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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色生枭 第66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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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以前从未有过苦修持参与禅宗弟子法事的先河。

  敬仰归敬仰,如果无鱼出面,未必能请动苦修到场,这是孤石老尼姑的功劳。

  以孤石的性情,一直觉得苦修持要更纯粹的多,若非早年答应过师父守住莲宗庵,老尼姑早就拿着根棍子去做苦修了。所以孤石虽然身为禅宗弟子,但是和附近各大寺的出家人都没什么交情,倒是和城中那些修持高深的自苦修持们往来密切……

  钟鼓再起,无鱼端坐高台,引领所有僧侣高唱香赞,南理礼佛已久,城中信徒无数,会唱香赞者不计其数,尽数开口附和,佛唱之声四散远播,就连城外驻防牙门军都清晰可闻,就在浩荡禅声之中,盛大法事拉来序幕。

  虽然是临时起事准备仓促,但法事流程清晰,各种相关细节道场中的和尚也都了然于胸,众僧抖擞精神,与无鱼师太配合无间,而无鱼师太有应变大才,即便场中出了些小小的岔子,她也都能从容应付、轻易敷衍过去。

  法事中一个个环节衔接有序,到祈福时真正进入高嘲,随着佛偈越发响亮,南理国不分四季永远那么毒辣的太阳仿佛也真就变得和煦起来,照耀在身上不觉炎热,只有熏熏暖暖的舒适……

  南理国都阳光明媚。

  而中土天下另一座汉统皇城阴雨连绵。雨不大,但饱蕴秋寒。

  从四天前开始,雨水淅淅沥沥始终不停,一遍又一遍冲刷着睛城的大街小巷,越洗,睛城就越冷。

  或许是这场雨下得太久,当屋脊瓦楞、街上青石被冲洗得一干二净时,这一方中土升龙之地反倒没了灵秀之意……活力不见,又何谈灵秀,睛城只剩深深萧瑟,甚甚寂寞。

  没有人愿意在这种天气出门的,街面上冷冷清清,街边的商铺依旧开门做生意,可是没有主顾上门,从掌柜到伙计,一个一个都没什么表情,坐在柜台后,谁也提不起精神。

  燕顶也和他们一样,提不起一点精神。

  ……

  当年一品擂后,大雷音台被彻底掏空,阖寺精锐伤亡殆尽,等国师重返睛城后,又从二十一座须弥禅院选调精锐充实到雷音台,人数比着以前还要更多上几成,可是换了人,气氛也就变了。

  这种感觉很古怪。有关现在和以前的区别,燕顶直接的判断就是:这里变得死气沉沉了。可在仔细去琢磨,真相又并非如此,早午晚三次功课、武僧按时出操训练、高僧齐聚一堂讲经论道、四方信徒不远万里赶来朝拜……以前什么样,现在仍旧什么样,又哪里死气沉沉了?

  想了许久,燕顶才恍惚明白,较之以前,此刻变得‘死气沉沉’的,或许不是大雷音台,而是他这个燕之国师吧。

  死气沉沉的燕顶站在雷音台大殿门口,静静望着面前这场雨,独手背负身后,黑色的鳞皮手套中捏着一张字条。雨水打中屋檐,滴答滴答的轻响……这个时候,忽然一阵沉重脚步踏碎雨水声音,一个狮子般硕壮老者穿过空旷大院,健步向他走来,花小飞。

  在他身后,还跟随着一个青年。

  燕顶精神一振,不顾天上的细雨,不管自己的身份,迈步迎了上去,腹语声音模糊:“来得早了。”

  景泰大病之后,每到秋末冬初之时,国师都要花上一份大工夫为他行针走岤,增强经络与体质,但燕顶只剩一条胳膊,自己无法完成,这套施为涉及到的针术高深繁杂,就只有花小飞能帮他,所以每年花小飞都会来一次睛城。

  从四十多年前,燕顶身中奇毒、拜入琥珀兄长门下开始,花小飞就不用再对他行礼了,直接应道:“今年冬天来得早,我怕你会提前给他行针,也就早来几天。”

  燕顶笑着点点头,他的笑容被面具挡住了,不过没关系,花小飞能从他眼中读出笑意。燕顶转目,望向跟在花小飞身后的那个后生。

  花小飞道:“以前和你说过的,我那个徒弟。”说完又转回头对后声道:“还不拜见国师。”

  话音未落,还不等后生跪拜,燕顶就先笑了起来:“不是国师,是大伯。”

  放眼大燕,燕顶只和两个人不讲究自己的国师身份,花小飞便是其中之一,如今对着花小飞的弟子,也一样如此。

  花小飞的情形和琥珀有些相似,学艺却未入门,燕顶当他是兄弟而并非同门。

  后生依着参见本门长辈的礼数,跪倒在地:“稻草叩见师伯。”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

  国师知道花小飞收过一个弟子,但详情从未询问过,闻言略显错愕:“你叫稻草,这么古怪的名字?”说着,仔细打量这个子侄,片刻后摇头而笑:“果然是根稻草。”

  稻草乍一看上去,从身材到长相再到举止神态都平平无奇,可是认真端详之后就会发现……他是真的毫无特征,即便你用心去记他的长相,如果接触时间稍短,仍是记不住的,把他丢在人群中,只眨眨眼就再也休想找到了。

  或丑或俊,即便是普通人,在五官相貌上也会有些醒目之处,但稻草没有,完全没有。稻草真的是稻草,冬天黄铯、春天绿色,风水时低头,雨落后滋润,藏身于无数同类之中,永远不会被找到。

  燕顶忽然开心了起来,不用问,又是一个好子侄,否则花小飞也不会带他来见自己。不过真正让燕顶高兴起来的,并非身边又多出个靠得住的帮手,而是那份青年人身上才有的活力……自己老了,但他们长大、长壮,这才是真正安慰吧。

  见礼过后,燕顶命心腹弟子带上稻草去四处转转,自己则对花小飞笑道:“来得好,我正无聊着……”

  话没说完,花小飞就摇头打断:“不只是无聊,什么事情不顺利?”

  燕顶失笑摇头:“是不是我一有苦恼,身上就会发臭?为何从来瞒不过你。”早在燕顶中毒之前,花小飞就伴在他身边了,两个娃娃一起长大的,燕顶心中有什么事情,花小飞一眼就能看出来,从小时候便是这样,到现在亦是如此。

  花小飞摇头:“就算真有气味,也是香味。”

  燕顶一愕,随即哈哈大笑,花小飞说得可不是什么好话,更不是恭维话,国师全身腐烂不休,平时全靠香料遮掩身上浓浓恶臭,再有什么臭味都会混在腐烂味道里闻不出来,除非是冒香气……花小飞的话简直大大不敬,不过老友之间小小的揶揄,国师又哪会计较,一边笑着,一边把手中的纸条递给花小飞:“你自己看吧。”

  雀书,密函,来自凤凰城任瑭。

  花小飞读信的时候,国师言简意赅,把南理发生的事情大概讲了下,他说完的时候,花小飞也看完了雀书,皱眉道:“你又为何烦闷?”

  雀书上密密麻麻,既有谦卑之词,也有奉承之意,再就是最近一段凤凰城中的情势说明,示意事情完全顺利。上面说的全是好消息,所以花小飞不明白了。

  “雀书是昨天收到的,提到别来禅院大火,天祛丧生无鱼幸免。”燕顶缓缓摇头:“可是我只收到任瑭的传书,却未收到天影的只言片语……天影若真的幸免于难,应该会及时传书回来。”

  花小飞反应不慢,立时便明白:“现在的无鱼是那个真的?”

  燕顶语气淡漠,四字回答:“任瑭完了。”

  雀书一次来往,少说半月光景,就算国师立刻放出雀子告知任瑭真相,也完全来不及了。花小飞双眉紧锁,认真思索了一阵,最终还是放弃了,没有办法的,只能任由靖王被无鱼蒙着、牵着、一头栽进大坑。

  花小飞劝慰国师:“刚听你讲过,本来‘镜子’就是捡来的机会……偶得,现在丢了也不算可惜。折了的内应和弟子,以后可以再找、再派,不用挂怀了……不过事情为何会突显波折,总得查一查的,或者派稻草去一趟凤凰城?就当是次历练,对他有好处的。”

  燕顶点头,表示同意花小飞的建议,让稻草去追查事情缘由,腹语则接上花小飞的上半句话:“南理暂时还不在我的眼中,机会来了我就去抓,机会没了就再等,这次没能成事,我也不觉得有多么可惜,不过……”说到这里,燕顶忽然把话锋一转:“燕皇帝三九之庆就快到了,你知道吧。”

  花小飞回答:“这个当然知道,我还备了份礼物。”

  “本来我也备了份礼物的。”燕顶叹了一声:“我答应把南理送给他当贺礼……现在送不成了,我心烦的是这个。”

  国师沉沉叹气,花小飞却突兀地笑了起来,笑声响亮,与大雷音台中的肃穆、神圣格格不入,显得异常刺耳。

  燕顶腹语的语气很古怪,好像带有些‘没好气’的味道:“笑个什么?”

  最最简单、也是最最普通的原因,花小飞放声大笑,仅仅是觉得国师现在很好笑……堂堂燕顶,竟然会为了一份礼物闷闷不乐。

  笑过之后,花小飞也不知道该说啥,只能敷衍着劝道:“别想太多了,忙好眼前事情吧,凤凰城那边,或许任瑭足够精明,能扳回危局呢?”

  燕顶恨恨:“任瑭连局在哪都不知道,又何谈扳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花小飞又笑了,补充了句:“死都不知道死在谁的手里。”

  燕顶摆手,烦他。

  第四十三章 祈福

  凤凰城中法事过半。

  三千僧侣先为国家百姓祈运,再为护法檀那求福慧,两次祈福之后,随着无鱼师太一道法旨,道场内在座僧侣尽数起身,脚步轻轻错动,之前结做的‘七宝吉祥海’之阵分出一条通道。

  靖王领着丰隆幼子,率同皇家嫡系子弟和朝中重臣一起走入‘七宝迹象海’,来到法阵中心站稳脚步,无鱼师太也走下法坛汇入大阵,口中高宣佛号,众僧再度迈步,庞大法阵开始缓缓转动。

  三千盛装僧侣分作七七四十九重,围拢着靖王环绕不停,梵唱声声钟磬齐鸣,场面蔚为壮观,皇子娃娃瞪大了眼睛,乌溜溜的眸子里尽是好奇,靖王则神情肃穆,这样的场合不能轻易发笑……虽然他心里早都乐得开了花。无聊站了这大半天,总算快等到关键时候了。

  穿花蝴蝶般的众僧、让人烟花缭乱的法阵,足足转了半个时辰,缤纷绚丽又不失神圣庄严的仪式终告结束,众僧散开无鱼独自上前,引领诸位贵人佛前上香。

  给贵人祈愿后,贵人们要还香于佛,既表虔诚谦恭也算是个‘答谢’之礼,这是必不可缺的程序。

  法事准备的时间仓促,来不及在宫前广场坐落金身大佛,只是临时从大荐福寺请来了一尊半人高的铜佛,虽然有些不够威风,但好在佛祖只问叩拜之人是否‘心诚’,不会计较自己的身形大小,权且将就了吧。

  论身份辈分,第一个佛前上香的自然是靖王任瑭,但是靖王要向城中百姓显示谦和,故而摇了摇头,笑着拍了拍小皇子的肩膀:“快去,给佛祖敬香。”

  小皇子脆声答应着,从无鱼师太手中接过清香,按照以前学过的样子,恭恭敬敬地跪拜磕头,全没什么异状,做好全套功夫后归队,小脸上本来还有些自豪,可随即又想到,上次做这套礼数的时候父皇还在身边,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靖王看着小娃娃的样子,口中安慰了几句,心里说不出的厌恶。

  老头子不怎么信佛,但一点点敬畏之心还是有的,坑掉丰隆一家的就是他,小皇子现在佛前抽泣装可怜,生怕佛祖不会见怪降责么?当真讨厌得很了。

  此刻无鱼师太又取过清香,捧于掌心恭敬高举,口中轻声道:“靖王请。”

  靖王不再理会小家伙,从师太手中接过香烛,恭敬礼拜后,把三炷清香献上。他所施的礼数周到恭谨,从叩拜到上香都无可挑剔,但是若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还是稍稍有些不对头,他的动作好像快了一点,虽然也是一丝不苟,不过仿佛身后有人催他似的。

  当然没人催促靖王,他自己催自己……无鱼师太嘱咐过他,在燃香后十息之内,一定要把清香敬上,其实时间是充裕的,只是靖王稍有些心虚吧。

  旁人都没注意他‘赶时间’,只有无鱼师太留意到,但这个场合也不能提醒什么。

  清香敬上,靖王还不能起身,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仿佛祷告实却等待,现在他也晓得自己的动作快了些,没办法,等会儿吧……等十息。

  敬香后祈祷,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所有人都在静静等待,没有任何怀疑,可是片刻后,任谁都不曾想到,随着靖王默默祷念,刚刚插入炉中的三炷清香,陡地加快了燃烧……情形并不夸张,并非一把明火烧起来那么吓人,更像是‘有关那炷香的时间’悄然变快了十余倍,沙沙的灼烧细响中,肉眼可见的清香寸寸化灰,前后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一炷香竟烧完了。

  谁都不曾见过烧得这么快的香,而那炷香燎着起的青烟,形质也殊为惊人,青烟并不飘散弥漫,直直向上,俨然一条青青直线,直奔天空!直到一阵微风掠过,它才不着痕迹地化开,转眼消散不见。

  忽见异象,场中众人全都大吃一惊,无鱼和靖王也不敢例外,都做出个目瞪口呆的惊骇样子。

  过了一阵,众人都回过神来,僧侣和贵人们不能喧哗议论,百姓们可不管那套,彼此交头接耳,场面变得有些混乱了,无鱼师太轻轻咳嗽了一声,暂时也没多说什么,重新取过清香,请下一位贵人佛前敬香,靖王就此起身让开……从皇室代表到朝上重臣,前后数十人依次上香,都是同一套‘程序’,但异象再不曾出现过。

  等所有人都上香过后,无鱼师太略作沉吟,举目望向靖王:“请靖王再祈一炷香。”

  百姓们立刻来了兴致,谁都想看得真着些,拥挤着情不自禁向前靠拢,负责场中秩序的禁军官兵立刻大声呵斥,很快制止了马蚤动,靖王故意摆出一副敬畏的神情,迟疑片刻才点了点头,又从无鱼手中接过清香。

  无鱼对他用了一个眼神,示意他别再向上次那么‘匆忙’。果然,这次靖王从容了许多,心中默默计数,把时间掐得刚刚好,清香才一离手、入炉,立刻又现异状,仍是和刚才一样,燃烧奇快烟雾不化。

  哄得一声,道场内外议论再起……无鱼的神情也有所变化,但仍是不肯多说,直接来到佛前,先对铜佛合十祷告,请恕过不敬之罪,跟着起身从香炉中,选出三根长短不一、不知先前是谁敬上、现在仍在燃烧的残香,合并到一起转头递向靖王:“王爷再请敬香。”

  靖王面露不悦:“残香不敬。”

  “心诚则敬。”无鱼对靖王正色道:“古时礼佛本有传香接礼一说,此举绝无不敬之意……事关重大,王驾不可怠慢。”

  事关重大,究竟重大的是何事,在场百姓若有所悟,脸上、眼中都显出浓浓兴奋,无鱼、靖王更是心知肚明。

  靖王闻言不再辩驳,重整仪态,接过三炷残香敬奉我佛……

  药是火道人配的,侏儒一辈子都在研究一个‘烧’字,要配出一剂让长香速燃、烟雾凝聚药粉,还是没什么问题的。宋阳也精通药理,但要么下毒、要么救命,除了这两样其他领域他一窍不通,非得火道人出手不可……不过用药的手法,是宋阳传给无鱼的。

  宋阳以前的玩笑话还真不曾说错,无鱼师太对下毒的功夫,当真有些天分的,下药于长香的手法稍加演练便能纯熟施展,虽处于众目睽睽下,可是借着大袖遮掩,加之动作迅速,完全不被察觉……

  第三次敬香,异象再现。

  道场周围的议论声更响亮了,异象一次又一次的重复下来,经由靖王之手供奉佛前的清香燃烧迅速……任谁想来都只有一个结果:相比旁人,佛祖更愿受了靖王供奉。这便是说佛祖认可靖王。

  意料中事,无鱼师太面露笑容,伸手解下自己的海青法衣,将其披于靖王身上,跟着退后一步,双手合十躬身施礼。

  师太不曾多做评论,但她的举动足以说明一切!

  靖王的神情恰到好处,惶恐之中带了些意外,意外之中又藏些犹豫……小皇子根本不明白眼前这些事情到底意味着什么,看看神佛又看看靖王,目光里趣味盎然,觉得这个戏法当真好看……右丞相和靖王一脉的亲信全都露出了笑容,靖王的表演精彩而无鱼师太的‘无声送袍’更显老到,这一下当真就水到渠成了,班大人转目望向左丞相、杜尚书那些一直都不曾表态的朝臣,想看看他们现在还能有什么办法……左丞相也在笑,但笑纹可当真僵硬地很,杜尚书一如既往的没表情,不过因为抿起双唇,那张苦瓜脸显得更加苦涩……场内众多僧侣此刻面面相觑,小字辈的弟子只觉得此事稀奇,那些大德高僧、寺庙主持眼中则露出了一份恍悟……道场外无数百姓更加兴奋了,谁当皇帝于他们而言无关紧要,但是受神佛认可之人登基大统,南理富强指日可待!

  从内到外,众人的表情、心情各不相同,靖王暗笑之余,心中又多出了个念头:在南理做师太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他以前可从不知道,每逢重大法事的时候,比丘尼披着的海青法衣看似轻薄,不料披在自己身上才发觉它原来如此厚重。

  南理的天气,披着一件这样的衣服,热得人着实难受。

  无鱼师太长吸一口气,双手轻轻一挥,示意自己有话要说,很快周围安静下来,无鱼这才朗声开口:“今日法事,待皇廷众敬香后本就该结束了,可异象现出……由此贫尼觉得当延一道祈福,为靖王祈福。”

  这便是道场中高僧们刚刚恍悟之处了,四天前在大荐福寺无鱼召集各寺主持商讨‘廿九法事’的时候,就曾明言当所有环节都结束后,还会再加一项法事,要大家配合,但是加在最后的法事究竟是给谁做、做什么,她并未透露过。

  现在老僧们明白了,无鱼要为靖王祈福……既然这场‘临时添加’的祈福是早都安排好的,老僧当然能想通,刚刚靖王上香现的异象也不是佛祖显灵,至多只能算作江湖戏法。

  归根结底,无鱼是铁了心要辅佐靖王登基,甚至不惜以神佛为戏愚弄百姓。

  百余位高僧之中,半数微笑以对,半数无动于衷……出家人不理朝政,谁做皇帝都好,反正大伙都知道,如今京师都由靖王做主,他要登基,凭着几个和尚又哪拦得住,干脆闷声不理明哲自保就是了,就算有朝一日镇西王杀了回来倒霉的也是无鱼,和自己不相干;只有少数几个露出不悦之色,恨无鱼把佛陀当作儿戏,可是也不敢就此起身退走,不是谁都能像孤石那样乖张傲慢。

  师太的提议立刻就得到了响应,不用问,百姓中最先喝彩出声的,都是靖王早就安插入人群中的心腹,宋阳也算一个,把一声‘再好不过’喊得无比响亮。

  无鱼师太威望在前、靖王敬香异象在后,百姓不明真相,真就以为佛祖垂青靖王,南理未来锦绣如画,很快也都出声喝彩,乱糟糟的欢呼。靖王还得矜持着,忙不迭摆手摇头:“这可如何使得,怎敢劳动师太法驾、劳动诸位大德为我一人祈福……”

  靖王不停推辞,无鱼执意相邀,假戏真做之下,还真有些僵持味道,直到一旁的孤石师太等得不耐烦了,皱眉训斥靖王:“法事的确是为你而作,但却是为南理天下求福慧,并非你一人之事,不要再推脱了,莫辜负了万万百姓。”

  话说到这个份上,靖王才不敢再推脱,勉强点点头,算是答应了,可依旧惺惺作态,非得拉上小皇子一起。

  他要邀买人心,无鱼由着他去,当即吩咐了一声,众僧的阵列又做变化,普通僧侣尽数退后,四十余位自苦修持走上前来,最后的法事,无鱼师太早都交代清楚了,由无鱼、孤石两人主持,四十余位苦修结法求佛,百多位禅宗高僧外围配合,至于那些普通弟子,就不用再参与了。

  高僧重修持轻世事,但也不乏精明心窍,前面想通了无鱼要帮靖王,此刻就弄懂了为什么要找苦修来做法事……还不是为了‘独霸’未来的皇帝,把大功劳全都揽到自己身上,所以在最巴结、最奉承的法事里,把睛城中有地位有实力的高僧都踢开。只是想不明白的,无鱼用了什么手段,把生熟不近的孤石给拉拢了。

  对无鱼看轻又看轻、蔑视再蔑视,但还是初时那个道理,现在离开不光是对无鱼不满,还是对靖王甩脸色,高僧们都不愿得罪这位京中主掌,也就忍下一口气,按照事先安排好的样子,列位在外围,准备进行法事。

  而众多高僧之中,心里最不痛快的那个,当属无羡法师。

  虽然法号和无艳差不多,不过两个和尚差别天地,无艳名头响亮可只有一座小庙容身,勉强不算是野和尚,无羡的‘家业’则了不起的很,放眼南理也未必能再找出比他家更大的寺庙了……他是大荐福寺的主持。

  打从无鱼透露出要操办法事的消息,他就跟着忙前忙后,俨然也是‘主办’之一,功劳苦劳都高高在上,不成想到最后也成了个‘龙套’,要知道在场所有高僧,当初可都是他派小沙弥请来的。如只是吃力不讨好也就算了,但不难想象的,以后他身上少不得会背上来自‘同行’的嘲笑……

  无羡大师一肚子怨气,也和其他高僧一样,随着无鱼师太法咒响起,开始有气无力地长颂经文……可是过了一阵,看着前面苦修们的法阵,他就再顾不得生气了,换而满腔疑惑。

  今日到场的一共四十八位苦修持,算上孤石四十九人,法事时分作七队,每一队七个人,按照七伤、七苦、七报、七觉、七宝、七佛、七方便列阵,围住靖王和小皇子游走转动诵经祈福。

  以这样的阵势来祈福,全无任何问题,可是苦修们转着转着,不知是不是自己转昏了头,他们的阵势渐渐有了变化,本来七人一行的队伍散乱了,不知不觉里变作了六人一组,原来的七支队伍随着人数变化,衍变到八个组,孤石脱阵而出,与无鱼并肩站立陈坐地面,口中咒念不绝,手中稳稳结印。

  当新的阵势成形,无羡迷惑不再,换而大吃一惊。

  自苦修持的方式,最早见于高原,后来才慢慢传入汉境,是以南理苦修的功课,融合了大量密宗佛法,他们此刻摆出来的新阵就来自密宗。

  六个人一组,应得是六字大明真言;八个组也有讲究,各组的排列都不相同,无羡只能看懂两组:三人一排、分作两排平行,代表马头明王,能除一切众生之灾;另一组六人结成‘拐’,代表大威德明王,能断除一切魔障,摧伏一切毒龙……其他几组虽然不认识,但不用想也能知道,也分别象征其他明王。

  六字真言、八大明王。

  几十年前,大荐福寺收容过一位高原来的密宗佛徒,当时此人病得极重,寺中师长就派还是小沙弥的无羡去照顾。高原佛徒没能活太久,但是断断续续地,也和无羡说了些话,其中就提到过这道大阵。

  具体的名字无羡早都忘记了,但他记得明明白白,这座明王真言的阵法只有一个效用:镇灭乜罗邪术。

  乜罗早就死了多年,邪法虽有流传,但危害比起当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专门用来对付妖人邪术的密宗阵法也早就退出历史,无羡万万没想到的,今天竟能得以一见。

  无羡惊得连经文都快念不下去了,目光骇然,不停打量着阵中的靖王和小皇子,心中猜测着,苦修们摆出这一阵,究竟是要对付哪个?

  此刻天色将晚,小皇子的精神居然还不错,眸子亮亮的,饶有兴趣地看着苦修们围着自己转来转去;

  至于靖王的状况,表情肃穆、目光郑重,身板也站得笔直,乍一看老头子既有恭谦也带威严,当真有些帝王风度,可是若再仔细看看……满头满脸的大汗,他很热么?

  南理一贯炎热,不过今天的天气还算不错,是个难得的‘透爽’天气,温度虽然不低不过没有平日里的窒闷。无羡皱了下眉头,特意感受了下现在的环境,的确不凉快,但是热成靖王那个样子,好像就有些不对劲了。

  第四十四章 欲仙

  无鱼以前有过一件好衣服,真正的好衣服……海青法衣。

  说起来,还是她当年在草原游历、传道时,犬戎单于虽不受教但也敬其虔诚和刻苦,赐下了这件海青衣。

  这件法衣是个神奇宝贝。手感滑腻薄若葱皮,看上去比着普通的绸缎要轻柔得多,可是穿在身上却暖和异常,保暖效果比着上好裘皮都毫不逊色。据说,法衣是由传说中的火蚕丝织就而成,放眼天下也难寻到第二件,至于犬戎单于从何处得来的就不得而知了。

  在草原布道,最痛苦的莫过于隆冬时能把灵魂都吹散的浩浩寒风,再高深的修为也没有用处,幸亏有了这件法衣,师太才能在草原深处逗留多年。

  等她回国后、闭关前,恰逢南理东部洪涝成灾,农田被淹家园不再,出现大批灾民,朝廷全力抗灾力有未逮,佛门也号召信徒募捐赈灾,这时京中有位神秘人士找到无鱼,捐出了一笔巨款。对方不愿公开姓名,无鱼便把这件法衣送给对方以示谢意,再到别来禅院失火、超度法事的时候,她又请宋阳去找对方,暂时把法衣借回来一用。

  此刻这件海青法衣就披在靖王身上。按照宋阳上一世的认知,现在靖王的状况差不多就是在摄氏二十八九度的天气里,裹了件裘皮大衣,站在夕阳下一动不动……就在靖王心里念叨着‘做尼姑不容易’的同时,宋阳也暗中笑着:当反贼也挺难的。

  两位师太主持的祈福法阵悄然调整,这一点当然逃不过靖王的眼睛,不过他没当回事,只道这是正常的佛法变化,靖王完全信任无鱼,而且他对佛家事情本来也不太了解……就算他懂也没用,偌大一座道场,数千禅宗弟子,除了无鱼、孤石和四十多位苦修持外,真正能认出这道法阵者寥寥无几,绝大多数和尚充其量只是有些疑惑而已。

  靖王热。身上大汗淋漓,可法衣是无鱼亲手给他披上的,往大处说这是来自南理佛徒的认可,往小处想也是一份无上荣光,无论如何也不能脱掉它,再热也得忍,只盼着最后的祈福法阵快点结束。

  不过,靖王肯定要失望的,他热得受不了的时候,镇灭邪魔的密宗法阵才刚刚开始。

  ‘真言明王’法阵,是无鱼早年在吐蕃精修时学到的,至于她请孤石去找苦修持来帮忙,原因有很多:

  最基本的,苦修持有密宗背景,法度事一通百通,能迅速掌握这道专门用来对付‘乜罗邪术’的阵法;禅宗讲求平和、密宗追求极致,就镇妖伏魔而言,密宗的法术更加刚猛霸道;苦修一贯疾恶如仇,是天下最最不在乎强权之人;最重要的……苦修没有势力、洁身自好,别人拉拢不了他们,他们也不受拉拢,这伙人里不会有靖王或者燕顶的卧底暗桩。

  不知不觉里,苦修持的咒唱声变得用力,他们可不知道无鱼那件轻薄法衣厚实堪比重裘,他们只看到在伏魔阵中,靖王大汗频出、脸色潮红目光涣散……魔物沦入密法大阵,又岂能再保持从容?靖王这幅样子,分明是妖人了。

  见到靖王情形有异,苦修的心境更加坚定了,全力施法之中,心思渐渐空明,所有的力量都注入法阵……从黄昏到天黑,大半个时辰过去,法阵非但没有停歇的迹象,反而运转得更加迅速了。

  靖王苦苦坚持着,汗水不知流了几斤,从头发到衣袍乃至鞋袜,全都被汗水打透,整个人仿佛刚从水中捞出来似的。入夜时分,飘来了一重乌云,沉沉压住凤凰城的天空,由此空气又复窒闷,虽然没有了太阳,却比着白天更显闷热。

  可是靖王的感觉和所有人都不一样,他分明就感觉到:清凉了。

  随着夜色降临,一阵阵凉爽之意不知从何处而来,从肌肤一直透入肺腑、游走四肢百骸。

  是夜凉么?

  靖王眨了下眼睛,却突然失去了再撩开眼皮的力气,思维也是如此,全然顾不得再去想什么了……燥热之后的这份凉意来得太惬意,几乎在瞬间里,那种只能用快乐来形容的舒适感觉就散入全身,让他慵懒、让他倦怠,完全不想费力去思量什么,所有心神都不由自主地去享受。

  靖王情不自禁,咯咯地一笑。

  苦修的法咒骤然响亮,梵铃取在手中,法阵越转越急,几乎是在奔跑纵跃。

  靖王充耳不闻。

  面前江山如画,麾下千军万马,背后皇廷辉煌,盛世风流一代天骄,左边是群臣与万民的朝拜,右边则是无鱼师太率领天下佛徒施的敬礼……无法言喻的快乐。只有在靖王意识深处里,略略觉得有些不妥,可又想不到到底哪里不妥,这感觉很像梦中某刻,明知自己在做梦却无力醒来,靖王也不想醒来,这是个好梦,让他飘飘欲仙。

  这道方子的名字,便叫做‘欲仙’。

  尤太医身负高深毒术,得了师门传承后,并不拘泥古方故步自封,自己创出了数不清的毒方,琥珀自然也不例外。

  尤离性格木讷,为人呆板,他研创的方子毫无花俏可言,都是从实用出发,比如‘不饿’、‘焚毒’;琥珀则不同,性情女子,追求飘渺之心,不愿务实只求写意,便如这道‘欲仙’,只让人忘记身处何处,彻底坠入虚幻享受无尽欢愉,药力救不了人也杀不了人,就是有一点负效:药力会影响眼睛,让双目变得血红,等药力解除之后,会有三两天视力模糊,除此之外再无任何害处……这样的方子尤太医连看都懒得看,却是琥珀最最得意的独门秘制。

  与‘璞玉’的传递方式相同,‘欲仙’也是通过毛孔渗入皮肤,可是这样的场合里,宋阳没机会出现,空有一身下毒本领却无从施展,无鱼初学乍练难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地让药粉沾染到靖王身上,所以两个人设计了一个办法:欲仙药粉是下到海青法衣上的。

  师太事先服食过解药,全然不受药力。而法衣厚重暖和,靖王又没有师太内敛守元的修持,心浮气躁之中穿上这么暖和的一件衣服,自然免不了流汗,等衣服湿透,‘欲仙’也经由汗水沾染到皮肤,靖王爷飘飘‘欲仙’。

  法事不停,本来坐在地上的无鱼师太缓缓起身、站起,对着周围做了个手势,梵文咒唱骤然消隐,苦修们继续追踩阵位,但都闭上嘴巴,从开声咒喝变成心中梵唱,外面的诸位禅家高僧也都告收声,道场中转眼安静下来,无鱼又等了片刻,这才深深吸气,开口:“为何发笑?”

  ……

  不知身在何处,忘记身外世界,所有的感觉都已投入这一场帝王美梦,再谈不到心防,靖王沉溺其中无法自拔,正快乐的时候,不止从哪里,忽然传来了一个声音:“为何发笑?”

  稳重、庄严却不失亲切的声音,听起来很熟悉,只是一时之间靖王想不起声音的主人是谁,不过他能感觉到对方是自己信任的,真正信任。何况这本就是一场大梦,梦中又何必隐瞒:“即将登基,统摄天下,当然要笑。”

  说着,靖王又笑了起来……果然是在做梦,靖王没觉得自己开口说话,只是心中作答,但耳朵里却能听到自己的声音,这是份新鲜感觉,很有趣的样子。

  迷幻时的心里话,现实下的口中言,不光靖王自己听的到,刚刚安静下来的道场周围的,全都听得一清二楚。

  除了最核心的法事中人,其余众人闻言全都吃了一惊,靖王要登基已经是摆明了的事情,但就那么光明正大的说出口,终归不妥当的。

  小皇子仰起头,眼巴巴地看着父皇、母后和太后死后,自己最最信赖的靖王爷爷,娃娃嘴唇颤抖着……还不懂事,但帝王家的孩儿,再小也能明白龙椅的分量。不过不等他说什么,孤石师太就把他揽到了怀中,示意他不可多言。

  道场内的班大人应变奇快,靖王先是大汗淋漓继而陶然诡笑,这些失态异状早都引起他的疑惑了,此刻听到问答的味道不对,当机立断,立刻叱喝道:“贼尼施展妖法,速速拿下!”几乎就在他开口的同时,与他地位相同的胡大人也扬声道:“心中坦荡,何惧梦话!神尼驱邪为国为民,妄动者罪同谋反!”

  左右丞相同时出声,两队内廷侍卫也采取了截然相反的行动,第一队人数众多,随主官‘冲阵’叱喝立刻抽刀上前;另一对人数较少,气势上却毫不逊色,主官沉沉喝了声:“护阵!”?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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