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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行健 第54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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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闻道突然怪叫道:“他们下地来了!”

  前面大约百余步远,有一些人落下地来。曹闻道已叫道:“弟兄们,把这帮人的首级全斩下来!”他把弓往身后一背,率先冲了过去,我正待拦住他,但哪里还来得及,一些士兵们已跟着他飞快地冲了下去。跳下地来逃走的大约有四五十个,一个个身着绿衣,也没有软甲,动手的话根本不会是我们的对手,曹闻道准是觉得那是手到擒来的事了。

  我让十几个人留在这里,将躺在地上的那些鬼军绑起来,生怕曹闻道会堕入曾望谷的圈套,赶紧带着剩下的人追了下去。不过曾望谷的人数不多,又兵分两路,这一路多半也就这么点人,恐怕也想不出什么样的圈套来。只是不知曾望谷是不是在这批人中,如果真能提着他的人头到符敦城,倒可在西府军面前扬威。

  曾望谷的人下地后跑得更快,前锋营的人因为穿着战甲,跑得费力,倒有些越追越远了。不过前锋营诸人全是从战场上冲出来的,训练有素,平时练兵有一项就是着甲行军,因此仍是咬得很紧,保持着两三百步的距离。可这么追下去,多半要追丢的,我正要让曹闻道停下来,前面突然豁然开朗,出现了一大块空地。

  那是个山谷,远远地望去,里面有些房屋,想必是曾望谷的巢岤。我心中一喜,但隐隐又觉得有些不对。他们将我们引到这里来,难道真会有什么埋伏么?兵法有云:“深谷山林,慎勿轻入”,那也是这个道理。曹闻道也停了下来,正在大叫着道:“你们这群畜生,有种就来与老子斗一斗!”但他也不敢轻易追进去。他虽然粗鲁得很,但人倒挺心细。

  我带着人追上了曹闻道,回头喝道:“列阵!”前锋营真不愧是当初6经渔的部众,一下子列成一列横队,守住了山谷口。现在周围已无树林,不必担心曾望谷从头顶突袭,只消防着背后有人杀出就是了。最怕的,倒是冲进谷中时,万一在两边的山崖上埋伏着十多人,从上掷下石块,那我们可就要吃亏了。

  我走到曹闻道身边,曹闻道低声道:“统制,怎么办?”

  曾望谷他们的人在山谷口,却不再用箭了,只是借着谷口的树木石块遮挡身体,防着我们射箭。这架势,也实在像是走投无路,正待负隅顽抗。我道:“曾望谷能在西府军屡次征剿下脱身,绝不是易与之辈,大家当心。”

  我们不论从装备、人数上都已占了绝对优势。万一真中了埋伏,那我都没脸再见人。曹闻道点了点头道:“我先带一半弟兄上前看个究竟吧,楚将军,你在这儿注意接应。”

  我道:“你得防着他们从山崖上设伏,掷下石头来。”

  曹闻道答应一声,点了一半人向前走去,我带着剩下的一半人拉了弓瞄准,只要有一个人探出头来,马上便放箭。他刚向前走了两步,突然有个人从谷中现出身来,叫道:“喂……”

  他只叫了一声,我身周的几十个士兵同时放箭。几十支箭射过去,那人大叫一声,急忙向里闪躲,但肩头已中了一箭。我止住了众人继续放箭,道:“等等,他们好像有话要说。”

  那人又走了出来。远远地看去,只见他肩上还插着一支箭,叫道:“你们到底是什么兵?”

  曹闻道与他相距已不过几十步了,大声道:“我等是楚休红将军统领的前锋营。曾望谷在不在?让他自行将首级献上,余众饶你们不死。”

  那些人一阵默然。这时,突然有个很尖的声音叫道:“是叫楚休红么?”

  这声音有一股怨毒之意,虽然现在正是正午,阳光灿烂,我却不由得打了个寒战。曹闻道转过身看了看我,大概很奇怪我的名声居然会这么大。我走上前去,高声道:“阁下可是曾望谷么?”

  上一次随唐开他们去帝都,在路上遇到曾望谷伏击,我杀了他们一个,那时曾望谷就发誓说要取我的性命。一听到这个声音,我马上想起了那时的情景来了。那时听得曾望谷声音尖利,好像个十五六岁的孩子,我心中还大感诧异。

  从一堆石头后面,有个身材矮小的人走了出来。这人也穿着绿色的外套,脸上却蒙着一张面具,背上背着一张弓。他走到外面,将弓和箭壶放下,又从腰间抽出了一柄刀,指着我喝道:“我就是鬼头曾。楚休红,还记得当初我的话么?”他的刀也不知是鎏过金还是怎么,通身是金黄铯的,灿然生光。

  我走上前去道:“自然记得。不过这话好像也不能兑现了,曾望谷,你马上弃械投降,我就饶过你那些部下,只将你带到符敦城去。”

  曾望谷脸上戴着面具,也看不出他的表情,只是双眼却像要喷出火来。他喝道:“放屁!姓楚的,你要有胆量,就来与我生死相搏。”

  我笑道:“我是一军将领,为将之道,不逞匹夫之勇。你投不投降?”

  曾望谷尖叫道:“你这胆小鬼!”

  我沉下脸,喝道:“放箭!”

  身后一下又飞出了一阵箭雨。曾望谷大概也想不到我会命令放箭,猛地向后一跳,手中刀上下翻飞。这样的做法虽然有点不太光明正大,但曾望谷这人一向只是偷袭过往行人,我也懒得再和他说什么光明正大,如果他再跑的话,我真有些不敢再追,不如干脆射死了他,剩下的那批部众也省得枉送性命。

  现在距离已不到百步,前锋营刚射出箭,突然从那些山石后也飞出了密密的箭矢,正是对准我的。我没料到曾望谷竟也打的这个主意,大吃一惊,百辟刀已然出鞘,人也猛地向后跃去。他们射出的箭不及前锋营的密,但一时有数十支箭同时射出,那还是难以应付的。曹闻道惊呼一声,和另一个士兵冲了过来,两人帮我将射来的箭挡开,只听得“啊”的一声,那士兵动作虽快,却被一箭射入咽喉,仍是直立不倒,飞过来的箭在他身上“丁当”作响。

  这士兵是为我而死的,我强压住心头怒火,定了定神,却见曾望谷身前是一堆断箭。他没有人帮,竟连一支也没能射到他,还有一些箭居然射到离他三四尺远的山崖边了,看来前锋营士兵的箭术也是良莠不齐,没有曾望谷的手下箭术厉害。我喝道:“动手!一个也不要留!”

  曾望谷他们就在山谷口,现在冲上去,如果山上有埋伏的话,连他们自己都会被砑到,看来他们真的是走投无路才逃到这儿来的。我想得太多,让一个弟兄为我送了命,心中又是歉疚,又是恼怒,已不再打算饶恕一个了,定要将曾望谷这批人斩尽杀绝。

  曹闻道喝道:“大家跟我来!”他本来就在我前面,一发力,已冲上前去。二百人在千军万马中不算什么,但是在这个山谷中齐齐冲上,真有不可阻挡之势。我紧随在曹闻道身后,也没用长枪,手中握着百辟刀,盯着曾望谷的身影,曾望谷向我挑战,我没答应,现在却要和他一战了。我已打定主意,定要取下他的人头,祭奠死去弟兄的英魂。

  曾望谷仍然一动不动,手握着单刀,好像在等着我。虽然他脸上罩着面罩,但我仿佛能看到他嘴角的冷笑。我抢上一步,已冲到曹闻道跟前,一跃而起,厉声喝道:“受死吧!”

  这一刀劈向他头顶,哪知刚冲到他跟前,我突然觉得好像有人猛地夺我的刀。这股力量突如其来,我大吃一惊,向边上一看,以为有哪个人接了我一刀,可是身边哪有半个人影。我心中惊骇莫名,只觉刀上仍有一股力量,虽然不是太大,但我的刀已失去了方向,不是对准曾望谷了。这时曾望谷一跃而起,尖声叫道:“死的是你!”

  他的刀直直向我胸口刺来。我心头骇然,百辟刀上仍旧有一股异样的力量,好像是个隐身人拉着我的刀。我猛地一夺刀,趁势横扫过去,就算真有什么隐身人,我这么一夺也必将摆脱他的掌握了。可是对方手上的力量却丝毫未减。边上,却听得曹闻道惊叫道:“是什么邪门的事?”

  曾望谷的刀已到了我的胸口,而我的百辟刀仍然慢了一步,没能收到胸前防御。我心头一紧张,猛地吸了一口气,胸口趁势缩小了一圈。人呼吸时,本就是如此,要含胸收腹,先吸一口气,胸口缩小一圈后,曾望谷的刀就减弱了半分势头,而我又有软甲护身,大概还能挡得过他这一刀。

  “嚓”一声,他的刀在我胸口软甲上重重划了一道,但没有痛楚,看来没能割破皮肤。看着他这把金光耀眼的刀,我的手猛地一松,百辟刀脱手了,右手一把抓住了曾望谷的刀背,一脚踢了出去,左掌趁势砍向他的手腕。曾望谷想不到我竟然敢弃刀不用,他本待收刀再发,但已被我抓住了刀背。他不像我这样敢弃刀,两手紧紧地抓住刀柄,我的左手已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下面的一脚也已重重踢在他的小腹上。

  “砰”一声,他被我这一脚踢得向后飞出了三四尺,我落下地来,却见曹闻道和一些士兵正在拼命抵挡。不知为什么,他们的动作大为迟缓,倒好像身上的战甲足足有上百斤重一样,一些绿衣的鬼军正在向他们攻击,他们左支右绌,看来已快挡不住了。幸好那些鬼军都没什么兵器,大多用的是木棒,被打两下还能挡得住。

  我眼角一扫,却见我的百辟刀现在已贴到了山崖边上。我弃刀时并不曾用力,而我离山崖还有足足五六尺远,难道百辟刀自行飞了半丈有余么?奇怪的是,现在我手上拿着曾望谷这刀,却没有什么异样。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突然,我眼前一亮,想到了其中奥妙。

  原来,曾望谷的确有埋伏,只不过这埋伏有点特别。我高声喝道:“没穿战甲的过来,不然就退出谷去!”

  前锋营的士兵大多穿着战甲,不穿战甲的只有二三十个。我喊过后,冲到曹闻道身边,正好有个鬼军手中持着一根削尖的木棒向曹闻道脸上刺来。曹闻道的臂上也多了几道伤口,他穿着战甲,那些木棒根本刺不进去,伤并无大碍,但是这一棒刺到脸上可是受不了的。我冲到他边上时,那木棒已经到了他面前,我将刀猛地由上而下一击,右手的刀顺着木棒划下,“咔嚓”一声,那人的手指被我削落了两根,木棒也拿不住了,捧着手叫起痛来。我也顾不得再对付他,用肩头向曹闻道一撞,将曹闻道撞后了几步,叫道:“快出去!”

  这时那些不穿战甲的士兵冲了上来。他们虽不知道我这命令的原因,但还是不折不扣地执行,有些穿战甲的把战甲脱了也冲进来。鬼军箭术厉害,但这样以枪棒相斗,却远不及身经百战的前锋营士兵,而冲进来的士兵越来越多,他们根本挡不住了。前锋营的士兵都不顾生死,动起手来毫不留情,地上又多了十来具鬼军死尸,剩下的也大多带伤。

  我正待再杀过去,突然,曾望谷尖声叫道:“住手,我随你们去!不要杀了!”

  我吃了一惊,只见曾望谷正慢慢向我走过来。他中了我一脚,大概也受了内伤,走路有点踉跄。我停住了刀,叫道:“大家住手!”

  先前曹闻道他们一冲进去,有一些士兵因为行动不灵,也受了重伤,现在最要紧的也是救助那些士兵。我看着曾望谷走上前来,冷冷地道:“曾望谷,你认输了么?”

  曾望谷仰起头道:“我不认输。如果我也有两百人,那你们定然个个死无葬身之地。”

  曹闻道骂道:“死到临头还要嘴硬!”他由人帮着脱掉了战甲,现在也站在我边上。他外伤不轻,一条手臂上被血染得通红,他却浑然不觉。

  曾望谷道:“我随你们去,只求你们放过这些人。”

  曹闻道怒道:“现在没条件好讲,一律杀了!”

  他暴跳如雷,正要上前,我拦住了他,看着曾望谷道:“你真是这话么?”

  他伸出双手,人动也不动。我看着他道:“你可知道,败军之将是没条件好说的,我不答应你。”

  不管曾望谷愿不愿意,现在他是根本逃不掉了。我恨他用这种恶毒的埋伏,如果他真的有两百个人,我们就算不会全军覆没,起码也要死伤大半。我已拿定主意,再不发善心了,一个都不留。

  那些鬼军面面相觑,突然有个矮小的鬼军走出来,跪在曾望谷跟前哭道:“曾夫人,来世再见了。”

  这人声音娇脆,竟然就是那天那个叫“文美”的女子。她果然是曾望谷的人,但我却来不及恼怒。她居然管曾望谷叫“曾夫人”,难道曾望谷竟也是个女子?

  曾望谷慢慢将脸上那张鬼面具拿了下来,露出了一张姣好的面庞。以前夜摩大武跟我说曾望谷据说是李湍的娈童,那并不是胡说,只是他们想错了,曾望谷其实是李湍的侍妾吧,也怪不得我一直以为她是个十五六岁的孩子。

  曾望谷将面具拿下时,前锋营众人齐声叹了口气。那个文美也不算难看,但站在曾望谷身边,却着实显得平常。曾望谷可以算得是绝代佳人,他们也为这样一个美人要被割掉首级而叹息吧。曾望谷转向我道:“楚将军,我在这里纵横已久,没想到折在你们手里。李大人在时,罄天水省之兵,也没有哪一支及得上你们的。只望楚将军能体上天好生之德,将我谷中的妇孺放走。”

  我心头已是乱极。我说要杀尽鬼军,可也根本没想鬼军里居然连妇女都有。我盯着她,慢慢道:“你可答应遣散部众,以后不再袭击过往的帝国军么?”

  曹闻道在我身边急道:“楚将军,这女人花言巧语,不能放啊!”

  我看看身后,前锋营的士兵们一个个木然站着,他们随我前来追杀,现在战死了五人,如果我把曾望谷放了的话,不知他们会不会不服。我心烦意乱,向曹闻道喝道:“住嘴!”

  我从来没这么凶地跟他说过话,曹闻道也一下愣住了,不敢再说。我高声道:“弟兄们,你们意下如何?”

  那些士兵都面面相觑,一个也不说。想必从来也没有一个将官曾经问过他们这样的事。一个年经将近四十的老兵道:“人死不能复生,多杀也无济于事,楚将军你看着办吧。”

  曾望谷眼前一亮,道:“楚将军若真能放过他们,曾望谷愿自尽以谢。”

  我道:“自尽也不必了。你们也害死了我的五个弟兄,以后若再有袭击我军之事发生,那时不要怪我不懂怜香惜玉,我会将你身上的肉一片片割下来的。”

  她微微一笑道:“楚将军真是好男儿,我哥哥死在你手上,也该不枉。曾望谷在世一日,定不会再与楚将军为敌了。”

  她看了看我手头的刀,我把刀扔了给她,喝道:“快滚吧,少婆婆妈妈的。”

  她拣起刀,看着我道:“楚将军你怎么知道这儿的奥秘?”

  我走到山崖边,拿起了百辟刀。百辟刀像是粘在上面的一样,得花点力气才能拿下来。我道:“不久前我刚读过了当初天机法师的《皇舆周行记》,内中有谓:‘山中有石能吸铁器,如慈母引子,故名磁石。’我想这面山崖上,大概都是磁石,所以你们不用铁器,你用的也是铜刀。”

  曾望谷露齿一笑道:“楚将军真是文武全才,如果你早生三十年,想必这天下就是你的了。”

  她突然将刀一翻,右手往刀口一击,一只手切在刀上,直飞起来,血喷了半身。文美惊叫一声,撕下一条布来绑住她的断腕,叫道:“夫人!”曾望谷望向我道:“文美,这样能让楚将军向他属下有个交代。”

  我没想到她居然会断腕明志,一时说不出话来。曾望谷脸上已无血色,强忍着疼痛,向我跪下来道:“多谢楚将军不杀之恩,多谢列位将军仁心。”

  她不畏死,说谢我的不杀之恩,那也是谢我不杀她的部属吧。我让自己保持平静,道:“曾望谷,记得你的话。”转身对曹闻道道:“我们走。”

  曹闻道看了看身后那些人,小声道:“楚将军,是不是要我把他们全干掉?”

  我叹了口气,曹闻道其实颇为精细,现在把曾望谷他们杀光才是永绝后患的上策。但是,这种上策纵然我做得出来,只怕日后也难以面对自己的良心。我道:“曹将军,我以前就有过一个誓言,今生今世不杀女人,你不要让我违誓吧。”我当然并没有这种誓言,但此时说出口了,现在立这个誓也不算晚。

  曹闻道怔了怔,道:“那也好,反正他们死了也有一半,翻不起什么浪了。”

  背着五具死去弟兄的尸首回到方才遇袭的地方,丁孝也已等得急了,见我们浴血而归,他吓了一大跳,跪在我眼前道:“统制,曹将军,你们没事吧?”

  我道:“不碍事。这儿呢?”

  丁孝道:“那些家伙见射不动我们的阵脚,自己乱了阵脚,被我们射死了十来个。”

  在路边,整整齐齐地排了十来具尸首。我叹了口气道:“连同我们的弟兄,一块儿埋了吧。有受伤的弟兄马上医治,我们得快点走出这鬼啸林。”

  丁孝答应一声,转身便去传令。我重新上马,曹闻道这时也将马带到我身边来,小声道:“楚将军,你还在防着曾望谷出尔反尔?”

  我点点头道:“正是,防人之心不可无。”

  曹闻道想了想,像是鼓足勇气道:“楚将军,我真觉得你有点妇人之仁。既然怕他们出尔反尔,不如干脆做个了断,以绝后患。”

  我叹了气道:“曹将军,你以前是6爵爷麾下健将,君子五德,‘仁、义、信、廉、勇’,6爵爷之勇你已得了,但6爵爷之仁你却少了点。他宁受君侯责罚,也不忍妄杀平民,我们岂能如此好杀成性?”

  曹闻道道:“可你不怕那曾望谷有反复么?”

  “我看过一句话,叫仁者爱人,每个人都有活下去的权力,所以我宁可错放,也不愿错杀。”

  我说得有些响,边上的一些士兵都被我的话感动了,那个方才附和我的老兵点了点头道:“楚将军这话实是不错。与人方便,与己方便,能不杀的,还是不杀好了。”

  进入符敦城时,天已近黄昏。我们坐船渡江,到达北门时,城中早已涌出了一群人来等在北门,当先两骑,正是西府军的正副都督周诺和陶守拙。周诺和我并马入城,很亲热地道:“楚将军,年初见你时,我便知道你必成大器,果不其然,哈哈。”

  我笑了笑道:“周都督取笑了,小将只不过是机缘巧合,何足挂齿。周都督为国出力,是国之柱石,此番朝中军制变革,我奉太子与文侯大人之命而来,一为周都督晋爵,二是在周都督手下听命,还望都督关照才是。”

  周诺大笑道:“这个自然。如今妖兽横行,我等自当戮力同心,以报天恩。”

  我也笑着,但心里只在捉摸着他话里的意思。陶守拙在一边面无表情地走着,他准是做梦都想不到文侯竟然会派我来。当他出主意要害我时,大概做梦也想不到我居然能咸鱼翻身。如今今非昔比,我成了奉王命而来的钦使,并且知道他告发周诺的底细,饶是他足智多谋,也一定正惊魂未定。我突然有一种想要恶作剧的念头,道:“陶都督,今番你虽未能晋爵,太子亦加封陶都督为偏将军,陶都督可不要有多余想法。”

  李湍败亡后,他的司辰伯之爵便转授给周诺了。周诺现在的爵位职衔为司辰伯、副将军,陶守拙是副职,加封为偏将军。他以前的军衔与我一样,都是下将军,不过他这个下将军是有实权的,手下有两万兵马,比我这个有名无实,只能统领一千多人的下将军权势大得多。这时我才想到,在军衔改制后,文侯让我恢复下将军,实在是对我青眼有加,极为看重了。

  陶守拙笑了笑道:“楚将军取笑了。守拙一心只要辅佐周都督,能早日平定妖兽之乱,平生之愿足矣。”

  他的脸皮倒也够厚,说着这些正气凛然的话时脸也不红一下。我也微微一笑,道:“这个是自然的。”

  陶守拙现在心里一定在臭骂我了吧,我有些好笑。

  到了都督府,周诺将西府军重新整编后的五路军指挥使引见给我,西府军仍然带有太多独立的痕迹,新军制仍不能在这里通行,按理这些指挥使都该是都统。一路军指挥使叫谷宁,他也是天水省军户出身,三代都是周诺部将,他也该属于周诺的心腹。二路军指挥使叫夜摩天,三路军指挥使名谓尚师接。听到那个“夜摩天”的名字,我就想起随唐开回帝都时认识的那个叫夜摩大武的西府军。夜摩大武告诉我,“夜摩”只是他们夜摩族的氏,他本名是个又怪又长的名字,这个夜摩天大概也另有个又怪又长的本名吧。

  这三路是由周诺统率,第四第五两路则是陶守拙的人马了。第四路指挥使是陶守拙的侄子陶百狐,第五路指挥使名叫盛昌。陶百狐这人年纪也只有三十出头,但整个人都焕发出一股精明的气息,他一定也是个智将,盛昌却显得敦厚老实。

  这五路指挥使个个都相当精干,人们传说西府军在山中是天下无敌,可能也是不假,西府军从上至下还不曾沾染上帝国军的毛病,虽然他们军备不及帝国军,但士气却有过之。尤其是不久前刚击退了蛇人的第一次进攻,一个个更是意气风发,不可一世。

  向周诺下了犒师诏后,周诺说今晚要在都督府为我接风洗尘,让我先去休息一下。我仍然被安排在来仪馆,不过这回周诺给我的是上等房。来仪馆虽然大,却也容不下一千来人的前锋营,所以除了曹闻道和钱文义也各有一间房,其余的士兵都被安排在军营歇息。

  回到房里,我只觉周身骨架都散了,软甲也没脱,倒头便睡。这床铺松软舒适,想起上回来时让我住的只是普通的客房,这两次真是天壤之别了。

  我刚躺了一会儿,门外突然响起了曹闻道的声音:“楚将军,一块洗澡去吧。”

  我拉开门,只见他肩上搭着条浴巾,战甲早就脱了,兴冲冲地站在门口。一见我出来,他道:“楚将军,客栈里的人说,楼下有个温泉可以洗澡,我们去见识见识吧。”他大概从没见过温泉,已是跃跃欲试。

  我点了点头道:“正是,上回来时我也洗过一次。”

  我将软甲脱了,从衣橱里取出一套新衣服来。周诺安排得颇为周到,衣橱里已放了两套内外衣物,我拿起一套来比了比,没想到像定做的一样,这衣服极为合身。我不由得一怔,曹闻道却有点不耐烦,进来道:“楚将军,走吧。”

  我看着衣服道:“周诺真的很厉害。”

  “何以见得?我看他也不过如此。”

  我把衣服叠了叠道:“他给我们准备的衣服如此合身,你不觉得诧异么?”

  曹闻道撇了撇嘴道:“楚将军,你就是会疑神疑鬼,那又算什么大事?”

  他根本不把这事放在眼里,我笑了笑,也不说什么了。但是,准备两套合身衣服虽然只是一件小事,可周诺把这种小事也想进去了,这人绝不会是个简单的人。如果他真的有不臣之心,我该怎么办?

  我拿着衣服出门,刚把门掩上,我道:“叫一下钱文义吧。”

  曹闻道又撇了撇嘴道:“叫他做甚,难道楚将军你还没被人骗过瘾?”

  “不能这么说,钱将军如今与我们同舟共济,自当齐心协力。叫他一下吧。”

  曹闻道有点不情不愿地向钱文义的房间走去,敲了敲门道:“钱将军,楚将军请你一块儿洗澡。”听着他的话,我有些想笑。曹闻道虽然有点粗鲁,但一点也不莽撞,他虽然对钱文义满脑子不满,但说出来的话仍然很和蔼。

  第二十九章 岤地攻城

  在温泉洗净了,换了一身干净衣服,人也觉得神清气爽。天将黄昏,周诺派来的马车已停在来仪馆门外。坐了车来到周诺的都督府,里面已是灯火通明。我和曹闻道、钱文义跳下马车,一个传话的高声道:“前锋营统制楚将军,前锋营骁骑曹将军、钱将军到。”这人声音虽响,却很清亮,一点也没有声嘶力竭之感。

  里面已经坐了不少西府军中的中高级将领,我一走进去,周诺率先站了起来,象接到命令一样,其余人全都齐刷刷地站起,周诺道:“楚将军,请这边坐。”

  他给我留的是上座。我向他行了一礼道:“周都督,您太客气了。”

  周诺笑道:“楚将军是钦使,又率军来援,我西府军感恩不尽。来,今晚我们不醉无归。”

  天水省的酒与别处也没什么不同。由于天水省土地相当肥沃,粮草出产甚多,到现在仍可以酿不少酒。只是和高鹫城出产的木谷子酒相比,天水省的酒因为是粮食酿的,要浓厚许多,我喝了一杯便觉得身上发热。这是周诺拍了拍手道:“有酒无乐,不成欢宴,来人,让乐舞队上来。”

  我只道周诺叫上来的也是一批女乐,谁知门开处,进来的却是一些身着铜甲,手持枪盾的士兵。这些士兵个个都长得一般高矮,身上的铜甲也磨得金光耀眼,看上去并不是实用的甲胄,唯一不同的是盔缨分黑白二色。正在诧异,周诺对我道:“楚将军,天水省地处偏远,我辈又是行伍中人,不敢纵情声色,这舞队乃是从军中操练之法变出,以示欢宴犹不忘练兵之意,楚将军见笑了。”

  一边的乐队用的已不是丝竹了,一个光着膀子的汉子击了三通鼓,那些铜甲士兵应节起舞,互相击刺。他们的手法相当熟练,虽然并不实用,但看着明晃晃的刀枪你来我往,看得人也有些心惊。这等舞蹈带着杀伐之气,与帝都流行的那等女乐滛靡之舞完全不同,我略微有些酒意,也不由被这等金戈铁马的气势一振,放下酒杯看着。

  他们人数不多,步法则随着鼓点变幻,虽然只有二十来人,酒席当中这块空地也不大,但这舞队交错穿插,变幻队形,意犹如意,隐隐地似与兵法偶合。如果不是他们的动作太过整齐划一,几乎可用在战阵上了。我偷偷看了一眼周诺,却见周诺捋着短髯,脸上极是得意。

  陶守拙凑过来小声道:“楚将军,这是八阵舞,乃是周都督与幕府中诸参谋变化古法而来的。”

  他说得很平静,好象只是顺口一说,但语气却有些奇怪。我看了他一眼,他已经坐正在自己位子上了,但是我心头却仍是大不平静。周诺如果仅仅是为了编一个舞蹈,他会花这么大力气去与诸参谋变化古法么?陶守拙话中的言外之意,那是说这八阵舞除去了舞蹈的动作,其实是可以用在战阵上吧。周诺厉兵秣马,枕戈待旦,连乐舞也改成军列,也许,真和陶守拙密报的一样,有了不臣之心。只是这种阵势实在有些太过花哨,恐怕不会很实用。

  我看了看另一边的周诺,周诺仍是带着得意的神情。这支乐舞队训练得已经极为纯熟了,他们刀来枪往,挥盾阻格,脚下又忽进忽退,动作虽快,身形却全无滞涩,连衣服都不碰一碰。周诺见我看向他,得意地道:“楚将军,你看这八阵舞如何?这八阵随时可以变幻,一年前我在符敦城一幢古屋的壁画上见到,经过斟酌,编成了这个八阵图。”

  我笑了笑道:“不知这八阵图是否可用到实战?”

  我说这话已带有试探之意,周诺并没发现我用意,他将酒杯放案上一敦,笑道:“楚将军果然神目如电,我变化八阵图,本意正是要用到战阵上,编成乐舞实是为了让人看得清楚些,楚将军你看。”

  他拍了拍手,那舞队一下按盔缨分成了黑白两组,黑组围成一个圆阵,白组则排成了军中惯用的冲锋阵模样,随着大鼓一击,那围成冲锋阵模样的白组象一柄尖刀般冲了过去,直插入圆阵中。这圆阵约略有些象常用的方圆阵,但是灵活性却不可同日而语,冲锋阵一进来,圆阵中突然疾分疾合,每冲进一个白缨武士,圆阵便象磨盘一样转动,两队虽然人数相同,但是圆阵隐隐却有包罗万象,无穷无尽的气象,白缨武士的阵形登时被绞得七零八落,一个个被推出阵形。随着圆阵的绞动,还在慢慢向前,只不过短短一瞬,白缨武士象是被圆阵吞没过一次一样。

  我吃一惊,边上曹闻道却已“咦”了一声,一下站了起来,周诺笑道:“楚将军,你以为如何?”

  我已是连大气都不敢出了。这八阵图竟然神奇至斯,实在是没想到。用于实战,自然不会象这舞队那样指挥如意,但只要有一万人保持阵型,要挡住一万个蛇人也不在话下,以前军中所用阵法,其实都相当简单,特别是冲锋时,阵形马上会乱,阵法更多是用在驻营上。以前在南征军中,我曾与金千石、吴万龄在龙鳞军中训练过坚壁阵,但坚壁阵防御虽强,却不利进攻,而且训练极为困难,我们日夜操练,坚壁阵仍未能发挥应有的作用。有时想想,坚壁阵实在有些得不偿失,要真练成了坚壁阵所要求的那等本领,不用阵法也足以自保了。而这八阵图虽然变化繁复,但只是变化队形,并不要求单兵之间默契无间,比练坚壁阵已是容易多了,这已与过去的阵法完全不一样,可说是一种完全新颖的阵势了。

  怪不得周诺要有不臣之心,天水省道路崎岖,易守难攻,他们又有了这种神奇的阵法,如此正值蛇人大举进攻,独立后帝国根本派不出军队来平叛。即使派出来了,起码也得十万以上的人才可以与西府军一战,在如今形势下,这根本不可能。

  周诺又道:“楚将军,你若对这八阵图感兴趣,宴后我让人送上一本副册,楚将军帮我看看阵中有何可以改进的地方。”

  我大为感动,一时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道:“真的么?楚休红多谢都督。”我对陶守拙的印象原本不好,周诺豪迈爽朗,又文武俱备,却让我大为心折,他竟然要把八阵图传给我,那多半并无不臣之心了,此时我已有七八成不信陶守拙的话。

  周诺笑道:“大敌当前,自当上下齐心,共赴国难。这八阵图虽未完备,但上次蛇人攻来,已然建功,还望能在楚将军手下发扬光大,一放异彩。”

  我吃了一惊,道:“周都督,你是说……你是说先前曾与蛇人野战?”

  周诺道:“不错。那一路蛇人大概有两千余,我将谷宁与夜摩天两路军布在城外的摩天峪,以两个八阵图夹击,那些妖兽抵挡不住两位将军的猛攻,丢盔卸甲逃窜,哈哈。”

  他说到谷宁和夜摩天时,两人一下站起,向周诺行了一礼道:“那是都督指挥有方,末将岂敢冒功。”

  是两千蛇人啊,而且也占了地形之利。不知为什么,我倒是松了口气。可他们能以两万对两千取得大胜,自己损失不大,这也是极为了不起的事了,帝国军能有这样战绩的,只有先前毕炜反攻北宁城时才能相比。而北宁城进行的仍是守城战,真正野战而能取胜的,周诺还是第一次。

  也许,也正因为周诺此战取胜,所以使得他野心空前膨胀,以为帝国军是不堪一击,才有自立为王的意思。可是他对我却相当诚恳,连自己苦心编成的八阵图也要传给我,又不象是对帝国心怀忌心的样子,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酒宴结束后,周诺送我到了大门口。虽然我也注意让自己不要贪杯,然而头还是有些晕乎乎的。回到来仪馆,我只觉头昏眼花,只想倒头就睡,却摸到怀里的那本《八阵图谱》,我取出来就着烛火想看一看,但是眼前看出来的字都一个个不成样子。

  真的喝醉了。我苦笑着,把书放进怀里。以前我怀里总放着《胜兵策》和《道德心经》,那两本都是羊皮书,这本《八阵图谱》却是用夜摩大武说起过的茧纸抄的,比那两本要薄好多,放在怀里仍不觉得多。我拉了拉门边的唤人铃,叫人弄点冷水来,我想洗把脸清醒一下。

  正坐在桌前发呆,门上有人轻轻地敲了敲门,我只道是送冷水的来了,道:“进来吧。”

  门开了,进来的却并不是来仪馆的下人,居然是钱文义。他喝酒不多,没象我一样被灌了许多,仍是很清醒。我见是他,吃了一惊道:“钱兄,你怎么来了?”心里却有点不安。

  钱文义走到我跟前,行了一礼道:“楚将军,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本来没脸见你,但有件事我不得不说。”

  我舒了口气。本来我还担心他是铤而走险,要来找我的晦气。我道:“什么事?你说吧。”

  “周都督将我们安排在此处,全军弟兄却到了军营,这是何意?”

  我道:“这来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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