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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色生枭 第36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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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划完全搁置了下来,这些年里虽然联系不断、每逢佳节都能收到大雷音台的问候和赞许,但从未有过实质些的‘帮助’,楼将军也只有隐忍再隐忍,替南理管带着一点兵马,盼着能有个机会再获师父重用。

  或许真是佛祖显灵,听到了他的心中祷念,前不久军令传到要他带队出勤,紧跟着师父就传讯过来,楼将军这才知道,那座瘟疫小镇上有师尊势在必得之物……

  正回忆往事,前路上忽然一群人现身,为首的白袍裹身、铁面遮脸,正是师父的打扮,楼将军立刻带住骏马,滚鞍落地。

  白袍人遥遥望着他,腹语:“天摩?”

  国师门下亲信弟子,既有排行也有法号,天摩正是楼将军入门时的法号,时隔二十年,又听到这个称呼,让楼将军恍若隔世。还不等他说什么,国师就摇着头叹道:“想不到,你可都老了……”说着,走上近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楼将军悲从中来,咬牙忍住抽泣,跪倒在地向师父、师兄施礼,阿一阿二赶忙上前相扶。国师门下人人精通佛法,但人人不信佛,见面时毫不掩饰心中那份唏嘘。

  问候过后,国师转入正题:“可供急行突袭的兵马有多少?”

  “弟子麾下骑兵一千五百人,人人可突袭,急冲四十里到燕子坪能存七成战力。”楼将军当真是开心的,由此话也多了些:“弟子日日练兵不辍,从不敢有丝毫马虎,就是等有朝一日,为师父效命。”

  “好孩子。”国师点头,语气带笑:“这件事做完,你随我一起回燕。”

  楼将军心头狂喜,再次跪倒在地,想说什么可咽喉却被堵住了似的。国师继续笑着,命人把大袋的涝疫解药递上来,又另外叮嘱道:“出征前要你的手下服食解药,你算好时辰,这解药在三个时辰之后,就会变作毒药,不管有没有涝疫,所有人都会死。”说着,又把‘没加料’的解药递给楼将军:“这个是你的。”

  跟着国师另取出一只瓷瓶:“把这个给你营中督监服下,他就只会点头无法出声了,再没能力阻你调运兵马。”

  随后师徒约定进兵时间,几样细节一一落实妥当,楼将军再拜,返回军营了。

  ……

  马骑营中的南理官兵,听说今晚要拔营出征,人人都有些意外,但将军亲口传令、督监点头应允,也没什么可怀疑的,想来是朝廷的安排,服食过‘解疫药物’、待子时正,出征号角呜呜吹响,一千五百骑兵紧随主将身后,直扑燕子坪!

  正半途时,忽然斜刺里冲出三十余骑,想要并入大队,游弋侧翼的骑兵正待阻拦,楼将军命令传道:来人是朝廷密使,与本营协同办差。

  楼将军想要放声大笑了。朝廷密使没错,但不是南理的朝廷,而是上上大燕的国师。

  阿一跟在国师身后,也想放声大笑。师父果然胸有成竹,如果燕子坪当真爆发涝疫,那没什么可说的,事出突兀临时来不及服食解药,只怕尤离传人已死,他们进镇找到毒源,启走便是;若是个陷阱的话……尤离的弟子能够截杀南理运尸队伍,手上肯定有些厉害人物的。

  而阿一自己和师弟阿二修为都以臻入化境,是真正宗师;他们的师尊更要远胜许多;随行的三十个弟子也个个战力了得,谁能吞得下他们?好吧,退半步,万一尤离弟子人多势众,想要以多打少……但师父身边,还带了一大队骑兵。

  就算是陷阱,充其量也是个捕狼的夹子,但国师这一行人却是一头暴躁的大象,那便只有一个下场了:大象一脚把陷阱踩个稀巴烂。

  边想、边笑、边追随师父赶路,无意中阿一的目光又落在师弟身上,随即笑容更盛。主要是师父突然引进来一大队骑兵,让阿一太意外,以至于一时间把那件‘凶器’都忘记了……在阿二背上,还背着一只硕大的木匣。

  一触机括,千万月刃割裂四方,在它面前就算大宗师也没有活命机会。绝顶凶器,制作复杂,即便国师手中握着半个大燕国,也仅仅制成了两件成品,一件在三年前遗失不见,另一件这次被国师带了出来。

  有甲顶高手,有一营骑兵,还有一件霸道无匹的杀人利器,的确是稳操胜券了,想要吞掉他们,除非对方有一支大军。在来之前,国师早已发动眼线打探明白了,这种情况根本不会发生。

  第四十六章 大军

  阿一追随国师大半生,见过不少大场面,唯独不曾随军出征过,开始的时候还不觉得什么,等到几十里路跑下来,感觉就完全上来了。马蹄隆隆、将官传令、铿锵号角、旌旗猎猎,各种声音混在一起,让人越来越兴奋、心跳越来越快、血液也越滚越烫……

  前方层层探报传回,小镇的确‘死了个干净’,尸体早都腐烂发臭,有的死在家中有的倒毙长街,只是人畜灭亡,财务全无动过的痕迹,正是涝疫突然爆发的样子,情形乐观得很。不久后,阿一与师父、同门,在大队骑兵的护送下进入小镇。

  不用国师吩咐,一众弟子就纵身下马,准备就去查验尸体,不料就在阿一双脚刚刚落地的瞬间,遽然一串破空声响起,一柄巨大的石锤不知从何处飞起,冲碎雨帘向着他们狠狠砸来。

  石锤声势惊人,但在大宗师眼中算不得什么,阿一觉得更好笑了:居然真的有埋伏?居然真的还敢发动?

  不过下一个瞬间,他的笑容陡然冻结了……仍是石锤,却不是一把,而是一片,铺天盖地的一片!

  一千把?两千把?还是三千把?没人能数的清。

  而暴雨般密集、却比着暴雨更要猛烈万倍的石锤轰砸过后,刺耳的尖啸、嘶哑的怪吼、狰狞的咆哮,各种嗥叫汇聚成潮,从四面八方冲天而起。谁能相信,小镇周围竟然真的埋伏了一支军队。

  大军。

  ……

  宋阳手上没有军队,任初榕既没有权力、也绝不会调一支军马给他,承郃郡主的帮忙,仅只于迷惑、布局、放假消息,并不涉及‘武力’。

  不过,有一支藏匿于深山、轻易不会踏足汉人地界的野蛮大军,在听说三年前亵渎尊尸遗骸、害死首领和百多同族大仇人、将会来到燕子坪的消息后,非常非常的开心。

  山溪蛮。

  消息是宋阳通过木恩传回到山溪蛮老巢的,山溪九部闻讯皆动,恐怕是百多年中最大的一次集结,不止老巢中的大族,各个栖身偏野的小部落也都闻风而至……三天传讯、七天集结,最终四千凶壮野人齐聚小镇!除了那三百山溪秀,其他队伍都不是宋阳的手下,他们不是为宋阳而来。不过这些都不要紧,只要大家有同一个的仇人便足以了。

  从宋阳猜到国师人在南理的时候,他就把山溪蛮的主力放进了自己的算计。蛮人的大军,才是他对付国师的真正依仗。

  国师以为自己是一头大象,就可以肆无忌惮了?宋阳布下的,是个杀龙的陷阱!

  包围圈是秦锥亲自布置的,不需要太高明的兵法,只要人足够多、足够凶猛就好……如同山溪秀藏于高木、宋阳都难以察觉一样,蛮人九部各有匿藏潜踪的本领,先行赶赴小镇的斥候根本没能发觉他们的埋伏。而国师、阿一阿二这些高人随同在骑兵大队里一起进镇,骑兵行进时浩浩荡荡的声势,把他们的五听彻底遮蔽。

  ……

  几十年前,南理兵马曾与山溪蛮打过交道,在地势平等的状况下,南理精兵对上蛮子,人数若相等则必败无疑;两倍于蛮子或能打个平手、全身而退;想要打胜仗,非得三倍于敌人不可。

  这是所有老兵都明白的道理。而这个道理只能用在白天,蛮子生长于山野,他们的夜视本领远胜普通汉人……可要是反过来,蛮子三倍于己、在黑天、预设包围、偷袭在前呢?

  楼将军麾下的骑兵都是快骑,擅冲刺、精突袭,但不配备鸿矛重盾,身上的甲胄也是轻甲,如何能挡得住沉重的石锤。

  袭击来的太突兀也太凶猛,一轮石锤清扫过后,楼将军手下兵马就折损过三成。楼将军虽惊却不乱,口中大声传令,命手下不必理会即将围攻而至的蛮子,专心重组队形准备冲刺,虽然伤亡惨重,可主力勉强还在,只要能让他们再奔驰起来,借冲锋之势未必不能突破重围,护送师尊脱险。

  可那道军令还没说完,楼将军忽然失去了声音。身边的人还能看到他的嘴巴在动,却无论如何也听不到他到底在说些什么……所有人耳中,只有破空声呼啸,又是漫天石锤,再度轰砸而至!第二场‘暴雨’。

  大首领召集全族,所有出山蛮子都知道他们这趟要去做什么,由此按照战例,每个人都带了三柄石锤。

  第二轮的轰砸,彻底毁去了南理骑兵的战力……不止骑兵,就连楼将军自己,也被避无可避的‘石锤雨’砸死在当场。而后凶蛮抄起最后一根石锤,从四面八方蜂拥而出,平静小镇转眼化作人间炼狱,没有出路、没有逃径,只有无尽厮杀!

  国师通晓天下,可他毕竟是燕国的国师,即便靠着暗桩和眼线,能够了解南理军政,又哪能料到野人的动向,谁说神明无眼不看世间?国师算计过蛮子的尊尸,今天就是报应清算之时。

  南理骑兵伤亡过半,阵势彻底散乱,他们不知道自己只剩一个时辰多些的性命,还在为了活命而拼命,成群做困兽之斗。眼看着他们再也指望不上,国师沉声传令:“分散冲,能活就自己回燕国!”声音落处,双手解开长袍,翻转再穿回身上……黑色内衬,随后又给自己换上了一只黑色面具,转眼间从醒目易辨到融于夜色。

  能随国师同行的,无一例外都是忠心弟子,听到号令默不作声,立刻散入混战各自突围,阿一和阿二对望一眼,正要咬牙入战,不料眼前人影一晃,国师伸手拦住他们两个,低声道:“你们随我一起!”

  或许是舍不得两个最心爱的弟子,或许是觉得只有这两位大宗师修为的传人才能给自己帮忙、才不会累了自己出逃,国师带上两个弟子混入乱战,东逃西窜,其间国师还不忘叮嘱阿二:“你背后的匣子,没我号令不得发动!”

  战场遍布整座小镇,靠着这件只有‘一发’的机括,根本没什么用处,反倒是月刃飘散色彩迷离,会引来更多敌人注意,除非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否则真不能用。

  ……

  对于逃亡者而言,幸存的南理骑兵还有最后一个用处——制造混乱。

  小镇完全陷入疯狂,又有夜色掩护,三个大宗师小心翼翼地潜行着,能逃的时候绝不会起身,但避无可避时便会爆发出狠辣一击,把身前的阻拦彻底轰散成一蓬血雨碎肉,转眼他们又告消失不见。可即便修为已到人间绝顶,想要从数千蛮人的乱战中脱身也绝不是件容易的事。

  方圆不过三里的燕子坪,七八岁的娃娃,跑跳着纵穿小镇也用不了半炷香的功夫。而潜行、迂回、苦战的国师师徒三人,从镇中心抵达小镇边缘,足足用去了小半个时辰……小镇靠近山区的方向。

  不是国师要反其道而行之,而是最干脆、最实用的选择:哪里人少、哪里相对清静些,就往哪里逃。

  阿一一边肩胛骨头断了,阿二右眼血肉模糊,不知眼珠还能否保得住,国师还算从容,但仔细观察便能发觉,他左手拇指已经完全‘背’到了手背上,若非骨折任谁也扳不出这样的‘手势’。

  连他们都如此,更毋论其他那些弟子了。他们一败涂地,可至少性命还在。国师的目光没太多变化,输了赢了都无所谓,只要活着就还有机会。国师带着两个弟子隐在一只空空的羊圈后,仔细打量着周遭的情势,此处已经不再是混战的中心,蛮人也变得稀疏,不足为虑。

  眼看逃出生天,阿一阿二有些忍不住了,眼巴巴地望着师父,期盼尽快发动冲势,逃出小镇、进入深山,即便进入蛮人的地盘也无所谓,大山绵延千百里,凭师徒三个的本领,蛮人再多十倍也休想再找到他们。

  国师却全无‘动身’的意思,他的目光落在了路旁一架破旧的马车上,正仔细地打量着。

  只有个破车厢、牲口早不知道哪去了。看上去没太多稀奇,随便哪个镇子,都会有这种闲置、废弃的篷车,不过它摆放的位置……斜横在路旁,想要出镇就非得经过它不可。

  最后关头,国师不会有丝毫的大意,摒弃杂念静静调运五听……未几他便听出车厢中藏了人,两个。一个呼吸粗重,应该是个力士;另一个悠长、缓慢几乎细不可闻,即便不是宗师也相差不远。

  果然还是有埋伏。国师隐在面具后的脸,浮起了一个笑容。若事先不查贸然经过,对方猝然出手偷袭,纵然伤不到人,自己三个一定会被拖延住片刻……那可就真的再也走不了了。

  国师比划了几个简短的手势,最后指了指那辆大车。阿一阿二默默点头。长吸一口气后,三个人纵身而起,凝聚十成修为,同时扑向不远处那座破车棚。

  迅若鹰隼,烈过雷霆,三位来自大燕的绝顶高手联袂而击!这一下绝无侥幸了,连车带人都会被他们的浑厚真力轰个粉碎,而这一击之后,三人又可以借反挫之力再度腾身,直‘飞’镇外,到那时就真如飞鸟入林,逃出生天了。

  可做梦也不曾想到的是,他们遇到了一场梦。

  就在三人扑近大车,堪堪便要发力将其摧毁时,遽然一蓬凄迷颜色,从车厢中绽放开来!

  第四十七章 老狗

  月刃薄如纸,亮如雪,即便漆黑夜中,它们依旧能反射微弱火光,转眼将其剥离成旖旎七彩,美得好像一场梦、国师师徒三人都觉得有些眼熟的梦。

  阿一最后的念头是:阿二发动他背上的凶器了?还不等他再去想为什么阿二的机括会打在自己身上,他就猛地打了个寒战……

  阿二最后的感觉是:冷,真冷啊,现在不是夏天么?

  千百月刃切入身体,不疼,只是很冷。阿一阿二碎尸万段。

  面对凶狠机括,来得及反应的就只有国师。

  就在月刃炸起的刹那,国师嘶声惊呼,双手舞成两团黑风……连头盖都能轻易破裂的月刃,却割不开黑色鳞皮的手套,国师爆发毕生修为,对抗自己倾力打造的凶器。

  不过刹那间事,月刃落尽,国师的一条右臂在半空翻滚。

  不止一条胳膊。他的面具也被月刃击得粉碎,露出了本来面目。他的脸和他的手一样腐烂化脓,没有皮肤、五官扭曲。还有胸腹间也被斜开了两道长长的伤口。伤得虽重,但他竟真的冲过碎梦般的月刃,正夺路狂奔。

  缱绻红芒,自车篷激射而去。宋阳也追不上强仇,只有掷刀以求伤敌。

  一掷之中,全部修为,宋阳的那声叱喝都莫名嘶哑。经络中每一分力量都已经凝结于,再没力气去叱喝。

  他太用力,以至短刀脱手的那个瞬间里,宋阳只觉得身体被掏空了一般,头晕目眩、站立不稳、心中空落落的难过……但去势如电,直指国师后心!

  宋阳明白这一刀伤不到强仇;但他同样笃定,敌人终会被留住……国师已遭重创,身法再快也快不过对他后心的追刺,他要想免遭锥心厄运,就只有转身躲避、抵挡。而四周的蛮人已经飞扑而至,只要国师停顿片刻,便会陷入重围,万劫不复。

  可宋阳猜错了,国师不闪不避,任由追上了他……嘶哑惨叫,好像外行人吹笛子发出的声音:嘶嘶的‘风声’、夹杂着一丝诡异的尖锐,正中后心,自后而前贯穿心胸。

  心脏中刀,必死无疑!

  但是更让宋阳大吃一惊的是,国师竟还未死,反而借着背后射来的刀劲,冲得更快了些,逃命之中仅剩的左手抬起,用力掰断,将残刃随手扔在地上,转眼逃得无影无踪。

  从国师师徒三人扑击开始,须臾间的恶斗,阿一阿二惨死、国师该死而未死逃出小镇、一代名刀断裂……宋阳呆住了。就算真是头龙,心脏中刀也活不成,除非……他和自己一样,也是右心之人?

  ……

  木恩在替宋阳‘调兵’之前,和他有一个约定:不见面。

  宋阳不能和山溪蛮大队见面。宋阳明白她的苦心,按照秦锥的布置,选了敌人最可能逃走的方向安置马车,躲入车厢,从头到尾也没见过一个蛮人。

  出使大燕之前,宋阳把马车留在了凤凰城,这次返乡布局,当然要把它带回来。

  秦锥帮蛮人落实好埋伏事后,与宋阳一起待在车厢里,但后来见到来袭的竟是一队南理骠骑,惊怒之余立刻就要出去,他是军人出身,不管怎么说也不能让蛮子围歼了南理正规军,宋阳暗叹了一声,伸手在他颈上大筋一捏,让他暂时昏迷了过去。

  之前国师听到马车中一粗重、一悠长的呼吸,分别来自秦锥与宋阳。

  此刻国师逃匿,小镇上的乱战再没了意义,随着大首领与各部蛮主的命令,山溪蛮大队舍却幸存的骑兵,翻身杀回山中,极尽所能去搜捕强仇。宋阳则早在他们之前就沿着国师逃窜的方向追入深山……

  血腥小镇转眼宁静下来,耳中只存细雨落地的沙沙轻响。

  活下来的百多士兵面面相觑,谁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片刻之后,大半残兵涌下热泪,不是劫后余生的庆祝、不是对死去同伴的哀悼,仅仅是因为刚才的经历。地狱中才有的厮杀,结束后、放松后,忍不住地想哭。

  这个时候忽地一声暴躁大吼,一个彪形大汉从一座破败车厢中扑跃而出,秦锥醒了。

  士兵们以为还有敌人,有的一跤坐倒在地,有的颤抖着再度举起长戈,秦锥哪会和他们动手,当即高举腰牌大声表明身份。

  西北防务归镇西王统辖,这座马骑营算起来也是王爷的手下,此刻乍见红波府来人,真就仿佛受了委屈的娃娃突遇亲人,士兵们一边流泪,一边把事情的经过和盘托出,可是没人能想到的,他们还没说几句,遽然面色惨白,双手捂住心口……下一刻七窍流血,惨死当场。

  早就注定的,这一营军马没人能再见到黎明。

  而这一次,秦锥反倒镇静了下来。有关任初榕、宋阳的一切设计他都清楚,附近虽然会有兵马调动,但一切都是假的,南理军兵不会真正入战。在这个局中,国师没有身份、宋阳没有身份、蛮人更没有身份……只是最最单纯的‘私人恩怨’。

  可现在白白丧掉了一个马骑营,朝廷真要追究下来,镇西王难辞其咎。

  秦锥不敢稍有耽搁,立刻书写短笺,呈报此间发生的一切,放出军雀疾飞凤凰城,请任初榕早做准备……

  直到天色大亮,宋阳才返回小镇。秦锥立刻迎了上去。

  见到丑汉,宋阳有些疲惫的笑了下:“昨夜打晕你,对不住。”恶战中他没出多少力气,但从头到尾的布置、躲在小镇苦等强敌时的患得患失、连夜不眠,让他的精力大大损耗。

  秦锥明白,宋阳‘对不住’,不单是为了击晕自己,缓缓应道:“他们本来也活不成了,都被下了毒。国师呢,追到没?”

  宋阳摇头,神情里并没太多失望:“他逃得快,其间还下过山涧,追到深山时就没了踪迹,跑了。木恩说她会联络蛮主,尽力追杀,不过我知道,他跑了……这次应该不会死。”说着,宋阳伸了个懒腰,脸上颓废一扫而空,居然有显出了些兴奋。

  秦锥皱眉。今夜死了这么多人,其中绝大多数都是无辜,真正元凶却告逃脱,他不明白为什么宋阳还能高兴得起来。

  虽然话没问出来,但宋阳看得出他的疑惑,微笑道:“你昏了没看到,国师带来的那群手下,最差也是上品武士;紧跟在他身边的那两个老僧,就凭他们扑向马车的势子,比着陈返全盛时也只逊色一分,大宗师妥妥的……都死了!”

  国师是大宗师,秦锥能猜得到,但国师身边的两个随从也都是甲顶,足足让他大吃一惊。

  错愕之后,秦锥忽然笑起来,转回头对着倒毙于泥泞中的南理骑兵说道:“都听到了么?给你们陪葬的,有两个甲顶宗师,有三十个上品武士,好兄弟,死得不冤,安心上路吧!”他的声音越来越响亮,从最初时的喃喃轻语,到句末的响亮大喝!

  宋阳的笑容更盛,可他的这份开心与秦锥不同,一千五百人命与他无关,人命不是他害的,如果有机会把昨晚的事情重演,就算牵连的无辜再多一倍,他依旧会发动埋伏。

  的确,即便屠尽人间也换不回这世上最最疼爱他的那个人;

  但是,如果报仇必须要血洗天下的话,宋阳毫不犹豫。

  其实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另一个苏杭,两人唯一的区别仅在于宋阳随性,而苏杭固执吧。

  “还有国师,右臂被砍断了,左胸被打穿了,肚子被割裂了,你没看到他逃跑的样子……狗啊,那时他就是条狗子啊!”

  宋阳咯咯咯地笑,打从心眼里泛起的快乐:“堂堂大燕国师,被我们打成了一条残废了的老狗!舅舅的灵位就在那里。”说着宋阳伸手向着不远处自己的住处,厅堂里始终供奉着尤太医的牌位:“还有,坟也在附近,昨晚的事情舅舅看得见。国师是来偷他尸体的,高手随从、兵马护卫,好大的威风,结果就在他眼皮底下像条狗似的亡命而逃。”

  秦锥大概明白了,宋阳现在的开心,是因为这一场好戏,就在亲人的眼前上演,‘舅舅都看到了’,他当会阴测测地笑个不停吧!

  他会开心,所以我也开心。

  笑过之后,宋阳的神情恢复了正常:“刚才在山里,发觉自己追丢了仇人时候,揪心揪肺的那么疼那么恨,恨不得抓着自己的头发往地上去撞,这么好的机会都没能报仇。可恨着、恨着就我又不恨了,我想明白了一件事。”

  秦锥挑了下眉毛,丑脸变歪了:“什么事情?”

  “国师应该是右心之人,所以他才能活,这是个意外,事先不可能算到的意外。尤离若还活着他不会怪我,我也不用自哀自怨。而最要紧的,昨晚那样的好戏,舅舅应该看得开心吧?应该还想着能再看一次吧?”宋阳的眸子很亮:“那就再来一场。若他还能逃,再第三场、第四场。只要他不死,我就‘好戏连台’,一场一场地拉他来演,演给舅舅来看。等他再没戏唱时,也就该死了。”

  秦锥望着他,丑脸上表情异常古怪……要不要骂宋阳一句‘自不量力’?

  最终秦锥还是摇了摇头,相比之下,他更想笑着对国师说一句:别惹疯狗!

  第四十八章 法旨

  中土人间物产丰饶,当然不会只有一条疯狗,而其中最大、最凶猛、也最疯的那个,非燕帝景泰莫属。

  ‘陛下的狗死了’那次,宋阳和景泰远隔万里、却同时叹息。而这一次也不例外,仿佛心有灵犀似的,两个人又在同一个时间里,保持了同样的情绪。燕子坪上小疯狗亢奋,燕皇宫御书房中大疯狗欢笑。

  景泰刚得到国师的飞雀传书,见上面提到‘发觉毒源尸体的下落、即刻启程去夺回’,景泰心花怒放,大笑个不止。

  苏杭就在御书房外,微笑着、蹦跳着、追着自己的影子去踩……她来找景泰,正赶上国师密信入宫,所以在门外等着。放眼整座大燕,在等候见驾天子的时候,自己和自己玩踩影子的就只有她一个人。

  不久之后景泰召见,皇帝早就免了苏杭跪拜俗礼,苏杭只寒暄问候了两句,就转入正题:“想请陛下给我调些人手。”说着,把早就准备好的清单递给书房中侍驾的小虫子。

  景泰心情大好,还没看清单就点头答应下来:“允了。这次又想出来什么有趣的东西,来找我要人?”

  苏杭摇头而笑:“是旧东西,陛下还记得不,我山庄后院里还躺着个做到一半、就再做不下去的玩意?”

  景泰点头:“记得,那个是叫火、火气球?”说着,打开清单一看,皮匠、木匠、铁匠等等不一而足。

  “热气球。”苏杭纠正,又继续道:“最近又有了些新想法,打算重新开工。”

  景泰饶有兴趣:“这次真能飞起来?像你最初说过的那样,能带着好几个人一直往天上升?”

  苏杭笃定点头:“九成把握,应该不会错了。”

  景泰哈的一声笑:“要人给人、要钱给钱,反正你要什么朕就给你什么,但有一样,等你做好了,记得通报上来,朕要第一次飞!”小虫子从一旁听着,当即吓了一跳,忙不迭跪倒相劝:“万岁爷,第一次万万使不得,万一飞上去之后有个纰漏,惊扰了圣驾……”

  今天景泰开心,对旁人的劝阻、反对全不计较,反而欢畅大笑:“好个小虫子,果然忠心耿耿,赐你随朕一起去飞那个第一次!”

  ……

  燕子坪上,宋阳回到自己的马车附近,把射出的月刃一一捡回、装回机括,他的心思还沉浸于昨夜的乱战,一边忙碌一边摇头笑着:“我和蛮子的交情,大半来自舅舅的一道方子;这架机括马车,也是他亲自改装好的,今天国师就惨败在这两样上,还真是报应呵。”不提蛮子,单说这件凶器,若非尤太医把它拆改、装于马车,完全变了个模样,国师又哪会上当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等忙完马车,宋阳又去看了看背在阿二身上的那件凶器。

  凶器遭月刃打击,受损严重,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发动,宋阳不敢乱动。把秦锥拉过来,给他仔细讲了这个东西的可怕之处,一边听讲,丑汉子的神情也随之变化,先是吃惊、骇然,继而懊恼,最后丑脸上全是浓浓的后悔,早知道这个黑箱子如此可怕,应该不等宋阳回来就先把它埋起来藏好……

  而宋阳最后笑道:“这一件归红波府,好歹是件战利品,本就该你们拿走。不过承运、研究它的时候一定要小心,误碰机括就会死人。”

  秦锥霍然大喜,先是没口子地答应,跟着又连声谢个不停。丑汉子不是虚伪客套的性子,但这件东西是送给红波府的,他是在代主人道谢,宋阳笑呵呵地摆手,示意他不用在意,挽起袖子蹲到阿一阿二的尸体前,开始搜索他们的随身物件。

  两位和尚大宗师几乎是趴到车顶上挨的刀子,比着当年阴家栈中那些赶尸匠碎得还要更彻底,怀中、挎囊里的东西也系数被月刃搅碎,几乎都没什么用处,唯一让宋阳留意的,是阿一囊中的一封短笺。

  短笺是国师潜伏白塔寺时,传达给国内手下的一道法旨。内容有关一笔巨款的调拨。

  国师传下的法旨一向由阿一代笔,写好后最后再请师父审验,合格了才会传出去。这道法旨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并没有当时传出去,阿一也没将其毁掉,而是随身收了起来。

  法旨和宋阳要图谋的事情无关,让宋阳感兴趣的,是这份短笺本身……举着被鲜血染透的信纸,对着阳光左看右看,他终归也没能找到‘防伪标记’,转头望向秦锥:“这个就是国师法旨?随便谁写一封给大雷音台送去,就能指挥所有大燕和尚?”

  秦锥知道他是在说笑话,没去废话反驳,伸手接过信笺仔细:“或许传信前还会有火漆加封吧,另外怕就是核对笔迹?还有落款处的印鉴?”宋阳搜索尸体的时候,从阿一身上翻出个印章,可惜和其他东西一样,被打碎了。

  秦锥也肯定不了啥,干脆笑道:“这个事咱可说不清楚,你最好能抓个国师手下来问问。你想冒充国师指挥和尚,关键是得破了他法旨鉴真办法,至于模仿笔迹、印戳,这都简单得很,你身边就有人能做。”

  其实找出‘防伪’所在不是难事,但想要破掉、复制‘防伪’就不是件容易事了,这个道理就好像上一世的钞票,人人都知道哪里有水印、哪里有暗记,可要一模一样的做出来,非得特殊工种不可。

  这种事不是有野心、有想法就能成功的,宋阳暂时也不去想太多,把信笺随身收好,跟着才去问秦锥:“我身边有人会仿字仿戳子?谁?”

  他一问反倒让秦锥有些意外了:“你不知道?和尚啊,红城入队的那个,施萧晓,他十三岁的时候就得了个绰号,叫做‘一笔平甲子’,六十年间像样的名家笔法,他都能写得出,神形兼备仿得惟妙惟肖,即便真正内行也难分真假,他篆刻的本事也一样。”

  上次任小捕从红城回家之后,与三姐闲聊的时候提到过施萧晓,这个人任初榕听说过,当时说了几句,秦锥就在一旁守护,听得一清二楚。

  宋阳诧异而笑:“还真不知道和尚有这个本事。”说完他不再闲聊,就此岔开了话题:“镇上住民的解药我已经交给木恩了,随时可以救醒。”随即他伸手指了指周围的血沼尸域:“这里,还有后面那些琐碎事情,我帮不上忙,都要拜托你和郡主了。”

  琐碎事情当真不少的,除了打扫战场、说明那支大营为何会覆灭,另外还有燕子坪已经死绝了,可真正的镇民在深山里藏着、还是要回到镇上过活;‘涝疫’只是‘虚惊一场’等等,都得给朝廷拿出个合理的解释。

  秦锥笑:“你不找事我们就拜谢佛祖了,还敢指望你帮忙?”说着伸出大手压了压宋阳的肩膀:“放心吧,三小姐应付得来。”

  对此宋阳倒信任得很,如果不是提前就想好了解释,任初榕也不会给他帮忙。

  承郃郡主的本事,宋阳是由衷佩服的,套了句前世的话,笑道:“有女当如任初榕,镇西王好福气。”说完,对秦锥拱手告辞,这就准备启程返回大燕了。

  秦锥有些意外:“这么急?”

  宋阳应道:“睛城里还有一个仇人,我还有一屁股事情,得赶紧回去。”

  神医朋友来了没有?谭归德的病有得医么?侏儒老道和鬼谷瞎子的算计如何了?顾昭君没带着自己的宝贝跑了吧?宋阳算是明白了,‘反贼’这工作真挺忙的。

  除了这些,另外还有一件事。宋阳对秦锥道:“这次看过国师的阵势,我也大概明白,景泰为什么会觉得一品擂胜券在握了。”

  能从月刃中逃得性命的国师、两个大宗师的弟子……宋阳不知道的,本来还有一个阿泰,应该是三个大宗师的弟子。师徒四人都是要登擂一品、替大燕出战的。经此一役,他们谁也上不去擂台了。

  宋阳又笑了:“景泰下了重注,现在却没了必胜的把握,我得看他怎么收场!”

  ……

  宋阳没再返回凤凰城,从燕子坪启程直接赶赴大燕,顾昭君先他而行,也替他打点好了行程,每到一站都有人接应,从通关文牒到车马食宿全不用宋阳操心。

  虽然没能手刃元凶,可毕竟打了一场大大的胜仗,只怕燕国师从降生起都没吃过这么大的亏,由此宋阳开心得很,而赶路时处处省心,也让他在开心之余有些胡思乱想:若做了皇帝,顾昭君来当左丞相,任初榕来当右丞相……只要他俩不造反,皇帝就啥事都不用管、光剩享福了。

  除了车马奔波有些辛苦,一路都顺利得很,不日又到十停关,让他意外十足的是,在这里接站的人居然是李明玑的亲信手下,叶非非。

  不止小丫头自己,在她身后还跟了一对中年男女。叶非非向他俩一指,给宋阳介绍道:“帛先生、帛夫人。”

  帛先生人过中年身材肥胖,四肢短小但肚囊硕大,眼睛向外鼓鼓着,偏又穿了件绿色绸衫,乍看上像极了成精的青蛙;帛夫人身材长相都还正常,与普通妇人无异。

  帛姓夫妇对宋阳点头招呼,叶非非则开门见山,直接说出她到此的目的:“一个朋友被国师手下抓了,想要放成那把火,就非得救她不可。”

  宋阳没急着追究缘由,而是问道:“是什么人?”

  叶非非忽然露出了个古怪笑容,少有地卖起了关子:“此人身份极重,和你不相上下。”

  叶丫头是付党身份,被国师手下抓去的人‘和宋阳一样分量’,宋阳反应不慢:“是付家的眷属?我的亲戚?”

  “是,你亲戚。”坐在一旁的帛先生忽然开口了,笑呵呵的。

  夫唱妇随,帛夫人跟在夫君后,轻轻说道:“你媳妇。”

  宋阳懵了。

  第四十九章 走狗

  宋阳当真有一个媳妇的。

  百岁宴时,常廷卫主官谢大人、景泰皇帝驾前的那条‘蛇’,把自己的女儿当作贺礼送给了付丞相……用来抵命的儿媳妇,谢孜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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