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记 2

    　　天堂和地狱，就在这小山丘的两边。无论如何，人们都不应该越界。

　　她往後退了一步，转身又往那块大石走去。坐着，又重回那背着我的位置，看着脚下那鬼城。我看着她的背影，感觉她在说话，却又清楚知道她没哼一声；彷佛那不禁弯着的背项正在诉说着什麽不能告人的事。

　　你不都越界了吗

　　斗场就在这山丘的山脚，贴近鬼城，但怎也算是在帝都的范围内。当然，再明目张胆，这种不谈人性的场所，还是会被无形的墙将之隔离。帝都城内，人们都知道这地方的存在，但从不承认，不曾提起，不纳入自家的版图内。

　　你知道，像我这样的人，杀一个人跟被杀掉都是不足以挂上咀边的事吗

　　我怯了！很想往後退，直往家里奔去，却被转过身来的她阻止了脚步。我们之间还是一段安全的距离，我却被无形的锁链拉着，无法动弹。我的身体在抖，说不出一句话，眼珠晃动地看着她又再往我这边走来。

　　她抓着我的手腕，拉着我往大石那边走。巨大的恐惧感让我企图往反方向拉，却斗不过她，被强行拉到悬崖的边缘。我的上半身稍稍往前倾，稍稍失去重心，又或是双脚往前推一点，我便会掉下去，跌个粉身碎骨。

　　当你每天都被推到悬崖边，越界算是什麽

　　生活优悠的我们不曾明白，我却在这刻，死亡的边缘上理解到这一点。跌下去，就一了百了。每天都想着这个，脑袋里也就没有底；既然要在没有安全网的钢索上翻筋斗，或许就该趁这一刻尝试拍翼起飞。

　　她忽然把我拉回安全的地方，推到大石旁，圈在她的双臂内。脸上那道疤痕近得像张刀，往我的脸扑来。我怕得身体变得僵直，双手握紧，紧闭上双眼。要来的，就来吧！我不是无畏无惧，只是接受自己的冲动带来今日的果。

　　还了！你走吧！

　　她收起了双臂，走到我的旁边，又再爬到大石上，看着脚下的鬼城。我往她的侧身瞥看，也稍稍俯瞰那被迷雾掩埋的鬼城，半走半跑地离开了小山丘。在距离她很远，远得只能迷糊地看到她的身影，我转身再往大石看。她还在，还是背向着我。没多想，没有空间多想，我跑下了山丘，逃进车子里。

　　生活似乎又回到了以往。改变，在於细节。

　　我的行动范围局限於帝都城内，从玩乐为主的商业区转至文化气息较重的校园区。时间，都花在阅读以及温习上，而少了很多社交娱乐。家里变得清静，再没有父亲搞的饭局派对，亦再没有特意来跟我吃喝玩乐的公子哥儿。我的心神，都花费在学业以及思考上。因着报纸上的每一则新闻、身边出现或没出现的每一个人、周遭观察到的每一件事，我总在思考，彷佛要从这麽的一种精神玩意上想出个什麽哲学事来。

　　我发现家里的人宽容了，像是卸下了不少重量，走路时如踏云般轻松。家仆脸上的笑容、管家先生不再皱着的眉头、父亲的雄亮笑声，好得很不对劲。或许该说，好得很不熟悉。

　　不久前的我，根本不可能发现这些微细得让人质疑它们存在的变化。

　　她收下了父亲的好一笔钱，跟我演了一出戏。那一笔钱，足够她离开鬼城，在帝都另一边买一座小房子，做点小生意。

　　当刻，我是怒不可遏。

　　我不知道她是真的在演戏，还是只是把本来被掩盖的事实在我面前揭露出来。反正，她成功让我不再接触她；不再对鬼城的一切有一丝好奇。

　　我是掏出真心去对待这个人，想要了解她；她却收下了钱，故意将我吓退。家里的仆人和管家一直充当父亲和她之间的中间人，却没有跟我透露半句。父亲那财大气粗，甚至都显露在我身上；有钱，就算是自己的女儿也用不着跟她说道理。

　　然後，我只能心伤。一切，是那麽的理所当然。我又凭什麽去愤怒凭我的天真

　　翻出纸笔，我给她写了一封很长的信。信里，我告诉她，我已得悉真相，对她那不知何故曾经有过的好感一刻消散殆尽。但她不必多想。她只是做着谁人都会做的事。我为自己一刻的天真和对人性的无知感到无比惭愧；但那是我给自己最好的一课。然後将她物化，感激她成为这一课里的重要教材。

　　没有收到回信。一如所料。我忧伤了好一会儿。

　　忧伤过後，一切又回复到以往。世界的冷漠，在这一刻是救赎；没有什麽不会过去。一路走来，沿途看到的，都会往後退掉，消失掉。

　　让我再次将目光放到帝都以外的，是斗场终於弄出了人命的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