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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剑卿》 第四章(3)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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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着。

  “白衣剑卿,你这个浑蛋,睁开眼睛来,你不是一直想我原谅你吗?起来求我呀,只要你开口,我就原谅你……”

  尹人杰的手转而抓住的白衣剑卿的衣领,对着这张沉睡的面容大声吼叫。

  “你起来呀,说话呀,当年你有勇气跟着一个小白脸跑,有魄力跟我割袍断义,有胆量面对整个江湖的指责嘲讽,今天连跟我说句话也不敢吗?”

  “呸,白衣剑卿,你是个懦夫,你他妈的受了什么打击了,犯得着放火烧自己,你起来给我说个明白……”

  “你把个小孩子往我门前一扔,算什么,让我给你养孩子,去你妈的,我还没原谅你,你已经不是我兄弟了,你给我起来,把那个小破孩儿领回去,我不给你这混蛋养孩子……”

  尹人杰的声音震得穆天都不得不掩耳,看到尹人杰不仅在骂,还在拼命摇晃白衣剑卿的身体,他不由冷汗涔涔,虽然他是把这个男人的命给救回来了,不过男人身体受到的损伤已是不可恢复,被尹人杰这样大力的摇晃,只怕又有一只脚要踏回鬼门关了。

  摇了摇头,穆天都转身离开,在枫林里走了走,回来的时候发现尹人杰已经不在,床上空空如也,连白衣剑卿也不见了。

  站在床前半晌,穆天都心里泛起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仿佛有种遗憾,他始终不知道,白衣剑卿究竟是怎样一个人,江湖谣传其人淫荡无耻,自是不可相信,尹人杰豪爽沉稳,却为他失态至此,定是真心将他视为兄弟,这样的人,必有过人之处。

  没过多久,尹人杰回来了。

  “穆兄弟,打扰多时,告辞了。”

  拱了拱手,尹人杰转身就走,穆天都吃了一惊,追出来道:“尹兄,他人呢?”

  尹人杰怒哼一声,道:“他既不想活,我自然成全他。”说完,大袖一展,头也不回飞身离去。

  穆天都再次惊呆,对着遍谷的红叶,怅然半晌。一个时辰后,他去泉边提水,却惊见白衣剑卿趴附在泉水边,半身在岸,半身在水中,正勉强往上爬,因为身体虚耗太过而变得斑白的头发,湿漉漉地依附在他的身上,但是容颜却因为服食了太多的灵药,而显得异常红润。见到他来,白衣剑卿吃力地抬头,眉眼一弯,对着他微微一笑。

  “兄弟,借个力……”

  微弱的语声一字不漏的传入穆天都的耳中,他忽然隐隐明白,为什么尹人杰会这样重视这个男人,能够在眼下这种情形,仍然笑得这样轻松洒脱的人,无愧于“侧身天地一剑卿”的称赞。

  05-06

  把白衣剑卿抱回了屋里,穆天都发现自己的心情是如此之好,找了一套干衣给他换上,笑道:“尹兄真是气胡涂了,居然真把你往水里扔,还好你清醒得及时,对了,尹兄还没有走多久,我去把他追回来,他见到你醒了一定很高兴。”

  白衣剑卿拉住他的衣袖,轻轻摇摇头。

  “其实我一直都醒着……”看着穆天都惊讶的眼神,他再次微笑,只是比先前的少了几分洒脱,多了几分自嘲,“只是不想说话而已,而且……我也没有脸面再见大哥,就让他当我死了吧。”

  “为什么?你这样对尹兄,心里过得去吗?”

  白衣剑卿没有回答,只是望着屋顶发了一阵呆,然后对着穆天都苦苦一笑,道:“有些事情,我还没有想好,等想好了,再告诉他也不迟。”

  穆天都一怔,从泉水边开始到现在,他已经见白衣剑卿笑了三次,从开始的洒脱到后来的自嘲再到现在的苦涩,竟几乎是白衣剑卿的半生写照。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离开,将房间留给白衣剑卿自己。

  十天后,白衣剑卿不再把自己关在房里,开始在红枫谷里到处走动,漫山遍谷的红叶,十分绮丽壮观,让他的精神大振,赞叹之余,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多,渐渐从愁苦之色向潇洒之态转变,话也变得多起来。

  穆天都自少年起就流浪在江湖,只是因为挖尸的行为,而常常被人视为异端,多次遭到追杀,养成了孤僻的性格,遇到尹人杰夫妻之后,又一个人隐居在红枫谷,常年不见外人,就更加孤僻了。

  可是,现在谷中多了一个白衣剑卿,白衣剑卿的本性十分爽朗,他在生死之中转了一圈,心中已然是有了几分看透,只是三年多来,他对白赤宫情根深种,虽然断指绝情,却终究不能一下子摆脱,反而是在见到红枫谷里秀色天然之后,令他心旷神怡,这才觉得,世上多少美好事物,竟都被他忽略,忍不住细细欣赏,越发觉得上天造物,端是神奇,一片红叶林,便能造出如此壮丽景色。

  他心里一开朗,话便多了,见多识广的他,与自幼坎坷的穆天都交谈起来,竟然分外投缘,在白衣剑卿的影响下,穆天都也渐渐恢复了几分少年时的本性,变得亲切多了。

  不到半年,两人已是情如莫逆。

  这两年来,白衣剑卿的身体一直时好时坏,穆天都原来收藏的药物在头一年,就都用得差不多,后一年里,他不得不几次离开红枫谷去采药,陆陆续续也带回了不少江湖见闻,每次都是白衣剑卿静静听他说,穆天都其实一直知道白赤宫这两年在江湖到处寻找白衣剑卿的事,只是每次他都不敢提,只怕触及白衣剑卿的伤心处。

  但是白衣剑卿表现得却越来越开朗,虽然对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绝口不提,可是他每日里在红枫谷里悠闲自在,已看不出半点伤心之处,所以穆天都这一次才敢借着一首红叶诗来探问白衣剑卿。

  动情容易忘情难,如果白衣剑卿真的能完全放下了,他才真正敬佩这个男人,拿得起,也放得下,所谓丈夫,不外如是。

  穆天都这次出谷,意外得到了一枝五百年的老山参,人参大补元气,百年以上的老山参尤其有效,而白衣剑卿自伤愈之后,身体元气大伤,这才使他的身体时好时坏,这枝老山参,正是白衣剑卿眼下最需要的药材。

  服用了这枝老山参之后,白衣剑卿的身体果然大有好转,转眼是冬去春来,红枫谷的红叶渐渐淡去,连连而至的春雨让山谷的上方弥漫着浓浓的雾气,气候变得异常潮湿。

  这天两人用过晚膳,白衣剑卿起身收拾碗筷,却不料手一抖,碗筷落地摔成了粉碎。

  “怎么了?”穆天都微微一惊。

  “无事,手滑了一下。”白衣剑卿对着他笑了笑,弯腰捡起地上的碎片。

  穆天都却瞧得清楚,白衣剑卿的左手分明在微微颤抖,他不由得一皱眉,拉起白衣剑卿的手,一边搭脉一边道:“剑兄,你的身体难道还没有好吗?”

  嘴上虽然这么说,对自己的医术,穆天都却是十分自信,他见白衣剑卿的脉像平稳,身体已经恢复到平常人的水准,心里不禁更加奇怪,握着白衣剑卿的左手,追问道:“不要瞒我,你的左手怎么了?”

  白衣剑卿不在意道:“老毛病了,手肘里插了一根细针,一直用不上力,到了阴雨天还会疼,以前就瞧过很多大夫,都说只有割骨取针,可是那针插得不是地方,若是硬要割骨,只怕整只手臂都要废了。你若有止痛的药,给我一些就行。”

  其实这毛病已经发作过很多次,只是那时候白衣剑卿多半卧床不起,要不然就是穆天都不在谷内,以至于二年来穆天都一直都没有发现。

  穆天都一拍桌子,道:“哈哈,你怎么不早说,剑兄,包在我身上了,这根破针,我定帮你取出来。”

  “咦?”

  “剑兄,你可知道我的外号是因何而来?”穆天都得意道。

  “食人屠医……”白衣剑卿若有所思,他自然不相信穆天都会真的吃死人肉,那么……

  “那些老古板只知道钻研医理药理,却不知道人体里奥妙无穷,哈哈哈……这世上有谁比我食人屠医更了解一个人身体里长了几根骨头,每根骨头又长成什么样子,那些庸医们不敢给你取针,只是因为他们不了解罢了,剑兄,你稍忍两天,我给你配一副药,吃下去之后,把你的骨肉割开,你也不会感觉到痛。”

  “穆兄弟……”白衣剑卿笑起来,“穆兄弟,你既如此自信,那我这只手就交给你了。”

  “剑兄尽管放心。”穆天都顿了一顿,又道,“剑兄,在割骨之前,你须先告诉我,这针是怎么刺入你手中的?从什么方向刺入?入骨约几分?针形是粗是细,是长是短?这些问题都很重要,你仔细想了再说,若是错一点,我可真不敢保证你的手会不会废了。”

  白衣剑卿见穆天都一脸慎重,想了想,才缓缓道:“此针极细,有若毫毛,其实此针最初并不是直接射入我手中,而是从我背部进入,顺着血管直达心脉,起初不觉,莫名心痛如绞,后来才发现有针刺入心,于是我运功逼针,原是要顺着手中经脉逼出体外,谁料被人惊扰,一时失手将针逼入了骨缝之中。”

  “直刺入心?”穆天都先是疑惑,而后仿佛想到什么,脸色突然一变,道,“剑兄,这针是什么样子的?”

  “很短,极细,对了,刺入我体内的只是半根针,另一半针带有倒勾,此针型制,实在歹毒之极,幸而那有倒勾的一段断在体外,否则此针勾住心脉,便是用内力也无法逼出,中针之人岂不是要日日夜夜受绞心之痛。”白衣剑卿一想起当年中针经过,便深感世间最毒,莫过妇人心。

  穆天都倒吸一口冷气,失声道:“竟是锁情针。”

  白衣剑卿意外的看着穆天都似乎十分震惊的神色,不解道:“穆兄弟,这针……有什么问题?”

  穆天都神色几变,喃喃地道:“世上竟然还有此针……不对……奇怪……怎会如此……”

  他看了白衣剑卿几眼,欲言又止,挣扎几度,才又道:“剑兄,咳咳……请恕我冒犯了,不知剑兄是在中针前还是中针后遇到那……那白赤宫?”

  两年来,二人虽然几乎无话不谈,但却是穆天都第一次问及白衣剑卿的私事。

  07-08

  白衣剑卿怔了一怔,心里微微一沉,道:“穆兄弟,为何如此发问?”

  两年了,他以为自己真的能够完全忘记,可是乍听到白赤宫这个名字,他的心仍然不由自主地狠狠一抽,一抹说不出的痛在心底渐渐弥漫,只是脸上,仍是表情不变,带着淡淡的笑意,不是真的笑,只是他天生一张笑面而已。

  穆天都沉吟着,看了白衣剑卿一眼,道:“说不通,太说不通了,无论是中针前还是中针后,都不应如此……”

  “穆兄弟……”白衣剑卿被他搞胡涂了,穆天都说话做事向来极有条理,怎么今日如此失常。

  穆天都醒过神来,突然长叹一声,起身泡了两杯茶,道:“剑兄,你所中之针,名为锁情针,说来话长……”

  穆天都说出来的,其实是一段江湖秘辛,而他之所以得知这段江湖秘辛,却是因为在红枫谷里发现了一处地洞,里面除了一大堆的金银珠宝,还有一本笔记,记载的正是这段往事。

  红枫谷,在一百年前,其实叫做情人谷。情人谷,因为生长着一种奇物情人果而得名。那情人果非常奇特,一花结双果,若有两个人同时吃了一花结下的双果,就会彼此相爱,永不变心。

  情人谷远在边陲,地点隐秘,谷中人又鲜少去外界,所以情人果一向不为世人所知,可是在一百年前,情人谷里,却有一个人走了出去,这个人就是当时的谷主唯一的掌上明珠段红枫。

  那时段红枫年纪还小,十四五的年纪,对男女之情一知半解,一入江湖,却正好碰上两女争一男,她一时顽皮,在夜里偷偷将情人果的汁水悄悄放那个男人的水壶里,那个男人半夜起来喝水,喝到一半,有人来寻仇,那男人竟然一眼爱上来杀他的仇人,甘心束手赴死。

  却不料这时其中一个女人趁夜来探那人,正好见到男人将要死在那仇人剑下,女人甩手偷袭,把仇人杀死,那男人顿时大怒,一手拧断了女人的脖子,竟是为那个仇人报仇。

  段红枫躲在暗处,只觉得十分有趣,在心里咯咯直笑。后来,她一路游玩,一路看到不顺眼的人,就给他吃下情人果的汁水,引出了不知多少误会,而这误会,又带出了不知多少血腥杀戮。

  一时间,江湖上纷争四起,无数帮派卷入其中,直到三年之后,段红枫对一个男人一见钟情,这才收手,一心要博得那男人的喜欢,甚至在无意透露出情人果的秘密。谁料得那男人竟然是个聪明人,从情人果的奇特药性之中,隐约猜出了江湖上种种匪夷所思的纷争缘由,便多了一个心眼,不吃段红枫经手的任何东西,而且有意无意地从段红枫口中套出情人谷所在。

  就在段红枫沈浸在男人虚假的柔情蜜意中时,情人谷已经被一批江湖高手围攻,情人谷主被迫交出了情人果的解药,就是锁情针,然而谁也没有想到,这些江湖高手并没有因此放过情人谷主,在情人谷里大肆屠杀,并且放火烧了情人谷,所有的情人果都烧得一干二净,只余几株红枫。

  与此同时,段红枫也被男人用计制住,明白受骗上当的她,临死前发疯似的将手里所有的情人果汁水洒向了一口井中,尽管这口井被男人填平了,然而却没有人料到井底竟然还有暗流,直通另一口井。

  可以想象喝了这口井水的人发生的事情,父女相恋,母子乱伦,兄弟相奸等等,无法一一道出,而那些江湖高手从情人谷里带出来的锁情针数量有限,仅只救得了几个人,其它的人便都因恋情不容于世而被杀死。但是也有逃出去的,被继续追杀,这场动乱,持续了将近二十年,才宣告终结。

  从那以后,情人果和锁情针这两种东西,便从世间消失了,这段往事也没有人再提起,因为几乎各帮各派里,都出过乱伦的丑闻,为了掩盖,所有的帮派都三缄其口。

  白衣剑卿听完了穆天都的叙述,迟迟没有做声,手里握着茶杯,指尖竟有些发白。

  穆天都喝了一口水,许久才道:“你中的是锁情针,按照记载,锁情针细若毫毛,通体银白,尾带倒勾,凡是中针之人,便会被锁情一生一世,一旦动情,心痛如绞,你又怎会……怎会……”对白赤宫动情,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来。

  白衣剑卿突然轻轻一笑,道:“所以说我中的……应该不是锁情针……”

  穆天都一愣,低下头沉思了一阵,道:“兴许是我猜错了,天色不早了,你休息吧,我去给你配药,尽早把这该死的针给取出来。”

  “好。”

  有一句话,两个人都有默契的没有说出来,穆天都或许还不是很清楚,可是白衣剑卿自己却仿佛突然明白了一切,为什么当年他会莫名所以的就对白赤宫生出爱恋?而且这爱恋竟是在他中了锁情针之后才突然产生,不,他不是中了锁情针,而是误中情人果的毒,只有这个可能,才能解释他当年毫无理由的意乱情迷。他这几年的痴恋与纠缠,与穆天都口中所讲述的中了情人果之毒的人毫无二致。

  难道……他所有的爱恋,所有的牺牲,所有的痛苦,全都是一场空,他从不曾爱过白赤宫,只是中了情人果的毒?

  如果真是如此,那么这些年来他所做的一切,真正变成一场笑话。不知不觉,白衣剑卿的手不停地发抖,几乎就要握不住手中的茶杯。

  这一夜,变得格外漫长。

  几天之后,穆天都终于成功的把白衣剑卿手中的锁情针取了出来,用清水洗去上面粘附的骨肉血迹,对着阳光他细看了很久,终于确认这半截银针,的确是传说的锁情针。

  “没有道理啊……”

  穆天都怎么也想不明白,中了锁情针后的白衣剑卿,理应一生一世都不会对任何人动情,却为什么又会对白赤宫那么痴狂。难道是锁情针已然失效?

  为了弄清楚原因,穆天都第二天就离开了红枫谷,先找了一对情侣,分别刺入锁情针,这对情侣不但没有断情,反而更恩爱了,穆天都心中生疑,又找了一男一女两个互不相识的乞丐,将锁情针刺入他们体内,却不料这两个乞丐竟然立时仿佛相爱至深的情人。

  穆天都当时就一惊,这锁情针哪里是记载中所说的锁情针,分明和情人果一般无二,难道这就是……白衣剑卿爱上白赤宫的真相。回到红枫谷,他在白衣剑卿的屋外站了许久,不知为何,他心里竟然感到深深的难过,他不知道该怎么把这个事实告诉白衣剑卿,为了白赤宫,白衣剑卿已经什么都没了,名声,地位,尊严,武功,包括一个健康的身体,尽管服下那枝老山参,白衣剑卿的身体,仍旧比普通人要差一点。

  门开了,白衣剑卿的身影出现在门后,看见他站在门前,不由一怔。

  “穆兄弟,你回来了。”

  他微微笑着,脸上的神情一如平常,裹在手上的白布已经取下来,证明他手上的伤口痊愈了。但是他的肩上,却背着一个包袱,穆天都脸色顿时一变。

  “剑兄,你这是?”

  白衣剑卿道:“穆兄弟,我们聊聊吧。”他对着穆天都一笑,率先往枫林里走去。

  穆天都随后跟上,两人走到当日白衣剑卿煮泉之处坐定,泉水依旧叮咚,头也不回地向谷外流去。

  “穆兄弟,我在谷中叼扰已久,实在是闷得慌了,想到外面走一走,看一看。”

  “剑兄,当日我以红叶试你,你言道‘红叶随水去人间,我留深谷自悠闲’,为何今日却又改了注意?”

  白衣剑卿注视着穆天都,见他满脸都是担忧之色,心中一暖,缓缓开口道:“穆兄弟,这两年你对我关怀有若亲兄弟,我也不瞒你了,当日我之所以愿留谷中,一来是因为身体孱弱,不利于远行,二来,我确是还未曾对白赤宫完全忘情。”

  这是他两年来第一次从自己口中说出白赤宫的名字,语气平静得没有半丝波澜,仿佛那只是一个陌生人。

  09-10

  “而今,我的身体已与平常人无异,对白赤宫,亦再无牵挂,区区深谷,一片枫林,岂得羁住我,策马西风一壶酒,细看江山万里遥,人生尚有三十年,岂可闲置在山凹。穆兄弟,我与你不一样,我的心……比天高,比海阔,昔日被一缕孽情所牵,以致失了自己,现在,我已经找回了自己,所以,我要走了。”

  穆天都细看他的神情,果真已是一派潇洒自得,再不见半分往日故作轻淡,暗忖这才是传言中问世间潇洒无人堪比的白衣剑卿,令人不得不折服,于是点头道:“剑兄,你终于摆脱了,恭喜你。”

  “先前你没有回来,我擅自从你的药房里拿了许多丹药,想着路上能用着,穆兄弟勿怪。”

  “无妨,灵药再好,若不能救人,与废物一般无二,我这性子不适合往人多处去,剑兄能用我的药救些人,也算是好事一桩,帮我积些阴德,免得我百年之后,要被那些不能安息于地下的怨灵报复。”穆天都哈哈一笑,嘴上这么说,神色间却是不在意。

  “穆兄弟也是豁达之人……”

  两人相视一笑,白衣剑卿扶扶包袱,拱手道:“穆兄弟,我走了。”

  “剑兄,我送你出谷。”

  “穆兄弟,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不如不送,我们在这里告别就行了,你可还有话要对我说,或有什么事要我去做?”

  “剑兄……”穆天都语声一顿,转而从怀里拿出一本草药图谱道,“剑兄,这本珍草录里,记载的都是些难得的珍贵草药,你此去遍走天下,若是遇见了,便帮我捎回来。”

  “好,我定会帮你留意,穆兄弟,告辞了。”

  白衣剑卿转过身,沿着泉水流去的方向,大步而去。

  穆天都目送他离去,一阵风吹过,漫天的枫叶沿着白衣剑卿留下的足印,一片片地覆盖上去,直到再也看见一个足印,那片白衣,消失在漫天飞舞的枫叶中。

  他忽然叹了一口气,也转过身,向着相反的方向走去。锁情针的事,他终究没有说出来,但是就算他不说,白衣剑卿心里也是明白的,否则,他又怎么会在锁情针取出之后,才真正对白赤宫忘情。

  但是……尽管一开始的爱恋是在药物作用之下产生的虚假幻像,可是如果长时间把假的当成真的,假的,也会变成真的。白衣剑卿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但忘情二字,又是这么容易能做到的吗?纵然他胸怀涛阔如海,心底深处,未必不是激流暗涌。

  不过,这不是他要操心的事了,医者医身不医心,何况白衣剑卿是个并不需要别人为他担心的男人。抬起头,望着天空,一排云雁没入云层,白衣剑卿就像这南归的雁,他属于天空,只要他不甘心收翅,这天下再无什么能牵拌住得他。

  白赤宫……算个屁,他微微笑起来。

  仿佛一夜之间,燕州城外的草原,绿了。少女们脱了厚厚的裘衣,开始显露出婀娜的身姿,小伙子纷纷赶着羊和牛,开始到水草肥美的地方去放牧。一时间燕州城外的草原上,到处是帐篷和牛羊,不过却有一大块地是空着的。

  那里就是温家马场。

  草原上的风,都带着浓郁的青草气息,还有一股从燕山顶上吹过的冷意。但放牧人的热情呼喝足已驱散这股冷意。古老的商道也开始喧嚣起来,每隔一两天,就有一路大商队从这里经过,间或还有零散的小商队穿梭于附近几个小城镇。

  晨光中,一黑一白两匹马向着温家马场飞驰而去,黑马之上,红衣如焰,长发飞扬,面若芙蓉,气盛似火,正是温家大小姐温小玉,紧随其后的白马之上,却是一位面色冷峻的青年男子,眉宇之间,带着一抹冷傲,可是落在温小玉身后的眼神,却是极为温柔。

  马场里,尹人杰头疼看着哇哇大哭的剑无情,这个才两岁的小娃儿,每天早晨一哭,风雨无休,搔搔乱蓬蓬的头发,他把剑无情往桌上一放,拎起昨夜喝剩下来的酒,用手指沾了一点,往小娃儿的嘴里塞。

  小娃儿也不是第一次尝到酒味,立刻抱着尹人杰的手指,津津有味地吸吮,当然,他也不哭了,让尹人杰大松了一口气。

  “尹大叔,我回来了……”

  人未至,声先到,温大小姐刚进温家马场的大门,她兴奋的声音就已经传到尹人杰的小木屋里。

  “坏了,这丫头怎么提前一天回来了。”

  尹人杰赶紧把手指从剑无情的口中抽出来,手忙脚乱地收拾屋里的酒坛子,但已经迟了,木屋的大门砰的一声被推开,一道红影旋风般的卷了进来。

  “小情儿,让姑抱抱,一个月不见,又重了……咦?怎么有酒味?”

  温小玉冲进屋里后,一把抱起剑无情,又亲又捏,逗得小娃儿哈哈大笑,一股酒味就喷了出来。闻到酒味,温小玉脸色一变。

  “尹大叔,你怎么又喂小情儿喝酒,他才两岁,你要把他变成跟你一样的酒鬼吗?

  温小玉气得柳眉倒竖,指着尹人杰的鼻尖怒道。

  尹人杰被她的气势逼得连退几步,苦笑道:“温丫头,我才用手沾了点让他尝尝味,男人哪有不喝酒的,现在就让他学着,长大了才不会被人笑。”

  “胡扯,谁说男人就一定要会喝酒了……”温小玉脱口道,想想又不对,不会喝酒的男人确实有够让人瞧不起的,“我是说,就算要喝酒,也要等他长了,小情儿现在连走路都走不稳,你就让他喝酒,太早了。”

  “是是,你说得对……那小情儿现在饿了,你快抱他去找吃的吧。”

  “啊……小情儿,走,姑抱你去吃饭,不理坏人伯伯……”

  “女人啊……”

  尹人杰摸摸鼻子,跟着走出了屋子,却见外面站着一个面生的男子,高昂身材,冷峻面容,看到温小玉的时候神色间才透出一抹温柔。

  “咦?你还在这儿啊……”温小玉仿佛这时才想起还有这么个人跟在身边。

  “这位是?”尹人杰眼光一扫。

  “在下上官渚,见过前辈。”冷峻男子一抱拳。

  “尹大叔,他是我朋友,在江湖上还算小有名气,话少了点,还算看得顺眼。”温小玉在旁边补充了一句。

  “原来是上官少侠,久仰……”尹人杰说到这里,眉尖突然一拢,“不知新任江湖盟主上官沅是你是什么?”

  “正是家兄。”上官渚道,脸上表情淡漠,并无一般人的得意之态。

  “原来如此。”尹人杰神色也没什么变化,拱手道,“上官少侠,我要去喂马了,你请自便。”

  语气中明显的生疏了,上官渚虽不知其因,但他也不在乎,回了一礼,见温小玉抱着一个小孩儿往外走,他自然是跟了过去。尹人杰也没有阻止,看他们男俊女倩,走在一起倒像一对壁人,他不由心头一塞,想起了白衣剑卿,如果……唉,人都那样儿了,他还想什么如果,就当他从来没有这个……兄弟……

  走向马厩,早起的工人们已经开始放草料,尹人杰走上前,解下一匹马,正准备到马场里飞驰一圈,蓦然,一声响彻底天地的马鸣声遥遥传来,声音清昂透亮,直穿云霄。

  尹人杰身体一震,转过身不由向马场外望去,远远的,一道红影,仿如一团火焰,从天边飘来。

  “火影……是火影……”

  温小玉激动的声音从一间屋子里传了过来,连门都来不及走,直接从窗户里跃了出来,脚下一点,娇小的身影化做另一团火焰,对着天边的那团火焰飞了过去。

  火影……

  尹人杰望着那团红影,当年放归草原的神驹,竟然又回来了,马还是那匹马,当年骑马的人却已经……物是人非,他突然间百感交集。

  火影归来,白衣安在?

  11-12

  一队车马缓缓从东门进入燕州城,车马阵容极为惹人羡艳,前面开道的,是四匹雪一般白的俊马,马上坐着四个装束一模一样的少年,个个眉清目秀,额缠玉带,腰佩长剑。

  中间是一辆马车,宽大舒适,由两匹黑马拉着,走得四平八稳,驾座上坐着两个人,一个是车夫,另一个也是少年,容颜俊秀,眼神灵活,四下顾盼。马车的门帘垂了下来,看不见里面坐的人,只是不时有小儿的咯咯笑声,于是有人猜测里面坐的应该是女眷。

  车后,还跟着十二个青年侍卫,个个神情沉稳,青色劲装,腰带配刀,坐在马上,身体连晃一下也没有,显然全都是高手。

  这队车马引起了燕州城里无数人的围观,毕竟,这个边陲之地,极难见到这样整齐华丽的阵容,纷纷猜测,这不知又是哪里来的贵家子弟,带着家眷出来玩。

  车队最后在燕州城里最大也是最好的客栈悦来居前停了下来。悦来居的掌柜在里面一早就看见这队车马,心里惊呼一声大主顾来了,赶紧巴结着出来了。

  “诸位大爷,光临小店,万分荣幸,请进请进。”

  坐在驾座上的少年,从马车上跳了下来,笑嘻嘻地问道:“掌柜的,我问你,你这店里,可有干净的雅院?”

  “有有有,小店里有春夏秋冬四雅院,目前都空着。”

  “那就好,四雅院我们都包了,这是定金,掌柜的你收好了。”少年拿出一锭银元宝放在掌柜的手里,把掌柜的乐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

  少年跑回马车边,道:“公子,可以了。”

  “嗯。”

  马车里传出一声低哼,声音低沉带哑,带着余余颤音,听得人心跳几乎漏掉一拍,这声音,实在太勾人了。

  马车前的布帘被人掀开了,走出一个白衣男子,随后跟下一个绿衫女子,手里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孩儿。

  “公子、夫人,里面边。”

  掌柜的殷勤地迎接,一抬头,正对白衣男子的一双眼,禁不住倒吸一口气,好冷漠的眼神,明明是一双桃花眼,可是因为眼神太过冷漠,以致让人第一眼望去,竟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尤其是从眼角处斜斜插入鬓角的两条暗红血痕,更显得出这张脸的冷魅之处。

  好一个美貌公子,够美,也够冷,掌柜的也自诩悦人无数,却从不曾见过这般美丽的男人,一时间竟有些发呆。过于放肆的目光,惹来冷冷地一哼,掌柜的这才回神,旋即又发现自己犯的另一个错误。

  那绿衣女子哪里什么夫人,虽然生得也是娇俏可人,但却明显是丫环打扮,她怀里抱着的小孩儿,穿金带银的,倒真是位小公子。

  “里、里面请……”掌柜的再不敢乱说话,也不敢乱看,只是殷勤迎客。

  白衣男子的眼睛在客栈周围扫了一眼,围观的人群中不时出现抽气的声音,显然都被这位公子的美貌和冷漠所震。白衣男子脸色一沉,正要走入客栈,蓦地眼角处闪过一抹白色,他脸色忽然一变,身影已如鬼魅般消失在当场。下一刻,却出现在这条街的尽头,拐角处,一缕白色的发丝从墙角边闪了一下,白衣男子的眼中的冷漠,在那一瞬间,化做了刻骨的失望与哀伤,只一瞬,又恢复成冷漠。

  “公子……”那个少年追了过来“发什么事了?”

  “无事。”

  白衣男子转身回到客栈,谁也没能发现,衣袖之下,他的手紧紧握成了拳,指尖微微发白,仿佛用了很大很大的力气,才能让他维持住脸上的冷漠表情。

  他就是白赤宫,江湖第一美男子,两年前,白家庄的男人一夜死绝,两年后的今天,白家庄已是江湖第一庄,他仍然是白家庄的庄主,威名更盛。

  又到燕州来。

  驻足在燕州的街头,看着来来去去的人群,白衣剑卿仿若回到当年,燕州一点也没有变,东街的食馆,西街的衣铺,前面还有一间铁铺,打铁的声音叮叮当当传来,一块马蹄铁在铁匠的手下渐渐成形,他在旁边看着,渐渐失神。

  火影不知可好?矫健的神驹宝马,本就应该嗷啸于草原,是他羁拘了火影的自由,所以,当年他到白家庄去的时候,将火影交给尹人杰,放神驹归于天地,那片茫茫草原,才是火影的归宿。

  “客人,您要买什么?”

  铁匠粗粗的嗓门将他从失神惊醒,微微一笑,道:“不,不买。”

  转身向另一条街走去,如果他没有记错,那里有间酒铺,里面的烧刀子非常够劲,提上两坛去向尹大哥请罪吧,希望看在酒的份上,性情刚烈的尹大哥不会一见面就拍他一掌。

  前面隐隐有些骚动,好象是很多人围着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他不由微微一笑,燕州地处与西域交界处,往来商旅极多,像这样的华丽的马车,却是极为少见,难怪他们要围观。

  经过马车边上,他没有驻足,反而加快了脚步,看马车型制,八成是江湖中某个世家子弟出门,他虽已是满头白发,然而容颜却因服食过多灵药的关系,始终保持在两年前的模样,江湖中人,认识他的人不知凡几,目前他还不想被人认出来。

  他听到了从马车里传出来的那一声“嗯”,即便是心如止水,也仍然不由微微一荡,不由自主地顿了顿脚步,想要回头去看一看发出这样勾人的声音的人,究竟长成什么模样。然而,却又一阵失笑,他人之事,又与他何干。他加快了脚步,转过眼前这个街角,就是他要去的酒铺了。

  一阵风吹起了他的白发,从墙角处露出了半截,飞扬舞动中,他错失了那一瞬间,出现在他身后的白衣男子失望哀伤的眼神。

  ***

  “火影,太好了,你回来了,太好了太好了……”温小玉绕着火影马团团转,开心地又蹦又跳。

  尹人杰站在边上看着,不时露出笑容,时光仿佛倒流了,她仍旧是五、六年前的那个小丫头,爱马如命,手里抓着一把青草,拼命诱惑这匹高傲倔气的马。

  “这就是火影?”上官渚微微一惊。尽管他出道江湖不过三年多,可是对于昔日火影马的主人,却不知听过多少谣言,江湖第一“贱”,白衣剑卿。

  他第一次遇见温小玉的时候,是路边茶摊,几个歇脚的江湖人,把白衣剑卿的事情当做笑谈,说得兴起,一口一个“白衣贱人”,她从旁边路过,听得勃然大怒,拔出剑就要教训这几个江湖人。

  那时她也是刚出江湖,一手凤舞剑法固然精妙,却经验不足,被几个江湖客用迷烟偷袭成功,他及时出手救了她。她易怒的性格和直率的脾气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再次见面,已经是一年之后,她在江湖中闯出了“凤焰仙子”的名号,而且满江湖的打听白衣剑卿的下落。可是,却始终没有人说出来,不是不说,而且那些人一开口就说“姑娘,你跟白衣贱人有什么关系,他……”

  没等说完,温小玉的剑已经狠狠刺了过来,把人吓得抱头鼠窜。所以尽管她天天找,却总也找不到白衣剑卿的下落。

  后来,他告诉温小玉,白衣剑卿在白家庄,她激动得连一声谢语也没有说,挥马直往江南,他想了又想,放心不下这个率真可爱的美丽姑娘,跟在后面,然而白家庄却在两个月前,死光了人。

  站在空荡荡的庄子里,温小玉失声痛哭,一声一声地喊着“剑卿大哥”,他躲在树后,听得心都要碎了。

  再后来,江湖传言,白衣剑卿因爱生恨,杀了白家庄所有的人,逃走了,白赤宫到处寻找,却始终找不到白衣剑卿,连自己也因为仇恨而变得疯疯颠颠,看到穿白衣服的人,就以为是白衣剑卿,误杀了不少人,以致江湖中再没人敢穿白衣。

  而温小玉,竟一直没有放弃寻找白衣剑卿,这一找又是二年。

  上官渚不知道白衣剑卿究竟是怎样一个人,温小玉口中的白衣剑卿,潇洒不羁,温柔成熟,江湖传言中的白衣剑卿,不仅淫荡,而且无耻下贱,竟然甘心做男妾,又恶毒的杀死白家的所有人。

  温小玉的话,他持怀疑态度,毕竟五年前的温小玉,才十六岁,最易被蒙骗,江湖谣言,他也不轻信,尽管白衣剑卿下嫁白赤宫是毫无疑问的事实。他没有见过白衣剑卿,所以他不会轻易断言此人如何。

  但是,今天他却看到了火影,神骏之极的宝马,从遥远的草原飞驰而来,火红的鬃毛,如同燃烧的火焰,那一声马鸣,响彻天地,他讶然地发现,温家马场里所有的马,都不安的后退了一步。

  上官渚开始相信温小玉的话,能降服这样的马中王者的人,定非常人。白衣剑卿,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望着在火影身边转来转去的温小玉,他心里突然一酸,会让温小玉这样的性烈如火又率真可爱的女子,念念不忘的男人,他用什么来将那个男人比下去。

  13-14

  “尹大叔,木头,我骑火影去溜一圈。”

  温小玉翻身跳上火影的背,对着他们挥挥手。上官渚心里的酸意瞬间变为暖意,“木头”这个称呼,是她的专属,因为她嫌他话少,像块木头。可是她已经把他带回了家中,在她的心里,他还是有些地位的吧。

  “去吧,温丫头。”

  尹人杰大笑,转头见上官渚正欲上马去追,他伸手一拦道:“上官少侠,你的马追不上火影的速度,还是在这里等她回来吧,这丫头,几年不见火影,怕不知会放纵火影跑出多远呢。”

  上官渚还有些不信,待上了马一回头,却发现眼前一片碧草茫茫,哪里还有那抹火焰般的身影,竟是连追都无处可追了。

  强劲的风刮过温小玉的耳际,她兴奋得大声道:“火影,快点,再快点,我们要快到飞起来,飞啊……”

  眼前的景物飞速的倒退,火影的速度已经快到她无法看清周围的景象,索性闭上了眼,尽情地感受着春天的气息,太过强劲的风,刮在脸上,有种刺痛感,她也完全不在乎。

  剑卿大哥……剑卿大哥……火影已经回来了,你为什么还不回来?

  不知奔跑了多久,火影突然发出一声短嘶,前蹄扬空,乍然停了下来。

  “啊……”

  温小玉尖叫一声,饶是她的骑技再好,促不及防之后,整个人都让火影甩了出去,总算她也是在马背上长大的,临危不乱,半空中一个翻身,稳住重心,然后提起内力轻飘飘地落地。

  “火影……”

  含惊带怒的声音,在瞥见火影身帝一抹白色身影之后,嘎然而止。她怔怔地望着那张熟悉的面容,张口结舌,无数的话语涌到口中,却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小玉,几年不见,你……已经变成大姑娘了……”

  不曾改变过的笑面,依旧清朗平缓的声音,明明近在咫尺,却仿佛是从遥远的天际传来。

  “剑卿……大哥……”她猛地扑过去,紧紧抱住了他,“你还活着,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活着……剑卿……大哥……火影回来了,你也回来了,真好……真好……”

  火影轻轻地喷着鼻,硕大的头颅也凑过来,直往白衣剑卿怀里钻,神驹通灵,它的回归,竟像是早已预料到白衣剑卿的归来。

  温小玉被火影挤出了白衣剑卿的怀里,不由大发娇嗔,作势欲打,却不料手一扬,劲风带起一缕白色的发丝,她这才发觉白衣剑卿虽然容颜不改,然而满头竟已是白发一片。

  “剑、剑卿大哥……你的头发,怎么会?”

  白衣剑卿哈哈一笑,道:“头顶天,脚踏地,由他白发三千丈,敢向天地夺风云。小玉,大哥这个模样,够不够英雄气概?”

  “当然够,在我心里,谁也比不上剑卿大哥。”

  温小玉望着白衣剑卿,眼中已有些痴迷,纵然已是满头霜,白衣白发的他,竟比五年前,更加显得成熟潇洒,尤其是那双眼睛,仿佛容纳了天地,深得无法看到底。

  “小玉……叫大叔……”

  “不,我偏要叫你大哥,剑卿大哥剑卿大哥剑卿大哥剑卿大哥剑卿大哥……”

  白衣剑卿按了按耳朵,拿这个性情与五年前一般无二的大小姐没有办法,把手里提着的两坛酒往马脖子上一挂,然后翻身上马。

  “上来吧,我们去见尹大哥。”

  温小玉看着空出来的半个马身,脸上突然微微一红,不吭声地往白衣剑卿身前一坐,一骑二人,向着温家马场的方向,飞驰而去。白与红,相互辉映,在蓝天碧草之间,夺目之极。

  对于乍然出现在面前的白衣剑卿,上官渚失态地张大了嘴,怔怔地望着眼前的男子,满头的白发不能掩盖他从骨子里透露出来的那抹潇洒姿态,面庞有些清瘦,显得嘴角处的两个酒窝极深,看上去时刻都保持着令人感觉亲切的笑容。

  这是一个让人一眼就心生亲近的男人,只是鹤发童颜的模样让人觉得有几分怪异。当温小玉兴高采烈地挽着白衣剑卿的手,为他们互相介绍的时候,上官渚僵硬了身体,下意识地抱拳,却说不出一句话来,这个男人,是另一个男人的男妾,却又是温小玉苦寻几年的人,他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既苦涩,又酸胀,还有点异样,他并不想接近白衣剑卿,多少有些不屑与轻视。

  “上官……”对上官渚的沉默,白衣剑卿只是微微一笑,对上官这个姓氏略一沉吟,仿佛明白了什么,然后非常客套地招呼一声,“上官少侠,久仰了。”

  “剑卿大哥,表理他,死木头就是死木头,打死蹦不出一声响儿。”温小玉狠狠瞪了上官渚一眼,转过头对着白衣剑卿又笑逐颜开。

  白衣剑卿看看她,又看看上官渚的神情,心下已然明白几分,却是不说,转过头便见尹人杰从屋里走出来。

  “大……哥……”因为激动,他的声音略略发颤。

  尹人杰早在屋里就看见他了,憋到这时才走出来,目光在他身上一扫,淡漠道:“谁是你大哥,不要乱叫。”

  “尹大叔,剑卿大哥好不容易回来,你怎么可以……”温小玉在边上跳脚。

  “小玉……”白衣剑卿却不甚在意,反而安抚暴跳的温小玉,转身从火影上取下那两坛酒,一坛放在尹人杰的脚下,然后拍开另一坛的泥封,仰起头一口气灌入喉中。烈酒涌入身体里,辛辣之余,也有一股爽快,他随手将酒坛摔碎,高声道,“昨日种种俱已死。”

  尹人杰脚下一勾,那坛酒便凌空飞起,稳稳地落入他手中。看了白衣剑卿一眼,对白衣剑卿仿佛当年一般无二却又略有不同的风姿微感惊诧,更加无牵无挂的潇洒,更加无所顾虑的不羁,更加通透温和的笑容。

  蓦然,尹人杰仰天长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拍开泥封,用跟白衣剑卿同样的动作,灌下了这一整坛酒。

  “今日种种当重生。”

  他一手摔掉酒坛,大笑而去。

  白衣剑卿脸上浮现出淡淡笑意,隐约还透出一抹释然,看破了曾经的爱恨情仇,与尹人杰之间的兄弟情谊,是他唯一还珍惜的感情,终于,他得到了尹人杰的原谅,此身,再无牵挂,从今往后,他要逍遥四方,踏遍名山大川,再不教此生虚度。

  “剑卿大哥……你要去哪里?”

  温小玉见白衣剑卿转身又上了马背,不由一惊,连忙拉住他的衣角,黑白分明的杏眼里已是泪光闪动。

  “小玉……”拉开温小玉的手,白衣剑卿冲着她微笑,“人生没有不散的宴席。”

  “可是你才回来……”

  “已经到了该走的时候……”

  “我……我……还有……还有小情儿,你还没有看一眼,抱一抱他,尹大叔说那是你的孩子……”温小玉话到一半,泪眼忽收,“剑卿大哥,你娶亲了?”

  提到剑无情,白衣剑卿不由又想起李九月,那个善良的女子,也不知如今怎么了,白赤宫即便不原谅她,也会善待她的吧,毕竟,这事关白赤宫的脸面。他不是不想看看那个孩子,而是,他已做到仁至义尽,那孩子,终与他无缘。

  哑然半晌,他没有回答温小玉略带醋意的质问,而是一拍火影的脖子,火影马嗖地一下,几步就窜出了数丈远。

  温小玉没想到他说走就走,一时没拉住,再想抓住白衣剑卿的衣角时,发现火影已经窜远了,不由得跺脚大叫道:“剑卿大哥,你别走……我、我舍不得你啊……别走……”

  顾不得羞涩,她大声喊出了心里话,旁边的上官渚脸色微变,猛然拉住温小玉的手,阻止温小玉去追白衣剑卿。

  “死木头,你放手,我要去追剑卿大哥……”

  上官渚死抓着她不放,道:“小玉,你冷静些,火影是出了名的神驹,你追不上的。”

  “追不上我也要追,死木头你放手,不放手我可就打你了……”

  温小玉挣不脱上官渚的手掌,气得拳打脚踢,上官渚不闪不避,任她发泄,自己被打得鼻青脸肿,他连哼也不哼一声。

  打了许久,温小玉手麻脚酸,不得不停手,她怔怔地对着一望无际的草原,几个牧羊人赶着一群羊缓缓穿过马场前面,天也蓝,云也白,草浪浮现处,点点野花开,一切都很美好,只是,她最想留的人,不见了。

  15-16

  “哇呜……”

  她突然哭了起来,断断续续的声音,像是失去了最心爱的东西,发自内心深处的痛楚。这是温小玉第二次在上官渚面前哭,两次,都是为了白衣剑卿。

  “别哭……别哭……还有我……我陪着你……”

  上官渚拙嘴笨舌地安慰着,一只手在温小玉的背上拍了拍,又脸红地收回了手。

  温小玉哭了一阵,突然往屋里冲过去,对着尹人杰大声道:“尹大叔,我走了,你要照顾好小情儿,不许再喂他喝酒。”

  话音未落,她已是一阵风般骑上了自己的黑水仙,往白衣剑卿离去的方向,纵马狂奔。尹人杰愕然出来,却见上官渚也上了马,向着温小玉追过去,他抱着剑无情,长长一叹。

  沧海桑田,红尘万里,世间多少痴儿女,春去秋来,千山万水,几多云雁成双对?

  ***

  傍晚的时候,起了风,呼啸而来,呼啸而去,吵得白赤宫无法入睡,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其实不能入睡与风无关,他的身体里暗暗隐藏着一股骚热,已经两年了,这股骚热折磨着他,时时刻刻都在他的体内叫嚣着,让他夜不能安寝。

  他知道,这股骚热在叫嚣什么,它在呼喊白衣剑卿的名字,他的身体渴求着那个曾经肯为他奉献一切的男人。他紧紧按住了胸口,那里却是一片冰冷,仿佛是一块冰,里面同样冰封着白衣剑卿这个名字。

  他知道这个世上没有后悔药,所以两年来,他拼命地告诉自己,不要后悔,不要后悔,他把所有的精力用来重建白家庄,他让白家庄一跃而起成为江湖中的第一大庄,他享受着功成名就的喜悦,可是一旦背着人,无比空虚寂寞一点点侵蚀着他,他想找人分享他的成功,脑中浮现的名字,是白衣剑卿。

  直到那一刻,他才真正明白,他可以失去一切,唯独不能失去白衣剑卿。他的手上,灼烧的伤痕历历在目,两年前,他还没有想明白,他拼命地在那堆灰烬里挖掘,究竟是因为他爱白衣剑卿,还是因为他恨白衣剑卿,爱与恨,哪个更多?

  那种剎那间一切成空的感觉,让他一下子成熟起来,以前不明白的事,突然之间,他都想明白了,佛家说这叫顿悟,他却知道,这不是什么顿悟,而是迟钝。从他出生,到他成名江湖,他的道路太顺畅了,顺畅到他目空一切,顺畅到他的眼只能看见自己,而看不到别人。

  白衣剑卿是第一个把他比下去的人。是白衣剑卿,让他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他那颗骄傲自大的心受到了伤害,强烈的嫉火掩盖了他对白衣剑卿的倾幕,让他盲目地排斥白衣剑卿所做的每一件事,直到白衣剑卿爱上他,嫁给他,他本可以用一纸休书结束这个荒唐的闹剧,可是他没有,他留下了白衣剑卿。

  他把对白衣剑卿放弃一切也要嫁给他的那份深沉爱恋的震撼,当成了对白衣剑卿的恨,他折磨羞辱白衣剑卿,却迟迟不写休书,他给了白衣剑卿一线希望,利用白衣剑卿对他爱,肆意的在白衣剑卿身上发泄自己的不满,他就像一个自私的孩子,妄图用这种卑劣的方法,剥夺掉白衣剑卿身上的一切光彩。结果,自己却反被白衣剑卿所吸引,沉溺进白衣剑卿所给予的深沉爱恋中而不自觉。

  他太迟钝了,终于,错恨难返。心口处一阵阵地抽痛,他用力抓紧胸口,在床上翻来覆去,好难受,说不出地难受,身体摩擦着床单,体内的骚热不断地冲击着心口,拼命地叫嚣着白衣剑卿这个名字。他想要挖出自己的心来,手掌高高地抬起,却迟迟没有落下。

  “剑卿……剑卿……”

  带着近乎呜咽的声音,他的手终于落下,却是重重点在自己的睡穴上。一阵黑暗袭向眼前,他却露出一丝微笑,剑卿,我们又能见面了,这一次,你不要走,好吗?

  “呼呼……剑……呼……卿……”

  依稀间,眼前又见白衣飘飘。

  白赤宫驻足,回首,望见了一张他魂牵梦荦的面容,仍然是那抹笑,仍然是那抹潇洒。

  “汝郎,春光明媚,我们去游西湖可好?”

  “剑卿……”他心颤了,伸出手却迟迟不敢摸上那张脸,唯恐一碰,便化作云烟消失了。

  “带上一坛酒,几个小菜,你不许抢……”笑颜中,带上了几分恼嗔。

  他看呆了,痴痴道:“好……”

  蓝天碧水,映日花红,他们坐在小舟上,飘荡在湖面。西湖美,却美不过那人的笑颜,原以为再也见不到,再也摸不到。

  “汝郎……”

  酒意将那人的面上熏得一片酡红,看得他痴痴迷迷,那人却轻笑着,倚过身来,亲吻着他,他身体一震,猛然紧紧抱住那人,近乎贪婪地吸吮那人口中的津液。

  傻瓜,这个傻瓜。白赤宫紧紧抱着他,将他圈在自己的手臂中,发觉怀中的身躯比往日更为消瘦,就是女子恐怕也没有他轻。

  怀中人微微蹙眉,白赤宫稍稍放松了自己的怀抱,端详着他清瘦的容颜,深情凝视的双眼,和微笑的唇角。

  一切恍如昨日,偏偏又不是昨日。

  “剑卿,你是剑卿!”

  他颤声,几乎不能言语。多少心头话语要对那人诉说,但见着这清辉容颜时,心里忽然涌起一股酸楚,再也不能说。

  怀中的身体似乎只有一把骨头了,可是对于白赤宫而言,只要活着就已足够。既然已经抱在怀中,今生今世他再也不会放手。

  曾经这个人那么痴情地追着他,现在是他追着这个人,两人之间似乎永远隔着一段距离,甚至可能是生死。本以为魂梦相隔,此生再也不会见面,谁知终于还是见着了他。

  白赤宫再次流连在白衣剑卿的唇上,却不敢深吻,只是蜻蜓点水,掠过去,又深深凝视着,似乎要将这个人刻在自己眼睛里,刻在自己的心上,直到就是闭上眼睛,也能清晰看到。

  “汝郎……”那人微笑着,印上了他的唇,温热柔软的唇瓣一如当初,但又因为两人心心相通变得这样不同。

  “我爱你。”

  白衣剑卿微微一笑,轻轻吐出一句。

  白赤宫听到心脏几乎快破碎的声音,这一声让他想起不好的回忆,原来,有多么恨,就有多么爱,这个人为他拋弃一切嫁到身边,这个人因他忍受羞辱,这个人因他伤痕累累……他却被妒意蒙蔽,狠狠践踏这一切。

  如今这痴情的眼眸重回身边,他是再也不会放开了。

  白赤宫深深吻着怀中的人,直到怀中的人被吻得浑身虚软,只能无力地抓住他的衣服前襟,眸中如同往日的含笑吟吟,微微蒙上一层水光。脸上红晕一片,又如同酒醉的霞光。

  “剑卿,我爱你。”

  白赤宫呢喃地说,再度吻着他的唇,手顺着他如缎的黑发抚摸,“我该早点告诉你的,我爱你,其实我一直爱着你,只是自己也不明白。剑卿……你能原谅我么?”

  怀中的人一直微笑不语,只是看着他,依稀如昨。

  白赤宫深深凝望着这个人,他从来没对这个人好过,利用他建立名声,在情事上只顾着自己,即使是在最后的时刻,也是选择了自己的孩子,而将他留在了火烧的屋内。

  这个人白衣如故,但身体已经完全不同往常了,变得十分单薄,似乎轻轻一抱就能将他的身躯揉碎。

  白赤宫颤抖着解开了这个人的衣衫,露出满是鞭痕的身体,手掌摸过一条条鞭痕,白赤宫几乎不敢相信,怎么会对一个如此深爱自己的人下这种毒手。

  他慢慢低下,俯下身去亲吻那人的鞭痕,忽然发现,即使就是吻着他鞭痕,也让他动了情欲……

  这个人,是他的至爱,他却一直那么狠毒地对他。

  白赤宫看着白衣剑卿,忽然发现自己的犹疑不决,一直以来他都是想发泄的时候就发泄,从来不管也不顾白衣剑卿的感受,如今要求欢时,才发现这竟然从未有过。

  “剑卿,可以么?我想抱你。”白赤宫轻轻道,低下唇,就要亲吻怀中的那人。

  那人却像听不懂似的,仍然微笑着,不语。

  白赤宫收紧了怀中的手臂,却发现这个人的身躯渐渐在怀中消失,一点一滴,只剩一个模糊的影子,再也不见了。

  不!不!

  白赤宫大叫着,猛然惊醒,一股伤痛仿佛巨锤,狠狠地砸在了心上。

  17

  空的。

  一切都是空的,他从来没有抱到那个人,只是一场梦,如同千百次梦到他,梦醒了,那人便立刻消失不见。

  其实他知道,他知道一切都是空的,他强迫自己睡着,就是为了这一场梦中的相见,就算是空的,在他见到白衣剑卿的那一刻的喜悦,已足以抵消一部分心痛,哪怕只是很小的一部分。

  他,已经永远失去他了。

  脑海中回想着那个人消瘦的身体,永远仿佛带笑的面容,他套弄着自己早已难耐的欲火,如同大梦醒后的每一次,只有想着那个人,才能让他达到高氵朝。

  生不能相逢,死不能同穴,从今往后,只能夜夜梦中相见。

  不知过了多久,阳光打进窗棂,白赤宫从高氵朝的余韵中徐徐清醒来,眼神迷茫,一时间仿佛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只是怔怔地盯着淡淡的、没有半丝热度的阳光,过了许久,终于反应过来。

  已经是傍晚了,他看到的,是夕阳的余晖。

  “公子,您醒了!”

  那个坐在驾座上的少年,也就是当年贴身小厮白安,小心翼翼地门边探头探脑,公子已经睡了一整天了,都没有出房,他也不敢随便进来打扰,一直坐在门边,这时听到里面有动静,他才探进头来。

  “公子,我去打水来帮您梳洗。”

  白安又出去了,白赤宫没有看他一眼,只是缓缓抬起自己的手,掌心里,似乎还残余着梦里那人身上的温度,明明已经摸到了,却原来还是春梦一场。心口处猛然一阵抽痛,疼得他几乎窒息。

  两年来,每次一想到白衣剑卿,就有种痛彻心扉的感觉。当年从来没有想过那个人会有离开他的一天,而且是以如此决然的方法,所以他也从来没有珍惜过,却不料白衣剑卿竟然会让他连挽回的余地也没有。悔恨的滋味如同蚁啃,一点一点的痛,密密麻麻。

  他伸出手,手上肌肤烫疤累累,望之可怖,入怀拿出一块泛着黑紫的布,打开来,上面的字迹依稀可辨。

  “吾生二十年,学文习武,自恃甚高,初入江湖,结友三人,少年意气,指点江山,十年共创不世基业,人称吾白衣剑卿,问世间潇洒,谁堪比?然燕州访友,路晤少年白汝郎,形美气傲,竟如魔星入心,弃友叛教,自轻自贱,甘为男妾,施计逼娶,受世人万般辱骂,汝郎视吾为路人,几年折辱,吾甘之如饴,原求一生相伴而终不可得,身败名裂亦此生不悔……不悔……不悔……”

  他看着看着,手微微颤抖起来,不悔……不悔……既然不悔,为什么还要写下这份绝命书,白衣剑卿,白衣剑卿,为什么要做得如此决然,连一个挽回的机会也不给。

  不,白衣剑卿没有死,他知道的,那个人不会轻易死去,那一天,在燕山上,他挖开了冒着余烟的灰烬,一寸一寸的翻过去,直到他的手上被烫得血肉模糊,灰烬下,什么也没有。所以,白衣剑卿没有死,一定是躲在哪个地方,冷眼看着他像一具行尸走肉般地活着,每每看到穿白衣的人,就以为是白衣剑卿回来了。

  这是报复,白衣剑卿要报复他三年的折辱,不见他,躲着他,看着他因为思念日夜难安,而白衣剑卿却在暗中偷笑。那个傻瓜,那个一直都在说着爱他爱他的傻瓜,出来呀,为什么还要躲着,难道是报复得不够还没有解恨。

  两年来,他夜夜春梦,每每以为找回了白衣剑卿,一觉醒来,却是一场空欢喜,每一次,都是从最高峰跌落到最深的谷底,把一颗心摔得粉碎,七百多个日夜,他摔了七百多次,把自己的心摔成了粉末,再也不是一颗完整的心。

  不知什么时候,他爱上了白衣剑卿,不是对身体的迷恋,而是爱,他爱得比想象中更深,爱到根本就不能失去的地步。

  怎么能不爱,这个世上,有谁比白衣剑卿爱他更深,有谁可以为他放弃那么多,他明明早已经动心了,却为了心里的一点点固执和成见,对自己真正的心意视而不见,直到……再也不能挽回,才追悔莫及。

  他的手颤抖得更厉害,绝命书上的字在眼前不停地晃动,他甚至能想象出白衣剑卿是在多么绝望的状态下,才写出如此激痛的绝笔。

  他的心口再次抽痛起来,痛,痛得他几乎想要倒在地上嚎啕大哭,可是他哭不出来,努力地维持表面的冷漠,却没有发现,自己的全身都在发抖。

  其实他才是真正的傻瓜,一个彻头彻尾的傻瓜。把白衣剑卿的痴恋看成是下流无耻,任意羞辱,将那份深爱踩在脚底下贱踏,毫不珍惜,其实早该明白的,如果自己真的对白衣剑卿厌恶到这种地步,又怎么会留他在白家庄,一纸休书便能解决一切问题,而且还能让白衣剑卿沦为江湖最大的笑柄,尽管,那时候白衣剑卿已经是一个笑柄了。

  可是他没有那样做,他跟白衣剑卿纠缠了三年多,竟然从来就没想过写休书,而白衣剑卿,心甘情愿地承受了他三年多的羞辱,除了爱他至深之外,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吧。是他自己,给了白衣剑卿一丝希望。然而,这一丝希望,却又是被他自己亲手毁去。

  握紧了拳,他猛地打了自己一巴掌。挨耳光的滋味不好受,这还是他自己打的。当年他曾经多少次当面给白衣剑卿难堪,白衣剑卿却始终笑面以对。

  脸上是笑着的,心里呢?与黄连相比,谁苦?

  18

  “公子……”白安端着一盆清水回来了,放到白赤宫的面前,用布巾沾了水,轻轻为他擦干净脸,然后又道,“公子,您的头发都乱了,我为您梳起来。”

  白赤宫没有动,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白衣剑卿的绝命书上,那是白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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