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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色生枭 第45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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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然哀声惨嚎,两个人同时栽倒在地,身体抽搐片刻,脸皮变得漆黑,就此气绝。

  琥珀要等儿子,谁不让她等她就不让谁活。

  第七十三章 无妨

  单以毒术而论,除了下落不知的燕顶,还有谁强得多琥珀?花小飞也不行,宋阳更差得远。

  琥珀的声音低沉:“我受了伤,动不了武,但下毒的本事总算还在。”说完,她看了阿九一眼,淡淡道:“就这样吧。”

  阿九不敢再多说什么,转回身又去指挥战阵……

  北门附近鏖战不休,琥珀却坐得很稳,周围打得再怎么凶狠都无所谓,她要做的事情很简单:等。

  僧兵、护法、回鹘战士全都加入战团,拼出性命去阻挡燕军的疯狂反扑;胡大人、二傻萧琪等等这些不能打的,则聚集在国师身边,脸色苍白目光惊慌。苏杭也不例外,她害怕。归根结底也还是个普通女人,置身于战场核心,眼中血肉横飞、耳中惨叫哀嚎,又有谁能不动容。

  不过害怕也没能耽误苏杭的好奇,蹲到琥珀跟前:“你在等宋阳?”

  琥珀点点头,反问:“你喜欢宋阳?”

  苏杭毫不犹豫:“这个世上我就喜欢他。”

  琥珀笑了:“那我也喜欢你。”

  苏杭的眸子亮晶晶的,上下打量着国师,片刻后露出个笑容,灿然而妩媚:“你要总能帮他,我就会喜欢你。”

  琥珀、苏杭,一个全身笼在罩子下显得神秘恐怖,一个奇装异服身体还在轻轻打颤,但语气带笑低语不休,两个妖精聊得挺融洽。

  可一旁指挥僧兵的阿九,额角上早已渗出密密麻麻的冷汗。北门开打闹出的动静不小,附近游散的燕军听到声音,正6续过来驰援,可最最让他担心的还是城外,天权。

  天权大营快到了吧?到时候所有人都会死……等人?等谁?等阎王爷么?阿九急地有些糊涂了,忘了自己是修佛的,真要死了也不归阎王管。

  时间仿佛凝固,每时每刻都分外漫长,可偏偏,一眨眼就是一条人命凋零,一呼吸就是几颗头颅落地,快慢之间的反差,让人莫名其妙地升起一种荒谬感觉……本来以为最不值钱的是时间,此刻才明白,原来是性命。

  鏖战良久,信徒几乎被屠戮殆尽,僧兵伤亡惨重,追随国师法驾的护法高手也伤得七七八八,可‘城门仍在’、琥珀端坐!宋阳那边进展的如何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这座城门是儿子的命,只要自己还有一口气,就不能容它关闭!

  ‘师尊’没有要起身离开的迹象,阿九心急如焚,暂时顾不得再指挥两院弟子,跑到一个重伤撤出混战的老僧跟前:“六师兄,你修为好,帮我听一听,城外马蹄声距离还有多远?”

  阿六擅‘听’,伤得不轻但五感仍在,闻言趴在地上仔细倾听片刻,抬头应道:“哪有马蹄声?城外全无动静。”

  阿九‘啊’了一声,语气里浓浓纳闷,他一直默算着时间,这个时候城北天权营肯定到了,怎么会全无动静,又不甘心道:“师兄再仔细听听?”

  “听个……阿弥陀佛。”阿六伤口疼得要命,没心思和师弟废话,摆手道:“绝对不会听错,外面静得很!”

  阿九满面疑惑,寻思好一阵终于恍然大悟:一定是师尊。怪不得他敢坐下来、等下去,原来早就化解了北门天权援军。至于怎么‘解’的,师父神仙手段,不是弟子能够揣度的。

  琥珀化解个屁,她正问苏杭那身‘春丽装’是从哪个裁缝铺子里出的样子。

  就在这个时候,遽然一声长啸穿透夜空!猎猎而铿锵,饱含决战之意,一人声音,几乎把整座的喧闹全都压碎。随长啸,几个人从城内方向急扑北门。

  不过是几个人,可他们掀起的声势,仿佛大群虎狼到场!

  长啸之人双鬓染霜,手中长弓震颤不休,每一动弦,必有一蓬金光绽放,大宗师罗冠,弹指七射引荡风雷。

  青衫老者,脸上满满当当的和善笑意,双手对揣衣袖,步伐极稳,每一步落地,身边人都能感觉地面微微一震。顾昭君……平时行走他‘轻’得不能再轻,好像随风飘动的影子,但战时,又变得真正沉重,所有敢于靠近、杀向他的燕军,都被他仿佛要夯裂大地的脚,踢断!

  无论是刀枪还是活人,都是两断,苏杭遥遥望着,亲眼看到一个燕军将领向顾昭君扑去,旋即被一脚踢中胸膛,一条壮汉就那么折腰而断,上身飞出、两条腿还留在地上。

  南荣紧随主人身边,她在跳舞,与以往唯一不同的,此刻她手中多出一条链子,长余丈、十一截银棱所传,随她曼舞而起,所到之处血莲盛放,艳艳之红衬着她的舞。

  还有帛先生,胖子赤手空拳,杀人时全无花俏,只是朴实、实用的擒拿错骨,但手法奇快,他只抓脖子,‘喀’地一声轻响,就是一条青壮性命,没有惨叫,寂静而死……

  而一行人中,最惊人、最骇人、也最最气势煌煌的那个,宋阳,龙雀!就那么轰轰烈烈地冲来,只有血腥也只剩血腥,挡他面前的支离破碎、留他身后的一路血浆之路!

  苏杭看得头晕目眩,身体摇晃着几乎坐不住了,琥珀弹指在她鼻端一抹,送上一份安神清心的药粉,笑着问:“怎了?”

  苏杭定了定神,笑着敲了敲自己的脑壳:“我一直以为他很笨……不知他这么凶猛,还有这么多厉害朋友。”说话时,她始终注视着宋阳,声音很轻:“我喜欢他。”

  听着漂亮女子夸赞自己的儿子,琥珀开心:“他还有个更厉害的妈。”说完,腹语传令:“接应!”

  阿九大喜过望,等得人终于到了,大声呼喊着催促所剩不多的手下再次变阵,把宋阳一行接应进来。苏杭第一个迎上去,可什么都没说,只是拉起了宋阳的手,放在自己脸颊。

  琥珀笑着:“回来了?很好。”

  两个女人都没问宋阳此行成果如何,只要他回来……就好。

  别人不问,宋阳自己说,神情欢愉:“没办成,打到最后才知道,他没跟着一起跑出来。”

  北门前打得如火如荼时,宫中也草草收拾完毕,由青牛、羽林两卫精兵护送着,打开宫门开始逃难……在睛城西郊,三十年前建起了一座皇家别苑,虽然比不得燕宫气象,但也基本能当作‘备宫’来用,大队人马出宫后向西而行,结果正中埋伏,迎头赶上叛军与乱民的大队,混乱厮杀中;顾、帛、李率领精锐直击要害,就凭他们的力量还是不够;所幸还有宋阳率领着三百死士……他们这一路不止宋阳、人人都是疯狗!

  让人失望的,只是一座空辇,景泰没随大队一起出宫,反贼们用人命铺路打了进去,但正主不在……

  行刺的行动,反贼只是一时得势,毕竟两卫精锐且势大,在混乱一阵后稳住阵脚,几个贼头见势不妙、且景泰不在,打杀一阵就联袂撤走,赶来北门,李明玑则返回漏霜阁,前后所有的行动,她都遮面容、变身形,并未暴露形迹,她打算继续蛰伏睛城。

  二傻不知道宋阳干啥去了,不过也挡不住他纳闷:“没办成你还这么高兴?”

  不料,宋阳忽然笑了,他满身满脸的鲜血,一笑异常狰狞,不止他,顾昭君、帛先生两个也一起笑了。

  二傻都急死了,一个劲地追问笑什么,宋阳最后也只说了句:别问了,不是有趣的事。可他一说完,居然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外面血腥厮杀,反贼相顾大笑,琥珀不再等,一声令下,武功好的背起不会武的,开始撤逃。瞎子只觉得肩膀一紧,被人背负起来,忙不迭谢道:“多谢大侠救命之恩。”

  南荣的左手拉着侏儒、右手扶着萧琪,口中淡淡回答:“不用谢,你帮我放火,我救你应该。”

  女子身上本来有芬芳香气,可南荣刚刚冲杀回来,全身鲜血腥膻刺鼻,所以瞎子没闻出她是谁。听她一出声瞎子无可抑制地打了个哆嗦,睛城日子里着实被她恐吓惨了,结结巴巴道:“南、南大家,放我下来自己走吧……”

  阿九再度传令,残余的两院僧兵与国师护法,拼出全力掩护‘师尊’出逃,随后又结做肉盾阻挡城中追兵。他们对国师的忠心,远远不是能用性命衡量的。

  出城之后,琥珀身边还跟了寥寥几个和尚,琥珀心情不错没取他们的性命,只是命他们就此止步,等混乱过后再回大雷音台。

  阿夏手下的武士几乎打光了,但逃到安静处就和宋阳告别了,与北门燕军开战可以算作是‘乱城中的误会’,但就此逃离大燕,就让‘误会’无法解释了,阿夏和回鹘主官要留下来。

  告别的空子里,二傻红着眼圈吹响口哨,把刘五放进郊野,大鸟目标太大,根本没法和他们一起逃难。最终宋阳这一行,就只剩下奇士、反贼、苏杭琥珀、胡大人和手下幸存下来的几个使节官吏……苏杭被宋阳揽住腰,几乎足不沾地,由他带着向前飞纵,仰头看着他的下颌:“你在笑?”

  待宋阳点头,她叹了口气:“景泰还活着,你不该开心。”

  宋阳的笑容却更盛了些:“我尽力了,可有些事情就是办不成,和算计、能力全没关系,谁也怪不得……无妨,来日方长,下次再来就是了。”

  伏在宋阳背上的琥珀嘶哑一笑:“我儿子!”

  这时,负责押队的罗冠忽然吐气开声:“何人!”叱喝同时长弓已满,遥指前方,所有人都停下脚步如临大敌。

  窸窸窣窣的草叶响动,一个脸上涂满白垩、身着华丽衣裙的男人从草丛中站了起来,姥姥。

  姥姥顾不得理会旁人,目光转动半晌总算找到了主人,脸上尽是欢喜:“杭姐儿没事,这可托了佛祖的保佑。”

  苏杭笑嘻嘻地,从宋阳怀中跳回地上,对身后同伴道:“我的人,咱们都跟他走。”

  ……

  景泰本来是要随大队人马出宫的,大火烧过来皇宫会化为灰烬,留下来只有死路一条,哭闹过后勉强打醒精神,带人去做出逃前的准备,这个时候不能再讲究帝王尊贵了,越是皇帝,就越得压得住,不料他刚下城楼,太监小虫子忽然跑到身边:“呼呗啊喝呀呢嘿噗……呸!”

  护在皇帝身旁的青牛卫主官当时就急了,前面他一个字没听懂,但最后一声分明是啐万岁,当即呵斥:“发疯了么,滚开!”说着,扬起大手欲打,如果面前不是皇帝贴身太监,他就拔刀子了。

  但意料外的,景泰听到这串怪话,神情陡显惊讶,伸手阻止侍卫,低头吩咐小虫子:“你再说一遍。”

  一字一顿,小虫子重复。

  从头到尾全是语气词,每个字都没有实际意思,九个字串在一起更不存任何意义。但就是因为没有意义、毫不相干,绝不会被误打误闯地说出来,除非刻意去背记。

  一样的‘咒语’,景泰也会背,从小就会、好像记事开始,他就背得滚熟了……国师说:有朝一日遭遇围困,对你讲出这九个字的人完全可以信赖,他会带你活命。

  景泰愣住了,还不算生死关头吧,他没想到‘那个人’会来,更没想到‘那个人’竟然是小虫子。

  小虫子有些怯生生地看了侍卫们一眼,小声对景泰道:“万岁,您跟我走。”

  在和禁卫主官、几位朝中重臣、内宫主事打过招呼之后,大队人马依旧打起皇帝的旗号浩荡出宫,景泰自己却随着小虫子走了,甚至连一个侍卫都没带。小虫子说得明白,带多少人都可以,但除了万岁一个,其他人跟来多少、死多少。

  大火自南而至,已经烧过了围墙……小虫子站在御花园青莲池旁,对身旁的景泰道:“万岁等我片刻。”说完,扑通一声跳进水池。

  皇帝家园子,水池决不能太深,平日这里来来往往都是贵人,万一哪个失足落水,淹死了可不得了,小虫子不过是个孩子,身材矮小,但在水里还能露出肩膀。一只手捏住鼻子,沉下水去在池底摸索片刻,仿佛找到了什么机括,用力一掀,只听扎扎的闷响,水位迅速下降,只片刻功夫小小池塘就被倾泻一空,泥泞池底,正中央露出一只大洞,借着火光,隐约可见一排长满青苔的台阶,弯弯曲曲不知通往何处。

  小虫子招了招满是泥巴的小手:“请万岁移驾……”

  景泰笑了:“逃难呢,少文绉绉了!”说完,也不顾龙袍威严,跳进泥沼,沿着湿滑台阶向下而去,小虫子断后,跟在皇帝身后下了几阶,又从石壁上摸索出只铁环用力一扭,扎扎声再起,入口关闭,同时池水源头开闸,很快青莲池又被注满,恢复原状。

  小虫子三步并两步跑到皇帝身前想去点灯,可他个子矮够得费劲,此情此景景泰哪还会忌讳什么主人奴仆,何况眼前这个小太监说出那九个字,对景泰而言当真就是个亲人了!

  景泰上前帮忙,在小虫子的指点下,一边走着,一边点燃墙壁上的油灯,灯油九成满,显然平时有专人打理、养护。同时打量着周围,密道不算狭窄,能供三个胖子并肩而行,这一路都在蜿蜒向下,深入地下,潮湿阴冷。

  小虫子在头前引路,笑嘻嘻地说:“师父给我讲过,这条密道……”

  刚说了几个字,景泰就打断问道:“师父?”

  “师父就是当朝国师,盛景大法师!”小虫子的语气自豪而虔诚,随即又继续刚才的话题:“这条密道是他小时候在园子玩的时候无意发现的,直通西郊,应该是前朝留下来的,本朝无人得知,三十年前师父要先帝爷在西郊修建别苑,就是为了这条密道呢。”

  “师父仔细查过,这条密道修建巧妙,有通风有泄渠,又这么潮湿,基本不惧水火,万岁大可放心,进来了也就安全了。还有,这一路上都有师父早就布置好的剧毒,除非从小服食解药,否则只要进入其间,就必死无疑。”

  密道是留给皇帝逃难用的,国师不是未卜先知的神仙,他算不出今天的情形,只是按照常理推断,一旦要用到这里,景泰身后多半会有追兵……毒,是用来扼杀追兵的。至于景泰、小虫子,早在幼年时就被国师喂服过特殊药物了,能够解消密道中的剧毒。

  走着,景泰皱起眉头:“他……为何不告诉我?”

  小虫子声音清脆应道:“师父说,这点小事用不着万岁费心,由我们惦记着就可以了。”

  回答的全没问题,不过他误会了景泰的意思,皇帝叹了口气:“我不是说密道,我是说你……还有,小豆子是不是也和你一样?”

  小虫子点了点头,回答仍是千篇一律的‘师父说’:“师父说,怎么用人、用什么人他心里有数,自会安排,万岁就做随心所欲的皇帝就好了,要是提前知道了咱们的身份,不舍得打了也不舍得骂了,反倒容易引起别人猜疑,小豆子和我一样,他是我师兄……”

  说着,小虫子撅起嘴巴,语气难过:“他死的可真冤枉。”

  小豆子死得的确很冤,景泰杀他是因为对他说了他‘不能听的事情’,却不知道小豆子根本都是国师的心腹。

  景泰不在意这份小小的忤逆,摇头苦笑:“是啊!杀错了,怪我。”

  密道蜿蜒曲折,不过没有岔路,走起来全不用担心,景泰不会武功、今夜前后两次吐血,但他身体极好,每年盛夏时,隔天都会到东郊大湖中去游泳,一游一个下午不见疲惫。现在气血渐渐顺畅,步子也越走越快,下虫子几乎要跑起来才能跟得上,密道中走了良久,终于开始缓缓向上,最终的出口不在别苑,而是别苑十里外的一个庄户人家的菜窖。

  出来时,景泰随手扯了一根酸菜叶尝了尝,扔掉……而对他的到来,庄户家中的人完全无视,就仿佛这突然冒出来的两个人根本不存在,小虫子熟门熟路,引着景泰到一件静室休息。

  才一踏入其间,景泰就站住了。

  静室陈设简单,只有一床、一案,由此墙上悬挂的一副字也就愈发醒目了。

  没有落款,笔力稀松,甚至有些歪歪斜斜,景泰认得这是国师的手书。国师的手烂着,写不好字,很少动笔,平时法旨都由阿一代笔。

  墙上六个字:无妨,来日方长。

  看得出,纸张微微泛黄,已经挂在这里有些年头了……此刻,雄鸡高唱、天边破晓。

  第七十四章 大辱

  稍事休息,小虫子又把换过普通衣衫的景泰带往三里外的一处人家,随后道:“小虫子去请诸位大臣来迎驾,万岁安心静养,这里都是咱们的人,安全得很。”待会儿大臣们就会过来,所以才要把皇帝换个地方,密道的出口不容旁人知晓的。

  说完,小虫子走到门口,可又站住了脚步,犹豫了片刻,转回身跪倒在地:“万岁,有几句话不是我该说的,可我忍不住,您别怪我。”

  景泰起身上前:“以后独处时,不用跪、不用谢、不用小心翼翼,有什么话都可以说,就算朕……就算我听着生气,只会杀别人泄愤,不会责怪你。”

  国师的亲信爱徒,落在景泰眼中就是亲近的自己人。

  说着,景泰把小虫子拉起来:“说吧,什么话。”

  “师父离开了这么久,昨天夜里又有人冒充他……我知道,您担心他老人家,怕他、怕他回不来了。我也担心,可我不怕!师父是谁?堂堂大燕国师,中土第一人!或许他不小心会遭了宵小的暗算,身边有麻烦一时脱不开,但师父一定不会有事,能伤他性命的人,根本就还没生出来呢!师父一定会回来的,小虫子等着。万岁,您也别怕。”说话时,眼泪顺着他的脸颊吧嗒吧嗒地滴落,小虫子用袖子抹去,转身跑出大屋,从农庄里牵了匹马,赶往别苑喊人去了。

  过了一阵,隆隆马蹄声传来,朝中一众重臣急匆匆赶来,而出乎意料的,景泰并没有众人想象中的震怒或者颓丧……国师只是下落不明,连太监小和尚都认定国师能回来,自己又哪能那么沮丧?花小飞还没回来,现在就绝望,未免有些太‘心急’了吧!

  景泰的确是振作了许多,群臣见到皇帝这个样子,自然也觉得欢喜,齐齐跪拜高呼万岁,景泰摆了摆手,赐众人平身,大臣们赶忙挑着好消息报上来,京师叛乱彻底平定、如今完全安定、大军镇守四方等等,但没人敢提皇宫大火尚未熄灭,以及仓皇出宫的队伍遇袭等事。

  景泰大概听了听,就捡着自己最关心的问道:“天权有消息么?明日山庄怎么样了?”

  明日山庄已经顺利攻占,之后就没再有过什么消息,大营不可能会出事,想来是没什么可呈报的吧……景泰大不耐烦,命令手下:“马上传令过去问,到底堵到反贼了没有!”

  而后,他也不问自己的家眷逃难是否顺利,从跪在面前的人群中扫视一圈,伸手点向其中一个武官:“诸葛小玉,你跟我来!”

  当年谢大人死后不久,朝廷撤掉了他的常廷卫,另立武夷卫取而代之,诸葛小玉是不久前刚刚上任的主官,很年轻,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身材消瘦目光阴鸷。

  战战兢兢地随景泰转入后间屋,还不等皇帝开口,诸葛小玉直挺挺地跪倒在地:“臣有失职守,罪不容赦,求万岁责罚。”

  睛城民变、反贼起事,武夷卫负责刺探民间,事先一点消息都不知道,无论如何也脱不了罪责。

  不料景泰闻言愣了下,随即笑道:“你不说,朕还真没想起来,你罪过大得很呢!”

  诸葛小玉心里嘀咕了句‘你早晚能想起来’,口中则沉声应道:“臣有罪,无可辩,求圣上降罪!”

  “罚的事情一会儿再说,你先起来。”景泰摆了摆手,待诸葛起身后,继续道:“追查叛党什么的,不用朕吩咐了。另外有两件事要去你去办,一个,昨晚所有参与暴乱的乱民,三代之内一个都不能活,我不管爷爷远在山中还是孙子寄养乡下,反正都要死。”

  民变现在已经被彻底镇压,无数人死在铁蹄下,但更多人会逃回家,人太多,皇帝一定会传旨大赦,可景泰一想他们还能活,心里就千万个不舒服。

  诸葛小玉咬了咬牙,躬身答应下来。

  “第二件事,朕不想这天下,还有人姓罗,这个姓氏你给朕抹去吧。”景泰语气清淡。

  诸葛小玉先是一愣,而后一惊!

  一品擂败,在场燕民心生怨恨,要不是这个原因,乱民哗变的规模至少会小一半,一想起‘罗冠’这名字,景泰恨得咬碎牙齿,将来要打下南理,以后再无罗姓汉人,从此断了姓罗的根!

  饶是诸葛小玉阴沉性子,喉咙里也有些发干:“万岁……朝中就有三位罗大人……”

  “不想还有人姓罗,很难懂?”景泰目光炯炯,盯住诸葛小玉:“怎么?做不来?当年有件差不多的事情,常廷卫的谢大人做得四平八稳,漂亮得很。”

  诸葛小玉长长吸气,沉声应命。

  景泰哈哈一笑,伸手拍他肩膀:“前罪的话……罚你三年俸禄,另外降官两品,职位不变容你戴罪立功。新差两年为限!需要什么跟朕说,朕调运给你,但需牢记八个字:大燕皇帝,爱民如子!”

  同样的八个字,十八年前传旨屠戮妖星时,他也对谢胖子说过。

  诸葛小玉当然明白其中含义,再次躬身,领下口谕。

  景泰明白得很,这两道谕令,是连昏君都不会去做的事情,可九月八这一夜太压抑,即便因为小虫子的话,他振作了许多,可心里仍是堵得难受,逼着他发疯,不发疯就不行!

  发疯之后,心里果然痛快多了,景泰返回正屋:“都起身,回别苑去,还有大把事情要忙,谁也别想在这里偷懒。”

  直到大队启程,景泰才注意到,来接迎自己的是西郊天玑营的军马,并非羽林、青牛两卫,而且太子居然也没来迎驾。皇帝询问旁人,可大人们面带难色、回答的支支吾吾,还是小虫子抓了个空子,低声道:“万岁,两卫的主官都在别苑,等到了地方您亲自问他们吧。”

  景泰的脸色再度阴沉下来,暂时没多问什么,就是一会儿的路程,还是直接去问正主好了……

  别苑的规模比起皇宫差得远,不过也算‘五脏俱全’,从寝宫到朝殿该有的全都有,景泰才一进大殿,就看见两卫主官跪在正中,脸上鲜血淋漓,从额头到下颌,皮肉翻卷、伤口触目惊心。

  景泰皱了下眉头,他也能大概想到发生了什么,说道:“遇伏了?反贼处心积虑、有心算无心,设伏也再正常不过。”

  说话功夫,走到两人面前,两个将军重重磕头,跟着各自托上一个簿子:“请吾皇过目。”

  不用太监传手,景泰直接接过来,翻开一看,是两本花名册,其中不少名字他都知道,是青牛、羽林两卫的军官名册,从将军、中郎到属官、兵曹全都记录在册,而所有军官的名字上,都有朱砂一抹、斜横打杠。

  景泰吃惊不小:“所有将官都死了?打光了?反贼的兵势如此强大?”若非如此,怎么会所有军官全都被勾掉了名字。可就算设伏,要是反贼真有能力能把两卫彻底打掉,现在睛城也绝不会安静下来,一定还在鏖战。

  果然,将军摇头,语气沉痛:“万岁所见名册,并非战中阵亡,而是自问罪责深重,无颜再见万岁,唯有自裁谢罪。”

  两卫的确是出了大篓子。

  名册上的军官不都是心甘情愿地自杀,但人人知道景泰残暴,自裁或许能免去株连之罪……两位主官的脸也并非作战受创,是自己动刀剖面以示无颜见君。

  景泰深吸了一口气,京师大乱初定,朝中人心不稳,两卫主官也的确是良将,景泰努力镇静了些,只要皇后、太子没死,他还不打算杀两个将军,容他们戴罪立功,应该能给其他大臣吃下颗定心丸的。

  景泰走回到龙椅,端坐,心情微微散乱,也没心思措辞,就直接白话相问:“太子死了?皇后死了?”

  将军摇头,还不及说话,景泰就先轻松了下来:“没死就好,这么说是被伤到了?或者其他皇儿伤了?”

  羽林将军咬着牙,鼓了几次勇气,总算是开口了:“诸位殿下性命无恙,诸位贵妃娘娘也、也还好……”

  景泰更轻松了,甚至带了些笑意:“这么说,他们就是受了些伤、受了些惊吓?无妨的,朕要守这大燕,还要打这天下,他们是朕的眷属,这时见识下刀兵厉害,也不见得是坏事!说吧,他们伤得怎样?昨夜具体情形如何?”

  “太子殿下右脚脚筋被逆贼所伤……诸位殿下都是如此,只有四、七、九三位殿下幸、幸免。”

  景泰的笑容陡然僵硬!

  半晌过后,景泰再开口时,声音明显变得阴狠:“你说‘都是如此’,是什么意思?”

  这是宋阳的主意、帛先生的手艺,断脚筋对帛胖子而言比着吃一根面条还要更容易、更快,遗憾的是当时面太乱,最后落下三个。

  除了三个,其他都断了一根脚筋?

  景泰‘啊’的一声怪叫,整个人几乎是从龙椅上弹起来的!

  皇家富贵,瘸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反正也不用他们干活,都能养的白白胖胖直到终老。可这是莫大侮辱啊!燕国祭祀、庆典、朝会等等无数仪式都要所有皇子列席,以后景泰一出来,身后拉了两排瘸腿儿子,还全是往一头瘸的,岂不让天下人都笑掉了大牙!

  暴跳如雷,真正暴跳如雷,可比着‘莫大’要更大的侮辱还在后面:昨夜混战时,有几位贵妃、贵人被剥光了衣裙、光溜溜地扔出了驾辇。

  这是顾昭君的主意,李明玑的手艺……老顾想看看皇帝的女人,比起漏霜阁来会不会更好,结果大失所望,李明玑下手利落且清楚,只剥衣衫不动凤冠,被扔进乱军后身份一目了然。

  断脚筋、剥衣裙,要是二傻也在殿上,就该明白在城门洞子里,宋阳、老顾、帛胖子几个人提起行刺,为何会哈哈大笑了。

  刺王杀驾,何其严重的一件事情,却被这些疯狗狐狸当成最最不要脸的流氓打架来对待,果然是从青楼妓馆里商量出来的主意。

  景泰疯了,真气疯了,哪还记得‘安抚人心’,光想着安抚别人,谁他妈来安抚朕!跳脚咆哮着:“金瓜,殿上打,在朕面前打死!”

  别人谁敢相劝?护殿武士抄起金瓜锤一拥而上,景泰面皮抽搐神情狰狞,只是看着无论如何也无法泄愤,跑上前抢过一柄金瓜,抡起来向着两个将军疯狂乱打。

  他一动手,跟在他身旁的太医跪着爬上前,口中颤声呼喊:“万岁息怒……万万不可再大动肝火,龙体要紧……”话没说完,疯魔般的景泰伸手向他一指,叱喝武士:“把他也打死!”

  沉沉金属砸烂皮肉、砸断骨头的闷响和凄厉惨叫充斥大殿,良久方歇……

  景泰拄着沾满血浆的金瓜,站在大殿中央粗重喘息,心口憋闷异常、胸肺中气血翻涌,他大概知道,自己又要吐血了,嘶哑着传令:“拿酒、给朕拿酒来。”

  殿上鲜血横流,三个人被打得血肉模糊,几乎看不出形状了,太医和青牛主官当堂惨死,羽林卫古将军还勉强存了一口气,呼吸时口鼻间供出一片片血沫子,声音虚弱,断断续续:“臣罪责难逃,百死无怨。但还不敢死,留、留下一口气,只求万岁看在古家代代忠心的份上,开恩饶过臣的家小,来世臣再做牛做马,侍奉我主、永奉我主。还有名册上的兄弟们……”

  说着,古将军身体剧烈颤抖起来,看样子是在拼出所有力气,想要再跪起来叩头。

  “来世?不用了,来世朕给你做牛做马。”景泰忽然笑了,依旧狰狞,声音很低,只有古将军能听到:“父四、母三、妻二,你古家九族,七日内所有男丁,从祖爷爷到重孙子全部凌迟处死、所有女眷不管八十还是八岁,一律充作营妓,不止你,名册上所有人都是如此,你下去找阎罗告朕的状吧,告朕残暴、告朕凶狠,看阎罗敢不敢管这门官司!”

  古将军想哭想骂也想拼命磕头求情,可身子里哪还有半分力气,而景泰说完,再度抡起金瓜,破风之后嘭的一声闷响,震人心头。古将军脑浆迸溅伏尸于地。

  殿上再无半点声息,所有大臣都屏住呼吸,这时有内臣取了酒,急匆匆地给景泰送上,来得正是时候,景泰只觉得血已经涌到喉咙了。昨夜已经两次呕血,景泰不想再有第三次,这天底下能有什么事值得朕吐血三次!一把抢过酒壶大口灌下,硬生生地把涌上来的鲜血,和着烈酒又吞回到肚里。

  朕,不能被你气得吐血!

  另一位太医见状,神情惊骇,嘴巴动了动可终归没敢出声,那位同僚就躺在不远处,身体都被捣烂了。

  尸体搬走、净水冲地,等大殿处理干净,城北天权大营的消息也传到了别苑,昨夜他们顺利占下明日山庄,没遇到一点抵抗,天权迅速设伏、布下天罗地网……但一直等到现在,根本不见有人回来。

  景泰吞过烈酒之后,心胸里果然畅快不少,没了再呕血的感觉,闻言皱眉道:“那火气球呢?是不是还在山庄之内?”

  天权的呈报颇为详细,有关山庄的紧要事宜都有记载,负责呈秉的大臣点头道:“已经拷问过山庄中的工匠,最近几个月他们忙碌赶工的那个气、气球就摊在后院里,可是……所有人都觉得,它不像能飞的样子,按照工匠估计……莫不是还要用上什么仙法才会飞起来?”

  ……

  回到一千多年前,学商贸英语专业的女孩子,得了皇帝的支持,造得出一只真正的热气球么?

  不知道。

  能确认的仅仅是:苏杭没那个本事,她造不出来。

  自从第一次放弃之后,她就大概明白了,虽然道理差不多,但热气球和孔明灯的区别还是挺大的,那以后就再没动过靠着气球飞天的念头。

  有关哗变、反叛、大火,宋阳要做的这些事情,苏杭一概不清楚,不过五月初七南理使节燕宫面圣时、有关‘亡国之道’的事情苏杭都听说了,再联想景泰为人,以她对这个疯狂皇帝的了解,很快就想明白了:南理不派武士而遣‘奇士’赴擂,如果是别家帝王或许一笑而过,但景泰不会,南理奇士们会死在睛城,宋阳也不例外。

  如果有能力,为了救宋阳,苏杭会杀光这个天下的。可实际里她能做的不多,前面都要靠宋阳自己,就只有最后的逃跑,她能帮上一点忙……他那么笨,我又哪能不帮他呢。

  宋阳等人冲出睛城,与姥姥汇合之后,并未赶去明日山庄,而是就此转向,转向东方逃跑。

  东边有海,海上有船,苏杭的船,大燕国唯一一条能够远航深海的大船。

  苏杭的小算计。

  热气球不过是个障眼法罢了。苏杭想得挺好,如果宋阳能够活下来,自己一定要上前与他相认、当着景泰的面前相认,然后一起逃跑,景泰会暴跳如雷派兵追赶,皇帝知道‘热气球能飞了’,多半会猜她要靠飞天逃走,会派人往明日山庄去追……自己则带着宋阳逃向东方,乘船出海。

  苏杭绞尽脑汁,想得头疼,也就这么一点能做的。其实如果没有叛军、暴乱,她的算计根本就行不通,景泰手底下又不是只有一个人,别说一个障眼法,就是一百个假目标,皇帝的人手也足够分配。

  可是九月八当晚,反贼们诸多谋划、一波又一波的攻势发动,再把苏杭这个漏洞百出的算计嵌入其中,竟一下子变得完美了。就是那只飞不起来的热气球,把来自北方的平乱大军引去了明日山庄,也正因此攻打北门的琥珀才能坚持到宋阳回来。

  若非如此,宋阳回去前,天权就会杀到北门……

  而景泰认定热气球真能飞,纯粹是惯性使然,苏杭从不骗人,一贯如此。

  这世间之人没什么值得苏杭去骗的,可惜景泰之前没分清,不屑骗和不会骗是两回事。

  苏杭找到了唯一一个同类,她喜欢他。只要为了他,她随时都可以变成骗人精。

  第七十五章 妖言

  从睛城到南理万里迢迢,正常赶路要一个月的功夫,沿途关卡重重,宋阳一行倒有大半不会武功,真要往南逃,即便有老顾手下和谢门走狗的接应,他们能躲过通缉、逃回国的机会也不过两三成罢了。

  可是从睛城向东,抵达海边……苏杭上次出海回来,登岸时是五月初一,南理使节五月初四抵达睛城,当晚宋阳去明日山庄杀她的时候,她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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