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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不跑偏 第11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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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着扑面而来……

  巨大的恐慌一瞬间铺天盖地地压了过来。喊不出,动不了。韩晓躲无可躲,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再一次迎面砸了过来。

  一片天旋地转的混沌中,男人的声音醇厚而安稳:“晓晓,醒过来,你只是做梦了。”

  有人在用力地摇晃她,抓住她双肩的两只手几乎要捏碎了她的肩胛骨。可是这真实的疼痛在这一刻竟是如此地受她欢迎。

  韩晓战栗着睁开眼,邢原正俯身在自己的上方,微微蹙着眉头凝视自己。他身上还穿着晚饭时她看到过的那件米色衬衣,像是还没有睡。

  床头灯开着,粉紫色的光线如同一团温暖的雾满满地氤氲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韩晓迟钝地望向窗口,豆大的雨滴正噼里啪啦地打在玻璃上。就是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令她又做起了同样的噩梦吧?

  说起来,做这样的噩梦还是在来到这个疗养院之后才开始的。最开始的梦里只是出现了几个一晃即逝的画面。慢慢地,这些画面就连贯了起来,一点一点地将出事那天的所有细节都拼凑在了一起。越来越清晰。

  韩晓不知道是因为在平台上的时候自己发烧烧得稀里糊涂顾不上做梦?还是因为在疗养院的生活每一天都过得万分憋气,心情压抑所以诱发了记忆深处的恐怖片段……又或许是因为自己的反射弧和恐龙一样长,只有经过了足够的时间才能够把肉体的痛觉充分地反射到大脑?

  不管怎样,在这个秋天冰冷的气息已经丝丝渗入的夜晚,从他掌心里传来的温度和熨贴的感觉,是令人无论如何也难以拒绝的。紧绷的身体慢慢松弛下来,韩晓才感觉到全身上下的每一块肌肉都因为过分僵硬而酸痛不已。

  邢原捋开挡在她眼前的头发,温声问道:“要喝水吗?”

  韩晓摇摇头,被子下面的双手却无意识地捏住了邢原的衬衣。

  刚才的那一场噩梦还盘旋在她的脑海里,这一点从她眼底尚未完全消失的惊慌就能感觉出来。邢原想:明明晚饭的时候还张牙舞爪地冲自己扔餐刀,转眼的功夫就变成了一只瑟瑟发抖的猫咪。这差距大得……真让人高兴……

  邢原忍住笑,装模作样地抓起刚才扔在床头柜上的一本书:“别害怕了,这里离海边远着呢。你乖乖睡,我等你睡着了就走。”

  韩晓悄悄松开捏着他衬衣的两根指头,很配合地闭上了眼睛,没有发现邢原手里的书跟本就是倒着拿的。

  山里的夜晚总是格外的安静。没有公路上远远近近的车辆的声音,也没有左邻右舍的窗户里飘出来的电视或音响的声音。甚至不像平台上的那些夜晚,一片纯然的空旷——无边无际的空旷,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了海浪的呼啸。

  而这里的夜晚则是静谧的。偶尔有风声过耳,风里也夹杂着远处阵阵的松涛和近处细碎的虫鸣。是她一直梦想的田园式的宁静。在这样静谧的夜里被噩梦惊醒,连韩晓自己都觉得这真是……煞风景。

  “睡不着?”邢原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低沉而柔和。有一种和这夜晚的感觉十分贴合的温柔:“还在想你做的梦?”

  韩晓没有出声。

  他坐在这里,空气里就多了一种从他身上传来的烟草和木调香水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很淡,却有着极强烈的存在感。仿佛有什么东西硬生生地挤进了自己的小空间里,让她有点不适应。但是……并不讨厌。

  韩晓想,真的不觉得讨厌。也许是因为那个噩梦的缘故,让自己变得胆小了吧?可是一头冷汗地醒过来,发现身边有个人陪着自己——那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就好像……在艰难的跋涉之后,终于可以什么都不想地靠过去,放松神经,大大地喘口气了。

  邢原的手从她的发顶抚过去,落在她的肩上,然后轻轻地拍了拍:“什么都别想了。早点睡。明天我带你们去骑马。”

  韩晓闷闷地反问他:“你是在和谁说话?”

  邢原笑了:“这房间里还有第三个人吗?”

  韩晓固执地重复刚才的问题:“你在和谁说话?”

  邢原放下手里的书,身体往下靠了靠,一边扳起了她的脸:“你还是觉得我把你当成了白安妮?”

  韩晓不屑地把头扭开:“不是吗?”

  “当然不是。”邢原的声音稍稍拔高:“我只是……”

  “你只是和她认识了很多年,你只是当她是熟人,是不是?”韩晓心里蓦然间涌起几分怒意,可是她的声音听起来却饱含着一种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委屈:“骗人!又拿这种话来骗人!你们为什么都愿意用这种拙劣的谎话来骗我?!”

  邢原的手还扳着她的脸,瞳仁里有犀利的光一闪而逝。

  而韩晓却完全被自己的话惊到了。她怔怔地望着邢原,一动也不能动。因为在现实的生活里,说出了那句话的人并不是邢原,而是……罗青枫。

  罗青枫曾经用这样的话轻描淡写地解释过他和于洋的关系。而自己也从来没有对他的话有过什么质疑。可是为什么自己会在这样的时候,用这样的语气来重复罗青枫的话?是罗青枫和于洋之间总也撕扯不清的纠缠让自己心怀怨念?还是从一开始她就不相信罗青枫的这个解释?

  韩晓觉得迷惑。迷惑里又带着惶恐——这是她从来没有深究过的问题。她从来都没有问过自己,对于他的话究竟是信?还是不信?

  如果不相信,她为什么从来没有追问过他?第一次从平台上回来的时候,她在画廊的门外亲眼看见于洋靠在他的肩上亲吻他的脸颊;在画室相遇的那一次,于洋挖苦自己连茶杯都不知道放在哪里,她挖苦自己不知道罗青枫的生活习惯。她说:“要不要我告诉你?”这一切的一切都汇成了一股暗流,在自己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埋进了心底。只因为那个人是罗青枫,她只能选择沉默。

  可是如果相信……那今天自己的反应又作何解释?其实她一直是嫉妒于洋的。因为他们之间“好多年的交情”,因为那是一种真实存在过的情分。不像她,恋慕了十年却对他一无所知。

  邢原揉了揉她的脸,收紧了手臂将她拉进了自己的怀里。

  韩晓的眼泪莫名其妙地流了下来。

  邢原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柔声细气地安慰她:“好啦,好啦,又哭。难道我是你的眼泪催化剂吗?我今天并没有欺负你啊。其实我一直也没有欺负你,都是你欺负我对不对?冲着我大喊大叫、踢我、扔餐刀、还拿尖指甲掐我……”

  韩晓缩在他的怀里哽咽:“我恨你。”

  “嗯,嗯,这我知道。”邢原继续拍着她,声音里却已经透出了笑音:“可是你总这么折腾也没什么新意。要不下次咱们换个花样吧,比如把我绑起来,抽抽小鞭子,滴个蜡烛油什么的……”

  “我真的恨你。”韩晓呜咽出声:“我喜欢罗青枫喜欢了整整十年,我好不容易才能和他在一起了,又被你给破坏了……”平白无故地消失,和另外一个男人不清不楚地搅在一起……连自己都无法接受,何况是罗青枫呢?

  邢原却笑得不以为然:“介意这个介意那个……说你傻,你还真是个超大号的傻大姐。我跟你说,那些屁话都是男人为自己的不爱找来的借口罢了。至于罗青枫那个人……说好听一点是太自我,说难听一点是太自私,他有什么好?”

  “你有什么资格说他的坏话?!”韩晓瞪着红通通的一双泪眼冲着他怒目而视:“你这个最最卑鄙、最最变态……”

  “行了行了,”邢原笑嘻嘻的揉了揉她的头发:“我坏行了吧?就算我坏,我也从来也没有装过好人呀。”

  韩晓抓过邢原递来的纸巾抽搭鼻子。最初是因为没有办法打电话而生气,可是现在……她却有意无意地避免让自己的视线落在父母的手机上。

  她该怎么跟罗青枫解释呢?说自己身不由己没法子反抗?说邢原扣了手机不让自己跟外界联系?说自己变成个半瘸,所以没有机会逃跑?

  都是理由。

  但是这样的理由……韩晓都说不出口。

  想解释却又不知该拿什么去解释——这让韩晓感到绝望。尤其令人绝望的是:解释有用吗?如果罗青枫压根就不听解释,她又该怎么办?

  想到这里,韩晓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你对那个人这么没有信心?”邢原的手还在揉搓她的头发,冷硬的语气却和温柔的动作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还是说,他从来就没有给过你信心?”

  韩晓懵了。她从来就没想过邢原能问出这么直接的问题:“你说什么?”

  “没什么。”凝视片刻,邢原终于还是摇了摇头,揉着她的头发微微叹了一口气:“睡吧,傻丫头。我们明天还要去骑马呢,大夫说你需要加强锻炼。”

  韩晓没有出声,房间里的气氛再一次变得沉默。说不出哪里变得有些不一样了,也许是他们之间还从来没有说过这么多的话吧?韩晓翻了个身,闷闷地问他:“什么时候让我走?”

  背后传来书页翻动的轻响。良久之后,邢原才淡淡地说道:“这里环境不错,空气也好,还有最好的药和最好的康复医师。等你的主治医师说你可以出院了,我就送你走。”

  韩晓的心霍然一跳。身后的邢原慢条斯理地补充了一句:“我说话算数。”

  最后的一句话不知怎么,让韩晓心里格外的不自在。她想:他是要气她才故意这么说的吧?他明明知道自己从来都没有怀疑过他说的话……

  可是,这明明是一个恶劣到了极点的家伙,无论是说话还是做事从来都不讲道理。为什么自己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个人说过的话呢?

  韩晓觉得自己的心又乱了。

  毛球儿

  半人多高的画布上,年轻的女人端坐在书桌旁,一张素净的脸孔衬着一片暗色的背景,有种云朵般的皎洁。

  “这个就是韩晓?”张钰端详片刻,微微蹙起了眉头:“我看不出她哪里比得上洋洋。”

  张钰从画像上收回了视线,重新投向了坐在办公桌后面低头抽烟的儿子:“你当年不顾我们的反对执意要上美院,甚至出国手续都办好了才想到要通知我们。这些我就不说什么了,我只问你,你回t市到底是要做什么?”

  罗青枫垂着眼,默默地把烟蒂按灭在了烟缸里。

  张钰又说:“你刚刚告诉我们你在慕尼黑找到了合适的搭档,有了自己的工作室,我和你爸爸都很替你高兴。可是……好好的工作室你二话不说就甩给了搭档,非要跑回t市来开画廊。没开两天又不明不白地断送在一个不相干的女人手里,难道这么折腾就是你的目的?”

  罗青枫的眉尖蹙起又飞快地展开:“画廊停业,跟韩晓没有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罗妈妈拔高了声音:“要不是她跟混黑道的人不清不楚地来往,能给你招来这场无妄之灾?!”

  罗青枫惊讶地望着她,冲到口边的问题又艰难地咽了回去。

  隐忍的表情被张钰收入眼底,她的语气不由自主地缓和了下来:“青枫,那个女人能把你丢在这里跑去和别人度假,妈妈怎么看都觉得你和这样的人搅在一起是不合适的。我觉得洋洋……”

  罗青枫站起身走到了窗边。还不到黄昏时分,可是天空中已经变成了一团铅黑。居然又是一个阴雨天。

  罗青枫这里一直生活到了十七岁。直到奶奶过世他才被父母接回了上海。这里是他生活过的时间最长的一个城市,可是他从来都不记得t市的夏天居然会有这么多的雨水。细细碎碎的雨点敲打着玻璃窗,点点滴滴汇成了蜿蜒的细流。像悲伤的眼泪。

  窗外的林荫道上已经铺上了一层厚厚的落叶,浅黄的、深黄的,连颜色都透着疲惫。只是看着,已让人倍感无力。

  也许是沉默的气氛太过压抑,张钰的声音也不自觉地变得柔软:“青枫,男人要想专心致志地做事业,必须要有稳定的家庭生活。就算这个女孩子千好万好,她的工作性质也无法让她给你这样的生活——你能接受自己的妻子一年到头都不在家的生活吗?父母都是打年轻时候过来的,也许你们还想不到,可这些都是很现实的问题。”

  这个问题,罗青枫是真的不知该如何回答。他还从来没有想过。

  背后,母亲的声音变得伤感起来:“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整天像个没头苍蝇似的乱窜。画廊也不管了,也不画画了。儿子,你这么些年的学习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这些在你的心里都不重要了?”

  罗青枫悚然而惊。这一段时间琐事太多,他的创作的的确确是荒废了……

  张钰缓缓说道:“我知道年轻人都喜欢温莎公爵为了爱情不要江山的故事。但事实是,温莎公爵和德国纳粹有来往,英国王室丢不起这个脸,所以才逼他退位。儿子,等你过了这个年龄,你就知道了。所谓的爱情,只是草叶上的雾,它很可能会挡了你的视线,让你看不到前进的路。”

  没有了针锋相对的语气,罗青枫突然之间就觉得很不适应。她并不经常这样跟自己说话,而且她的话……也确实令他有些迷惑。他突然想起在他和韩晓之间,还从来没有人说起过“爱”这个字。

  这……算是爱情吗?

  似乎是,又似乎不是。罗青枫完全无法定义。

  “生活里很多事都重要,这我不否认。但是,如果你无法坚持那个最重要的,那你终将一事无成。” 张钰叹了口气:“儿子,你好好想想吧。”

  不知是不是台风留给她的记忆太负面。韩晓这个一向对天气不敏感的人忽然间就讨厌起雨天来。

  到处都湿哒哒的,空气里、皮肤上、连被子里都染满了水汽。落叶**的味道无孔不入。即使关紧了窗户也不能够将那种让人不舒服的味道完全隔绝。

  笔记本电脑支在矮桌上,韩晓盘腿坐在地毯上,噼里啪啦地整理数据。在她的身边,刘东坡刚刚派人送来的图纸东一张西一张地摊开在白色的羊毛地毯上。刚刚晒好的图纸,散发着让人感觉亲切的味道。

  工程上的图纸都是打出硫酸图之后晒图,晒好的图纸呈现出淡淡的蓝色,所以叫做“蓝图”。这是直到韩晓工作以后她才知道的。可是上学的时候受“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蓝图”这一类的说法影响至深,所以这个名词直到现在,在她的心目中代表的都是一种无法言喻的使命感。说起来也许有点滑稽,但是那种感觉真的很是……神圣。

  尤其在这种……明为疗养,实际上服刑一般的时刻,能够重新投入工作,对于韩晓来说这本身就具有一种非凡的意义。她还在继续从事自己熟悉并热爱的工作;还没有被那个世界完全遗忘;而眼前的这些不如意不过是暂时的……

  有什么能比这个认知更让人心生感动呢?

  奶茶已经凉了,韩晓浅浅地抿了一口,正在犹豫是喊人来换,还是自己起身去楼下的小厨房,就听见门外传来重重地两下叩门声。然后,不等她说一句“请进”,门就被推开来,邢原抱着一只大礼品盒笑嘻嘻地走了进来。

  总是这样。

  韩晓叹气,这个人的礼貌永远都是手上的那支烟,只跟对方虚晃一下,然后会理所当然地放进自己的烟盒里。

  “晓晓,小韩工,休息时间到了,看看我给你带什么好玩的东西来了?”

  韩晓头也不抬地说:“如果你能在一分钟之内从我眼前消失,我会觉得更好玩的。”

  邢原压根也不理会她的态度,大模大样地在她面前坐了下来,然后“啪”地一声扣上了她的笔记本。

  “邢原!”韩晓又被他这个举动激得炸了毛:“你这个……”

  话没说完,放在地毯上的纸盒子晃了两晃,然后响起了一阵诡异的抓挠声。好像有什么活的的东西正在里面不耐烦地挠盒壁。韩晓的注意力立刻就被吸引了过去:“什么东西?”

  邢原用脚尖将盒子踢到了她的面前,笑嘻嘻的说:“打开看看。”

  韩晓小心翼翼地抓起盒盖,还没等她向上拉,系着蝴蝶结的盒盖就被什么东西从里面给顶了起来。一直白绒绒的圆脑袋费力地从缝隙里挤了出来。

  韩晓吓了一跳,手一抖,盒盖又扣了回去,正好落在小毛球的脑袋上。小毛球不满地呜咽出声。

  “哪里来的小狗?”韩晓掀开盖子,把毛线团似的小东西抱了起来,捧到眼前细细端详。

  这是一只刚出生不久的博美犬,五官非常漂亮。

  邢原凑过来摸了摸它的毛毛,一本正经地问她:“晓晓,在我把它交给你之前,你先告诉我,你到底会不会照顾小宠物啊?”

  因为自己的老妈对狗毛过敏的缘故,韩晓从小到大都没有养过宠物。因此也就没有照顾宠物的经验。相反邢原拨拉小毛球的时候却说得头头是道,还把小毛球按在水盆里教她怎么给狗狗洗澡。韩晓心惊肉跳地看着他两只大手在狗狗的脑袋上揉来揉去,不过,小毛球倒是乖乖的,一副很受用的样子。

  “你是打算用喜欢的东西来给它命名?还是用讨厌的东西来给它命名?”邢原把小毛球从浴缸里捞了出来,一边抓着大毛巾给狗狗擦毛,一边笑眯眯地问韩晓。

  韩晓歪着头想了想,一本正经地冲着他呲牙:“当然是讨厌的东西。”

  邢原笑道:“该不会叫邢原吧?”

  “还挺有自知之明……”韩晓斜了他一眼:“不过我可不想天天几百遍地喊你名字。”

  邢原又笑:“那叫……台风?”

  韩晓上下打量他几眼,不怀好意地说:“叫……荔枝!”

  “呃?”邢原明显地迷惑了:“荔枝?你不喜欢吃荔枝?”

  “算是吧,”韩晓含含糊糊地回答:“要剥皮,而且吃多了还会上火。”

  邢原信以为真。抬头却看见韩晓抱着毛球儿低头闷笑,颇有些纳闷:“你笑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韩晓用毛球儿挡住了脸。突然发现邢原这老狐狸居然也有被自己三言两语就给打发了的时候,这感觉……实在是很难形容……

  其实韩晓的思路并不复杂,追着想下去的话,应该是会猜到的:邢原——于洋——渔阳——长恨歌——杨贵妃——杨贵妃爱吃荔枝——荔枝……

  “可爱吧?”邢原得意洋洋地笑了:“血统纯正的哈多利博美。越长越漂亮——后代也会同样漂亮。我小的时候就养过一只。”

  韩晓小心翼翼地抱起小毛球,顺口问道:“是吗?后来呢?”

  邢原叹了口气:“被车撞死了。”

  “啊?”韩晓抬头去看邢原,毫无预料地被他眼睛里的痛惜惊了一下。

  邢原摸了摸毛球柔软蓬松的白毛毛,又长长地叹了口气:“那时候我老爸正在替于氏开拓疆土,生怕自己的老巢会被对手给黑了。所以我和母亲居住的地方里里外外都是保镖。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在自己家里学习,不能去外面的学校。而我老妈……除了替老爸担惊受怕,就是忙着跟其他的女人争风吃醋,压根也顾不上管我。我一直也没有什么朋友,平时就只有那只狗陪着我。所以,当我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去游乐场玩的时候,当然就是要带着它一起去的……”他沉默了一下,又说:“后来听保镖说,那辆车是要撞我的。开车的那个人中了一枪之后,车子打偏,所以冲出去的时候撞到了皮球……”

  除了最开始的那一声叹息,他的语气始终都很平静。

  但是韩晓却突然间有点听不下去了。

  伏特加

  “叫皮球?这么没有创意的名字肯定你给起的吧。对了,你该不是想让咱们的博美宝宝也叫皮球吧?”说到这里,韩晓警觉地抱紧了手里的小毛球。

  邢原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闪了闪,很亮。然后他笑眯眯地伸手去揉韩晓的头发:“好像怕我会抢你的宠物似的,小气!”

  韩晓不自然地躲开了他的手:“说好了,叫什么都行,坚决不许再叫皮球!”

  “好,”邢原收回了魔爪,歪着脑袋想了想:“叫爱尔兰迷雾、君度、金巴利……”

  韩晓没听过这些名字,正瞪着眼睛琢磨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就听邢原又说:“要不来点通俗的:伏特加、轩尼诗、尊尼获加、芝华士,要不干脆就叫:尊荣极品威士忌吧?怎么样?”

  韩晓再迟钝也知道他说的都是什么了,抓起手边擦了狗狗的大毛巾就扔了过去。

  邢原笑着接过毛巾:“我可是认真的。要不就叫‘伏特加’吧。那可是我最喜欢的酒。男人可都喜欢伏特加哦。你难道不希望毛球儿人见人爱?”

  韩晓瞪着他,然后举起毛球儿让它面对邢原:“毛球儿,你要好好看清楚这个恶劣的男人。他存心要别人都误会你是个酒鬼,你要见他一次就咬他一次,记住没?”

  狗宝宝歪过脑袋在韩晓的手背上舔了舔,痒酥酥的,韩晓“哈”地一声笑了起来。手一抖差点把小狗扔出去,邢原连忙凑过去伸手接住。他的手覆在她的手背上,一瞬间的触碰竟如同电击。韩晓心跳骤然失控,她听见他的呼吸就在她的头顶,比任何时候都要急促。可是她却不敢抬头。

  “笃、笃、笃。”门外突然传来轻轻的叩门声。邢原向后退开一步。韩晓若有所失,却又情不自禁地松了一口气。

  门被推开,一个面无表情的男人出现在了房门口。韩晓知道他的名字叫尊尼,似乎是邢原的特别助理。

  尊尼冲着她点了点头,然后对邢原做了个十分奇怪的手势。邢原的脸色立刻变了。

  韩晓看着两个男人在自己的眼皮底下交换着自己完全无法领会的内容,莫名地有些心焦。可是不等她提问,尊尼已经走了出去。

  邢原勉强笑了笑:“我得出去一趟。你带着毛球儿玩吧。”

  韩晓又开始心跳加速——是那种大难临头时无比恐慌的心跳。尽管韩晓从他的神情当中什么也看不出来。可是那种类似于恐惧的冰冷还是一点一点顺着脚底爬了上来。

  邢原走到门口一回头见她居然还跟在自己的身后,似乎有些意外。眯起双眼,邢原不怀好意地笑了:“不会是舍不得让我走了吧?啊?让我想想,那叫什么来着?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是吧?”

  韩晓知道他是在故意地说笑话。可是她笑不出来。

  邢原眼里的戏谑不知不觉就沉了下去。凝望着她的目光里也慢慢地多出来一些柔和的东西。他抬手把韩晓的头发掠到了耳后,手指摩挲着她颈后的皮肤,像是不舍得离开一样。然后,他俯下身飞快地吻了吻她的嘴唇。韩晓模糊觉得自己是应该躲开的,可她竟然没有躲。

  从他的嘴唇上传来的温度令人觉得熨贴,仿佛可以抚平她心头不知名的恐慌似的。那是很浅的一个吻。轻轻一碰,邢原便象躲避什么似的直起身来,低头看了看夹在两个胸膛之间的毛球儿,轻声笑道:“这小东西真碍事。”

  小毛球正抬头看着头顶上方两张彼此靠近的面孔,水汪汪的大眼睛宛如两颗成色完美的宝石。

  邢原的手指抚过韩晓泛红的面颊,低声笑道:“等我忙完了手里的事就会安排你回去。就在这几天吧,刘工已经催了好几次了……”邢原仿佛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沉默片刻,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厚重的木门重新阖上。房间里突然间变得空旷了起来。

  莫名的失落袭上心头,令韩晓不知所措。下意识地抓住门把手悄悄把房门拉开一条窄窄的缝隙。房门外的邢原果然还没有走远。尊尼站在窗边,正面无表情地把一个敞开的盒子递到他的面前。

  邢原从里面拿出一样东西,漫不经心地在掌间转了两转。

  韩晓屏住了呼吸。指尖相同的位置在一瞬间变得冰冷。直到两个男人的身影一前一后地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韩晓还在无法控制地发抖。

  虽然只有匆匆一眼,她还是可以肯定,尊尼递给邢原的是一支枪!

  邢原离开的时候是午后,可是直到晚饭的时候他也没有回来。空荡荡的餐厅里只有韩家的三口人。少了一个能言善辩的男人,连餐厅的空气都沉甸甸的,仿佛要比平时更加的粘滞。

  韩妈妈在夸邢原,可是韩晓却有些心不在焉。已经几个小时过去了,外面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韩晓想象不出他会带着枪去哪里……

  带着毛球一直在院子玩到天黑,邢原还是没有回来。

  韩晓心神不定地意识到一个事实:对于邢原,她同样一无所知。

  山里的夜晚总是格外地安静。没有风,连树梢沙沙摇动的声音都没有。

  韩晓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而小毛球则十分兴奋有人陪着她玩,在韩晓的怀里翻来翻去地咬她的睡衣带子,小尾巴摇个不停。

  “我失眠了。”韩晓揉着小毛球的脖子,十分悲哀地想:“我居然被一把手枪就吓得失眠了。其实那玩意儿,只要打开电视随便翻个频道就能看到……”

  冷灰色的金属,令人本能地心生畏惧。尤其是一想到它被握在那双刚刚拥抱过自己的大手里……而且她还不知道那只手握着枪会去干什么……

  会去干什么呢?

  韩晓心烦意乱地翻了个身。秋天的夜晚已经有点凉意,可是韩晓却反而感觉燥热。一想到邢原手里拿着枪的样子,韩晓就觉得有一根细细的绳子从上下两端将自己的心紧紧勒住了。很细很细的线,一分一毫地收紧。

  这样的一种难受,韩晓不知道该叫它什么。

  韩晓抱着毛球儿爬起来倒了一杯水,正要转身回床上的时候,远处的夜色里忽然传来一阵奇怪的嗡嗡声,就仿佛好多辆汽车正排着队朝这边全速驶来。

  韩晓快步跑到窗边一把拉开了窗帘,庭院里静悄悄的连个人影也看不见,只有草地上的感应灯发出一团一团模糊的亮光。

  韩晓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开始变得不受控制,砰通砰通地撞击自己的胸口,每一下都仿佛用足了力气,撞得胸口都开始隐隐作痛。

  她看到守夜的保镖穿过庭院,朝着大门的方向快步跑去。

  高大的铁门外,随着山道上车辆的接近,无数道雪亮的车灯已经在墨黑的夜色里交织成了一片令人惊悚的光网。

  模糊的、不祥的预感在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面前变得无比强烈,韩晓抱着小毛球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卧室。

  走廊里的壁灯都亮着,可是刻意被调到柔和的光线在这一刻却只让人感到压抑。什么都看得到,却什么都看不清楚,这种感觉让人心慌意乱。

  韩晓冲下楼梯,一把拉开了底厅的大门。

  夜风夹杂着山里特有的林木气息扑面而来,冷飕飕的。韩晓缩了缩肩膀,将怀里的小毛球抱紧了些。

  愉园的大门已经打开,黑黝黝的车辆鱼贯而入,乱七八糟地都挤到了愉园南侧的治疗楼楼下。

  治疗楼的底厅大门敞开着,穿着白大褂的值班医生出出进进。而那些从汽车里钻出来的面容模糊的男人,则自学地把守在了治疗楼的附近。

  一只脚已经踏上了台阶的韩晓被一条胳膊挡住了,那男人的声音里带着一点奇怪的外国口音,低声说:“韩小姐,很抱歉你不能进去。”

  韩晓抬起头,看到了那个在走廊里递枪给邢原的男人。他冷着一张脸,神色无比郑重。

  韩晓看看他,再看看一门之隔的忙碌的医生护士,迟疑地问:“邢原呢?他在里面吗?”

  这个叫尊尼的男人很固执地挡在她面前,丝毫没有让步的意思,“是,他在里面,他胸部中枪了,正要准备接受手术。”

  韩晓怔怔地望着他没有表情的脸,不明白他怎么可以把这样的话说得这么平静——平静得让她都生出了不真实的感觉,仿佛自己是在梦游似的。

  她的胳膊收得太昆,小毛球在她怀里不舒服地哼唧了两声。韩晓摸了摸它的脖子,抬头问尊尼:“我可以进去看看他吗?”

  尊尼的眼里似乎掠过一丝轻微的惊讶,然后他摇了摇头,“很抱歉,邢总特别嘱咐过,你不可以进去的。”

  “为什么?”韩晓追问。

  尊尼却没有说话,只沉默地转移了视线。

  没有人说话,治疗楼里付出的声音无形中就被放大了许多。护士们快步走声音,门扇开合的声音,压低了的说话声,以及飘浮在这一切之上的,令人揪心的药水的味道。

  韩晓有点冷。她出来的太急,忘了在睡衣之外再加一件外套。而且跑下楼的时候,还有一只拖鞋不知道掉在哪里了。草地上老师露水,湿漉漉的,冷得让人站不住。

  愉园的门再度打开,一辆白色的吉普车冲了进来,急促地穿过了碎石甬道,险险地停在了治疗楼的台阶下面。

  车门打开,一个穿着白色风衣的女人下了车。在她快步走上台阶的时候,韩晓仍然没相到会在这样的一种情况下与她邂逅。

  她同样没有想到,当她真的见到了这个女人的时候,心中的痛苦竟然远远大过了惊讶。

  没有人阻拦这个白衣女人,包括尊尼。

  韩晓抱着小毛球,傻子似的目送这个女人快步走进了大厅,目送她的身影被一君白大褂着消失在走廊的尽头。然后,韩晓转过身,慢慢地往回走。

  仅剩的一只拖鞋也掉了,但是韩晓懒得低头去找,就那么赤着脚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楼下庭院里的灯光穿透了窗纱,房间里因此笼罩着一团模模糊糊的。韩晓拉好了厚重的窗帘,小心翼翼地拉严实,不让一丝光亮房间里来。

  然后她抱着小毛球躺回了床上。

  被子里已经没有了温热的气息,冷冰冰的。

  韩晓抱紧了毛球,无声地哭了。

  第二天无声无息地过去了,然后是第三天。

  韩晓不知自己在窗前站了多久,腿脚有点发麻。小毛球在她腿边呜呜地低叫,不知是饿了还是在房间里闷得太久,感到无聊了。韩晓正想着要不要给毛球准备一点牛奶的时候,隔着半个庭院,她又一次看到了那个女人。

  她站在台阶上,一边卷着白大褂的袖子,一边在给什么人打电话,微微蹙着眉头的样子好像在撒娇似的。

  韩晓一眨不眨地望着她,心里模糊地想:的确是有点像。可是她的五官要比自己更漂亮,也更生动。即使站着不动,她身上也有一种光彩夺目的感觉。

  韩晓望着她,心头充满了身为赝品的悲哀——无论多么相似,摆放在一起的时候,赝品都会被真的那一个比下去。

  她早就知道在邢原的眼里,她只是白安妮的一件复制品。既然真品已经出现,那么她的的确确是没有继续留焉的必要了。

  何况,就算留下来又能怎样?那个在他需要安慰的时刻被允许出现在他身边的人,永远不会是她。

  这里,本来也不是她应该停留的地方。

  尊尼送来的时候,韩晓刚刚结束了和刘东坡的通话,用的是她母亲的手机。

  韩晓把手机放在桌面上,头也不抬地说:“我明天一早会离开这里,海工方面会派车来接我。这段时间,承蒙愉园的照顾,非常感谢。”

  尊尼的脚步顿了一下,什么也没说。

  韩晓摸了摸小毛球的脖子,继续说道:“狗我会带走。买狗的钱等我回t市,会请刘秘书转交给邢总。”

  尊尼还是没有说话。

  韩晓头也不抬地又问:“他的伤怎么样?”

  这一次没有犹豫就开口了,“白小姐的手术做得很成功。”

  韩晓点了点头。看看,人家还可以拿着刀救他的命呢,而自己只会冲着他扔餐刀

  没有人说话,房间里再一次沉默了下来。

  大概他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吧。韩晓想。其实学着这个人的样子,板起脸来说话并不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事实上,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人跟自己都是擦肩而过的交情,实在没有必要让他们看到自己真实的态度。前一段时间总是在邢原面前不加掩饰地发火,现在想想,韩晓只觉得自己幼稚。

  就算自己真的感到愤怒,又有什么理由把它发泄给原本就不相干的人呢?

  也许女人总是有意无意地希望生活里会出现这样一个男人,可以包容你最真实最不加掩饰的样子。哪怕你是刚刚起床,身上的睡衣皱皱巴巴,他也觉得你最美

  韩晓一起以来,总是试图在罗青枫的面前呈现出自己最完美的一面:知书达理,温文尔雅。而在邢原的面前,她却总像个野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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