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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千XX年男人事件簿 第2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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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像那声“媚”,她是不会让一个认识不深的人这么唤她的。

  不是说,单唤她名字里的一个字就表示有某种暧昧或亲密的嫌疑,当中还有口气与态度的因素。但愿意被人如何叫唤,却绝对跟她的主观情感有着关连。

  “潘先生——”

  “叫我萧就可以。”不是在什么正经八百的场合,他习惯这样的随意。

  “萧……嗯,老实说,我有点不习惯。第一次碰面就直接喊人家名字,总觉得有些奇怪。”

  “可我们并不是第一次碰面。”他玩笑提醒。

  “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明白你的意思。其实,在许多场合,我们也只称呼对方的姓的。有些人比较传统,对认识不深的人更只称呼对方的姓,不过,多半的人不会这么严肃就是了。先生什么的,叫得我都觉得自己伟大了起来。”

  他明白?谢海媚为自己先前的武断又赧然起来。

  “好吧。”他表情忽然一本正经。

  引得她两眼水盈盈望着他。

  “我就特别允许你,你叫我萧或潘都可以,随你喜欢怎么叫。你是特别的,可以享有『特权』。”眼眸里闪着笑痕,连声音都满是笑意。

  虽是玩笑,但她意识过盛,总觉得有种难言的、不恰当的亲近。

  越了界。

  无法自在起来。掩饰的,连忙喝口茶,却差点呛到,又慌忙从背袋里抽出一包面纸,连带抽带出张半折的纸条,掉落到桌上。

  她没注意。

  “你东西掉了。”他顺手捡起,自然看到上头记着的电话号码。

  他没多问,没有多余的好奇心。

  “谢谢。”看清是医生给她的那张纸条,谢海媚愣一下,多余的解释:“医生给我的。”

  然后自己便先觉得说得莫名其妙,又画蛇添足解释说:“失眠睡不着,所以医生给我心理医师的电话。”

  更语无伦次了。

  愈解释愈乱。

  睡不着看心理医师?

  感觉狼狈透了。不说话没事,愈说错愈多。

  为避免她觉得尴尬,萧潘不动不惊,不急着追问什么。他只是看着她,微笑鼓励,又微笑鼓励。

  谢海媚吸口气。明明是不相干的人,怎么他那样的笑,让她觉得她有义务对他交代什么似?

  “嗯,最近我一直睡不着,睡得也不好,半夜常常会起来。我到学校医务室——”她顿一下。

  “嗯,我在这所大学修了一些课。总之,医生认为我的情况可能是压力引起的。他不赞成依赖药物,建议我多运动,还提供我资讯,必要的话,可以找心理医师谈谈——”

  又顿一下,声音含在嘴里,咕哝说:“医生说是压力,大概他认为是心理问题。可我倒宁愿他开药给我,吃了好睡。”

  萧潘微微一笑,说:“医生倒是一番好意。依赖药物帮助睡眠的确不是好办法,对身体不好,也不能真的解决你失眠的问题。”

  谢海媚闷哼一声,多少不以为然。“要是真不能解决,这里那么多人都在吞那些药丸子做什么?至少能得到一顿好睡吧。”

  “当然也不是说药物对睡眠完全没有帮助,不过,不到万不得已,我想绝大部分的医生都不会鼓励人吃药帮助睡眠的。而且,多运动的确有好处,不仅有助于舒缓压力,又帮助睡眠。”那口吻语气简直跟医生如出一瞰。

  “所以喽,”谢海媚无奈摊摊手。“我这不是来了。”

  “看你的样子好像被人掐着脖子硬赶上架似。”他打趣,态度轻松带点狎昵,好像对一个老朋友似。

  他无意,她多少有心,惊觉交浅言深,觉得自己说太多了,便只是扯扯嘴角敷衍过去。

  “其实,就算不为任何理由,养成运动的习惯对身体有益无害,就是对情绪也是有帮助。”

  怎么他一副教书先生的口吻?

  “是啊,运动不仅能解救肉体,还可以解救心灵。”谢海媚不禁撇嘴,半正经半嘲谑。

  “这样说也没错,这在心理学上是有根据的。”

  他听不出她的嘲讽吗?还如此一本正经!

  她不免泄气,无意义的挥个手,说:“我不管理论,我只要好吃兼好睡,一觉到天明。”

  “那就常运动。”萧潘凑近她。

  几乎挨到她鼻子前,好看的棕色眼睛深潭一般透着幽光。

  太突然了,谢海媚吓一跳,反射神经一下子打结,凝住不能动。

  好在他很快就退开。她转转脖子,还有点僵硬。

  “是,先生。”她瞪瞪眼,多少讽刺。

  “别叫我『先生』,叫得那么伟大,我担不起。”

  她再瞪他,他也不躲避,迎着她的目光。

  四眼相望,愈看,谢海媚心里愈有种奇异的感觉。

  但可能吗?看看那灰衣灰长裤,又忍不住那股疑窦。

  “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真是忍不住。

  呵,终于。

  她终于想起什么了。

  “我在麦卡伦大楼见过你。”他微笑。

  啊?

  “你好像跟大门有过节,它老是找你麻烦。”他又笑。

  是他?!

  不好笑!

  眼睛睁得老大、嘴巴半张,简直像智障一样,模样蠢透了的谢海媚,丝毫不觉得有趣好笑。

  真有那么巧的事?巧合又巧合,意外又意外;巧合得真的跟假的一样,意外得跟安排预谋差不多。

  这样的偶然,真的,绝没有电影里演的那么浪漫美丽。

  “喔,是你!”她低叫一声,声音急促,倒像呻吟。

  萧潘又笑了,觉得她的反应很有趣。

  “这是我办公室的地址和电话,”拿出一张名片给她。“随时欢迎你来找我。如果你不介意,我很乐意听你谈谈困扰你的问题。”

  萧潘……嗯,博士……医生?

  她倏地抬头,睁大眼望着他。

  “我没有任何问题。”反射皱眉,防卫的脱口而出。

  她身心健康,里外上下俱全,没有任何问题。

  “我不是那个意思。”

  要不,是什么意思?

  没想到他居然是个……这个身分头衔让她觉得敏感。

  “我的意思是,欢迎你有空过来聊聊天,就像现在一样。”

  算她不知好歹,要看个心理医师可不是吃饭大便那么简单,很吃钱的。

  她无法不觉得奇怪,他没事干么那么好心?

  “我负担不起那个费用。”

  真幽默!

  萧潘失笑起来。她是真不知没意会还是故意?

  “没问题,我对你特别优待,免费为你服务,完全不收费。”

  呆子也听得出他话里的揶揄,瞧他笑的!

  “谢谢。”其实,他大概也只是礼貌的说说,她没必要太认真。

  这种话大家都在说,都只是社交性语言,没有白纸黑字订下约都不算数。

  “请把它收妥当,别弄丢了。”他居然叮咛她小心收藏。

  深潭似幽密的目光锁住她,在他紧迫的注视下,谢海媚不得不礼貌慎重的将名片收进背包里。

  萧潘笑了,笑得很自觉。他知道自己那笑的魅力。

  “请别客气,有事没事都欢迎你的电话。”

  有缘分这回事吗?

  看他那灿开的笑,九月晴空的热光与明亮。谢海媚心里唐突的打个皱褶,几乎是亵渎的。

  哎哎,缘分哪是那么简单的事。

  一个人跟一个人随便碰在一起,就叫缘分的话,那么,缘分这东西未免也太不值钱,什么红线牵,什么木石盟都没了意义。

  但科学的算,茫茫人海,在几亿人中就算只是互相擦身而过,那机率是多少?

  好吧,她就跟所谓的命运打个赌。

  如果,他们再这般不真实的、巧合的相遇,那么,她就打这个电话……

  接下这个赌注。

  第四章

  “欸,今天晚上的聚会,我想想还是不去了。”

  比起九月不痛不痒的阳光,十月初的太阳已显得外强中干,但仍旧白花花得盲人的眼。

  谢海媚玻r瞬'眼,只觉得眼前一片金灿灿。

  七八月的时候,天气温热,天天万里晴,常常早上九点多,咖啡店外头就坐了一堆人,一片盛世无事的光景。

  入了秋,亚热带的秋老虎,到北温带就变得病恹恹。太阳虽说还是照得很卖力,但多半只有光没有热,偶尔风一吹,便刮起一阵十月凉。

  不过,白日里阳光照来,暖烘烘的错觉还是很能骗人的。咖啡店外还是摆着两两三三的台子,早到晚仍有一堆男女,悠闲的或无所事事的坐在那里,时不时啜口咖啡,看看人也被人看。

  “又怎么了?”走在一旁的唐娜斜眼睨她。

  “没什么,只是有点懒,又累。”

  “累?你成天到晚无所事事,最多也就只在那边这边晃来晃去,还叫累?!”

  听听那口气,多瞧不起人。

  “拜托,就算光只是坐着呼吸,也要消耗热量花力气的好不好!”

  “反正你也没什么事好做,躲在家里干什么。”

  “我可以早点睡。早睡早起身体好。”

  会参加那种聚会的,很多都是正当这学龄的学生,才会那么兴致勃勃。

  唐娜有目的,只会专找本地学生练英语,所以没差;可要她跟一堆年纪小了没一截也半截的家伙混在一起瞎扯淡,想了就没劲。

  “你不去,那我一个人多没意思。”

  走到路口,唐娜伸手推开咖啡店的门,侧过脸来喷了她一脸气。

  “少来,你是去交际,拉着我干什么?耽误你跟外国人练英语。”

  还不到十点,里头已经有不少人。

  唐娜看看,大手笔的买了一块巧克力蛋糕和一个蓝莓松饼及一杯咖啡。

  平常没事,唐娜绝不会浪费时间又浪费钱的泡咖啡店,今天太反常。

  “唐娜,”谢海媚提醒说:“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这么大手笔。”

  唐娜白她一眼。没好气说:“我早上还没吃,肚子饿死了。”

  “怎么?你的便当呢?”

  “没时间准备。昨天晚上忙死了,今天又太晚起来。”

  “可一大早就喝这个!”探一眼那乌漆嘛黑的咖啡,谢海媚直摇头。

  “不早了。”

  都说喝咖啡提神,但看唐娜一口一口啜着咖啡,她怎么都觉得像在喝药水,头皮一阵麻。

  咖啡店里卖的几乎全是些高糖分的东西,她不喜欢太甜腻的东西,也不想一早就找苦吃,光只是喝水。

  “要不要吃一点?”唐娜指指松饼。

  她摇头。“太甜了。”

  周刊杂志三天两头就来篇专题探讨,为什么现在的人会那么胖?为什么很多人体重过重?为什么才几岁大的小孩就胖得跟水桶一样?

  废话!

  天天吃这些甜得要死、高糖又高脂肪高热量的东西,不胖行吗?

  偏偏怪疾病怪遗传,甚至还赖到基因上,就是不承认其实原因可能很简单,不过就是太好吃,却又吃得不得当,再加上懒得动,于是就把细胞撑肥了。

  “怎么?怕胖?”

  看看周围坐的,街上走的,男或女,老或少,随便一抓肚子都一圈油,常常教她看得很泄气,不忍卒睹。

  谢海媚耸个肩,不予置评。

  怕倒不至于,就是纯粹不习惯太甜腻的东西。

  “能吃就是福,你可别搞节食那一套。”唐娜嗤一声。

  血盆大口张得有半个地球圆和大,卖力的给它“很有福”。

  只是,嘴巴刚停,视线一转,扫过进来的两个人——

  一男一女,保守的估计,体积起码都有她们的两倍大,全身都是肉,一动就抖抖颤颤。

  唐娜吃得正起劲,嘴巴就那样张得大大的,都看得到潜伏待发的蛀牙。

  “唉,胖得像浮尸。”好不容易合上嘴巴,吁口大气。

  那一团一团的肉都是松的,又白,肥到发肿。

  看看手中高糖分的松饼,突地塞给谢海媚。

  “咳!”谢海媚正喝着水,给呛到喷出来。

  “放心,你小姐要吃成那样,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别暴殄天物。”把松饼又塞回给她。

  唐娜看了又看手中的松饼,丢掉她舍不得,一个一块多,吃钱哪!但眼角扫过那两团肉,还是不放心,天人交战半天,忍痛将吃了才几口的松饼丢回盘子里。

  这个唐娜春病一发,真的不轻了。从来眼里只有方块书,居然也担心起身材这回事。

  “你这样多浪费!都是钱耶,把它打包带回去晚上吃,又省了一顿。”

  要命!怎么她也染上唐娜那种“钱癖”的口气。

  “对喔,我怎么没想到。”

  不是说,所有不幸的人都会深入思考命运的乖舛,但幸福快乐的人因为满足,多半不会思考追究太多。同理可证,这“缜密”的思考,充分暴露她“穷老百姓”的心态。

  要命。谢海媚不禁苦笑。

  早半年前,“小资产阶级”的自满浪费习性,怕不对这等“穷酸”嗤之以鼻,简直德性!

  现在她不只把吃剩的“打包”,还要跟唐娜一样,带起从高中毕业后就在她生活里绝迹很多年的便当。

  要命。被唐娜影响得真是不轻。

  唐娜会发春,也许是种下意识的必然。有个男人,不只暖身兼暖脚,还可以帮忙作作饭,喂喂孤寂的胃一顿好吃的。

  “我等会有课。你呢?”出了咖啡店往公车站走去。

  “我晚点才有课,要先回公寓一趟。”

  刚要过马路,公车刷地扫过十字路口,唐娜急忙挥手快跑去堵公车,一边匆匆回头叫说:

  “晚上一定要来!七点半,别忘了!”

  然后大声喊叫,追上去硬是把车门敲开。

  追车的是唐娜,奇怪车站旁等其他路线车的人却好奇的看她。谢海媚极力摆出一张“冷艳”的脸,空心萝卜般的郑重,一边下意识的往后退。

  站牌后一排古董店,一家挨着一家,有一家正小心翼翼地搬运货品,挡住去路,她只好耐心等着。

  目光不免往古董店扫了一扫。乍看之下,一堆朽木腐板;仔细地看,还是一堆破桌烂椅。

  看看标价——嘿嘿,妈妈咪哟!

  算她没文化。

  所谓古董,不明就里,十成十就一堆破铜烂铁。

  就像她这个人一样吧,识货的说“古董”,不识货的就一堆破铜烂铁。

  心里还在默算那个标价她可以买几个礼拜的菜,前面不大远的地方有个男的朝她这边跑来。

  黑背心,黑短裤,露得恰到好处的结实肌肉……

  谢海媚女人本能的多瞄了两眼。身材真是不错,可以打八十分。

  那男的跑近了,有点面熟……

  哎!

  她的心莫名的乱窜起来。

  是他。

  那个他,还能是哪个他!

  所谓命运及巧合联手恶作剧的他。

  那个萧潘——

  他一直跑到她面前,停下来。

  “嗨!”一身汗,衬得一身肌肉更结实有力感。

  谢海媚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嗨。”目光不敢乱瞥,死死的盯住他的脸。

  但那张脸同样溢满一股男人魅味,一样的危险。

  “好巧,在这里碰到你。”该死的萧潘,很知道自己魅力的笑起来。

  “是啊,好巧。”拜托,不要跟她讲“巧合”好不好。

  “等车吗?”

  “是……啊,不——嗯,对……”她简直不知道该把视线摆哪里,语无伦次的。

  “你住在这附近?”

  “嗯。”

  “我住在海边那个小社区,离这里不算太远。真巧对吧?我们还真是有缘。”萧潘又笑,似乎很满意这样的巧合。

  这真的是偶然,他没想会这样就撞见。

  但谢海媚心里打个颤。

  他居然在说“缘”!

  所以这世事都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拨弄,证诸他们之间太巧合的偶然。

  “吃午饭了没有?我请——”

  “我吃过了。谢谢。”不等他把话说完,便赶紧打断他。

  “那么,请你喝杯咖啡——啊,你不喝咖啡的。那么,喝杯茶吧。”不让她拒绝的,语气非常的柔软:“陪我喝杯茶。”

  “我——嗯……”想拒绝,偏偏心虚的编不出借口。

  心虚?噢,天!

  “你有事?”

  正好替她找借口。谢海媚赶紧点头。

  “我有课。”算不上是说谎吧,虽然两个小时以后才要上课。

  “我送你过去。在这里遇见你真是太好了,我还在想什么时候才能再碰到你。你一直没打电话给我。”好像他们多亲似。

  声音还是那么柔软,温柔的缠放教人不忍的那么一丝丝怨,要人先内疚起来。

  “谢谢,不用麻烦了。”

  “不会的,我很乐意的。”

  “真的不用了。”

  萧潘看看她。

  “好吧,你这么坚持,我就不烦你了。”加重那个“烦”字。

  “我不是那个意思。”说得好像她多嫌他似。

  “那就好。”萧潘俯身倾靠向她。“其实,老实说我也没开车出来。”

  他忽然那么靠近,轻声笑着,谢海媚猛不防呼吸进他的气味,蓦然浮躁起来。

  她神经质的笑了一下,一下子溃防。

  研究心理的萧潘,很知道怎么突袭人的不提防。

  “我自请处罚,罚我请你喝茶吃饭吧。你不介意给我你的电话吧?”

  “呃……”又一个突袭。谢海媚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萧潘又朝她倾倾身。

  无形的压力压得她!

  “我保证,我不是坏人。”表情十分认真。

  谢海媚不防,笑出来。这一笑,失掉拒绝的余地。

  萧潘默念一次她的手机号码,又自觉的笑了。自觉他那笑的魅力,开展着那笑看着谢海媚,直到谢海媚承接不下来,怕滋生出暧昧。

  “sandy有男朋友了?真的?不过,她现在比较会打扮了,难怪。”

  “对啊,我那天碰到她,她还化妆呢,变得挺漂亮的,差点都认不出来。”

  “所以啦,天下只有懒女人,没有丑女人。”

  后头咖啡桌那边有几个女孩在聊天,讨论得很热烈。

  小房间里挤了三四十个人,闹烘烘的,不仔细听,其实不容易听到谁或谁在说些什么,完全混杂成一团。

  她们的声音虽不大,但够清脆,说的又是中文,像是北方口音,卷舌咬字很确切,听起来就比较清楚,也就那么钻入她耳朵。

  谢海媚忍住没回头,有点无聊的喝着一口又一口的热开水。

  唐娜早不知道钻到哪里去,抓着某个倒楣的本地老外学生练英语了。她没那兴致,待了不到十分钟,就开始觉得无趣。

  后头的声音又传来,已经变成在讨论找不到男朋友的几大理由。

  大概就是,找不到男朋友的女人都不外几点因素。

  一是不化妆,老是以“真面目”示人,要命的是还自以为是天仙美女,其实是吓死人的黄脸婆一个。

  然后,看太多的爱情偶像剧,学日剧里的女主角,动不动就喝酒,而且还是啤酒,喝醉了还脱衣服咬人发酒疯。

  三是不懂得打扮。别提什么露肩露背装或蕾丝薄纱,春夏秋天永远那一套太空服,从头包到脚。

  还有就是下了课就直接回去,从来不参加任何聚会,男人瞄她一眼就以为人家对他有意思。

  要不就是太过大剌剌,说话粗声粗气,不懂得撒娇,不够矜持含蓄,像个男人婆,没有一点女人味……

  听到这里,谢海媚忍不住暗笑起来。

  虽然这种话多半是女人说来给女人自己听,总是女人自己在危言耸听,在揣测男人的意思,好迎合男人的需求。

  但对男人来说,倒是很受用的。

  算一算,这几项“天条”里,她犯了几桩?

  难怪,一大把年纪了,她还找不到个男人来抱。

  唉!唉!

  她喝口水。突然,后面的妹妹们讲起了一个有关男人性能力的笑话。

  她噗哧一口水给喷了出来。

  天呀,真是天才!

  她终于忍不住回头过去。几个白净清秀的女孩,正吃吃笑成一团。

  “非礼勿听,非礼勿听。”谢海媚喃喃的。

  不知道是不是她年纪“大了”,这笑话听起来太容易联想,真有几丝色情感。

  她对自己摇摇头。摇得太专注,没注意,一转身,撞到一个东方长相的男孩。

  “嘿,你是哪里来的?”一开口就跟她说中文,跟她相同的口音。

  她头上印有籍贯属地吗?

  “地球来的。”

  “跟我一样。哪个洲哪个大洋哪个岛的?”跟她幽默起来。

  谢海媚抬头瞅他一眼。

  “蕃薯岛。”

  “好巧!我也是。我还是比较喜欢吃蕃薯,马铃薯糟透了。”

  谢海媚又抬头瞅他一眼。

  “我不喜欢吃蕃薯。”

  “没差。你有蕃薯味,我一看就猜是蕃薯岛来的。”

  “嘿!”什么跟什么!

  那男的咧嘴笑,给她看一口凉森森的白牙。

  “我叫陈易文。”自动报上名字。

  然后理所当然等着,等她礼尚往来。

  所以谢海媚只好也那么“礼尚往来”一下。

  “你在这里念书?”

  谢海媚点头,礼貌的回问:“你也是?”

  陈易文又笑,又露出凉森森的白牙给她看。

  “老天保佑,不,是我朋友的弟弟。今天也是被他拖来的。”

  看,吃饱闲着的人还挺多的,包括她在内。

  “你念什么的?研究所?”

  谢海媚摇头。

  陈易文一脸很同情,没再追问下去。

  他看谢海媚捏着空纸杯,递给她一罐可乐。

  “谢谢。不用了。”

  “不必客气,反正免费,也不用我花钱。”

  他看起来也不像十七八,说话口气却一副新人类的直白。

  “我不喜欢可乐。”

  陈易文点点头,表示理解,自己拉开拉环喝了起来。

  “你自己一个人来?”

  “跟朋友来的。”

  “其实这种聚会挺无聊的。”

  “无聊你还来!”

  “没办法,被拖来的。不过,自己一个人其实也挺无聊的。我在这里待一阵子了,无聊到毙,这地方真的整一个老人城。”

  “觉得无聊,干么一直待在这里?”

  陈易文耸个肩。

  “来看看朋友,顺便看看有没有机会嘛。可不行。”摇头又摇头。

  他高中毕业随父母移民过来,有一个弟弟小他五岁。后来他老爸放弃居留权,回去赚钱,他老妈留下来照顾他们。他先念了一年英文,才进入大学就读。

  毕业后他女朋友要回海岛台湾,他跟着回去。待了三年,和女朋友分手,然后认识另一个女孩。对方要到此地留学,他再一次跟随女方的脚步回到这里,一起念研究所。

  研究所还没念完,便和女朋友完了,然后书也不念了,就在旅行社工作。都三十出头了,想改变一下环境,便辞职,打算换个工作,或干脆回台湾发展。

  他老妈和弟弟已经先回台湾,他住在叔叔家。他有个朋友住在这里,朋友的弟弟也在这里念书,父母在这里买了房子给他们,他便过来“插户”。原是打算住一阵子,看看有没有工作机会,但不行,这地方实在鸟不生蛋。

  耶诞过后他就打算先回他叔叔家,然后新年过后回台,也许就留在岛内工作。

  “所以趁现在还可以花天酒地就尽量花天酒地。”自动自发,三十分钟内交代完他的个人断代史,还加注释。

  这样也可以夸张的用“花天酒地”形容,可见这里的生活多苦闷。

  “这里除了学生,多半就是退休的老人,不比大城市,工作当然不好找。”

  “其实这还在其次,主要是生活的步调,老牛拖车得让人受不了。”

  小城市娱乐少少,商店七点不到就关门,漫漫长夜也不知往哪里逛去,真的是无聊,还真没有冤枉它。

  见识过亚热带海岛台湾那愈夜愈金光流灿、仿佛不夜城的景象,对照这种安静到近乎废墟的死寂,一个不小心实在会给闷死。

  “只能自求多福,要不就拍拍屁股走人。”陈易文扮个鬼脸。

  三十岁多的男人还这种举动,难怪被这种小城的寂静闷坏。

  “这样好啊,适应不了这种生活形态,证明你还年轻,还不够老朽。”

  真的,她没有开玩笑。

  能在这种“荒城”过得安适的,大概非老即衰,正当花花年岁的,谁不多少觉得有点“苦闷”。

  “说真的,这里的生活真的不是普通的无聊。”

  所以要读书,不读书就谈恋爱,生活才不会更无聊。

  谢海媚吞吞口水,把这充满常识但没脑袋的话吞回去。

  “嘿,耶诞节时你有节目吗?我朋友要开个party,你也来吧。”邀她到朋友的耶诞舞会。

  “耶诞?还有两个多月。”

  天晓得到那时地球是不是还在自转,有没有彗星跑错了轨道撞上地球。

  “还有两个多月,很快的。”

  “再说吧。”谢海媚不置可否。

  “那你把你的电话给我吧,我再打电话给你。”

  啊,问电话了!

  才碰面、半生不熟的不到一个小时,她不认为陈易文对她有意思或什么的,或许就只是无聊,多个人好聊天凑热闹。

  但这种“自来熟”的速度未免骇人——啊啊,也许就是这种心态,她才会耗到现在还找不到一个男人来暖脚。

  她想想,还是把手机号码给他,看他输入他的手机。

  到时要是真没地方可去,搞不好就真的跑去凑凑热闹。

  想想,无聊啊,人生!

  摊开看,通篇的无病呻吟。

  还好,周末快到了。就以周末又近一天的心情过下去吧。

  第五章

  一早,谢海媚蹬上凉鞋,套上一双两天没洗、变得有点灰灰的白袜子。她闻了闻,还好,还没发出太熏人的气味。

  宽松的裤子,一不小心一扯,真有落下来的危险;上衣外加件不相称的短袄,缩水过短,露出一截肥翘的屁股。

  真的是愈来愈邋遢了。

  早些时,她还有心思梳妆打扮,为着随时可能的浪漫邂逅做准备。但老是没人看,自己看看高兴过一阵后也就没多大意思了。没有男人的日子愈过愈邋遢。

  这日子再这么过下去,怎么是好!

  不必油烟熏,她就先黄了脸。

  但梳妆打扮太耗费精力时间,既然没人看,那就省一省。

  反正邋遢有邋遢的慵懒性感——

  性感?

  呃,嗯,虽然她没有唐娜那么高挑,五呎五多一点,也不算矮了。而且,她的腿不短,又不像有些减肥过度、简直严重营养不足的女孩那样,一摸只摸到一身的骨头。

  她该凸的凸,该凹的凹,该玲珑的玲珑,该丰满的丰满,腰细腿长,唇嘟臀翘,发乱眼玻В皱挠址缜椤

  偏就没有人给迷了。

  还是她的“本事”不够?风情不足?她根本没有她自己偷偷摸摸自我安慰臆想的那么有“条件”?

  多半是最后那个原因吧。谢海媚有点泄气。

  过去的,远的,就不提了。近的,她上完课或不上课,成天公寓里蹲,也没哪个谁谁谁打探她的电话邀她,或在她门外站岗什么的。

  萧潘要了她的电话,并没有立刻打电话给她,到现在都一个多礼拜了。

  她也不主动。

  他给她他的电话,她一直没去碰。

  那个赌注她黄牛了。拉锯什么似的,不甘心先放下身段。

  男人也跟女人差不多,一个男人一个国。所以,要爱一个男人也就跟爱国一样,热血满腔只会盲了眼,白白捶心肝。

  她决定放弃,不想揣测这揣测那的,放牛吃草顺其自然,不把自己的感情搞得太廉价。

  刚出门,手机响了。

  八百年难得响一次的手机,偏生挑在这时候响。

  要赶不上公车了。谢海媚不理,但它不达目的不肯罢休,一直响不停。

  逼得她只好接起电话。

  “是我。”

  是我。

  就那么一句,低沉简洁有力。

  天知道是哪个“我”!他就那么有自信!

  可他的自信不是没来由,谢海媚一下子就听出来了。

  她闷哼一声。

  “这算是招呼吗?”他还是没说他是谁,很有把握她知道他是谁。

  谢海媚又闷哼一声,对他的笃定皱眉。

  “你精神似乎不大好,没睡好吗?”

  他还记得她的失眠!窥探人的心理,专会攻心。

  “我很好,没事,谢谢你的关心。”

  “那就好。我一直担心你的睡眠问题,你又不肯跟我谈。”

  “谢谢,我没事的。呃,不好意思,我——”

  “你在哪里?”在她编出借口之前,他便打断她的话。

  “赶公车。不好意思,我得走了。”

  “上课吗?我送你过去。”

  “不用了。”

  “不必客气。”

  她不是客气,而是——而是什么,谢海媚也说不出,只是一种预感。

  眼皮没来由的跳。

  “真的不必麻烦了,我搭公车很快的,而且车子也快来了。”一口婉拒。

  这反应像在萧潘的预料中。他不急,才第一回合。

  “再见。”谢海媚收线,呼了口气。

  不是哀怨没个男人抱吗?好不容易有个送上门的,她却又往外推。

  萧潘对她有意思吗?不然他不会打电话——哦,总算打电话给她。她觉得有点混乱,不是很清楚自己的感觉。

  她根本说不清自己在不在乎他打不打电话给她。她拒绝他的好意,是因为矜持,不让自己显得太廉价吗?

  不知道。

  她只是有种坏预感。

  他太笃定,让她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但是,她这样的心绪,是否也被他算定?看他不慌不忙的。他不就擅长透视分析人的心理吗……

  啊!愈想愈混乱。

  整个都乱了!

  谢海媚甩甩头,一旁走过的人都多看她一眼的,不着痕迹的拉开距离,或从她身后绕开。

  她不知不觉,又呼了口气。

  一开始在看到谢海媚这个人之前,他是先看到她的屁股的。那弹性饱满丰翘吸引了他。

  第二次再被邀请客座演讲,又看到,还是那高翘的屁股,甚至几乎坐在他腿上,让人忍不住有捏它一把的冲动。

  他当然不能那么做,手指头连动都没动,连眼也没眨一下。

  后来,又再巧遇,他也觉得有意思了。怎么他老是撞到她出糗的时候。

  他没有立刻打电话给她,不想显得太急躁,而且上个星期他必须渡海去找桑妮谈点事。

  不知道她有没有期待他的电话?但第一回合,她拒绝他。

  “潘医师,布莱恩太太已经到了。”秘书敲门进来。

  “请她进来。”

  预约会谈的病人来了。萧潘收起心神,暂时将谢海媚摒出脑外。

  布莱恩太太儿女都成年了,但她与儿女的关系不大好,又有失眠的困扰,絮絮叨叨,抱怨不停,又希望他开药给她。

  他专心听她说话,并不打岔,偶尔在纸上做记录。

  “医师,我老是睡不着,你还是开个药给我吧。”布莱恩太太要求。

  “布莱恩太太,我并不建议你服用药物。我们再试一段时间,如果你的睡眠情况还未改善,到时再吃药也不迟。”

  布莱恩太太只是需要有人聆听关注,抑郁的情况并不严重,实在不需要吃药。

  “可是,我真的睡不着。”

  “再试一段时间吧。真不行的话,再吃药吧。”并不建议布莱恩太太该怎么做,只是不赞成她轻易就依赖药物。

  “说来说去,你就是不肯给我开药。”布莱恩太太抱怨。

  一般的心理咨询师是不能开药给病人的,只有受过医学训练的心理医师才有资格权限开药。布莱恩太太在一般咨询师那里拿不到药单,萧潘又不肯轻易开药,免不了抱怨一堆。

  萧潘安静听她抱怨,直到时间结束。

  他的职责很大部分是在倾听,找出问题,帮助对方抒解心理情结。

  只是,似乎全天下的人都在失眠。

  他不免又想起谢海媚。

  他还记得她对他说起她失眠的情况时,双唇微嘟,眉心微皱的可怜模样——

  哎!

  又浮起她那丰满挺翘的——

  他丢下笔,深深吸了口气。

  像只死鸭子被人从水里捞起来的感觉,实在不怎么有趣。谢海媚放弃游泳,磨蹭了好几天,终于才又下定决心,走进健身中心,改跳健身操。

  流汗的感觉比较畅快,最重要的,动作简单反复,不会显得笨手笨脚,更不会像只死鸭子让人从水里捞起来。

  那个“人”,正确的说,叫萧潘。

  怎么又想起这个人?

  她在期待吗?

  拜托,她八百辈子没有想过找个外国人谈恋爱!

  可讨厌的这个人的影像时不时就跑出来在她脑中窜一窜。

  不会是太饥渴了吧?

  淋浴间都是人,全被占满。红的白的黄的黑的,肥的松的,有毛的剃毛的,一团团的肉,完全不害臊的摊开在那里给人看。

  简直惨不忍睹,又教人眼花撩乱。

  谢海媚闭闭眼,也懒得等了,用毛巾干洗,随便擦掉汗,干脆将自己风干腌起来。

  走出更衣室,她自己都还可以闻到干腌的臭汗味。

  管它的!

  反正什么浪漫的邂逅也不敢想了,一身臭味自己闻,谁怕谁!

  她低着眼,尽量不让自己看起来太心虚——

  “海媚!”

  啊?!

  谢海媚猛震一下,飞快抬头,整个人愣住。

  傻了。

  不,她不应该这么惊讶、这么一副蠢样的!

  她应该想得到——不,天晓得怎么她一出来,他就在那里了。

  “嗨!”萧潘在咖啡厅里笑着对她招手,露出一口过于洁白的牙齿。

  头发还湿漉漉的,想来才游完泳。

  “嗨。”谢海媚拖着脚步走过去。

  “好巧,我们真的还挺有缘的。”萧潘又笑。

  还不赖,不过才坐了四天,第四次就等到人。他原估计或许要花上一个礼拜。

  第二回合,他有意不打电话,直接等人,制造出的意外惊诧,很有心理上的效应。

  看,谢海媚简直都愣住了,根本没办法多想,反射的就应他的招呼。

  印象深烙了吧。

  他又笑。

  “这边坐,我帮你要杯茶。”算定她没能力拒绝。

  “我——”谢海媚一开口,猛地就闻到自己的臭汗味。

  萧潘比个手势走开,再回来时端了一杯茉莉花茶,闻到她身上的汗味,扯扯嘴角,无声笑了一笑。

  “谢谢。”不可能不困窘的,谢海媚简直无法回视萧潘的眼神。

  “你老是跟我这么客气。”萧潘的口气好像与她多熟似。“来游泳吗?可是刚刚在泳池我怎么没看到你?”

  “我改跳韵律操。”

  难怪她那一身汗味。

  萧潘用力吸口气。

  她没用香水,也没烟臭气,纯粹是汗水抹干后发酵出的体味。奇怪,对那味道,他丝毫不觉得不愉快,大口大口吸进她的气味。大概她的“费洛蒙”跟他的合拍吧。两个人的性荷尔蒙互相吸引……

  “最近忙吗?”

  “还好。”谢海媚机械的回答,顿一下,觉得她应该表示点什么,便问:“你呢?工作忙吗?”

  “还是老样子。”

  天晓得他的老样子是什么样子!

  沉默了五秒钟,谢海媚开始觉得呼吸不顺。

  “这几天睡眠情形有没有好一点?还失眠吗?”萧潘望着她,充满温情的口吻,说不出的关心。

  “还好。”

  “食欲方面呢?有没有按时吃三餐?”那口气,简直是她的什么人似。

  “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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