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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倾君心 第3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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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当然不知所措啊,只怕她从头到尾连他叫什么都没个印象!他心里怨恨更深,忽然将她拖上床,发狂地吻住她发颤的小嘴。

  拳头打在他的背上,她的双足拼命踢着他。他一点也不感疼痛,双手滑过她的单袄,用力拉扯,顺住她赤裸的小腹往上抚去,复住她小巧的胸脯。她的心智缺了一角,连她身体的发育也差劲得让人发笑。

  可是,他笑不出来啊。

  心知肚明不管心里怎么想要恢复她的神眼,让她洞悉她的前世,让她知道曾有一个痴恋她的独孤玄,他却永远也不会下手。

  他明白那种承受两个人生的苦楚,怎能让她一块沉沦?独孤玄只能永远藏在他的心底,她一生一世也不会知道这个人的存在,就像当年她至死都不知道身后的影子对她的心意。

  不知过了多久,背上的击打不再,怀里的人儿也软软地任他玩弄,他张开眼,见到她半昏过去。

  他一愕。

  “拈心?”他的脑袋一片混乱,好半晌才发现她不是不禁吓,而是缺了氧。

  他的胸口起伏甚剧,满头大汗,瞪着她好一会儿,才深吸口气,合目宁神。

  “唔……”

  “拈心。”

  她听见他的声音,几乎跳起来,惊惧交加地缩起身子,往床头挤去。

  “别怕,我不会伤你……”这种话连自己也不相信。

  他的唇畔泛起苦笑,伸出手向她探去。

  她骇然,缩肩颤叫:“姐姐!”

  手但在半空中,他咬牙又闭了闭眼,让“随和风趣的胤玄”的性子浮起,勉强笑道:“你姐姐必定对你很好。”

  “嗯,很好很好。”她的声音仍微微发颤,见他收回手,心里稳当了一些。

  “我让你害怕吗?”他慢慢转开话题。有关她姐姐的事,也是从金大夫那里听来,只知这个叫俞拈喜的女人自幼十分疼惜她,连嫁给博尔济,也将她带过门照顾。

  他并不打算与俞拈喜有所接触。这两年的经验告诉他,人世间的因果多可怕,前世纠缠不清的缘分,到今世仍然有所牵连。父变兄、兄变妹……他眼里的世界已经错乱了,无须再去揣测俞拈喜的前世会是谁。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注意到他面露淡哀。

  “那你必定要原谅我。”他压抑住心里强大的情感,柔声又嘶哑地说道:“我将你……错当成我所爱的一个女人,所以一时情不自禁。”

  “爱?”她迟疑一会,主动问道:“我跟她很像吗?”

  “一点也不像。她对人世间的人事物都十分怜惜,我第一次看见她,她身染疾病,一天里有一半的时间在昏睡;剩余的一半,她用她的爱来弥补我受创的心。”圆圆的眼望着他。“你爱她,她爱你,就像姐姐跟姐夫一样,那不是很好吗?”

  他一怔,苦涩涌上胸口。

  “是啊,我爱她,她爱我……却也爱其他人。”不动声色地向她伸出手,拉好她的单祆。这一回她没有抗拒,只专注在他的故事上。“你不知道我有多痛苦,为了她,从黄泉之路逃出来。”

  她一点也不当他在说笑话,很认真地问道:“黄泉之路很难走吗?”

  “每走一步,三魂七魄渐散,终止麻木。肉体的痛可以忍,神智的涣散,你能想像吗?明明阳世间无数的生人穿过我,我的记忆却一点一滴在消失,想要抓住它,却没有办法碰触,心里的恐慌比死亡还可怕。我什么都可以失去,就是不愿失去我最后的思想。”他喃喃道:“阴冷、黑暗……无能为力,抽离的心,再等下一世,还有相聚的一日吗……”

  拈心见他愈说愈像沉进自己的世界里,俊秀的脸庞惨白恍惚,她直觉握住他冰冷的双手。

  “多……多罗郡王。”她结巴道,唤回他的神智。

  他像刚清醒一般,回过神来盯住她。眼前的黄泉之路尽褪,他低头看着她细瘦的纤手,浓眉拱起,低语:“好熟悉的感觉……”藉由她的双手传递过来的气流像是他死亡的那一夜唯一温暖的印象。

  就是这个庞大的气流让他留下完整的灵魂,逃开了牛头马面的拘捕。

  “没事了。”她笨拙地安慰道。

  他差点失笑,脱口道:“你不曾安抚过尸体,对吧!”

  她不明白他的幽默,固执道:“你不是尸体。”

  “你喜欢诊尸,不是吗?也许,在你眼里,生人比死尸还不如。”

  她胀红了脸,摇头说道:“我不是喜欢诊尸,是……是……”结结巴巴起来,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自己不太适应人群以及顺着姐姐跟娘亲安排的道路走。

  不可否认的,她面对一具一具死尸时,确实比较心安,情感的起伏也不会太大,但那并不表示自己是喜欢尸体的。

  很多很多话想要从嘴里说出来,但不知道如何组织,只能一直结结巴巴地说着琐碎的字言。

  “我明白了,你的脸愈来愈红了。”首次发出内心的微笑。自己应该庆幸了,庆幸她开始懂得表达。

  “你的手好湿……又在紧张了。”

  “是啊,我在紧张了。我从来没有告诉任何人,我那一段黄泉之路是如何走的,连对阿玛也不曾说过,万岁爷请太医院里最好的御医为我重新调理身体,却不知我骨子里己有一部分掉落在那个阴暗的地府里……你真温暖。”他叹口气,用极具温和而无害的语气询问她:“我可以靠在你怀里休息一下吗?”

  “你很久没睡了吗?”在她的认知里,要休息就表示他没睡饱。

  “事实上,我几乎有两辈子的时间没有好好睡过一觉了。”弱者的口吻学得唯妙唯肖,足以让全天下最残忍的人心生怜悯。

  当她同情地点头,让他躺在她的裙上时,他不得不承认,单纯有单纯的好处。当他还是笑颜常开的胤玄时,时常用无辜的表情去骗额娘跟其他女子,但真的没有想到她这么好骗。

  幸亏博尔济天生是个极有修养而懂克制的男人,否则依相处的先后,他要得到拈心绝非难事。

  谁会相信当年阴沉内敛的独孤玄会成为一个无赖似的青年?而他成为无赖,不是没有理由的。

  她的体香诱哄着他入睡,昏昏沉沉的,他不动声色地环住她的腰际,打算闭目养神一下。没有必要告诉任何人,他已经有太久的时间难以入眠。

  温暖的手指轻轻落在他的太阳穴,气流徐缓地灌进他的身体,甚至合目之中可以感觉到暖阳在他体内发酵。

  这种感觉多熟悉,在久到他几乎遗忘的年代里,也曾有一个女人对他这样做过。

  那个女人叫芸娘抑或……拈心?这个念头才钻进脑中,他随即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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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杨承文进来时,看见的是手指放在唇边,要他噤声的拈心。他呆了呆,顺着她的身子往下看,看见一个过分的男人躺在她的大腿上。

  他张口想要询问她懂不懂什么叫男女有别,但一见她单纯又耐心的神色,他忍了下来。

  反正又不熟,就算她被吃光光,也不关他的事。外头的雨在下,实在不忍心赶他们走;他将门打开以避嫌,后来又怕有人瞧见了,风言风语对这姑娘也不好,便又重新关上门,自己留下来盯着这个……无赖狂徒。

  “啤,要睡觉不回去睡……”

  “嘘,他很久没有睡觉了,你别吵他。”拈心小声地说。

  “是人都要睡觉,他根本是骗你,想要骗你……”骗什么?眼前这个贵气公子哥儿要什么女人没有,怎会看上这个小少女?

  他搔搔头,干脆转过身,抽出一本书来翻,不时敲敲脖子。

  拈心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忽然小声地说:“你的颈子痛吗?”

  “也不是痛,只是一遇下雨天,总觉得头好像要掉下来似的,不能负荷……”他随口道。“看过大夫,都说没病,不碍事的。”

  “哦……”她的视线落在地上堆起的书。不是四书五经,大多是正史、野史、乡野传奇。“我……我姐夫家有一屋子的书。”

  杨承文双目一亮!“听起来你姐夫倒是个附庸风雅之人。”

  她想了下,摇摇头。“我不知道,不过他是都统……”

  接下去的话,他已没再细听了,因为耳边雷声轰轰作响,他惨叫不妙。

  都统啊,完了完了!若是她的名节在他家出了问题,她那个都统姐夫会不会砍下他的头?

  他完了!完了!他死了!死了啊!

  半柱香后。

  胤玄未张眼,就知博尔济踏进小屋之内。

  “姐夫?”拈心揉揉困盹的双眸。

  博尔济对上他的眼。良久,才不吭一声地转向拈心,强压下心里的怒气,柔声说道:“我来带你回家了。”

  “哦……”她爬下床,胤玄直觉要抚平她袄上褶痕,博尔济立刻将她收进臂膊之中。

  “郡王,请自重。”他的脸色未变,但额上青筋在暴跳。

  胤玄的嘴勾勒笑弧。

  “自重这两个字,本王还知道怎么写。”他不将博尔济放在眼底,转向拈心笑言:“改明儿个,我想法子请南怀仁出宫,让你瞧瞧除了尸体外,世上还有更好玩的东西。”

  她对南怀仁一点兴趣也没有,认真问道:“你睡饱了吗?”

  他的神色柔了,轻轻应一声:“嗯。”

  博尔济没有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行礼之后便带住拈心离开。

  杨承文眨巴眨巴地望着他半坐在床上,眼里充满惊奇。“我的床到这一刻才显得有价值,一个郡王与都统的小姨子曾睡在上头……”早知这男人的身份比都统还尊贵,方才他就不会去都统府告密了。

  郡王呢!来教会的皇亲贵族是有,却从没有比贝勒还高等的贵人来过,不知道将这张床的价钱抬高几倍,会不会有人来买?

  “咦?若是他知道您是郡王,应该趁这机会将小姐推给您,要您无论如何负起责任来。”就算是偷偷养在外头,也有郡王当靠山,好过嫁不出去啊。

  “他不会这么做。”胤玄笑道,摇喃哺道:“他巴不得封住你我的嘴,巴不得销毁所有的证据,当没这回事发生过呢,怎么还会将拈心送到我嘴里来?”

  杨承文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望着他制作精美的摺扇。

  “我可不懂。”

  “是啊,你怎会懂呢?这世上能够洞悉一切的怕只有我了。”他神色复杂地说,暗叹了口气,直接将扇递出去。“你喜欢就赏你吧,不必眼巴巴地瞪着它,活像一个讨饭的。”

  绣芙蓉2003年10月4日更新制作

  “他的名声不怎么好。”

  “不懂。”她仰起脸,看着撑伞的博尔济。

  他换上一身平日穿的长袍马褂,修长的身躯给人十足的安全感。

  大街两旁的店铺已悬挂灯笼,在摇曳的灯火间,街道显得有些阴森。他没有坐轿,怕轿夫嘴不紧,将瞧见的事加油添醋地说出去。

  “你是在金大夫那里遇见他的吧?”博尔济猜测道,见她点头,心里微恼早知如此,当初就该让她待在家中,别再在尸体上学些什么鬼东西了。

  他是知道金大夫京师里首屈一指的诊尸医者,若遇有难解的尸具,立刻送往那里,往往能在第一时间里判别出尸体生前真正的死法,而破了许多冤案。多罗会到金大夫那里不稀奇,但他从来没料过多罗会对她起兴趣。

  “他的名声不怎么好。”他再度强调,却将语气放柔。

  “想必你从金大夫那里听到他的一些传闻,死而复生、万岁爷跟前的宠儿,你却不知他死而复生后,性子大变。原则宫里的太监私下喊他多罗笑贝勒,因为他笑口常开,算是宫里的开心宝;后来万岁爷让他随大将军出征,回来之后性情变得反复无常,有时连他阿玛都感陌生。”

  “那是因为他从地府逃出来的关系。”

  博尔济怔了一下。难得听见她为谁说话过,心里泛起的痛……难以言喻。

  “那是因为战争使人如此。”他温和说道:“当战争里包括了国仇家恨,人不变几乎是不可能的了。”

  拈心闻言,不由自主地望着他和气的脸庞。

  “怎么了?”他也停下脚步,双目柔和地凝视她。

  “姐……姐夫,尸体的眼睛是闭住的,他们看不到将来了,但人的眼睛是张开的,能够看着未来。”她尝试着表达心里的想法。“有得必有失,就像拈心失去左眼的视力,却因此而受到姐姐跟姐夫的疼爱,所以拈心不回头。”

  博尔济盯着她。“你……”短短一天,多罗究竟对她做了什么?让她开始懂得关心周遭的人,让她敏感的注意到他话中之意。

  “你喜欢他吗?”他困难地问道。

  暗色的空荡大街起了淡雾,细雨直下,浸湿了他的厚肩;伞微偏,罩住她这副瘦弱的身子。

  她沉默良久,到他几乎绝望的时候,才道:“我不知道。”

  高悬的心放下了,却放得不太安稳。“不知道?”

  她点头,认真回答:“他是个好人,可是过得很苦。”

  苦?他才是吃尽苦头啊。一个郡王能苦到哪里去?

  博尔济心知她还不会分男女情爱,说没有松口气是假的。

  只是……那个多罗竟然能引她注意,开启她的某一扇窗,难保不会堂而皇之地爬进窗内,占据她的心。

  “他……不算是个好人。”他脱口道,顿觉自己把自私养得好巨大。

  “拈心不懂。”

  他的心黑了,他知道。“你该知道他被封为郡王,乃因他打了胜仗。战争就是屠杀,他在战场上杀的人不在少数。”

  拈心看着他,看得他几乎要心虚了,也懂了她的眼神,仿佛在说——那么连姐夫也不是好人了。他身为大清都统,在他手下也曾死过人,而他必须承认他是毫无怜悯之心的。

  他别开脸,继续低声说道:“他是郡王,婚配必由圣上作主,跟着他,你会受委屈的。”

  她皱起眉头,答道:“姐夫,你今天好怪。”

  “我知道,是我失态了。”他暗叹。

  又静默地走了一段,她的注意力转向,不由自主地跨出伞外;等他回过神时,瞧见她在淋雨,吓了一跳,连忙步上前遮住她。

  “你这是在做什么?若是着凉了,那可怎么办?”他微斥道。

  “姐夫。”她仰脸笑着,试着说出心里的感觉:“雨在跳舞,我……好怜惜。”

  她没受凉,他的心倒凉了。她也开始一点一滴地懂得去体会外界的事物了。

  接下来,她还会懂什么?男女情爱吗?

  他没有吭声。都统府在望,他几乎希望这一条路永无止境,没有到达的时候。他愈走愈慢。平日的拈心倒不会注意这些,今天她频频看着他,小心问道:“是不是姐夫有心事?”

  他已经不再惊愕她的主动关心,柔声说道:“拈心……我可曾告诉讨你,我跟你一样,在三年前几乎每隔数日便会作一个奇异的梦?”

  “是同一个梦吗?”她好奇问道。

  他点头,似水柔情地望着她。“我一直梦见一个女人,模糊不清,但心里明白有朝一日我若遇见她,她将会影响我甚巨。”

  “那么,姐夫遇见了吗?”她略显兴奋地:“是姐姐。吗?”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不是呢?”

  “那可不好,你已经有姐姐了。”她皱住眉。

  在她心中,他已经丧失资格了吗?

  他停在都统府前,及时拉着拈心敲门的手臂,又立刻放开。

  “拈心,你当我是什么?”

  “姐夫啊。”她笑道。

  他垂下眸。“那么,多罗郡王呢?在你心眼,他又占了什么地位?”

  她闻言,认真地思考,半晌还是摇头。

  “我不知道。”

  “不知道”表示多罗的地位未定,仍有机会窜上她身边当任何的角色;而姐夫永远是姐夫,难以更改。

  他确实已经丧失与她相偕白首的资格了。

  第五章

  大隋。

  眉间微微发烫,他手持斧头的动作停下,眼前看的不再是木柴,新的影像从脑海里模糊成形。

  他丢了斧头,迟疑了一下,将粗衫塞进精瘦结实的身体,随即往院外走去。

  “哎,独孤兄,你去哪儿啊?不正在听我说话吗?”

  院外有些喧闹,他隐身在暗处,注视迎面而来的少女。

  “爹,我没事。”她的微笑和煦如春风,脸色却苍白许多。“女儿只是有些累了,需要睡一下而已。”

  “好好。”王辅贤担忧地说道:“我让手底下去炖些补品。兰儿,还不快扶小姐回房?”

  “不用了,女儿想要清静一下。”芸娘婉拒道。

  王辅贤张嘴想说什么,但及时收口,斥退左右,便跟着离开了。

  他微微眯着眼,望着她住这方向走来。她的双颊涂了淡淡的胭脂,素白的衣裙虽然绣着灿烂金线,但总觉得她随时会飘向天际,归回仙界。

  不由自主地握紧拳头,瞧见她停在茂盛的枝叶前,知她发现了他的存在。

  彼此心有灵犀,不是出于她的神之眼,只是血缘的呼唤罢了,他忿怨地想道。

  “哎……哎呀,是……是……是传说中的那……那个护国天女吗?我……我的天啊……”结结巴巴的,身子却利落地跳出来,卡在她与独孤玄之间,双眼略嫌失神,迷恋地锁住她的美颜。“王小姐,你真美……不,不!我的意思是,在下阴煌子,今年二十有八,家中无妻无女无高堂,在大兴城里开业,我……我可有荣幸请你……请你坐下来聊一聊?你知道,在下对你……你的事迹很有兴趣……”拼命扇住羽扇,力持潇洒,声音却微颤。

  独孤玄力道极大,一把推开他。“你别理他。”

  “你朋友?”她微笑。

  “不是。”

  “不是?独孤兄,你这句话未免过狠……”阴煌子回过神,正要再抢步上去,突然有人一拐,他差点跌个四脚朝天,只得急忙拉着手边的盆栽;盆栽过轻,不及拖住他的重量,“咚”地一声,他宝贝的头撞上地。

  “他……”

  “没事。”独孤玄答道,没有回头,轻轻扶着她些微摇坠的身体,跟着她走向湖面的小楼阁。

  厚实掌下的纤肩几乎一捏就碎,他垂下眼,心头仿如刀割。

  “你跟他,是怎么相识的?”她问道。知道他性子使然,朋友几乎没有一个。

  “不记得了。”

  “你不是不记得,而是不想说。也合该是时候了,你的年纪不小了,不再会事事向我吐露——”

  他立刻截断她的话,微恼道:

  “每天日落时,我在司天监外等你,他路过数次,在最后一次自动缠上来,不过是个扰人的苍蝇。”就此缠上了他。若不是确定阴煌子家中衣食不缺,甚至家财万贯,几乎要以为他有心搭上他进入太史府。

  她的笑颜漾深。“你们有缘。”

  谁跟他有缘了?独孤玄正要脱口,见她雾蒙的水眸露出安心来,便勉强自己笑道:

  “是啊,我跟他有缘,一辈子的朋友。”她该担心的事太多了,不必让他再成为她纤肩上的一付重担。他望着她的身子,强压下想用力抱着她的冲动,低声说道:“你早该躺在床上好好休养,若不是那个人,你何必进司天监……”

  “那是你爹。”她温和说道。

  几不可闻的呼斥声让她抬起眼眸。“阿爹不知道你的身份,自然无法认你,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去向阿爹说。”

  “不!”他咬牙道:“血缘对我并无任何意义。”

  她的情爱一向淡薄,他话中的意喻深远,她却听不出来,只当他仍在恼怒阿爹对他们母子的冷情。

  从他进太史府已有五年光景,当年略嫌瘦弱的孩子如今已高过她许多。若是阿爹知道他膝下尚有一儿,她知道他会有多高兴。

  这个儿子生得多健康,没有如她的多病、也没有她太多时候的无能为力,就算有一天她走了,他仍能代她完成在这人世间的责任……

  他仿佛看穿她的思想,嗤声道:“什么责任我可一点也不懂,我只知道在这世上……我唯一在乎的、心头最重要的就只有你。”

  莲步走上曲桥,她摇头轻笑。“不,你明白的,你心头最重要的不会是我。”

  就如同你心中最重要的人也不会是我吗?话含在嘴里,从来没有说出来的打算,因为知道她的天性、知道在她心里最重要的是黎民百姓。

  所以,她也以为他心里最割舍不下的不是她,而是天下百姓。她当他是同伴,当他是弟弟,当他是“护国天女”的知心人,因为她一直以为王辅贤十八年前的一场错事,造就了她天女的另一面镜子,而那个镜子就是他!

  他从未反抗过,就这样让她误以为她对天下百姓有太沉重的责任感了,没有人与她分摊,他怕她承受不了的日子提早来临,所以不曾说出过任何嗤之以鼻的话来。

  就算大隋国运将亡,又与他何关?百姓受苦是他们的孽障,何须一个无辜的女人来承受?

  他心里明白一旦向王辅贤说出他们之间的血缘关系后,王辅贤必会引他进司天监与她为百姓祈福。但他不愿意啊,不愿意向世人昭告他与她只是姐弟,所以即使身为她的影子,他也只能在司天监外等候。

  湖面上的小楼阁是他入太史府后,依着方位推算,要求她向王辅贤在湖面上建造她居住的楼阁;虽然每至冬天水气上流,会显阴凉,但楼阁之地阳气甚重,足以保住她的元神。

  进入楼阁之后,她的疲累已显露在脸上,他立刻抱起她推开房门,往床上走去。

  她半合着眼,有点昏昏欲睡。这一睡必又要花上好几天才会醒来,她心里叹息,不知道这样受折磨的生命究竟何时会走到尽头?

  “你好好睡上一觉,有我在身边。”轻轻将她放在床上,阴沉的脸庞极力掩藏住惊慌。她的身子多轻啊,轻到几乎感受不到她的重量。

  她真的还是人吗?没有属于人的重量,真怕有一天他回来时发现她已经走了。

  “不碍事的。”她费力地挤出安抚的笑。

  他望着她一会儿,紧紧握住她冰凉的小手,柔声说道:

  “我也累了,就在这里休息一下,好吗?”

  她轻轻应了下,神智仿佛开始飘离,正因是姐弟,所以她对他从来没有强烈的男女之防。他靠在床榻旁坐下,姿势极为不舒服,但仍紧紧握住她的手,试图以自己的阳刚之气灌进她体内,让她有一顿好觉。

  这些年来,她的身子骨比初遇那时好太多,但较之旁人总是虚弱,尤其是今年……他微微合眼养神,忆起丫头提过她九岁时曾在生死之间徘徊过。逢九大劫吗?人人都有,连她也不例外。这算什么?给她神的能力,却让她的身子比人还不如?是让她降世救人,还是让她留在人世受折磨?

  “我宁愿你是一个再痴愚不过的女子,总好过为民忧心。”他喃道。

  半昏半醒中,他忆起初见时她温暖的笑容。也许她对每一个人都一事同人,却不知她的笑对他一生的改变有多重要。那种能够感受心脏在跳动的感觉让他一生部难以忘怀。

  五年来的回忆在昏沉的睡眠中交错,他任由回忆流窜,直到眉间朱砂微微发热时,才赫然发现梦里的回忆跨过了今天,继续朝向将来迈进。

  梦里,他看见王辅贤为她谈了一门亲事,对象是东宫太子杨勇。他还来不及忿怒,又见右翊卫将军宇文龙在乍见芸娘的刹那失了心,随即,他的梦又跳到佛寺中。

  佛寺中,芸娘将遇上浑身黑气的杨广,大震她的元神,她的元神逐散,正逢九大劫……死亡加速……回归大上……他的预知不停地推进,血淋淋地染上他的梦!

  “不!”他大吼,硬是将自己拉回现实之间,当眼睛张开的同时,他的冷汗已流满全身。

  “怎么了?”芸娘被惊醒,有些迷惑地问。

  “别!”他紧紧抓着她的手,明知她的体温过于冰凉,但总觉得自己在握一只……死人的手。“不要了!咱们找个地方隐居,不问世事,不要再管了!不要再理他们了!”

  她先是微愕,随即明白他看见未来了。她知道在某些时候她能目睹国运、感受穷人的将来,对于自己的未来却没有预知的能力……或者,她隐约知道自己的下场,但不曾去细究过。

  她也不问他看见了什么,只温声说道:

  “我舍不下。”

  他瞪着她的眼神几乎要吃了她。“那么,你就能舍下我吗?”他咬牙道:“五年的情分比不过一群陌生人!”

  “玄……”

  预知死亡的梦让他惊颤不已。即使此时此刻,他仍能感受到梦里那种无止境的巨画。

  “跟我走!我们可以隐姓埋名!我可以养活你,大隋有你又如何?一个王朝的衰败若是以天女来定,那么这个王朝何必维持下去?没有贤良的国君,就算有十个、二十个护国天女,它照样崩离!可是……我只有你,难道你就不能为我而活吗?”

  他话里隐约的预言已经让她微震了。现下的太子是杨勇,将来国君若非贤良之辈,那就是……

  他看到的未来远比她多,她只能隐约感觉……是啊,每近十九生辰一日,她就能感受到体内的精气少了一分,愈来愈虚弱,到最后,她难有好下场,但她怎能舍弃百姓的最后一线希望?

  国崩则动乱,届时百姓要何处去?

  “我要留下来。”她柔声说道,温暖的目光直视他怨恨的双眸。

  半晌,他拉开大门离去。

  她恍惚望着前方,不由自主地低声叹息。叹息声萦绕整幢楼阁,湖面水纹轻轻波动,像被微风所吹,又像是被叹息所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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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无赖。

  至少,褪去王服后,那个青年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死皮赖脸的无赖。

  杨承文摇着他第二十二个换来的羽扇,蹲在树丛之后偷窥。他的姿态保持得非常完美,左手托住下颚,脸微偏向左,看着院里是有点困难,但他深知这是他最英俊的身姿;当然,搭配住扇子,更让他看起来潇洒到无人匹敌的地步。

  他对扇子一向钟爱,从小就是如此,总觉得有一把扇子可以让他成为京师的俊公子之一,但一直苦于自幼家徒四壁,挣饭都来不及了,哪里还管得了身外物?

  直到他遇见了天神一般的多罗郡王。

  他必须说,他的运气还真是该死的好到极点,竟然以市井小民之身与皇亲结识,八成上辈子做了好事。至少,他不必再每天花一半的时间跟着传教士到处在京师跑着传教。不知道为什么,他这双腿总感到疲累,仿佛曾经不停地跑着、跑着,耗尽他毕生的腿力。

  现在,他终于可以好好休息,只是不明白自己蹲在停尸房前偷窥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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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停尸房内——

  “……尸体两股间青紫,表示这个人真的是上吊而死……你不用记录吗?”

  “这一点,我还自认背得住。”

  “你跟师傅一样厉害。”

  “是吗?”胤玄微微一笑,不动声色地阻止她上前继续解释另一具尸体的死因。“都快下午了,咱们该去用饭了。”

  “可是我还没有背完。”

  “可是,我饿了,饿得前胸贴后背。”他一脸无辜地说道。

  恶心!杨承文从这角度可以瞧见窗内的身影。没看过一个男人的脸能这么……适合装可爱的,而且可爱得好没天理。

  “好,我们去吃……”她偏着头,想了下。“姐姐会叫人送饭来,要再等一会儿。”

  “是姐夫吧。”他轻哼一声,仍是拉着她住停尸房外走。

  “姐夫最近不知道为什么好忙,有时天亮了,连个影都还没有瞧见。”以前偶尔姐夫会找她一块用早饭,近日别说是早饭了,连晚饭都不见踪影。

  “他当然忙啊。”胤玄别有用意地笑说:“他身居要职,要忙的事可多了,恐怕这几天他跨不进都统府一步。”

  “可是我听旁人说,你的身份也很高,难道不忙吗?”

  他的笑更贼。“就因为我的身份极高,所以要忙的全都丢给下头的人就可以了。”

  她似懂非懂,正要进屋先去梳洗一番,再等姐姐叫人送饭来,他忽然叫着她。

  “拈心,你何时生辰?”

  她回头,“这个月二十。”

  他微笑点头,让她先进屋去。

  “今年是十九了……”他的笑敛起。十九岁生辰,一个受诅咒的日子,她看起来除了左眼瞧不见外,身子骨不致弱到会死的地步。

  他虽能预测将来,却不是对每件事。比起前世的独孤玄,他的能力几乎算是小巫见大巫了,尤其从一开始他就无法预知他与拈心的未来。至少,当他死而复生,忆起过往总总时,曾试图开启神眼寻找拈心,却大病三天,一无所获。

  “你要躲到什么时候?”胤玄往树丛后瞧去。

  杨承文傻笑地走出来。“郡王,好眼力。”

  “这里是金府,你怎么混进来的?”

  “嘿嘿,实不相瞒,我一报是郡王的手下,立刻有人引我进来。我不得不承认连一个郡王的家仆也胜过一个市井小民啊。”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盯着胤玄的新扇子。

  胤玄望着他,缓下了语气:“你有你的生活,不要再接近我。”

  杨承文闻言,顿时满面通红。“郡王你莫要误会小人的意思,我不是……不是存心贪图富贵而接近郡王,我……我是不知道为什么,老是情不自禁……”注意到胤玄异样的眼神,连忙摇手说道:“我不是说,我对郡王有什么断袖的感情,你相信我,我对你只是……只是……”连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要怎么对他解释?

  “我知道。”

  “咦?我都不知道,你会知道?”

  胤玄微笑道:“你是个好人,郡王府里随时欢迎你,若有困难,也只须报上本王的名号,自然有人为你解决,只是你不要太靠近我。”笑叹了一声,将自己新购的扇子递给他。“你拿去吧,不必眼巴巴地盯着它。”

  杨承文傻笑地接过,知道他在下逐客令。走了几步,忽然大喜回头说道: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我情不自禁啦!郡王,小人别无它求,只求您愿意将您死而复生的经过告诉我,我想将它写下来。是啊!以往我总是喜爱看杂书,现在终于明白是为了什么;您本身就是一则传奇了,我想写您,迫切地想要将您写下来。”

  胤玄闻言,强压下心头的毛骨惊然之感。

  时值六月午后,等杨承文走后,冷飓飓的风不停地佛过他的全身,让豆大的冷汗冒出额际。

  “难道……人永远摆脱不了命运吗?”杨承文前世执着写下天女的传奇,而今生又不由自主地接近他们,想要写下他们的故事。

  阴煌子摆脱不了,他跟拈心也摆脱不掉命运的轮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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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教会回去之后,宫中立刻下一道口谕。万岁爷每年逢夏往热河避暑,总会择几位皇子陪侍身边;而他虽非皇子,每年逢夏却不曾留在京师,因为万岁爷将他带在身边训练。

  他明白万岁爷的心意,一方面是宠爱他,一方面是有意将他培养成辅助皇太子的辅臣之一。

  今年也不例外,在下口谕之后,他找个理由推拒了,由其他皇子递补他的位子去热河。阿玛大骂他一顿,骂他不知好歹。

  他是不知好歹啊,只知道一离开京师,等于切断他与拈心的缘分。

  他也知道他远离宫中、远离万岁爷,全副心思放在拈心身上,迟早有一天,他会从万岁爷眼前被刷下来,他的未来将成为一个平庸的郡王,甚至穷尽一生,也只能当多罗郡王或者降下数级。

  他的眼角瞥到拈心拿着膳盒从屋内走出来。换上干净彩裙的她,长发微湿,双额未涂胭脂,显得极白,却是健康的颜色。

  她不必靠人扶持,不会三天两头躺在床上呻吟,这一世,她拥有健康的身体,那么,就算把他降为守城门的,他也心甘情愿,没有任何怨言。

  “送来了。”她的笑仍显几分纯真。“你很饿了吧?姐姐怕这里的饭菜不干净……你别误会,她不是嫌弃师傅这里的饭菜不好,而是她老觉得这里有尸体,要是头的人不注重卫生……”她皱起眉,说道:“姐姐也忘了我成天摸着尸呢……”

  他接过膳盒,笑道:“你姐姐确实待你极好,改日我必要亲自登门拜访,谢她年来将你照料得如此周全。”

  “好。”

  他咧嘴笑了,因为她没有反驳他的话。正要拉她上亭用饭,忽然听见前厅一阵喧闹。

  “是哪个佣仆这么放肆?”身为郡王的本性有些不悦,微恼金大夫用人不当。

  他可是想尽办法与她朝夕相处呢。谁骗她想学诊尸,也将金大夫调到外头去忙整天面对着尸体“谈情说爱”,确实有点令人恶心,但为了得到她的心,可算是无所不用其极了。

  拈心跟着他走上亭,边将膳盒里的饭菜拿出来,边答道:

  “方才姐姐叫人送饭来时,我瞧见有人来了。”她在这里学艺多年,仆人皆知她的性子,所以就算主子不在,也不曾找过她这个小徒出去会客。

  “有人?”

  喧闹声愈来愈近,她恍若未闻,说道:

  “我听有人在叫贝勒爷……好像是来找师傅的……对了,我听他们叫八贝勒……”还不及说完,纤腰立刻被环住,她惊呼一声,感觉自己腾空起来,飞过凉亭,下一刻丛叶仆脸,她的背紧紧压上冰冷的假山内侧,而身前则被温暖的身躯给挤压下来。

  “嘘,别说话,”胤玄捣住她的唇。

  她的眼瞪得大大的,见到他微回过头,往方才他们待的庭院望去。他浑身紧绷又紧张,她跟着微微侧头想要细看,却只能隐约看见无数士兵的身影。

  “你家主子呢?”气冲冲的声音响起。

  胤玄转过脸,注视着她迷惑的小脸。他笑着向她摇头,表示没有事,心里却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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