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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剑惊仙 第 59 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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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然的联系。而他,却找不到将它们连接起来的丝线。
“你来干什么”当意识复苏,他终于发觉自己的身后还站着个人。
“我的儿子死了,我来看他。”背后的人回答,那是他的祖父杨惟俨,灭照宫宫主。
“看他”杨恒的语调机械,“让你失望了,他不在这里。”
“想知道谁是凶手么”杨惟俨没有接战,“你母亲落入了宗神秀的手中。”
杨恒空茫的眼眸深处缓缓地,缓缓地燃光,然后就像席卷草原的熊熊烈火弥漫开来,似乎要将这黑夜彻底焚毁。“谢了。”他说。
“不必,”杨惟俨回答:“我想知道,南泰的遗体在什么地方。”
“有人带走了他。”杨恒说出了心中最乐观的猜测,而将那可怕的念头深掩起来。
背后响起微声,那是杨惟俨的衣袂在风中颤动。忽然,杨恒意识到至少在他们两人之间已多了点相通:他失去了儿子,自己则失去了父亲;而他们的敌人,远在长白山,正冷眼旁观他们的愤怒与悲伤。
没错,他可以清楚地感觉到,杨惟俨掩饰在冷漠面容之后的那缕哀伤。
他和他样,不会哭天抢地,更不会暴跳如雷,只把这悲伤深深吸进骨子里。然后,慢慢咀嚼,独自品味。再没有比杨家人更了解杨家人的了,即管他们曾经彼此憎恨,至今依旧恨意未消。
“你准备在这儿跪辈子,求菩萨保佑你的仇人自动消失,你的母亲平安无恙”杨惟俨问道。
真是奇怪,他好像下子成了孤家寡人,或者直都是。当然,他并不在意这个,也不在意那个连名义上都不是的儿媳最终的命运。
他来,本是想见眼儿子,或许还会叶落归根将他带回东昆仑,永远留在雄远峰顶那方黄土之中。而他的儿子,再不会背叛他,反抗他。在他永远失去他之后,感觉到的不再是寂寞,而是哀伤。
他痛恨这种感觉,也不齿杨恒的反应。填平伤口最好的手段,绝对不应是眼泪。
杨恒忽然徐徐举起手,指尖有簇微淡的银光在闪,像黑夜里的颗寒星。
“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他木然问道:“我在父亲的坟前找到的。”
“银面人”杨惟俨显然是想到了。他更想到凌红颐从黑沙谷带回的有关太古道的情报和司马阳临死前的口供,目光连闪几下唇角逸出丝森寒的冷笑道:“这才像宗神秀做的事他差点毁了我两个儿子。”
杨恒没有应声,从地上缓慢地站起,僵直着身体。
“以你现在的心境和状态,去找宗神秀等于送死。”杨惟俨的话语残酷而直白,“你无力报仇,反而赔上自己的条小命。”
杨恒霍然回首,声不吭地盯视着自己的祖父,脸上写满了执拗。
杨惟俨轻蔑地看着他,说道:“你不服你还心困守在自己世界里,离天三万里。”
他边绕着杨南泰的空坟缓缓踱步,边说道:“不要以为自己初悟神息就有什么了不起,从炼气晋升到修神,你才跨出第步。神息四境路漫漫其修远兮,又岂是你想的那么容易你要比别人强,除非先走出自己的那方小天地。”
话落步停,他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围着坟冢,地上赫然多了圈淡淡的足印。
杨恒依然沉默,灰暗的眼眸中却不知不觉泛起抹星光,低哼道:“我能走出来”
杨惟俨不答,可不屑而冷淡的眼神分明是在质疑,而在杨恒看来更近乎是种侮辱。
他言不发,昂然迈步向杨惟俨用脚印布下的圈外踏去。然而在右脚悬空到足印上方的霎,灵台猛然动摇,四周的景象天翻地覆,天地间涌出无穷杀气。那只只足印陡然化作浑若天成的剑招,从四面八方齐压来,遮蔽了整个空间,宛如圈铜墙铁壁,将自己所有的去路封死。
“啊”明明踩住了实地,杨恒却有种脚踏空的感觉。神智恍惚中,身子已退到了坟前,额头冷汗无声无息地渗出,呼吸激烈而短促,好似已经过了场令他心力交瘁的厮杀。
月华如玉清辉默洒,所有的景象又恢复如初。脚印依旧是脚印,人在圈内。
“果然不行”杨惟俨的脸上掩藏起缕若有若无的失望,声音冰冷道:“你受云岩宗迂腐教条的荼毒太深,什么大空无碍,全是狗屁。何不御风十丈,从上空径自溜出少在这儿丢人现眼”
杨恒咬牙,抱元守灵台若磐,二次提步迈向圈外。这次他的脚步走得极缓。
杨惟俨负手旁观,脸上有了丝讶异。忽见杨恒身子剧烈晃,像是被股无形的力量重重弹回,又落回了坟前。
他嘿然低笑了声,骂道:“笨蛋,居然重蹈覆辙。老夫没工夫陪你瞎折腾。”金袖拂,说道:“我来教你两句:人牛不见渺无踪,明月光寒万象空;若问其中端的意,野花芳草自丛丛好好琢磨吧,可惜,这里面的意思空照是不能告诉你了,哈哈,哈哈哈”笑声里含着几许寂寥孤怆,远去了人影。
杨恒没有笑。如果不是切身体会,他压根不会相信那串脚印居然真的困住了自己。
他所拥有的修为在这连串足印面前,突然毫无用武之地。甚至是自己冲击得越猛,脚印产生的反弹力量就越强。
倘若换作是个没有任何修为的普通渔民站在这圈里呢也许他浑不把杨惟俨留下的足印当回事,稀里糊涂地抬脚就跨到了圈外,根本不可能领会到在这圈脚印里所蕴藏的深邃玄机。
想到这里他的眼睛亮,隐隐约约意识到了什么,喃喃道:“那地方好久没去了”心念闪动之间,元神渡入惊仙令,眼前斗转星移景象瞬息万变,重新来到惊仙门外。他穿过大空殿,前方条虹霓铺成的天路向上延伸,好像永无穷尽。
杨恒心晋大空禅境,将满腹的心事与种种意念情绪如包裹般卸下,渐渐地虹霓路上浮现出级级台阶,由近而远去向深渺无垠处。
杨恒拾级而上,也不知自己到底走了多久,又或走出了多远。
突然阵清风吹来,脚下的云雾陡地翻转散荡,呈露出片广袤无边的世界。
前尘后世,人间百态;六道轮回,天地沧桑就在他的脚下如滚滚波涛般铺展开来,演绎着幕幕悲欢离合,生老病死。
他就像个局外人,看到楼起了,看到楼塌了;看到红颜易老,帝王梦碎;看到转生业报,为人为畜。
千百年的白云苍狗,沧海桑田,就这样周而复始地在循环,在生灭。
蓦然他的脑海里不可抑制地涌现出个前所未有的念头:“牛若不见,人亦不见,无尔无我,物我两忘天地万物,主客双泯,那还有什么能够束缚住自己”
当这念头刚刚生起,还没来及让杨恒仔细参悟深思,云霓天路下猛然万象空澈,只有轮玉盘如水中映月光照虚空。
“双泯月轮”他心神俱醉,全然没有察觉此刻连云霓条路也已消失得无影无踪,自己的元神却是悬浮在口巨大的古井中。
他不再思想,放纵所有的意念,将心深深融入到井底的圆月中
三日后杨恒踏上了北去的征途。原本围绕在他身周不可逾越的足印,被他轻轻地步跨过。脚印还是脚印,不能跨越的并非是它,而是存在于每个人内心的心魔。
他先回到杨南泰的屋里,收拾出些养父日常穿戴的衣服和使用过的物事,在原地又建起座衣冠冢。然后,他背负起正气仙剑,身孑然别无余物,迎着漫天飘洒下的雨丝乘风破浪,直向天涯。
第三章 小镇
离开拘禁宋雪致的囚室,盛霸禅便率着王霸澹南霸天和天心池的众长老及其门下弟子步出天下观,亲迎来访的天山神会宗宗主殷长空等人。
去年樱花台会上,宋雪致重创神会宗四大高手,击杀飘渺三仙之的袁长月;半年后神会宗另位德高望重的长老,同为飘渺三仙之的任长峡也被杨南泰打得吐血昏死,成了阶下囚,新仇旧恨不而足。
是故殷长空甫接到宗神秀与盛霸禅亲笔署名的邀约,便毫不犹豫地率领干门中长老与精锐弟子启程东来,足足比约定的会期早了数日。
但是殷长空刚到长白山脚下,就察觉事实上自己来得并不算早。路之上他已撞见好几拨形形色色的仙林人物,或正或邪尽皆往长白山而来。
这些人里既有早年惨死于大魔尊手中的正魔两道高手的亲朋好友,也有应邀而至的正道人士名门耆宿,还有不少是鬼鬼祟祟在长白山四周转悠觅路,打算设法混上山去看热闹的闲人。
同为飘渺三仙之的宁长河见状疑惑道:“宗掌门这般大张旗鼓是什么意思”
殷长空淡然道:“这有什么不明白的他要将事情闹大,为的可不是个明昙。”
话音未落,忽听山道上有人笑嘻嘻接口道:“殷掌门高见,在下受教了。”
众人闻声惊,往道旁的疏林中望去。名身着紫袍的中年男子手摇折扇,从林中缓步转出。他身材欣长,相貌清秀儒雅,甚而带着几分女儿家的妩媚,远远就能闻见衣发上散出的淡淡香气。
殷长空认出紫袍男子,不由得微感厌恶地皱了皱眉。说起来这位紫袍男子也是仙林魔道中赫赫有名的人物,与苏醒羽桐柏双怪等人并称天荒八怪,姓褚名惜衣,有个“怜花斋主”的雅号。
他素来风流自赏,又擅长采阴补阳的妖术,几十年来也不知败坏了多少无辜少女的贞操名节。偏偏此人英俊倜傥驻颜有术,兼之精通琴棋书画诸般杂学,也无需用强便迷得那些少女神魂颠倒,对他死心塌地言听计从,与般的采花滛贼作犯科穷凶极恶的粗暴行径大相径庭,但依旧令得众多正道之士对其深恶痛绝。
老话说“道不同不相为谋”,何况神会宗向又是以正道柱石自居。殷长空只是皱了下眉头,他身后的宁长河却没那么客气,满脸的鄙夷上上下下瞅了褚惜衣半晌,鼻子里重重地发出记低哼道:“宗掌门怎么请了这种人来”
褚惜衣闻言也不生气,笑吟吟道:“宁兄误会了,褚某是不请自到。我也是时好奇,想亲眼见识下这位明昙神尼究竟有多大的魅力,能教杨北楚杨南泰兄弟双双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宁长河更生鄙薄厌恶之感,长长地“哦”了声道:“原来如此啊”
说着话前方山道上盛霸禅携着天心池诸老出观相迎。殷长空趁机撇下褚惜衣不理,举步上前抱拳施礼道:“盛兄亲自出迎,老夫愧不敢当。”
盛霸禅笑容可掬,还礼说道:“殷掌门客气。诸位远道而来,便请入观歇息。”
褚惜衣也不嫌别人讨厌,扬声叫道:“盛兄,小弟也是刚从江南万里迢迢地赶来,不知可否进到观中讨杯香茶解渴”
盛霸禅早看到了褚惜衣,暗暗讶异道:“这滛贼怎也来了”本想装作没瞧见,可对方这开口,倒不好继续装聋作哑了,当下微微笑道:“远来是客,老夫欢迎之至。殷掌门请,褚兄请”携起殷长空的手两人并肩而行。
边走他边语含歉仄道:“有件事盛某需向殷掌门当面请罪贵宗的六位弟子日前为缉捕大魔尊,不幸壮烈牺牲无归还。宗师叔对此也十分过意不去,特意吩咐我,务须求得殷掌门和贵宗诸位长老的谅解。”
那牺牲的六名卫道士都是神会宗二代弟子中的精英,其中还有两个是殷长空的嫡传弟子。这六人全部战死东海,对神会宗的打击不言而喻,殷长空亦颇为懊恼心疼。听盛霸禅当众致歉,他的心里稍稍好过了点儿,肃然道:“盛兄说得哪里话来,隽沅他们六人除魔卫道,死得其所,老夫心中即恸且慰。何况杀害他们六人的是杨南泰和明昙这对魔头,与宗掌门和盛兄何干”
盛霸禅赞颂道:“殷掌门深明大义,不愧是我正道楷模,盛某深感钦佩。”
殷长空明明晓得对方说的是客套话,可入耳倒也舒服,微微摇头道:“盛兄过奖,不知大魔尊现在被关押在何处”
盛霸禅回头望了望正和王霸澹谈笑风生的褚惜衣,压低声音道:“宗师叔亲自下令,将她囚禁在老君坛中,周围有敝派数十位精锐弟子日夜守值,万无失。”
殷长空点点头,眸中掠过道冷厉光芒,问道:“能否让我先见这妖妇面”
盛霸禅面露为难之色,婉言道:“殷掌门见谅,宗师叔早有钧命:在大后天公议之前,任何人都不得与她会面。”
殷长空心生不悦,就听盛霸禅忽然改用传音入密道:“实不相瞒,大魔尊并不在老君坛中,而是被关押在了个极为隐秘的地方。至于老君坛那是张网以待,愿者上钩之处。”
殷长空恍然,由衷赞道:“盛兄与宗掌门深谋远虑,佩服佩服”
盛霸禅不动声色,缓缓道:“魔焰嚣张,内忧外患,此举亦是不得已而为之。”
殷长空若有所思地低声问道:“盛兄所指的内忧,莫非是那妖妇的师门”
盛霸禅不置可否,说道:“此次长白公议,敝派还有许多地方须得仰仗贵宗助力。”
殷长空慨然道:“盛兄何必见外,正道脉同气连枝,敝宗定与贵派同进共退。”
盛霸禅面色凝重,摇摇头道:“杨南泰死,杨老魔岂肯善罢甘休此次公议,风云际会潜流汹涌,你我已无退路可言”
殷长空顿感心头被压上了块沉重的铅石,沉默须臾道:“无极真人怎么说”
盛霸禅悠悠笑,道:“殷掌门还不知道吧前不久雪峰派的无缺无动二位真人前往黄山始信峰赴约,以了断年前和杨恒石颂霜结下的梁子。结果包括十余位门人在内,突然失去音讯,至今生死未卜。”
殷长空惊道:“难不成是剑圣石凤阳亲自出手了”
盛霸禅道:“石剑圣是世外高人,正道前辈,就算要替外孙女儿出头,也绝不至于伤了雪峰二真的性命。十有**”
“杨恒”殷长空怅怅吐了口气道:“竖子可恨,可惜了雪峰二真”
盛霸禅颔首道:“加上雪峰派也有六位得意传人惨死在杨南泰夫妇手中,无极真人焉能坐视不理我猜也就是这两天,雪峰派的大队人马必至。”
“好啊,”殷长空道:“至少仙林四柱里已有三家能够同心协力,共抗凶顽。即便云岩宗有异议,也是独木难支”
盛霸禅引着殷长空走入天下观中,说道:“殷掌门多虑了。再怎么说云岩宗终究是仙林砥柱,佛门正宗,尚不至于护短。宗师叔和我担心的是,他们会误信谗言,认定盛某杀害了空照大师,从而心有嫌隙,给了邪魔外道可趁之机。”
殷长空不以为然道:“那个黄毛小丫头的话,有谁会信”
盛霸禅深有忧色地叹了口气道:“但愿如此,希望明水大师能以天下苍生,正道存亡为念,莫要自乱阵脚作出亲者痛仇者快之事。”
殷长空嘿然道:“果真如此,那便是明水大师和云岩宗自绝于天下正道”
他刚刚说完,就听到褚惜衣在身后道:“盛兄,差点忘了跟你说件事儿。”
盛霸禅回过头,褚惜衣笑了笑道:“请问贵派可有名叫苏建萍的女弟子”
盛霸禅时猜不透褚惜衣的用意,含糊其辞道:“有如何,没有又如何”
褚惜衣道:“如果没有,那就当小弟什么也没说。”顿了顿,露出丝奇异的笑容接着道:“可要是有呢,那就糟了”
南霸天面色沉,催促道:“褚先生有话直说,何必转弯抹角闪烁其词”
褚惜衣不紧不慢道:“就在半个多时辰前,与她在起的另位贵派弟子在山下的小镇上,被人大卸八块了,死状很惨。”
南霸天大吃惊。要知道褚惜衣口中所说的这两人,不仅正是天心池弟子,而且均出自他的门下,勃然怒道:“你为何不早说”
褚惜衣慢条斯理道:“诸位不是正和殷掌门聊得热乎么,小弟岂能扫兴”
原来大约在个时辰前,苏建萍便和同门师兄马建龙起奉命下山,前往留客镇探听风声,密访山下群雄动向。
自从天心池向正道各派发出邀约,要于三月初三公议大魔尊的讯息传开之后,这些日子长白山下各路人马纷沓而来,络绎不绝。
本来这是在宗神秀与盛霸禅意料中的事情,甚而有意推波助澜,引来天下豪杰。
但来的人多了,麻烦不免也跟着多了起来。尤其是灭照宫方面始终保持着反常的低调,就不能不令人加倍的谨慎戒备。加上南宫北斗重掌权柄后的魔教也直在坐山观虎斗,同样也不能掉以轻心。
因此连日来天心池或明或暗侦骑四出,希望能及早探听到魔道各派的蛛丝马迹,也好有备无患,不至于事到临头被打个措手不及。
苏建萍和马建龙二人前往留客镇,正是抱着这样的目的。为了掩人耳目,不让魔道人物警觉,他们在下山前着实煞费苦心地乔装改扮了番,装作对外出探亲的小夫妻,并将两柄仙剑藏进了随身的琴匣里,还特意雇了驾骡车。
两人下了骡车后,走进留客镇上惟的家酒馆。正是春寒料峭的时候,封山的大雪尚未融化,往年的参客和猎户还没进山,所以应是酒馆生意最冷清的当口。
然而今年的情形显然有些不同,接连几天酒馆里的生意都是热火朝天,从上到下忙得不可开交。即使到了半夜里,也还会有人冲进来找酒喝。
时近中午,酒馆里人声鼎沸,苏建萍和马建龙好不容易找到空位坐下,点了几样热炒和小壶暖酒,便开始着意观察周围酒客的动静。
靠窗的位置有两桌。左边桌只坐了个彩衣小姑娘,显然对满桌的山珍野味没兴趣,只漫不经心地小口小口抿着热茶。在她的身后侍立着个身材敦实相貌凶恶的秃头男子,双手低垂对这小姑娘甚是恭谨。
右边座上坐的是家三口,那个中年男子样貌丑陋吃相难看,边往嘴里塞东西,边高谈阔论口若悬河。坐他对面的中年妇人从容貌上来看,倒也与他颇为匹配,有句没句地哼哈应答,吃饭的模样同样教人倒胃口。倒是两人身边的那位红衣少女长相甚是可爱,珠圆玉润皮肤白皙,可惜神情中透着股娇蛮之气。
“是桐柏双怪,”苏建萍凑近马建龙,小声道:“他们也想来凑热闹”
马建龙低低嗯了声,却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彩衣小姑娘。苏建萍娇嗔道:“怎么,看到美女就挪不动窝了人家才不过是个十二三岁小姑娘。”
马建龙讪讪笑收回目光,说道:“我是好奇她身后的那个秃顶男子你不觉得,他长得很像传闻中的哈元晟么”
“祁连六妖里的哈元晟”苏建萍凛,偷偷瞧向那秃顶男子,声音不自觉地放得更低道:“黑沙谷不是在几个月前就被杨恒和灭照宫的魔头荡平了么”
马建龙点点头,道:“你忘了,跟杨恒在起的,还有个名叫蝶幽儿的小女孩儿。”
“难道是她”苏建萍神色紧,说道:“他们不会是来帮杨恒劫狱的吧”
马建龙摇头道:“难说,这些魔道妖人性情古怪,谁晓得他们动的是什么心思”说着将视线转向旁边桌,见是群寻常仙林豪客便也不以为意,又朝更靠里头的桌望去。
那桌有两拨人。背对他们的是个邋遢老道,似乎已经喝醉,正伏案打鼾。另外伙儿有五六个人,当中的个约莫五十多岁,膀阔腰圆满脸的虬须黄里泛紫,身穿黑袍腰系水火丝绦,背上斜插两柄三股烈焰叉,正是恶名昭著的邛崃山君。其他几个妖里妖气,有男有女应是他的弟子。
靠着角落还有两桌,同样坐了两伙人。其中伙儿共有六人,却占据了张半还多的桌面,个个穿着怪异,样貌阴森,彼此间也不说话。
在他们当中还孤零零地坐着个紫袍中年男子,三月初的天手里拿了柄折扇轻轻摇晃,自斟自饮倒也独得其乐。似乎觉察到有人在注意自己,他停住折扇朝着苏建萍微微露齿笑,眼光轻佻无礼。
苏建萍俏脸微红,急忙扭过头去不敢多看,心里即有几分羞恼也有丝欢喜。
这回轮到马建龙不干了,重重地哼了声道:“什么东西”
没想到那伙怪客却是误会了,其中个矮胖子“哗啷啷”晃动腰间系着长链怒骂道:“小兔崽子,你骂谁呢”
马建龙怒不可遏,正要起身论理,苏建萍忙将他按住,向那矮胖子赔礼道:“这位大哥莫要生气,他说的不是你。”
那矮胖子见是个貌美如花的少女向自己赔不是,心里的邪火消了大半,嘴里不干不净地低骂了几句,便接茬喝酒。
不料波未平波又起,这时候门外来了个头戴斗笠的少年。他穿了身布衫,身后背了面乌黑闪亮的盾牌,瞧见酒馆里有桌坐的是邛崃山君等人,便要转身退出门去。
不想那红衣少女冲着那斗笠少年大声招呼道:“小和尚,你过来”
邛崃山君闻声回望,眼瞧见斗笠少年,“啊哈”声道:“妙极,妙极”
斗笠少年察觉到邛崃山君眸中闪动的凶光,心中暗叫倒霉,没奈何苦着脸挪步走进门里。
冷不丁那彩衣小姑娘也朝着斗笠少年招招手道:“真禅小师傅,能在这里见到你,实在太好啦。”
苏建萍闻言又再向少年瞧去,心道:“敢情他便是云岩宗的真禅和尚,戴上了斗笠差点没认出来。”与马建龙悄然对视眼,均都奇怪这小和尚为何没跟云岩宗的师长同行。
他们并不清楚,其实真禅直没有回峨眉山,而是从雄远峰径直赶到了长白山。
那天他和杨恒母子分手之后,便随着凌红颐等人前往灭照宫。他先是将书信转交给了杨南泰,即由凌红颐领着来到了秦鹤仙的墓前拜祭。
尽管前两日即已获悉了噩耗,但当他站到母亲的坟冢前,仍旧禁不住大哭。想到几天前,他还怨她恨她,不愿认她,此时此刻更是悲从中来。
再想到这些日子以来自己经历的种种厄运和系列不可思议的事情,真禅更感魂断神伤,悲愤难抑,什么四大皆空什么斩断尘缘,瞬间统统抛到了九霄云外,只知道自己再也见不到母亲,而他和她才真正相处了那么点时光。
这怎么够,怎么够真禅的双手死死扣进青石垒砌的坟冢,涌起股将坟墓劈开,再见她面的冲动。终于,他勉强抑制住激荡的心情,在母亲的坟前郑重其事地跪下,重重地磕了九个响头。
然后,他呆呆地跪在那里,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干什么。
又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凌红颐柔声劝慰道:“真禅,你要节哀顺变。”
节哀顺变说得倒轻巧,死的又不是你的娘亲真禅的心底猛然腾起股无名怒火,总算念及这些日子凌红颐对自己无微不至的照料,没有发作。
凌红颐幽幽声叹息,问道:“好孩子,你打算在这儿跪到什么时候”
真禅抬起头,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天色,日光渐暗,不觉已是暮色低垂。
他的目光变得愈发迷茫,不在这儿跪着,自己又该干什么,又能往哪里去
他想到了杨恒,想到了杨北楚,也想到了明灯大师
终于,他咬牙站起身,走到坟冢旁的排古木前,掣出乌龙神盾运劲斩落。
“喀嚓”足需个成年男子双臂合抱的粗壮树干应声折断。真禅不停挥动乌龙神盾削斩树干,又扯下大捆大捆的树枝藤蔓,就在坟冢不远处开始搭建凉棚。
凌红颐猜到了他的用意,脸上流露出缕同情,默不作声地在旁相帮。
忙到将近子时,简陋的棚子搭建完毕,真禅爽然若失地坐在地上陷入沉默。
凌红颐取出块方帕,替他拭去额头的汗水,温言道:“你想在这里多陪陪母亲”
真禅机械地点了点头,与其说是在回应凌红颐,还不如说是想找个说话的人。
凌红颐在他的身边坐下,轻轻道:“你在这儿想呆多久都可以,这里本来就是你的家。”
家我有家吗真禅悲切地想道:“过去我把云岩宗当家,后来娘亲来了又走了,那个爹爹还不如没有,我哪里有家过去没有,现在没有,将来更不可能有”
凌红颐在旁默默看着他,语气像母亲样慈爱柔和,缓缓说道:“真禅,你不是个人。这里有你的母亲,你的父亲,你的爷爷,还有阿恒和令师你未来的路很长很长,我们都会陪着你起走过。”
第四章 闻讯
就这样真禅在母亲的坟冢旁长住了下来。他不去数算日子,时间对于他毫无意义。
每天,他在坟前点香烧纸,拔草扫地,空下来的时候就待在凉棚里全神贯注地参悟魔真十诫。惟有如此,他才能拼命填满心里的空虚感觉,才能稍稍减轻失去母亲的痛苦和内心难以磨灭的愧疚。
然而他直没有见到杨北楚又或是杨惟俨前来扫墓祭拜。凌红颐说,自打那天从黑沙谷里独自离去后,杨北楚就失去了音讯,踪影全无。
不回来也好。真禅心想:也许母亲在九泉之下大彻大悟,再不想见这个男人。
日复日,雄远峰上的雪越下越少,坟冢外的树林里已能嗅到缕春的气息。
这天清晨翠鸟啼鸣,山色空幽,真禅照例在母亲的坟前点燃三炷清香。
忽然真禅感觉到身后有人来了,但绝不是凌红颐她的身上总有缕清幽宜人的香气。而现在来的这个人,其实自己并没有听到他的步履声,甚至没有听到山风带动起衣袂所发出的那种极轻响动。
他感应到的,是来人身上散发出的种气势,种霸气。
那人在他的身后停下,蓦然那股沛然莫御的雄浑气势消失得无影无踪。
真禅没有动,他隐隐约约猜到了这人的身份,所以更不愿回头。
“爱妻杨氏鹤仙之墓”真禅的身后响起了那人的嗓音,低沉而略带沙哑,自有种威仪,“爱妻杨氏鹤仙之墓”他沉缓地低念了两遍,语气里没有丝毫的感情,就像坟冢里埋着的人与自己无关。
然后,他跨上半步在真禅的身边蹲下,从地上捡起叠烧纸,张张揭开丢进了火盆里“呼”地燃起,跃动的火苗鼓荡着热风扑面而来。
真禅怔了怔,转过头看见了杨惟俨的侧脸。他袭宽大的金色袍服,不怒自威的脸庞上无喜无怒,双目深邃而幽远,犹如两潭望不到底的寒水,不见波澜。
这是真禅第次如此近距离地见到杨惟俨,那个曾经如雷贯耳,几乎把耳朵也磨出茧子来的盖世魔头,自己的亲爷爷,而今近在咫尺,用他那只号令群雄,呼风唤雨的右手,将张张的烧纸丢进火堆里。
不知为何,真禅隐隐觉得他有些异常,仿佛正压抑着极大的愤怒与悲伤,将所有情绪都冰封在那双被烟气熏得微微合起的眼眸背面。
“我曾经有两个儿子:个桀骜张扬,个木讷坚毅,从小就合不到处。”
杨惟俨望着慢慢被火苗吞噬,化为灰烬的烧纸,像是在自言自语地说道:“十七年前,他们为了个尼姑彻底闹翻。我的小儿子,带走了那个尼姑,去十年。我的大儿子,便找了他们十年。结果如何呢”
他的唇角逸出抹难以言喻的奇异笑容,淡淡道:“儿子孙子,个个视我如仇,宁可被外人欺外人杀,也不肯回来真禅,你说奇不奇怪,好不好笑”
真禅想不通杨惟俨为什么要心血来潮地对自己说这些话。这和他印象中的那个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为所欲为睥睨四海的灭照宫宫主的形象无疑相差得太远,简直就是南辕北辙。可哪个才是真实的杨惟俨他开始有点儿不确定了。
“你恨北楚”杨惟俨捡起第二叠纸,突然单刀直入地问道。
真禅的心震了下,就听他接着问道:“那你恨不恨明昙,恨不恨杨恒”
真禅默不作声地在地上写道:“真源是我的兄弟,好兄弟。”
“我恨”杨惟俨甩手将整叠烧纸扔进火里,眼里神采锐利而森冷,“就在昨夜,我见过了杨恒:你的二叔杨南泰为了保护明昙,战死东海。而那个女人也被天心池生擒,囚禁在天下观中,等待四大名门的公议处决。”
真禅大吃惊,这才晓得为何杨惟俨今天表现得如此反常。而刚才那些烧纸,只怕也不是烧给自己的娘亲,而是他的嫡子杨南泰
“呼”阵风动,杨惟俨蓦然长身站起,沉默的像座山。但真禅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就在这座高山的深底,正酝酿着股足以摧毁天地万物的可怖能量。
“真禅,是时候做出你的选择了。”他的声音威严,有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目光像刀锋样迫在这少年的脸上,徐徐道:“做我的孙子或者敌人”
真禅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压得更低,可依然逃不过他无处不在的目光迫视。
他不知道如果自己拒绝杨惟俨,会有怎样的后果。但是答应那就意味着从此要与天下正道为敌,要与师门为敌,那是他做梦也不敢想的事。
许久许久之后,他缓缓地用手指在先前那行字下写道:“都不要”
写完了这三个字,他的浑身肌肉绷紧,丹田真气布满经脉,随时准备迎接杨惟俨暴风骤雨般的愤怒反应。然而出乎意料之外,杨惟俨的脸上即没有怒意,也没有失望,却是深深地不以为然道:“天真”
在真禅错愕的霎,他的身影已消失在树林深处,遥遥说道:“想想杨恒”
杨恒真禅顿感全身被雷轰电震,寻思道:“养父被杀,生母被擒,真源岂能袖手旁观也许此刻他已接到消息,正往天心池赶去”
念及于此,他的心绪再也无法保持平静,脑海里闪过的第个念头就是:“去找真源”但是找到真源又能如何,帮他与正道为敌,如同在黑沙谷做的那样,叩关斩将救出明昙么
想到黑沙谷,真禅的心头那缕仅存的疑虑也立即消失。是的,既然杨恒为了搭救自己,不惜赴汤蹈火与祁连六妖为敌。那自己为何不能为了他,为了自己的兄弟,上刀山下火海哪怕,这样做是要与正道为敌;哪怕,是与全天下为敌
他抬眼望向母亲的坟冢,默默祷祝道:“妈妈,请您的在天之灵给我勇气”
于是,在将所有的烧纸放入火盆燃为灰烬之后,真禅背上乌龙神盾离开了雄远峰。
他没有跟任何人说。他相信事后杨惟俨和凌红颐定会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要干什么。甚至,他隐约感到自己这么做正是杨惟俨所盼望的。
但他不知道,自己此去长白山是否还能活着回来。那里有三魔四圣之的道圣宗神秀坐镇,还有盛霸禅千秋二老,七院首座数以百计的仙林高手。
可他定得去,因为那里有他的兄弟。
来到长白山下,真禅并不急于立马上山。他买了顶斗笠戴上,否则寸多长的头发在人群里也依然扎眼,四处留神探听着有关杨恒和明昙的消息。
站在酒馆门里,真禅突然觉得自己下子从无人搭理的狗不理包子变成了抢手的香饽饽。可惜包子也好,饽饽也罢,都是教人拿来吃的。
听到蝶幽儿招呼自己,他心中诧异道:“这个小姑娘怎地也来了”视线往后扫动,就看见了哈元晟侍立在她的身后,顿时胸口掀起股仇恨。
这时西门望已看出真禅和邛崃山君之间很不对劲儿,巴掌大力拍身旁的空座道:“小和尚,来这儿坐,天塌下来有老子帮你顶着。”
真禅盛情难却,慢慢走到西门望身边落座。邛崃山君怨毒的眼神须臾不离,只是对桐柏双怪亦有几分忌惮,才强忍住没有出手,喉咙里却发出两记嘿嘿阴笑。
东门颦唤来店小二,给真禅添上副碗筷,将炝虎尾夹到他的碗里,关心道:“小和尚,你还没吃午饭吧来尝尝这个。”
西门望冲着他老婆瞪眼,道:“哪有和尚吃荤的”
真禅却没心情和他们说笑。他注意到,除了邛崃山君恶狠狠的眼神之外,靠墙角桌的那十来个怪客亦不知何故,正在偷偷打量自己。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和这帮怪人打过交道。好在酒馆里食客满座,又有桐柏双怪和西门美人在,想来这伙儿人还不至于来找自己麻烦。
实际上他眼下的修为只在邛崃山君之上,不在桐柏双怪之下。然而自黑沙谷战后,他虽日夜勤修魔真十诫,可始终没有和人交手过,对自己如今的修为深浅,殊无信心,看到邛崃山君恶狠狠的模样,已先怯了三分。
就听西门望问道:“小和尚,你也是为了杨恒他妈的事来的吧”
真禅点点头,想起事,用手指沾了茶水在桌面上写道:“司马阳死了。”
西门美人望着真禅歪歪扭扭的字迹先是呆了呆,低下头去没说话。
“砰”西门望猛拍酒桌,震得碗碟齐齐蹦跳,也吓得真禅大跳。
但见他老人家咕噜噜口干尽海碗里的烈酒,袖口撸嘴巴眉飞色舞道:“死得好,死得妙,死得呱呱叫这就叫老天有眼,报应不爽”
“哗”西门美人抬手掀翻酒桌,汁水热汤飞溅,淋得西门望满身都是。
她不理西门望愕然的表情,也不顾周围酒客惊讶的目光,掩面冲出了门外。
“美美”东门颦急忙起身去追。西门望也有些懊悔,嘴里却嘟哝道:“儿大不由娘,女大不由爹。他奶奶的,这丫头的脾气越来越爆”牢马蚤归牢马蚤,人却追着老婆女儿去了。
他奔到门口仍不忘回头朝邛崃山君叫道:“周同岸,你要是敢动这小和尚根毫毛,老子扒你的皮,抽你的筋还有,小和尚,帮忙付下酒钱,回头还你”
边嚷嚷着,边冲出了门,猛然感觉前方有人走来,就要撞个满怀。
他赶忙往左避让,不料来人也故意往右边迈了半步。“砰”两人还是结结实实撞到了起。西门望只觉得自己像是撞在了个鼓足了气的皮囊上,身子斜斜飞出,胸口气血震荡好不难受。
他火冒三丈扭头望去,想瞧瞧是哪个不长眼的混蛋胆敢挡他老人家的路,却只见到个青衣老者的背影若无其事地走进酒馆。
西门望心头凛,晓得此人的修为远在自己之上,又顾念着爱女,便懒得再找对方算账,嘴里忍不住低骂道:“他奶奶的,好狗不挡道”溜烟地去了。
那青衣老者撞飞西门望走进酒馆,目光扫已将里头的情景尽揽眼底,最后将视线投向墙角那桌的五六个怪客身上,尖嗓子呵呵笑道:“好得很,老夫不必万里迢迢跑去蓬莱,你们倒自个儿送上门来了”
这青衣老者正是月余前被杨恒打得落荒而逃的千年妖狐青天良。他养好了伤,又着力炼化了龙卷丹的药力,自觉功力猛增修为飞升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