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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爱十年 第24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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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节,什么样的男人不陪老婆,还往歌舞厅跑?”
“那可不一定,”我撇撇嘴,有点煽风点火,“有相好的,老婆肯定比不上情人,越是中秋节,越是体现真心,没准,今天来的人更多。”
“呃,我说,”他突然来了兴致,脸色渐沉,暗含捉弄,“你是巴不得你相好的来吧?”
“我哪有?”
“得了,”他压下暗笑,“来了也没用,你都被我拐上山了。”突然扭头看我,眼神暗含邪意的,“按规矩,今晚咱们俩一间房,你,带什么药了吗?”
他说的药,在那种龌龊神情下不外乎两种——?避孕药?
“你滚!”我脱口便骂,却突然惊呼,“哇!小心啊!——”
不过是有惊无险的拐弯,却吓得我脸色发白。生平第一次在副驾驶座上忍受摧残,实在是惊心动魄。我拍拍胸口,暗暗谢天。也不打算再跟他说话,惹他分神。
透过车窗看车外,一路风光旖旎,美景如画。山势蔚然壮观,盘山公路连衔群山,高冠湖若即若离。直至到了湖边,唐博丰停车,催我下去。
空气清冽纯净,长呼吸之后洗心润肺,感觉真不是一般的好。
远看湖水中有一两艘小船,不为捕鱼、不为捉虾,定为游览湖光山色之用。湖中碧波万顷,诗情画意,趣味无穷。远观环池之景,如入画屏之中,佳景叠出,美不胜收。此处消夏避暑,篝火映月,野营吟唱,均会别有情致。
此时夕阳西下,叠影重重,天边万丈霞光,却迸射在云彩里,惹得天空红光满面,似喝醉般地脸色酡红。暗暗沉浸在这空幻的气氛里,看落日将我们的相拥的影子拉得细长,有着前所未有的长度,让人不由一刻生出仰天长啸、壮怀激烈的渴望,另一忽儿又有了黯然渺小、自惭形秽的无奈。
“好看吗?”他在我身边和我一样远望湖景,痴恋落日余鸿,有某种自然而然的情绪极难自控,脱颖而出,“冰然,我就是梦想有一天,能象这样:静静地看日出日落,默默地听山谷回声,不问世事,忘记逐名求利、不再与人争夺,干干净净、彻彻底底地放弃,为了人真正的本性而活。”
“真正的本性?”我抬头看他,“是什么?”
“把眼光盯住别人不放,以别人的方向为方向,总难超越别人,要想有成就,总得自己开路,而你所开的路,就是你自己的理想、见解和方式,是你独有的。老子曾说:以其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我点头深有同感:“不争不是无为,而是放下竞争去为自己开路。以无为求有为,从大处着眼,所以能超越一般人所能见能及的小范围。他所教的是冷眼旁观,清醒而不使自己卷入众人争逐的漩涡,避免了当局者的盲从与被动,因此才会冷静和醒觉。”
他低头看我,眼里饱含深意,语气充满赞赏,“我真该谢谢老天。我总有心想做大事,结果他把你送给了我。”
“别跟我这么情投意合,——”我语气里闪过调皮,跑开大叫,“老天也会嫉妒的!”
六十一 血祭冷月7
说是家宴,但气氛并不太亲和。
赵普云现身,短短开场白致了辞,让大家吃好喝好云云。就放任大家随意。
赵普云的徒子徒孙人数甚众,但今天到场的一定也是他极为器重的几个。人造水景旁边,摆了几大长桌,团团围坐了二十几号人物。其中以男性居多。大都衣着另类,穿什么的都有。有人带了女人,都在自己男人旁边安坐。气质成熟、稳重,并不像我想象那般地恐怖、张牙舞爪,望而胆战心惊。不过大致看了一下,象我这样年纪轻的,还真没有。
除了手下喽啰,还有他请来的贵客,某市政府的要员——这个肥胖的男人,竟也携带家眷。不过他看上去四十好几,家眷却不过二十出头,姿容秀丽,两人坐我对面的桌上,居然众目睽睽之下打情骂俏,毫不遮拦。
我趁着桌上觥筹交错,低头对唐博丰附耳:“瞧,我没说错,情人比老婆重要,中秋节又怎么样?我敢说,那绝不是他老婆。”
他嘴角漾起浅笑,却对我品评无可奈何,咳嗽一声,让我注意言辞收敛。
旁人有人递他酒,“唐博丰!来!干一杯!”
他忙不迭地拿起酒,居然荡气回肠地一饮而尽,眉都不眨一下。我暗惊:他不是不喝酒的吗?他低头与我四目相对,什么也没说,但我也读到了心语: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旁边一个理小平头的小伙子笑着看我,问他:“这是你女朋友?唐博丰,够有眼光的啊?”
他回人谦逊的目光,却看我一脸腻笑,让我都招架不住那的目光,低头狂吃。
我始终对唐博丰亦步亦趋,紧紧跟随,生怕跟丢了落单,后果严重。
赵哥是个大忙人,跟手下嘘寒问暖,甚是关心,偶尔也瞟见我,不过是微微一笑。似乎往事已淡然而忘,或者根本我们之间就不存在过那次见面。
这是怎样的虚伪?但这样视而不见、避而不谈倒是免了彼此的尴尬,他果然有大人风范。但看到他,却想到赵婉婷,心里忽然生出奇怪:这样隆重的家宴场合,她怎么不在?
唐博丰跟人寒暄,根本顾不上理我思绪。我跟在他身后,也认识了不少人物。这个谁谁?那个谁谁?他管哪片?他又管哪片?其实我管他谁谁?总不过是一面之缘,认识这么多黑道人物,对我又有什么好处?但我知道经过今晚,我作为唐博丰女人的身份,一定是声名在外了。
直到所有喧嚣暗暗沉寂,畅饮的人才意兴阑珊地尽兴而欢。年纪大的人不图热闹,已消失不见,年轻人起哄依旧,美其名为赏月,实则找理由继续狂欢。山庄内环着小水塘,清水泛着灯光月光,星月灯火交相辉映,粼粼夺目。塘边树下有几个小伙子席地而坐,天为衣,地为床,随意谈论饮酒,时而有粗口传出,表明着他们委实的身份。
唐博丰携我手问,“那边都是我要好的兄弟,你跟我去见见?”
见就见,反正今天已豁出去跟大半的人混了个一面之缘,焉能再怕见人?
还未走近,已有人发现我们,一矮个却强壮的男子起身,迎上唐博丰,在他肩上大拍一掌,“好小子!我不过去了趟新疆,一回来你连老婆都有了!你小子他妈的办事太快!”
在月光下看到他脸上英气勃勃,今日杀气腾腾的平风我也见过,那是个身材相对瘦削,长相略显枯干、眼神带点幽暗的男人。这一个,明显看上去健硕结实、神采飞扬,眼眸坦荡,风格迥异。
唐博丰看我,眼中难掩柔情,又好像不知如何分辨,索性并不解释,讪讪道,“你马征可是大忙人,这小半年都没看见了,怎么?去了新疆?”
“赵哥让我去南疆,那边办了点事,哎,兄弟,还是你对,早点打算有个家也好,象我现在东奔西跑,连找老婆的心都没了!”
又向我大笑,“妹子,唐博丰可是个人物!他的脑瓜子,好使!不像我们尽知道傻干,不会动脑子!跟了他,你放心,亏不了你!”
我咧嘴笑得灿烂,我喜欢的男人不用别人夸,他要不好,我能跟他吗?唐博丰却岔开了话题,“去南疆干什么?老大又有新打算了?”
马征看一眼其他人,忽然将唐拉到一边去,言语神秘。看起来,他和他的关系很不一般。而唐博丰在这些人中间,竟然也有极高的声望。至少我所见到的这些人里,没有任何人用敌对的眼光看他,有的只是敬重或退避。
地上坐着的几人,对我也甚是友好尊重,其中一人见我独独站着,向我示意,“妹子坐下歇会。来点酒?”
我温和地笑着摇头,却打算坐下来等他。
远处奔来一个马仔,似是到处寻人不见,看到这边,大喊起来:“唐哥!唐哥!——”
唐博丰扭头看见,应了声。那人疾奔过来,走近了,对他躬身,“唐哥,赵姐的电话,说是找——”
他环视而见到了我,继续对他说,“——找廖姐接电话。”
唐博丰的目光里闪过一丝狐疑和担忧,他走近我身边,低头看我,眼神里晗着警觉:“去吧,不管是什么事,都来先告诉我。”
六十一 血祭冷月8
“廖冰然,”电话那头的冰冷语气有着昭然若揭的兴奋,带着嗜血的,压制着莫名的寒意,却只说出一句话,“今晚的月亮好圆!”
“是很圆。”我有着不耐烦,“我也正在赏月,你找我什么事?快说!”
“你知道那马蚤货现在在干嘛?”她突然说出没头没脑的一句,令我莫名其妙。
“你说谁?”
“昨晚跟我叫板的马蚤货啊?他妈的这个贱人!”她似乎下狠力做了什么动作,我听到有一声凄厉的惨叫传来,声音之烈震破了我的耳膜。我的心忽然纠结到嗓子眼,浑身的血液静止不动以至于手脚冰凉。
那是陈琳!
——是陈琳!
我的手不自主地在颤抖,连带着声音也被无边的恐惧惊得战栗,“你在干嘛?是陈琳吗?你在对陈琳干嘛?!”
“我能干嘛?”她的声音带着无边冷酷的寒意,“你跟唐博丰月圆之夜好不浪漫,我呢,动不了你,只好拿这贱人出气。廖冰然,不是有人替你出头吗?我就看看,她的骨头有多硬!”
“我先形容一下:她身上,现在没一块好皮!”她恶魔般的怪笑声响起,却象是放了电话,暴烈的声音变得模糊遥远,咬牙切齿的仇恨却依然清晰:“他妈的,你这贱人惹我不是一回了!今天我先撕烂你的嘴!”
“啊?——”陈琳惨痛地大叫,声音因为极端的痛苦而扭曲变形,拐了好几个音节。但这痛根本无休无止,此声才息,他声又起。旁边还有嘈杂的女声,听起来,攻击她的人绝不止一个。我将嘴紧紧地贴着电话大叫:“喂!喂!赵婉婷!赵婉婷!——”
却无人再接听电话,只有嘈杂的粗口和赵婉婷疯狗咬人般的狂吠,在我的耳边残酷地清晰传来,我的心上扬起了绝望的无助,心急如焚,此刻,我愿意把自己的肉体一片片撕碎,点火速速烧成一缕青烟,融入电话线,狂奔至那一端,去救我的朋友,救我的知己。
她是故意的,她一定是故意地,她故意放着电话,却在那边痛下毒手,让这可怕的声音和着身临其境的肉体和心灵的剧痛,来折磨我颤抖惊惧的灵魂。
陈琳,我的陈琳!
天哪?为什么会这样?赵婉婷,你是不是人啊?
脑子里泛出她的狞笑:她会杀人的!她一定会杀人的!
想起那张苍白的脸、柔弱而又温暖的笑,我的心里涌满了发抖的绝望,不!我怎么能眼睁睁地这样看着、听着?我宁肯现在割掉耳朵、宁肯把我无能为力的双手弃去、宁肯把脑子里主宰想象的细胞通通掘出,也不要,不要这样在心里被惊栗渗透主宰。
我脸色煞白,失去了血色,一瞬间愤然摔掉了电话,跌跌撞撞地狂奔出门去。碰上那个叫我来的服务生,一脸惊愕。
“救人!——杀人了!她杀人了!”我语无伦次,脆弱的神经几乎失常,在极度的恐惧不安面前,我的四肢和思维都失去了冷静。我奔出门去,狂奔向后院的池塘,在那里,远远地就看到了唐博丰,他还在和马征单独谈事。
这一生,我还从没有用过这么飞速的奔跑,像是我的心肺扯断了羁绊,即将涌出咽喉。我气喘吁吁、夺命狂奔,根本不介意我停下时是否还会有呼吸,我只要奔向那个男人,拼了命地求他,求他出手去救陈琳。
“救救她!——”我收不住腿脚,冲撞上他的身体,他几乎被我撞到,却韧性极好地挺住,伸手将我拦抱住,凝神听我神色痉挛、语无伦次地大叫,“她,要杀她,救她!去救她!求求你,快去—救她!”身体已到极点的负荷面前,忽觉口干舌燥,不自主地干咳起来,话也无法再流利地说出口。
他和马征不约而同地惊问,“怎么回事?”
我身体的每个细胞都在不寒而栗地颤抖,我的声音和肉体现在都不再归我支配,我想说话,却发现瞬间失音,我张大了嘴,是多渴望现在能大吼着说出我的愤怒和绝望,但我拼了命,也只能用暗哑失音的嗓音说出,“赵—婉婷—在打—陈琳。”
我哭得无声,眼泪扑簌簌地滑落,神情有着断肠般的伤心。唐博丰又惊又怒,一把将我揽在怀里,却沉声道,“是真的?”
我泣不成声地点头,声音抽抽搭搭,“她打她,让我在电话里听……陈琳很痛……她,一直在喊痛……”
“她们在哪?”他揪住我胳膊,给我力量让我清醒,语气沉静。
“我不知道?!”我狂乱地哭着。赵婉婷那个死女人,问了也不会告诉我。
“我马上叫人去找!”他沉声决定,跟马征告别,一边扶住我离开。“咱们走!”
六十一 血祭冷月9
我疯了,我的心碎了。我内心中所有能称之为人性的善良感情,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已经都不复存在了。任何血腥、任何恶毒给人带来的惊悸,哪怕是臭名昭著的古代酷刑,哪怕是电影里五马分尸的惨烈一幕,都比不上我此时亲眼所见,亲手抚摸这具饱受摧残的躯体,带给我灵魂的覆灭感有力。
——陈琳,这个原本秀气琅琊的女子,被那些女疯子们拳打脚踢地围攻,身上伤痕无数,脸上肿胀着惨不忍睹。但是这些皮外之伤让我惊悸,却并不足以引起我内心意欲呕吐、感到窒息般的痉挛。
让我心的心坠入鬼域魂飞魄散,甚至连自断手足、扯发啮唇也无法溢于言表的痛感,来自这样惨绝人寰的一幕:赵婉婷十足流氓,在毒打之后,居然还嫌不解恨,找来个啤酒瓶,在墙上磕碎,施行令人心胆欲裂的兽行——残忍地将碎渣耸立的酒瓶捅入陈琳的下身。
我望着那雪白枕上,苍白毫无血色的脸、紧闭着无法睁开的眼睛。气息微弱,连睫毛都没有生气地平垂。她的表情残留着一点点倔强和不肯认命,从她那几乎透明的疲惫神色里,我仿佛看到了那一刻,一具不甘忍受剧痛而颤抖扭曲的身体,在惊恐冷噤中喘息挣扎着,如风中残烛,妄想挺立筛糠般战栗的坚强。但是,那血肉之躯焉能忍受这样残忍的蹂躏?
一个无辜女子年轻脆弱的生命,就会这样象野草一样地被菅灭?
血漫黑砖,流得遍地吗?在漫无声息地湮没一个曾光华四射的美丽躯体吗?还能去美化恶毒和黑暗的丑陋吗?
一个人已匍匐在死亡阴影下,还能义正严词地驳斥那些伪善、畸形的杀欲,还敢涤荡仇恨与暴力身披的血衣、舔舐冷傲的冰刃吗?
战场上英雄之血让人轰轰烈烈;江湖争斗侠义之血让人荡气回肠,母亲忍痛生育之血让人感喟生命;男人因爱为女人流血让人温情陡生,但这样流血算什么?!算什么?!
它除了让一个孤苦无助的灵魂,对世界生出绝望;除了让一条原本热烈聪慧的生命,掉入冰冷的万丈深渊,带着对世界苛厉的谴责去地狱申诉;除了让所有疯狂的野兽,发出嘶厉的吼叫,洋洋得意于他们丑恶灵魂的杰作;除了让乌云蔽日、公道湮没,黑暗势力一手遮天,而善良的人却在这里沉睡着死去,还能留下什么?!还能留下什么?!
我没有见过那流血的一幕,但多年来,那血腥的一幕在我脑海里想象的角落里,始终存在。那是忘不掉的死结,是灵魂里永远无法妥协的暗伤。我可以眼睁睁地看着港台片里血腥的场面,看得眼睛都不眨一下,看得麻木,看得心境沉滞;却不敢在那时闭上一会儿眼,从想象的细胞里找出人生这个曾经的片段,对它品味咂摸,因为我怕我再次被心痛淹没。
我的眼泪,再也不能吝惜流下,我在那样无助脆弱的生命面前,痛哭失声。我握着她纤弱的手,就像握住了一缕青烟,我没有任何能力去把握,她的命运她的未来在今天发生了彻底的改变。人不能胜天,命运把我送到她的身边,却让她热烈激|情的生命因我而冷却。我是冰,我是一块纯粹的却顽固的冰,这样在我身边的温暖,最后都被同化成我的温度,她曾想要融化我,竟是徒然。
眼泪是咸的,我此刻如何自虐都不会感到痛,我想用一把利刃,在我腕上划出狰狞的伤口,在道道伤口上刻意滴入我灼热含盐分的泪,这样烧灼、摧残我自己的肉体,才可以减轻内心难以挣扎摆脱的剧痛。
我哭,不是因为我怕了,我不是要这样懦弱地应对野兽的示威。人固有一死不是吗?但是生命应该有活着的意义,也应该有死了的意义。
历史上小人物的生命,就是这样无从轻重。多年之后,除了我,在场的人还有谁,会记得陈琳这个名字,怀念这段以血浇筑的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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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永远也忘不了——她醒来看到我第一眼,用失声的咽喉、干涸的唇表达“我-要-回家……”时,对我心灵的震动。
回家吧,陈琳。你原本就累了,象疲惫的鸟儿梦想回到温暖的家园,你看尽了繁华,确认它是过眼云烟,飞得越高,越有不胜的寒意,所以你厌了,你原本就想离开的。
是谁?撕裂了你的翅膀、用生硬残冷的力道拔去了你的亮羽?是谁?连带着让你的尖喙都残忍地剪断,让你无法捕猎,无法觅食,活活地饿死在沙漠与绿洲交界的边缘?生为女人,你的生命中不再有为,为人母的机会;即使做凡人,你的世界变得残缺,生命中失去了真正的阳光。你曾逃避家庭,在这里奔忙,撇去离愁别绪,企望离开找到属于你的幸福。
可是,是谁给别人这样去伤害你的权利?
陈琳,我看着你的眼睛,而你只要看着我的眼睛——你什么都不用说,你心里的感觉我都懂:我懂你的不甘,你的深恨,我懂你倒下那刻,脆弱的无助,恐惧的痉挛。你自己都没有想到——你孱弱的身躯会忍受这样恶毒的折磨吧?
即使那样,我也知道——你没有后悔成为我的朋友,也没有后悔救过我,帮过我!
我还有什么顾虑?我为什么没有勇气也去做大逆不道的事?我为什么不能为你讨回公道?我为什么不对那个恶女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陈琳,我懦弱过,我自私过,我小人过。我冷静冷若冰霜,曾对他人的苦难和世间的不平事不关己、置若罔闻。我一直以为:我和你一样,此处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和你一样,是可以随意被人处置生命、摆布命运的蝼蚁。但是,我要再搭上一条命,搭上我自己的一条命,来让你得到天理。
望着窗外冷月,虽然已是凌晨,中秋已过,但它别样的圆润与彻亮却显得诡异。但不管在我身上会发生什么事,我都决不负你!
六十二 生离1
六十二 生离
唐博丰一直对我失狂的表现冷眼旁观,看我一会失声痛哭,一会表情狠厉、柔肠寸断,却很少说话影响我,沉默而又冷静。他在我身边,缓慢地踱着步,偶尔深邃又克制的目光瞥我一眼,又回复他暗暗沉思的独想。
医生最后一次来视察,嘱咐我们:抢救成功了,但还不能掉以轻心,一定要好好照顾。门口唐博丰安排了两个兄弟,均是五大三粗的小伙子。这样草木皆兵、风声鹤唳的孱弱生命,我还真不敢交到他们的手里。我弯了腰,轻轻将被角掖好,在床边目光依旧恋恋不舍。
但没用的,现在她的命,只属于医生和神。他们让她活,她就能活;让她死,她就会死。我这样渺小的力量,不过是星星之火,没用的。
哭够了、深恨浅恨纠结,也感到累,舒了好长的一口气。完了却没有一丝放松,反而更是憋闷。我憔悴面容里的眼神依然幽黑,扭头看他,暗含期许,“你,——不说点什么?”
我的问题,一定在他心里惊起了波浪。绕是他向来遇事冷静笃定,我短短几个字入耳,竟不难看到他神色间暗藏的为难。他尽力舒展浓眉,将某种逃避退让的思绪隐去,似乎知道一开口就会激出我心神中的惊涛骇浪,他居然,刻意地缄口不言。
我知道这沉默意味着什么。
我忽然有一刻心里生出了莫名的疏离和恐惧感。在我面前的这个人,曾是那般伟岸阳刚、强健有力。为何现在在沉默的空气里,竟让我感到陌生,他身上飘忽躲闪着逃避,在我看来,那是懦夫一般的软弱。
“你说话啊!”我克制了要奔泻而出的疯狂,却音调渐高,“我要去找赵婉婷算账!你帮我,还是不帮?!”
“你要怎么做?”他的双脚用力踩踏着地面,似乎由此凸显顶天立地的振奋,但表情却迷离不解,沉暗索然。
“她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他盯着我,一脸震惊。从他的眼眸里我看到了咬牙切齿、桀骜不驯的我,怒发冲冠,杀气腾腾,善良的人性渐渐凋零。原来人性泯灭,媒介就是仇恨。
“不要,”他的语气带着颤抖的哀求,对上我恶欲炽烈的眼,稍稍迟疑,“今天的事算了。好不好?”
“算了?”我一脸错愕,大睁着耳朵,几乎以为我听错了,真是难以置信!
“赵哥知道了这事,答应给陈琳补偿,赵婉婷也会跟她道歉,”他捉住我狂躁的手,语气忽然变得急切,像是预知到我将疯癫欲狂、精神崩溃般手足无措,“世上的事,不是每件都能求个清楚、明白,只要陈琳不死,我一定会争取为她讨回公道。不过事情发生了,你再想报复又怎样?仇恨是永无休止的,你伤了她,赵哥肯定会杀掉你,况且,你能不能伤到她,还是未知数!”
他紧揽住我怒意四起的身躯,“冰然,你冷静!别胡闹!这里不像你想象地那么简单!我要你平平安安地在我身边,陈琳的事,我以后会给你机会说理!听我的,算了!忘了好不好?”
他孱弱颤抖的声音,掠过一丝痛楚,那是无法压制下我腾腾的恨意,而心知肚明、无可奈何的妥协。他在我面前用到了极难现身的央求语气,却让我更感到不寒而栗。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不相信这惨绝人寰的一幕,任何一个有良知的人都无法忍受这样残忍恶毒的!但是他却可以!他却可以看着她、一个这样柔弱美丽无助的女子这样受尽欺凌,却说“算了”。
在那里,血流干、体无完肤、命若游丝的女子,留给人间那样一具绝望无助、孤苦无依的躯体。而他却在这里拦我伸张正义,用轻描淡写的“算了”草菅人命?
他要救谁?他在意的是谁?他心里真正在意的是什么?他会甘于与一群魔鬼共舞,还以魅人的皮相骗我以为他与他们不同!
我根本无法理解!我无法理解他拥有这样冷漠残酷的人性,却曾经和我同床共枕,让我柔情、真心交付。
我打算用命运深锁的男人,在良知的面前却是这般怯懦。他的立场他的目的,会比一条无辜可怜的性命更为重要。在这种时候他要维护的,仅仅是属于他自己的利益。
我属于他,所以在他利益范围之内;旁人的生命几何,根本无足挂齿,死如蝼蚁!
我在爱吗?我真的在爱吗?我爱的是这个男人,还是爱他给我的一切?我爱的是我的梦想,还是爱这样一种莫须有的虚荣?
六十二 生离2
我如梦初醒,却被刻骨铭心的心碎沮丧击中,眼神中有着颓然气馁,却声色俱厉地开口,“唐博丰,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说什么算了?!如果是你同生共死的兄弟,你会这么说吗?如果是我倒下,被伤成这样,你肯善罢甘休吗?还是,——你根本就不过是跟我玩玩,我的朋友,我的姐妹命都没了,在你眼里却死得一钱不值?!”
看到他急得白口莫辩,我语气更加尖锐,“我到今天才看到,将来某一天我的下场——如果我流尽了血,送了命,躺在这里的是一具僵直的尸体,你一样会这样给我一句冰冷的“算了”,你一样不会掉一滴泪!”
“不要这样说话!”他被我的假设击中,的神色间涌着崩溃般的心碎,“伤的是陈琳,不是你!如果是你,拼了命我也会保护你!”
“是吗?”我咬着牙冷笑,不堪的往事幕幕再现,我一样曾经差点命丧人手,但他轻描淡写地弃去前嫌,并没有还我什么公道。他的爱情,也始终敌不过那固若金汤的一堵暗墙。墙的那端,有他的锦绣前程、荣华富贵,他怎敢让它倒塌,得罪命中的贵人、财神?
“好忠心的狗啊!”我冷笑着赞,嘴角现出清冽冰冷的笑,疲累的神色忽然斗志昂扬,“唐博丰!我真是看错了人!”
我的心已被狂乱地撕成碎片,我不知道我是谁,不知道我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我还要再说什么,门口一个马仔敲门,我看到了赵婉婷。
我用针扎般仇恨的目光死盯着她,此刻,真希望自己能武善斗,能象她对陈琳那样,疯狂地扑上去撕裂她的嘴。
但唐博丰,我背后稳若磐石的依靠,居然转到我敌人的那边,带着要保护她的姿势揽过她的肩让她出去,神色间还对她关切不已,“婉婷,不用来,你先回去。”
赵婉婷回头看我,神色间闪烁着妥协和惧怕。她心里难道被这惨状也吓到良知重现?惴惴不安?但开弓已无回头箭,能有胆量痛下杀手,为何没胆量承担后果!
“回来!”我色厉内荏,开口咆哮,“你站住!”
目射怒火,朝赵婉婷一步一顿的走去,她愕然地站住,目光中有着虚弱。她,可能是来求和的,但,仇恨的火焰在我眼中燃烧,我感到浑身上下被的血液支配,象一台复仇机器,执行着大脑和思维发出的指令。
“冰然!——”唐博丰大步上前要伸手拉我胳膊,被我大力甩掉;慌忙间又上前要环住我的身体,但却被我竭尽全力挣脱。
“你让开!”我狂怒的声音里饱含暴躁,面容也因此变得骇人。他被我从未有过的狂暴神色镇住,一时间竟然放了手。
“你懂什么叫沆瀣一气、狼狈为j吗?!”我向他怒吼,“别再拦我!”
“赵婉婷!——”我大力地吼,声量惊人。对上她苍白失色的脸,我将胸中闷气一吐为快:“你怕了!你怕了是吗?我看到了你现在的软弱、无能、象废物一样,恨不能钻到地低下四处逃窜!你既然敢做,干嘛现在不敢看、不敢摸?你想想有一天,也有一个人这样对你,就像这样,用尖利的刀,捅进你的心口,还在上面使劲地拧啊拧啊,”我以手捶胸,做着夸张的手势,“真是舒服极了。”
到了她的面前,一手揪住她的胳膊,唐博丰一脸戒备地看着我,随时打算在我动手时上前肉搏。我向他冷冷一笑,他被我神情中的决然震慑,一瞬间居然呆住。
我没再看他,也不顾赵婉婷挣扎,拽着她到陈琳床前,看着她越来越没有血色的脸,我感到一种莫名的快意,“你应该来看看,真该来看看!杀人真快乐,你试试摸摸看,摸摸她的身上还没有温度?摸摸她的肉体有没有开始腐烂?你想象她不是臭的,她的一缕幽魂正在进入你的身体,会在寂静的晚上,你一个人的时候,掐住你的脖子,就这样,——”
我忽然伸出双手,狠狠地捏向她的脖子,所有人都被我突如其来的攻击举动毫无防备,唐博丰飞速地大步过来,一瞬间捏住我的手腕,又不想太使劲伤到我,但为了让我放手,还是加了力道,他眼神里有胆战心惊的恐惧和矛盾纠结,“冰然,——你快放开!”
六十二 生离3
我忍着腕上剧痛,却手下仍旧拼命使劲,想用力让这魔女感受死亡的恐惧、被扼杀的感觉。唐博丰对我丝毫不肯让步慌了神,手下忽然狠狠使劲。
“啊!——”我无法忍受骨头都要断裂的剧痛,蹙眉痛叫,手情不自禁地松开,身体失去平衡几乎要跌倒在地。唐博丰闪身到我身后扶住我,脸上有无法掩饰的痛楚。
我顾不上疼,眼睁睁看着赵婉婷逃出五步开外,心有余悸地在干咳、剧喘,努力呼吸。过了好久仍面无人色,却瞪大眼对我破口大骂,“你真是个疯子!”
我双手无力,却痉挛着缩着手,挣扎着上前再骂:“你呢?可你是世界上最恶毒的女人!这个世界上我活一辈子,都再看不到比你的血更黑,比你的心更毒的女人了!”
我浑身发抖,因为竭力的嘶吼让我无法支撑身体,不自主地战栗,但我还是要吼,吼出不甘与激愤,吼出我难以形容的愤怒:“你去死吧!你去死吧!赵婉婷!我就这样诅咒你!——我诅咒你一生都活在恐怖和血腥里!我诅咒你一辈子都被良心谴责!你死都不能让自己的灵魂附体安息!我恨你!我——真想千刀万剐了你!”
现实生活里,在平常百姓家已绝种的怒骂,都无法表尽我的鄙视,我直喊到声音嘶哑,才恨恨地向她逃离消失的方向唾一口,将仇恨融入我唯一的粗鲁举动。
身后这个男人紧紧地拥着我,手柔柔地持握着我疼到麻木的双手,不敢再加用一丁点的力。带着痛苦窒息的压抑情绪,语气柔软富有弹性,似乎想借此让我安静歇息。
“别闹了,你累了,你看你累了……”
他略一用力,抱起情绪歇斯底里发泄过后,心神俱失、浑身无力、几近瘫软的我,贴近胸膛,将脸竖立在我心口,与我失神的双目对视,观察着我仍若有所思的表情,暗沉的语调里饱含安抚的意味,“她会醒的,不会死的,你别这么伤心,”
“别伤心了,这样会伤了自己啊……”
我怅然无力地倚向他的胸膛,这一晚,自从高冠飞奔而回,情绪激动、愤怒、纠结,仇恨、恐惧、狂乱同行,将我的心已折磨到疲惫不堪。但此静默一刻,在这个中秋月圆之夜发生的一切事都让我惘然:恍若隔世。
我做了什么,做过什么,就像梦境一般模糊难辨。我在深藏内心的心魔主导下,性情大变,我绝不会想到——我居然也有了随意对人性命生杀予夺的渴望。
我还要走向哪里?明天的我又将变得怎样可怕?
黑暗世界啊,你勾起了我的魔性,让我的已完全沉溺。我离经叛道对传统不屑一顾,但美德和善良真的在我身上不复存在了吗?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居然因为对恶耳濡目染,就与这些人流氓、恶毒的行径并无所异,我居然大开杀戒,从温婉吟诵唐诗宋词的一个
柔弱女子,一跃而为心狠手辣、嗜血成瘾的杀人狂。
扼住赵婉婷咽喉的那一刻,我内心真有莫名的,似乎一直威胁我、对我不齿、侮辱我的力量就此即可消失,让我不由自主地生出轰轰烈烈、惊天动地、心想事成的狂喜。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善与恶两种本性。在善里,善发扬光大;在恶里,恶层起叠生。
从何时起,我变得如此可怕了?
生命原本渴望要前进的道路,与目前的现实大相径庭。
我不由得——要重新开始思考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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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琳住院半个多月,赵普云倒是还算有人性,治疗费用全包,后来还给了几万块抚恤。
他的钱来路不明,陈琳也收得心安理得。她出院以后,就像是变了个人,沉默、不言不语,也不再爱笑了,跟任何人都仿佛隔了距离。
在这里,真正懂我心的朋友,她静默着与我自然疏远。相隔不过咫尺,却似万水千山。人与人的疏远,自然而然。你问不到为什么,当一扇心门对你关闭,你狂蹦乱跳游戏逗趣,也得不到她展颜一笑。
她内心里究竟有怎样的痛?我多想看到快乐还能出现在她眼里,笑容还能漂浮在她嘴角,她还能坦然自如地跟我谈笑,让我对这黑暗世界还能真心投入,有继续深入了解的欲望。
但那都是奢望。她走得匆匆,走得神秘。
她拿到钱以后,也没有告别,就在某一天,整理行囊、悄悄离开。对我,没有只言片语,去了哪里,也无任何人知情。
我愿她真的能成为闲云野鹤,带着身心的轻松云游四海,忘记过往的苦痛哀伤,忘记命运带给她的血泪洗礼。
而我,对着亘古不变的纸醉金迷,却失去了任何品评游戏的兴趣。仿佛那场血难,心中有伤痕的不止是她,我也一样被暗暗击中,被某种莫名的情绪,弄得心痛不已、离意丛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