟,手啤酒,相视而谈。无论怎么看,他还就是拉赫玛尼诺夫,点伪装的痕迹都没有;但所说的那些离奇的根本不合逻辑的事情我也必须相信,因为他的语调和他的长相样,绝不藏有半点虚假。
当讲述告段落,他会随意为我弹上几曲,有时还和我四手联弹。尽管水平相差甚远,但与他合奏,依然美轮美奂,魔手的力量大概如此。了解这点后,我更加无法怀疑他所说的话。
但他告诉我的事情中,总有点使我感到生硬,那就是安琳其人。照拉赫玛尼诺夫刚开始的说法,她绝不同于凡人,并与魔手存在着奇妙的共鸣状态,因此才能吸引到半痴呆的方马蚤,但在随后的讲述中,安琳变成了个水性杨花庸俗不堪的小资产阶级女性。前后的反差太大了,简直判若两人。我只能认为拉赫玛尼诺夫在讲述中隐藏了有关于安琳的实情。
“本着实话实说的的原则,你应该向我解释这点。”最后天夜里,我对他说。
“我并没有隐瞒什么。因为我直在从方马蚤的角度来讲,安琳在方马蚤眼中就存在着这样大的反差,这也是促成方马蚤自杀的原因。当我恢复真身,进行调查以后,才发现安琳是我没见过也没想到过的奇特人物。只有她才能成为我计划中的变数,并且她的存在背后蕴含着巨大的隐情。”
12时光倒流动物般女孩归来 6
“事实上,安琳并未和小号手私奔,她只是借用了这个名义,从方马蚤的生活中消失了而已。”拉赫玛尼诺夫继续说,“她去小号手家的那天晚上,借口去浴室洗澡,从此就再没出来过。两个多小时后,小号手拉开门进去找她,才发现她早已无影无踪。之后他找了整天,也没找到她。当时所有流行音乐人都被公安机关列为潜在的流氓犯,年度的严打总会抓进去批人,所以小号手非常害怕警察为此找上门来,他干脆趁演出的机会逃亡国外了,前五六年才回来。”
“那么她的真实身份是什么呢”我问,“她的行为看起来似乎预谋已久,难道她与方马蚤的相爱也是假的”
这个问题让拉赫玛尼诺夫沉默半晌,过了会儿他才慢慢说道:“相爱是真的,起码方马蚤这样觉得。”
“起码你也觉得。”我说。
他看了我眼:“但她的身份却直是伪装的。围绕事情的前因后果想来,她接近方马蚤,打乱事情发展步骤的目的只有个。”
“你认为是魔手”我说。
“对,就是魔手。”他说,“她也是个知道魔手这存在的人。我想她接近方马蚤也是经过了周密计划,并且在方马蚤自杀之后迅速抢走了失散的魔手。”
“这么说她料定方马蚤会自杀了。”
“是,可见她和我样,对方马蚤的性格了如指掌。但还有什么人需要魔手呢”
“但你为什么需要魔手呢”我反问他。对于拉赫玛尼诺夫的真实身份,我没有办法不存有怀疑。
拉赫玛尼诺夫平心静气地说:“以后你就会知道了,只要等着事情进步发展就可以。”他总是这么无动于衷地拖过去。
另外,安琳其人和她的消失,总让我感到与动物般的女孩极其相似。也许她们之间存在着某种亲缘关系或者完全是巧合既然拉赫玛尼诺夫找上了我,看来不可能是巧合。我问:“安琳消失以后,就再也没有露过面”
“对。”拉赫玛尼诺夫似乎看出了我的想法,语气中增加了某种安慰,“此后世上再也没有她的消息,而且我运用时空穿行也无法找到她。但你不用担心,你的女朋友即将出现。”
“什么”我紧张起来,盯住拉赫玛尼诺夫说,“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以前你又没问过我,并且我只是在今天才确认了自己的感觉,知道她不久就要回来了。”
“你是怎么察觉到的”
“和时空穿行性质相同的感觉。”
他不再说话,双手放在钢琴上开始弹奏帕格尼尼主题狂想曲的舒缓乐章,也就是贯穿电影时光倒流七十年的旋律。我也默默抽完了手里的烟,和他起合奏起来。他弹第声部,我为他低音伴奏。我们遍复遍地弹着,只要有魔手在,弹再多遍也不会觉得乏味。但弹琴时,我清楚地听到了自己的怦怦心跳。
不知弹了多久,大概已经将近黎明,我诧异为什么今天没有忽然睡着。以往总是那样,而醒来时他已经不见了。正这样想时,他突然手离开键盘,站了起来。我自己的琴声登时变得干涩无力,较之方才的音色差之千里。我听到他走到背后,拉开了房门,对外面说了句话:
“我仿佛在哪儿见过你。”
我回过头去,看到动物般的女孩站在门口。
13动物般女孩归来重释维纳斯之乳1
“我仿佛在哪儿见过你。”这是拉赫玛尼诺夫对动物般的女孩说的第句话。此话曾在生活中已被重复过无数次,大多数情况下都是流里流气的小青年对素不相识的姑娘说的。
动物般的女孩仰面看着拉赫玛尼诺夫的眼袋,依然面无表情,默不作声。我仿佛在梦中般,软绵绵地站起身,从拉赫玛尼诺夫身边闪过去,把攥住她的手腕。她肢体的质感迅速传遍我全身,使我如同灌了热水的暖壶或上了色的黑白画般充实。
她随着我走进屋里,做到钢琴椅上。我兀自抓住她的手腕不放。
窗外的夜景从漆黑变成深蓝,并逐渐发亮。动物般的女孩抬头看看拉赫玛尼诺夫,抿住嘴唇,眯起眼睛。果不其然,她像墨汁浸透宣纸样,重现在我面前。我也想对拉赫玛尼诺夫说点什么,但他低着头思索,沉默不语。
片寂静之中,动物般的女孩把头放在我肩头,闭上眼睛,仿佛就要睡着。
窗外越来越亮,第缕阳光已经探头探脑,若隐若现。拉赫玛尼诺夫在门口向
我摆摆手,转身走了出去。脚步在走廊响了几声,随即杳无声息。这是我第次在阳光的陪伴下看到他,也是第次在清醒状态下看到他走出门去。
门关上以后,我紧紧搂住动物般的女孩,气倒在床上。我们动不动地躺了几个小时,连是否睡着都无从知道。
等到恢复意识,已经是中午时分,阳光充斥大地,连地板都闪闪发亮。我手里还有她的手腕,这让我安下了心。侧脸看去,她的脸近在咫尺,眼帘低垂,鼻翼呼吸,仿佛某种年幼的动物正在冬眠。但我刚凑过去要亲她,她的眼睛就像忽然亮起的电影幕布样张开了。
“我哪儿也没去。”她说。
“我知道你哪儿也没去。”我用力攥了两下她的手腕说。
“我是说这些天我哪儿也没去,直在北京,只不过不知道是否应该再接近你。”
“为什么”
“你应该已经看到原因了。”
“你是说他”我指拉赫玛尼诺夫。
她不言而喻地点点头:“就是他。”
关于这个问题,我有大堆话要问她。但想了会儿,我只说:“你认识他”
“不认识。”
“在你离开之前,就知道他要找到我了”我说。
“对。”
我坐起来,晃悠晃悠脑袋,点上颗烟。最近我的脑袋像搅拌车里的水泥样,如果不随时晃悠晃悠,就会凝固,丧失思考能力。这也是我自黎明将至以来第次放开她的手腕,手掌之间陡然空虚,阵阵地发凉。胃里空空荡荡,但不觉得饿。
“他说他是拉赫玛尼诺夫。拉赫玛尼诺夫你知道吧是个百年前的钢琴家。”我说,“也许问你不太合适他说的是真的么”
“我也不知道。假如你看不出破绽,那大概就是真的。你的社会经验应该比我丰富。”
“荒诞之处就在于百年前的人绝不会出现在我眼前”
“那他就是假的。”
“可我又看不出点破绽,无论是长相神态和弹琴的手法,活脱脱都是拉赫玛尼诺夫。”
“那他就是真的。”
我笑了:“算了,看来跟你说也没用。”
“就是,”她副与己无关的姿态,“跟我说有什么用啊。”
“那就说些有用的。”我说,“既然你不认识他,不知道他是谁,怎么知道他要找到我为什么他来,你就要走呢”
“跟你说也说不明白。”她说,“你大概也看出来了,我有种特殊的能力,用通常的理解,可以叫做催眠术。那不是后天练出来的,和心理学也没关系,是先天具有的。我能让被施以催眠术的人产生幻觉,使他们看到的不是我,而是他们最怕看到的人。比如说第次那个酒吧的经理他最怕看到税务局的人,我通过对他催眠,使他以为我就是税务局的;对于第二次的酒吧经理,我想变成扫黄办的人,但没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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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动物般女孩归来重释维纳斯之乳2
“那么你的催眠术也就类似于动物的保护色,比如说某些蝴蝶的翅膀张开酷似猫头鹰的脸,某些深海的鱼类伪装成剧毒鱼的花纹”
“差不多这样。不过那些动物是通过颜色保护自己,而我则通过人类的感官错乱主动出击。从我生下来,就具备催眠的能力,常年以来直以它为生,从未失手过。但那天晚上,第次出了意外,这对于我来说可不是小事情。假如失去这种能力,我将变得连普通人都不如。”
我凭直觉说,以目前的情况,理智已经失效,只有凭直觉:“那么说来,你那种能力失灵,是拉赫玛尼诺夫造成的”
“正是。他的能量场太强,打乱了我的能量。就像猫遇到狗样,我必须远远避开,他的接近让我感到巨大的危险。”
我将他们两人想像成大小功率强弱的两个无线电发报机。拉赫玛尼诺夫的信号干扰了动物般女孩的信号,让她内部只剩下杂声,自此失灵。
我突然冒出个想法,让我不寒而栗:“假如你有催眠能力的话,我看到的你又是真的假的呢会不会我眼中的也是个幻像”
“即使是假的又如何反正你也看得到摸得着。”她盯着我说。
我失神许久,才把话题引回来:“那么你现在为什么会回来,干脆逃跑不就行了么两天之内往返云南,你也曾经这样做过。”
“他太厉害了,我知道假如他想抓我,我绝对跑不掉。”她忽然又认真地说,“而且我相信,只有你能保护我。”
他们都是异人,早生两千年绝对效力于姜子牙帐下,让我怎么保护她我只好将她的话理解为其他意义:她从来没说过喜欢我爱我之类的,让我保护她,大概也是种示好。我不好意思起来,又开始打岔:
“我保护你,我保护你。你看过台湾古装片么,那里面经常有这样的情节,女的说:表哥,有蟑螂耶男的说:蟑螂吗我跟它拚了”
“表哥不要蟑螂好强大的,我不能够失去你”她接茬说。
“吃饭,吃饭。”我笑嘻嘻地搂着她的脖子,把她抱起来。
在地下室里,黑哥还在教张彻谈吉他,黑哥还在盯着某样可用于自杀的小物件发呆,张彻还弹不下来个音阶。他们的生活倒是成不变。看到动物般的女孩跟在我身旁,张彻放下琴说:
“你还知道回来呢差点儿把你那傻哥哥急死。”
她低着头笑,目光转向黑哥:“你怎么还没死啊自个杀比分娩还费劲。”
“怎么能相提并论”黑哥严肃地说,“分娩那是水到渠成,到时候不想生也夹不住,没办法的事儿。自杀可不样。”
我们又混在起,就像两个月前样,让我感到神采奕奕:“把酒回灯重开宴,咱们得庆祝庆祝。”
我们到师范大学外面的小饭馆里吃了桌子肉丝肉片,然后又到电影院看了场新引进的好莱坞电影,讲的是美国糙汉跟机器人拼命,险些让人家炸成摊鼻涕。想进行文化侵略也不容易。傍晚时分,张彻提议到师范大学的浴室洗澡:
“给你们俩搓得白白的,晚上两个新人,各出般旧物。”
我看看动物般的女孩。她说:“你放心,我不跑了。再说我想跑你也拦不住。”
我说:“不是这个问题。你能进公共浴室么”
“怎么不能”
我们趁学生们还没下课,来到我的宿舍,由张彻撬锁,偷拿了个上海同学的叠澡票。不出两天,那家伙非得跟同屋的河南同学拚了不可。
“条件有限,你们不能鸳鸯浴了。”走进浴室时张彻还在逗我。
“是啊,否则你跟黑哥也可以鸳鸯浴。”
“黑哥黑哥,这是公共场所,别拽水龙头。”张彻瞥到黑哥正在攀着淋浴龙头往上爬,赶紧把他拉住。
边拉边说:“这方法不用考察了,不适用于你,灌肠活活灌死,那死法不光荣,而且容易让人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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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动物般女孩归来重释维纳斯之乳3
我仰起头,让热水从上到下冲刷身体,舒服得几乎打起瞌睡。不知道满是皱纹的维纳斯之乳将在女浴室引起什么样的反响。
“你今天是带着胸罩洗澡的么有没有人表示过不可理解”晚上,我边弹琴边问她。
“没有啊。也没人说什么。”动物般的女孩翻着买来的报纸说。
“不会吧我们学校那娘们儿可没那么有涵养。”
“它们复原了。”
“复原了”我说,“怎么复原了”
“就是没有皱纹了啊,假如我想的话也可以做到。这下你爽了吧”
“没有。”我实话实说。布满皱纹的r房反而更有吸引力,因为那才像是她的r房。
“不实话实说。”她笑着解开衣服给我看,“你看,怎么样”
“拉窗帘拉窗帘。”我笑着扭过头,却看到露出的依然是布满皱纹的r房。
“怎么维持不了多久了自从那什么诺夫”
“拉赫玛尼诺夫。”
“拉赫玛尼诺夫冒出来以后,我的能力都变弱了。”
“这倒不是什么坏事,我真喜欢带皱纹的,这年头流行复古么。”我说着凑过去吻她,顺势和她滚到床上。
我们鼓作气,再而三三而竭了才算罢休。很多动物都是这样亢奋,比如北美鹈鹕,它们要飞行几千公里才能到达交配地点,刚落地就开干,干完次马上奔向下个。在整个过程中,我们都涌现出了莫大感动,泪流满面,仿佛躺在震动的火山口上进行最后的欢愉。我清楚地看到自己的泪水滑过她的胸前,在她r房的皱褶间消失。
睡着之后,我似乎感到有人飘进了房间。不用问,假如真有人的话,只能是拉赫玛尼诺夫。他好像什么也没有做,只是默默地看着杯子里的我们,又好像看了很长时间,又好像从未来过。我不知道这是否是我的梦境,心里急切地想弄清究竟,奋力争开了眼,看到屋里空无人,却分明有别人来过的气氛。
借着月光,我俯视动物般的女孩,从她的眼睛鼻子额头看到每丝发梢。接着,我轻轻掀开被子,想再观察番充满美学辩证法的维纳斯之乳,却看到r房已经变了模样。
皱纹已经消失,但也并非光滑圆润。r房的侧部和乳沟之间竟然长出了小小的鳞片。鳞片又薄又软,似乎是半透明的,数量不多,像昆虫的内翼样贴附在r房之上。
我倒吸口气,她睁开眼睛问:“你看什么呢”
我用嘴堵住了她的嘴。
第二天早上,我把r房的奇妙变化告诉了她。
“你的r房真是太酷了。”我说。
“难道有这种情况”她皱着眉头说,“那个拉赫玛尼诺夫,他肯定没有离开。”
拉赫玛尼诺夫和她的r房也有关系,蹊跷。但我也只能不多问,不多想,等着生活背面的隐情自我坦白。但生活就像故意在我脑中打了个死结般,越来越让人捉摸不透了,后来她的r房甚至还长出了软软的羽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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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老流氓和波罗乃兹汽车1
其后那段日子的美妙时光,简直无法言喻。我和动物般的女孩二十四小时厮守在起,两情相悦,心有灵犀。很多时间,我们都守在房间里,像美国六十年代的“垮掉的代”样,四目相视,神情恍惚,无所牵挂,袒露心迹;也有时我们会在地下室里和张彻他们喝啤酒,打扑克,跟着音响唱甲壳虫。她也跟黑哥学了两天吉他,第天就能弹出正确的和弦了,让张彻无比汗颜。偶尔我们也会四个人结伴出去,在大街上闲逛天,或者到足球场踢足球。当初那几个中学生都要高考了,没时间出来和人打架,憋得张彻躁动不已,逮谁踹谁。
“到这儿就特想跟人打,条件反射。”张彻对黑哥说,“要不咱俩打吧。”
黑哥摇头道:“不打,万你把我打死了,我的计划不全泡汤了”
动物般的女孩归来以后,拉赫玛尼诺夫还来找我。他没有再对她说过话,只是风度翩翩地摘下黑呢礼帽,点下头。他来,动物般的女孩便借故出去,到地下室去找张彻和黑哥看他们练琴。拉赫玛尼诺夫没有多说句魔手时空穿行之类的话,我隐约其词地刺探他是否知道动物般女孩的来历,他也笑置之,缄口不言。
和我在起时,我们只是起弹弹钢琴,喝两瓶啤酒,谈谈其他事情。如今他像是个宽厚的长辈,颇为关心我的生活。
“你对以后没什么打算么也不去上学,也不学门手艺,就这么成天干耗着”
“提不起兴趣来。”我说,“您也不用担心,当今世上这样的小青年挺多的,社会不也照样繁荣昌盛。”
“我又不是关心社会繁荣不繁荣,我见过的社会状况多了。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人类的集体生活变成什么样子,也不过是场春梦。”他笑吟吟地用单指敲着琴键说,“我只是关心你。相比于整个社会而言,个人的状态更具有真实性,也更有意义。大多数人都该上学上学该上班上班么,日子过得有滋有味,怎么就你在这儿怨天尤人虚掷光阴啊。”
“实话实说,”我也自我反省地考虑了会儿才开口,“我觉得我不适合像大多数人那样生活。”
“你已经像大多数退休老干部或者下岗失业人员那样生活了啊。”
“操,您又拿我打趣。”我和他说话也随便了起来,“我是说,我不愿像大多数人那样上班下班升职降职买菜做饭白天勾心斗角晚上看电视剧学习勾心斗角,不愿被人剥削,也不愿剥削别人,不愿变成资本主义社会的螺丝钉,哪怕是颗镀金的外企高级职员。”
“那当然,资本主义制度本来就不适合人类生存么,不光是你不情愿,大多数人都不情愿啊,不过不情愿也没办法,如果不硬着头皮忍着,怎么维持生计那我再问你个问题,你想不想获得世俗社会中的成功呢”
“世俗社会的成功不就他妈钱的事儿么”
“实际也就是他妈钱的事儿。不过按照当下社会的逻辑,有钱不叫有钱,而叫实现个人价值嘛。你想不想”
我又实话实说:“我当然想,才不想呢。有车有房有二奶,二十世纪的三大件都全乎了,那确实是人间极乐。”
他说:“不想适应世俗社会的规则,又想取得世俗意义上的成就,你想得倒挺美。那再讨论下艺术层面的追求,据我所知,你很想到柴可夫斯基音乐学院学钢琴”
我愣:“您怎么知道的”
“我当然知道了。”他不是凡人嘛。
我说:“可说实话,那只是做白日梦而已,这我心里清楚。别说魔手了,我就连人类比较好的天赋都不具备,哪有可能成为什么钢琴大师。再说成为钢琴大师又怎么样想要获得世俗意义的成功,还不是得按照世俗的规则行事您不是拉赫玛尼诺夫么您应该有亲身体验,苏维埃政府不让您回国,那不是您自食其果么”
“确实如此,所见透辟。”他说,“世俗社会和艺术理想,两者之间不可调和,而你恰好又处于这两者的夹缝中间。想要世俗社会的成功,又想要符合艺术理想的生活;不想付出世俗社会的艰辛,也没有能力完成艺术理想。就像两条路样,你想在条路上前进,却向往另条路的终点。”
14老流氓和波罗乃兹汽车2
“因此徘徊不定,踌躇不前,在原地踏步。不论是在世俗社会中苟且还是为艺术理想献身,哪件事都没胆量付诸实践。”我叹口气说。
“这种状态的人,可以称为摇摆人吧”他说。
“摇摆人。”
“摇摆人”的矛盾,大概就是我的弊病所在,也是某类人无法缓解的症结。我是摇摆人,张彻是摇摆人,黑哥下定决心自杀之前应该也是摇摆人,当然他现在变成了精神紊乱人。这世上的摇摆人想必不少,他们的结局无非三种:忘掉艺术理想投入世俗社会抛弃世俗社会为艺术理想殉葬让举棋不定的状态维持到老虚度生。
但那只是常人的结局,拉赫玛尼诺夫的出现似乎提示了另种结局。我隐约知道为什么他要培育“魔手”了,也知道为什么有人和他争夺“魔手”了。
“魔手”与其说是艺术能力,不如说是种超乎常规的力量,假如获得它并利用得当,必然可以跳出早已注定的宿命的束缚。
我们和拉赫玛尼诺夫的关系就这样稳定了下来。互不侵犯,保持友好,将事情的内情置之不理,悬隔起来。我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他和动物般的女孩之间的关系还没有揭开,也必然有什么东西会在将来爆发,但眼下也只能如此。我向往安逸和睦的状态,哪怕只有天,也要先过完再说。在危如累卵的幸福感中失去记忆,这大概也是摇摆人的大特性。
有天,我搂着动物般的女孩坐在足球场边,和张彻黑哥起看人家踢球。场上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