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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行健 第9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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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前锋营的劳国基将军计策,抽调了我军中的薛文亦,定能大获全胜。”

  我道:“薛文亦是谁?”

  金千石正待回话,我对那两个女子道:“喂,你们给金将军搬把椅子过来,别让人家站着。”

  一个女子忙不叠地搬个椅子过来。动作太急,到床边时碰了一下我的左肩,我只觉一痛,差点叫出声来,却见金千石手按钢刀,对那女子喝道:“出去!”

  那个女子面如土色,小声道:“将军……”

  我道:“金将军,怎么回事?”

  金千石跪下道:“统领,末将万死,这个女子竟然伤到了统领,我必要将她碎尸万段。”

  我吓了一跳。那天我和路恭行来右军询问蛇人的事,便曾见田威将那女子的手砍下来做骰子,后来又一刀砍落那女子首级,那一次我便差点与他决斗。本以为不过是田威此人骄横残暴,但听金千石的话,似乎右军中大多如此。我暗自叹了一口气,道:“金将军,请你给我个面子,不要难为她吧,她本是无心。”

  金千石道:“统领有话,末将岂敢有违。”

  我对那两女子道:“你们到一边休息去吧。”

  她们退下时,我见她们眼中都似有些泪光。等她们退走,我不禁叹出了一口气。

  龙鳞军固然强悍,但沈西平这种带兵方法,实非我能。但事已至此,我总不能马上向武侯辞职吧。也许,在武侯心中,我也算是他亲信了,任命我为龙鳞军统领,也是为了将这支强兵纳入自己帐下。

  我对金千石道:“金将军起来吧,我这个实在有点婆婆妈妈的,请金将军不要介意。对了,你说的薛文亦是何人?”

  金千石坐到椅子上,道:“薛文亦是我右军的工正。他有个外号叫薛妙手,极擅机关之学。对了,统领将沈大人的首级夺回时,乘的那只风筝便是他做的。”

  我道:“那天,你们怎的会备好那东西?知道我陷在那里了么?”

  金千石笑了笑,道:“那日我们本不知统领也去,那本是为前哨秦权将军和左哨陈亦凡将军预备的。因为事急,薛妙手也只做了一个。不曾想,他们失手了,统领却一战成功,天下英雄,也不是尽在龙鳞一军啊。”

  他的话,我也听得出话语间的自大之意。但他至少已许我为英雄,我不禁淡淡一笑,道:“可你们怎么把握时机的?”

  金千石道:“这便是薛妙手的奇技了。统领,你现在能走动么?”

  我试了试。现在我身上有三处大伤,腹上的已经结口,问题不大了,腿上只是皮肉之伤,只有一条左臂仍是疼痛不堪,倒无碍行走。我道:“行啊。”

  “那请统领跟我来吧。”

  我有点好奇,翻身要下床,金千石一边喝道:“喂,快出来帮统领下床。”

  那两个女子慌慌张张地跑出来,到床边小心翼翼地扶住我。我站定了,向她们微微一笑道:“谢谢。”这话似是什么叫人害怕的话一般,她们一下子有点局促不安,手脚都不知怎么放。

  我也没有再理她们,跟着金千石出去。一走出帐篷,我道:“那两个女子是哪里来的?”

  金千石道:“那是属下的两个俘虏。统领不喜欢么?末将见她们长得一模一样,倒也好玩。若统领不喜欢,我帐中还有五个,都可以算绝色,不过比她们也不会好。”

  我不禁又暗暗叹了一口气,道:“龙鳞军中女子可多?”

  金千石道:“每个人都有一两个吧。统领别见笑,末将别无所好,也只有这酒色两字。”他说着,脸上也不禁微微一红。

  我正色道:“金将军,请你向龙鳞军的弟兄们说说,以后待她们好点吧。”

  金千石脸色一变,便又跪下道:“末将万死,起初末将曾有十个侍妾,被我杀三个了。以后一定待她们好一点。”

  我单手扶起他道:“金将军年纪大过我,我不过是侥幸得居此位,大家都是弟兄,战阵上望将军听我号令,平时请将军也不必太拘礼,叫我名字也便成。”

  金千石站起来,脸上也有点异样,倒似有些摸不着头脑。也许,沈西平治军,军纪很乱,上下尊卑却极讲究的。碰上我这个为上不尊的统领,让他也摸不着头脑。

  慢慢来吧。

  我看了看天。天色也有点晚了,西门这一带很是平静。武侯的封刀令已下了四天,固然右军也不敢不遵,更何况城中残存的民众已是不多了。国民广场中已聚了五六万城民,也真没想到,屠城这几日,竟然已屠灭了极大多数。围城之初,城中大概有八十万军民啊。

  有七十多万人死了。这七十多万,可能饿死的和共和军自己最后杀人充饥的也有一半。可就算如此,也起码有三四十万死在帝国军的屠城中。十万大军,有谁的手上会没染过鲜血呢?

  这时,金千石道:“统领,就是那个。”

  他指着一个箭楼。我抬起头,却见箭楼上伸出一个长长的竹筒。

  “那是什么?”

  金千石道:“上去看看便知。”

  他走了上去,我刚踏上一步,却觉肩头又是一阵痛,身子也晃了晃。金千石跳下台阶,扶住我道:“末将该死,忘了统领伤还没好。”

  我道:“没什么大碍的,多谢金将军了。”

  我说没什么大碍,一半当然是要强,另一半倒也不是虚言。那个医官叫叶台,是天机法师的再传弟子。张龙友的上清丹鼎派崇尚炼丹,也炼出一些药来,清虚吐纳派不尚炼丹,不过他们更注重医道。虽然飞升为主,医道为辅,可清虚吐纳派中却有些人本末倒置,反而将医道置于首位了。叶台的医术便源出那一派,因为在军中,对伤科尤有心得。我伤得不轻,但今天已觉疼痛中有点痒苏苏的,那是伤口正在愈合之兆。路上我向金千石问问劳国基所定之计,他也知之不详,只知中军正在准备,在各军挑选身材矮小的死士,也不知有什么用。

  一走上箭楼,有两个小兵正坐在边上。见金千石和我上来,他们一下站定,道:“金将军。”

  金千石道:“这位是新来的龙鳞军统领楚休红将军,你们前来参见。”

  那两个小兵也唬了一跳,齐声道:“楚统领好。”

  他们话如此说,脸上却依稀有点不服之色。那也难怪,右军沈西平统军时,独立性很大,很多人都只知沈西平,甚至不知有武侯。我一个外人来统领沈西平精锐中的精锐,自然有些人不服。武侯也因为右军有点尾大不掉,才会借这名目来让我统军吧。

  金千石道:“这是薛妙手做的,他取了一个名字叫望远镜。”

  望远镜?我看了看那东西。那是一个很粗大的毛竹筒,搁在当中一个架子上。因为太长,有一半伸出了箭楼。两头不知镶嵌着什么,有点亮闪闪的发光。金千石扶住了那望远镜,道:“统领,你在这头看。”

  我走到那一头,往里看了看。

  乍一看,有点模糊,但马上,我看见了一片营帐,有一根光秃秃的旗杆伸在面前。看样子,那营帐只竖在几十丈开外。尽管模糊,却仍能看清。

  那是什么人的营帐?我不禁一阵狐疑。

  这望远镜正对着西南面,几十丈外,也就是南门的西北面。可那儿明明是一片空地,蛇人攻击也一向只攻南门,并不曾攻到西门来。

  “那是什么人的营帐?”

  金千石道:“蛇人的。”

  “什么?”

  我大吃一惊。蛇人还在数里之外,可从那竹筒里看来,却近了好几倍。怪不得那叫望远镜吧。我又凑上去看了看,果然,看得到在那营帐前,有一片树林,正是蛇人营前的树林。

  金千石在一边道:“昨日晚间,我们在树林外一直等着秦权的信号,却一直等不到。还好薛妙手早上看见了统领你在那旗杆顶上,我们立时出发接应,碰到了你那个正急得不可开交的护兵,他们正好有那种可以发火的药。本来我们还怕蛇人冲出来不好对付,准备血战一场,泼出命去也要保住沈大人首级,正好合兵一处。哈哈,这一仗也算打得最痛快的,我们无一人伤亡。”

  他说得眉飞色舞,那两个小兵也听得神驰目移,我却仍在看着那望远镜,心中暗想着:不要说没有伤亡。秦权他们几个龙鳞军便已战死,我的前锋五营的神箭手谭青也死在蛇人阵中了。

  这时,忽有人叫道:“楚将军在这里么?”正是祈烈的声音。

  金千石停住话头,从箭楼边探出头去,道:“在这里。你们是什么人?”

  我放下那望远镜,也在箭楼边,却见祈烈和仅存的几个什长扛着一包东西过来。一见我,祈烈叫道:“将军,你在这儿啊。”

  他冲上箭楼,在我跟前一下跪倒,道:“将军,你可安好?”

  我的左手还用绷带吊着,只是用右手拍拍他的肩。他的软甲上已挂上了百夫长的记号,我笑道:“你升了?”

  祈烈道:“路统制任命我为五营百夫长了。”他的话语也也按捺不住的得意。他今年只有十九岁,过年也才二十。升到百夫长,比我那时当百夫长还年轻。我笑道:“好好干。”

  祈烈道:“对了,你的营帐在哪儿?君侯劳军,赐给前锋营每人白米十斤,我把这些带给你。”

  我看了看金千石,他有点尴尬。龙鳞军此役功劳也不小,却不曾有什么赏赐。毕竟,前锋营是武侯嫡系,不比龙鳞军。

  我道:“金将军,请你把这白米带到伙房,晚上给弟兄们煮粥喝。”

  攻破高鹫城,粮食却得到不多,我们平常的伙食只是些粗糙的干饼。虽然每个人都拿了一大堆财物,但现在换不了吃喝,高级军官偶尔才有点白米吃。武侯赐给前锋营每人十斤白米,一下子要拿出一万多斤来,也算大手笔了。这堆米准不止十斤,三十斤都要有了,恐怕是祈烈他们从自己的犒劳中省下来添进去的。

  金千石有点呆,道:“这个……”

  我道:“什么这个那个,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我扭头对祈烈道:“来,请兄弟们到我营中歇歇去吧。”

  一进营帐,祈烈不禁赞叹道:“哎呀,将军,你现在住得可真不错。”

  的确,右军攻破的西城是高鹫城中最富庶的,龙鳞军的待遇比前锋营还要好。我们坐下了,我道:“小烈,君侯要发动反击么?”

  金千石知道得不清楚,但这次反击,前锋营必定知晓内情。祈烈道:“是啊。劳将军曾见你坐着风筝从那蛇人营中飞出,他献上一计,做许多火药包,让人在风筝上扔到蛇人营中,要以火攻取胜。”

  怪不得要矮小的死士,也把薛文亦调去啊。我不禁赞叹劳国基。现在是初春,正起东北风,风刮向西南,也正好到蛇人营地上。在平地上攻蛇人,只怕胜算极微,但这般火攻,居高临下,便是蛇人已不是很怕火,它们也非一败涂地不可。只是这条计策也太过凶险,那些到蛇人营上空掷火药包的死士,生命也都系在一根小小的绳子上,只怕会有一多半回不来了。

  我道:“几时出发?”

  祈烈道:“已调动所有工匠正在加紧做那种大风筝。右军的薛工正说,到晚间最多只能做出五十个来。”

  我道:“五十个人?那火药够么?”

  “张先生道,北门外那火云洞便出产硫磺,硝粉却可在那些旧墙上刮取。准备每人携带一斤火药,再带上一个木桶的那种能烧起来的酒,这些却并不难办。”

  我想了想,也觉得这计划的确很是可行。火药的威力我们都见过,加上那种一碰火便燃起的酒,纵是神仙也逃不脱了。武侯也实在抗拒不了那种一举击溃蛇人的诱惑吧。只是,在内心里,我却隐隐地觉得有点不妥,可实在说不出来哪方面有什么不妥。

  说了一阵话,与祈烈分手了。送他们出门。金千石又带了些龙鳞军残存的军官来见我。龙鳞军编制分前后左右中五哨,每哨设哨长一名。经过那次大败,龙鳞军五哨哨长只剩了金千石一人了。

  辞别了他们,回到帐中,那两个服侍我的女子已侍立在一边,道:“将军,请用餐。”

  桌案上,放着两碗热气腾腾的白米粥,还有一些煮烂了的干牛肉。干牛肉本是从京城里带出来的食物,又干又硬时实在没什么滋味,煮烂了却也有些香味。我一只手端起碗,想要喝,可烫了点,另一只手又动不了,正有点不知所措,一个女子端起碗,另一个用一个小勺子舀起一勺喂给我。以前在前锋营中,祈烈当我护兵时也曾给我端过碗,但他端碗实在不能和女子相比,怪不得注重享受的龙鳞军要用女子来服侍吧。

  香甜的米粒入口,只觉得与平时吃的那些干饼实有天壤之别。这种白米粥在京城里本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南方出米,更不是稀奇东西了。只是如今战火纷飞,能吃到这个,实已是极大的享受了。我忽然想到,被拘禁在国民广场中的那些城民不知能吃到什么。

  刚吃了两口,我忽道:“你们吃过了么?”

  一个女子有点局促,道:“将军,我们……”

  我此时才注意看了看她们。她们一模一样的脸上,都有点憔悴的神色。我道:“你们也吃吧。”

  那两个女子互相看了看,那个端着碗的女子把碗放在桌上,另一个把勺子放在碗里,两人同时跪下道:“将军,我们不敢。”

  我道:“有什么敢不敢的。你们平常吃什么?”

  她们面面相觑,半天,一个才道:“以前,金将军给我们那种干饼。”

  想象着她们吃那种难以下咽的干饼,我不禁失笑。她们不知我笑什么,都有点害怕,我道:“再拿两个碗来。”

  她们拿出两个碗,我把两碗粥分成三碗,有意把一碗留得少点,道:“来,一人一碗,不够的话把干饼泡在里面,好吃点。”说罢,把最少的那碗拿到我跟前,从怀里摸出一块干饼,道:“来,帮我撕碎了泡在里面。”

  吃罢了粥,只觉人身上也舒服得很。她们两个已去歇息了。恐怕,被俘后她们从来不曾有过一天不担惊受怕的日子吧。虽然她们还有些怕,便多少面上已有了些笑容,告诉我,一个叫白薇,一个叫紫蓼,是共和军中一个中级官员的孪生女儿。

  看着她们歇息的那个小帐蓬,我不觉叹息。如果苍月公不曾谋反,她们必是两个养尊处优的名媛,周围围着一大批公子哥,象我这等小军官,想要她们假以颜色都难,现在她们却象两个柔顺的奴仆一般服侍我。

  今夜要发动反击,我也实在睡不着。走出门去,暮色已临。远处,蛇人的阵营中也没有什么声息。我又到了那箭楼上,却看了看那个望远镜。那两个小兵也认识我了,很恭敬地向我行了一礼。

  在望远镜中看去,模模糊糊的,也没什么异动。只是让我有点担心的是,蛇人营中已亮了些。也许,蛇人也在渐渐适应火光,一天比一天不再怕火。

  我看了一会,眼有点酸痛。正想离开,忽然,眼角一瞟,在那望远镜里似乎看到有一个黑色的影子在动。

  那是什么?

  我又伏到望远镜前。那望远镜本就不太清楚,加上已是暮色苍茫,更看不清了。刚才似乎见那影子约略是在树林前,但现在看去,什么也不见。

  是我眼花么?

  我慢慢走下箭楼。城头上,夜巡的士兵仍在四处巡视。每一个人都不准解甲,休息也只是偷空打个盹。这样的日子,也快到头了吧。

  师老厌战。《行军七要》中也告诫这一点。我们发兵以来,都是势如破竹,一直没有这种迹象。但如今与蛇人相持在高鹫城中,却一下让人有了厌战之心。以武侯之能,不会看不到这点。他仍要再战一场后退兵,那也是欲收全功,以全他盖世名将之名吧。

  名将。我不禁一笑。古往今来,出过多少名将。所谓的名将,无非杀的人多而已。6经渔跟我说过的“无非杀人有方”,那也是厌倦了征战所发的感慨吧。战场上,除了杀和被杀,就没有第三种选择了。

  我长长地叹了口气。天空中,月亮升起,淡淡的一牙。去年此时,高鹫城中也许正歌舞升平,准备过年,今年,绝大部份人都已成为尸骨。仅仅一年而已,便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了。

  我走下城头,正想回自己的帐中休息,忽然,城中响起了幽渺的箫声。

  那箫声起得地方也不远,似是南门城头。箫声清雅秀丽,也不知吹的是支什么曲子,十分悦耳动听。曲调却十分繁复,便如一根细细的长丝,千回百转,却又一丝不乱。

  听着那箫声,仿佛身体内外都流动着洁净的清水,什么都不再想,竟飘飘然有欲飞之感。我在城下听得也有点呆了,只盼那箫声响得久一些。

  正听得入神,忽然箫声中插入了一支笛声。这笛声极是嘹亮,突兀而来,有如利刃破空,却与那如丝一般绵密的箫声配得天衣无缝,倒似本该如此一般。

  那响亮的笛声越吹越响,终于,箫声再应和不了笛声,已是欲断欲续,这时,忽然“铮淙”一声,响起了一串琵琶之声。

  这琵琶声一响起,我心头也一震。

  尽管我不懂音律,但只一听这声音,便知那是谁弹的。

  雪白的手指,如泣如诉的曲调。那一日的红灯绿酒间,如惊鸿一瞥,只是一个纤弱的身影。

  我向南门走去。走了几步,嫌走得太慢,跑了几步,但一跑,肩头却有点疼痛。此时我却管不了那些,顾自向前跑着。

  西门到南门也有一段距离,但听那声音,也不在正南门,而是南门偏西的城头上。

  那是武侯的临时阵营啊。不知为什么,我只想再看一眼那在弦上飞舞的手指,只想再听一下那种让人泫然的曲调。

  笛声和琵琶的声音犹在一处。连我这等人也听得出,笛声中浑是一片杀伐之象,那琵琶声平和中正,却带着一点柔弱。弹得一刻,笛声又越拔越高,琵琶声也似要跟不上了。

  柔美的琵琶声,仿佛杂花生树,似是一个与世无争的山谷,与日月同生共长。笛声却像是一柄闪电般击来的快刀,一队风驰电掣般冲来的铁骑,击破了和平的迷梦。刀光闪闪,地上流淌着鲜血,四处都是烈火和人的哭喊。

  我奔跑着,任那曲调如浮云般绕在我周围。不知何时,我只觉得眼中已有了泪水。

  战场上,不管说什么解民倒悬的正义之战还是开疆拓土的不义之争,死得最多的,仍是无辜百姓。便是冲杀在前线的士兵,他们战死后又能留下什么?胜方的亡魂,称为国殇,还有点哀荣。败方的战死者,却只能遭人唾骂,谁想过他们家中,一样有着妻儿老小,在他们临死时的心中,也许和那些最爱和平的人一样,仍想着给自己家人一点温暖。

  跑到了一个城头,我已是气喘吁吁。毕竟,我伤势不轻,这一通跑让我有点脱力。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慢慢拾级而上。

  此时笛声已压倒了琵琶声,便如一条在天际间飞舞的蛟龙,忽焉在东,忽焉在西,不可一世,似乎指挥着千军万马,在战场中冲杀,当者披靡。

  忽然,在高亢的笛声中起了一个转折,似是水面有了一个小小的涟漪,隐隐地有些孤寂之意。

  那是什么人?

  我想着,踏上了城头。

  我看见了她。

  她坐在一队女乐中,怀中怀着琵琶,仍是着着那一袭黄衫,五指仍在弦上拨动。尽管笛声嘹亮干云,琵琶的声音仍是如草尖的露水,纵然铁蹄踏过,依然坠下花梢。

  吹笛的,竟然是武侯!

  我不禁有点目瞪口呆。我做梦也想不到,武侯居然也深通音律。他放在唇边吹奏的,也不是一般的竹笛,而是一枝磨得发亮的铁笛。此时他也似沉浸在笛声中,双目紧闭,对周围什么也不关心。他那形影不离的两个护兵大鹰小鹰也侍立在下首。

  月光下,一群人有似泥塑木雕。

  我不敢近前,远远地看着。城头上,巡视的士兵手扶长枪,也听得如痴如醉,仿入梦境。

  笛声渐杳,显得琵琶声重又突兀于外。但这时的琵琶声已不成曲调,便似大军过后,一片狼藉,那个和熙祥和的村庄中已无噍类,只剩一片残垣断壁。

  武侯猛地睁开眼,放铁笛在手掌一击,“啪”一声。她一惊,手指移开了琵琶,一众女乐离座,跪倒在武侯座前。

  武侯笑道:“起来吧。”

  她们都坐回座位上。武侯道:“你的琵琶是跟谁学的?”

  这是跟她说的。她敛衽道:“回君侯,我幼时随穆善才学的琵琶。”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她开口。她的声音清越婉脆,却又不卑不亢。她此时的身份只是个女俘,话语间却依然如与武侯平等。

  “穆善才啊。”武侯低下头。

  这穆善才是南国琵琶圣手,听说我们围城时便在高鹫城中,后来不知所踪了,多半也已死在围城中。

  武侯抬起头,似是自言自语道:“四十多年前,我与穆善才在帝都会过一面,他传给我以琵琶指法吹笛之技。不知不觉,四十多年了啊,怪不得我见你的琵琶竟能与我这支《马上横戈》相应和。”

  她忽道:“君侯的笛曲妙可入神,但兵刃之气过重,我最后已散乱不堪,难乎为继了。”

  这话既可说是恭维,也可说指摘。武侯却也不以为忤,道:“正是啊。我自知久在行伍,只怕血中流出来也是刀锋的寒意了。唉。”

  最后那一叹如同从心底发出。

  不为人所知的武侯竟然还是这样一个人?我惊得目瞪口呆。也怪不得吧,武侯能成为一个百战百胜的名将,帝国立国以来的战将,据说武侯也可排到前十位了。如果我仅仅只凭勇力,那大概永远也成不了名将。

  发现自己想的居然是这些,我突然有点对不起她的感觉。

  也许她的父兄便是死在我的刀下。现在,她已只成了一班要送给帝君的女乐中的一个了。不知为什么,我心头忽然涌起一阵对战争的痛恨。

  如果,战争没有发生,南国依然是一个行省,人们安居乐业,那有多么好啊。

  我站在城墙边,正胡思乱想着,忽然,西南边发出了一阵巨响。武侯站起身,眺望着远处,道:“反击开始了!”

  西南边,火光飞起,烟焰张天。几乎所有在城头的士兵都涌到城墙边看着那处。

  对蛇人的反击终于开始了!

  第九章 突如其来

  火光直冲云霄,远远的望去,只见星星点点的火光直腾上去,夹杂着一声声响。当一次一丛火光冲天而起,周围的人便发出一阵欢呼。可是,武侯的眉头却皱紧了。忽然,他喝道:“斥堠!斥堠回来没有?”

  有什么不对么?我扭头望向那边的火光,忽然,心底一阵莫名的惊慌。

  我自己也扔过火药包,那一包火药不知多少,但也有一斤左右,火光却绝没有冲得那么高。可是从这副景象看来,似乎那火药并不是在地上炸开,而是在空中便烧起来的。

  想到这里,我打了个寒噤。难道有哪个死士心急,在空中便点着了火药了?可就算走火,也不至于变得那么大。

  我已心急如焚,恨不得到跟前去看个究竟。马上,我想到了薛文亦做的那个望远镜。

  尽管那东西不能看得清楚,但多少可以看到些究竟。可这时,那火光旋起旋落,已然一片平静,现在再赶到那儿,也看不到什么了。

  这时,城下一片喧哗,城门一拉开,一骑马飞也似冲进城来,有个人直冲上城头。

  那正是个斥堠兵。

  他冲过我身边,也根本没有注意到我,一上城头,跪倒在地,道:“禀君侯,事情……事情不妙!”

  他的话也上气不接下气,这一路赶过来,路途不远,但赶得太急,让他累得够呛。

  武侯道:“出什么事了?”

  那斥堠道:“禀武侯,锐步营……全军覆没!”

  什么?我在一边也惊得变色。锐步营总数有五千人,经减员,仍还有三千多,那斥堠说的锐步营全军覆没,自是指这次派出的一千。武侯的脸上却没有什么变化,道:“进去说吧。”他挥了挥手,大鹰小鹰护着他进了帐中,那斥堠也跟了进去。

  女乐由辎重营的一个将领带下城。那个将领与我也认识,走过我时向我打了声招呼。我也向他行了一礼,却只是注意着她。

  她的黄衫在夜风中被吹起。春夜,风犹料峭,看着她怀抱琵琶,飘然而去,脸上却仍是木然无神色,我的心头不禁微微一疼。

  下了城,正赶上南门有一些锐兵营残军回来。出发时是一千零五十,回来的却只剩了一百来人,的确是全军覆没。

  这一趟攻击,本就要神不知鬼不觉,本来前锋营请令要求出战,但武侯说前锋营多是骑兵,响声太大,因此发了一千锐兵营出去。锐步营是步军中精锐,攻击力虽较前锋营有所不如,但更善防御。锐步营的纪律,比自认为高人一等的前锋营也要严明得多,这次火攻,的确是他们更适合。

  战死一千人,于全军战力也无甚大碍,但这个本以为是必胜之计全然无功,反让蛇人将计就计,对军心却影响甚巨。一些城门口的士兵不顾禁令,围着那批残军问着。

  这次行动本来机密之至,直到出发,城门口的兵丁才知道有一支队伍前去偷袭。这等攻击之法也是闻所未闻,他们自也以为是必胜,没想到结局竟是如此,自是要围着问个究竟。我走到人群边,也听着。

  那支锐步营由营中的一个营官管弘带队。将全军带到那林边,初时一切如常。待风筝升空,林中突然杀出了大队蛇人。此时空中风筝尚未到蛇人营头,若管弘立时退却,无非将那五十个士兵弃了不顾而已,全军尚能安全回返。但管弘死战不退,还想着撑到风筝掷下火药,一战成功,便是死亦无憾。开始这战略亦甚奏效,在锐步营的坚壁阵前,蛇人虽然数量占据优势,却一直没能一举击溃锐步营防守。正当风筝到了蛇人阵上,哪知忽然从蛇人营地里飞上大片身上带火的飞鸟。那五十个风筝立时在空中燃起,至此,锐步营的斗志便全部瓦解,五十个在风筝上的兵丁无一人回返,锐步营的一千人也被屠戮殆尽。

  在那些残存士兵惊魂未定的述说中,还带着恐惧。管弘那种宁死不屈的勇者风范也没能感染他们,在他们心底,只剩下对蛇人的恐慌。

  我越听越是心寒。武侯本来是想打个胜仗后收兵,谁知弄巧成拙,以后的事怎么办?

  我抬起头看看天。天已快亮了,城门口仍是挤了一大堆士兵。这时,一个骑着马的将领过来喝道:“说什么!快就位,擅离职守者,斩!”

  的确,这么再挤作一堆,只会让军心不稳。现在不少中级中军也挤在人群中,似乎没想到整束军纪。此人雷厉风行,甚有大将之风。守城的士兵都回到了原位,退回来的锐步营向自己营帐走去。我正想走,那将领过来道:“喂,你是哪个营的,怎的不走?”

  我看了看他。看这人的号衣,是中军的一个巡官。我尚未回话,他翻身下马,到我跟前行了一礼,道:“楚将军,末将苑可祥见过。恕末将失礼。”

  我道:“你说得没错,我马上归队。”

  苑可祥道:“楚将军,你骑我的马去吧,过一会我来楚将军营中带马便是。”

  我的臂上正一阵阵疼痛。赶过来时,太过性急,也不曾骑马。我原先骑的座骑已在龙鳞军与蛇人的第一战中战死,现在的座骑一直养在龙鳞军马厩中,我还没骑过。我也不客气,向他行了一礼,道:“有劳了。”

  那苑可祥向我行过一礼,扭头却巡视各处。我打了下马,向龙鳞军营中走去。在马上,一路只见到处都有士兵在交头接耳。

  武侯这一战,彻底地失败了。这一战的失败,使得武侯以全胜之势回师的计划破灭,不知武侯会不会吞下这颗苦果,忍辱回师。其实,从全局来看,现在退兵仍是上策。

  可是,这一战到底怎么会败的呢?那种以火药攻击敌营的策略,可以说是帝国征战史上的第一次,以蛇人那种生番似的脑子,绝对不会想到的。唯一的可能,那就是我们军中有了内j。

  也几乎马上就想到那个影子。见到那个影子正是在锐步营出发前。难道那就是内j?我不禁打了个寒战。内j自然不会是蛇人,可如果是个人,那这个人会是谁?如果是以前,我肯定马上断定是共和军的余党。但现在想想,说共和军的余党不免疑点太多。如果他潜伏在帝国军中,为什么在围城时不出现,却要等共和军被击灭后才出来?

  我在马上想着,这时,忽听得有人叫道:“统领!楚统领!”

  我抬起头,是金千石在前面,正牵着我的马。我跳下马,道:“金将军,好。”

  金千石到马边,帮我拉着马,我道:“那是中军的一位苑可祥将军的座骑,等一会他会来取回的。金将军,有什么事么?”

  金千石道:“刚才雷鼓前来通报,君侯命你速至中军,商议军情。”

  我一时还有点莫名其妙,但马上意识到,我现在已是龙鳞军的统领了,已足可与路恭行平起平坐,自然也已有权列席军机会议。我跳上自己的座骑,道:“我马上去。”

  打马刚要走,回过头来道:“金将军,麻烦你跟我帐中的白薇紫蓼说,我早饭不吃了,让她们吃光吧。”

  我打了一鞭。虽然只有单手控马,但还是游刃有余。在马上,想着金千石最后的那副表情,我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好笑。让金千石对他那两个过去的侍妾和颜悦色说什么早饭的事,也实在有点难为他吧。

  赶到武侯军帐,已有一些亲兵队在帐口恭迎。我进去后,一个通事官叫道:“龙鳞军统领楚休红到。”

  我还是第一次参加这种会议,一个马弁引着我到我的位置。帐中已坐了十来个各军的军官,最前排是中军的带兵统领威远伯莫振武和后军主将罗经纬。他们边上便是左军副主将卜武和右军代主将栾鹏。本来他们要坐在左军6经渔和右军沈西平身后,但那两个绝世名将都没有在座,他们的座位便提了一位。后面,一共有二十多个座位,分别是左、中、右、后四级的中级将领的座位。本来中军的将领有十来个有资格列席军机会议的,现在也已战死了五六个,那五六个座位便空着。我的座位是右军那一排中,正好和中军的相邻,边上正是路恭行。坐下时,他对我一颌首,也没有说话。我也行了一礼,坐了下来。武侯的位置还空着,要等我们都到齐了他才出来吧。

  又等了一会,应列席的已全部到齐。武侯的军机会,必须在一柱香里全部到席,否则将要受责罚。我有禁暗叫侥幸。如果不是苑可祥借我那匹马,我只怕要误卯了。

  等到齐后,几个马弁下了营帐的门帘,那个通事官道:“君侯升帐,列位请起。”我们齐齐站起,向武侯行了一礼,武侯摆了摆手,坐了下来。

  都坐定后,武侯道:“列位将军大概已都知晓了,这番夜袭,我军彻底失败,一千零五十名弟兄,逃归一百零二人,其余尽数战死。”

  谁也没有说话。这事传得极快,除了那些消息太不灵通的,全军上下大多已经知晓。武侯端起酒杯,道:“此计本是由前锋营前锋十三营百夫长劳国基所献,我亦首肯。此役失败,我难辞其咎。”

  他将酒杯在案上一顿,道:“眼下三军已无战意,列位将军以为当如何进退?”

  武侯要班师了。

  我立刻想到了这。路恭行前两天已提议班师,那回大概碰了一鼻子灰,此时武侯也终于采纳了他的建议。的确,按当前形势,确是班师为上。但南疆甫定,局面仍是不稳。此时退却,加上蛇人犹在城外,只怕平共和军之役,要落个前功尽弃。可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早点退去,总好过在这儿全军覆没吧。

  这时,莫振武站起来道:“禀君侯,职以为,平叛之役已获全功,蛇人不过疥癣小疾,无足挂齿。当务之急,实是班师回朝,以作休整。”

  这也是许多人的想法吧。毕竟,攻破高鹫城后,就象一个拳头击出,这一击用尽了浑身力量,实在没什么力量再作第二次雷霆之击了。莫振武是中军的带兵统领,他的话,其实也是武侯的意思,只不过武侯自己不太好开口说退兵,只能借莫振武的嘴说出来。

  德洋也站起来道:“禀君侯,莫将军所言极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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