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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了也要爱 第12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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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吞了吞口水,盯着杨帆那红彤彤的小脸蛋,说:“真想把你的脸当苹果啃了!”
“你敢!要是你敢吃我的脸,我就把你的肘子吃了。嘿嘿,你这膀子这么肥,足够十个鸡腿的量啦!”小丫头吞了吞口水,继续说到:“对了,我妈妈炸的鸡腿可香了,呀,什么时候才能吃到她炸的鸡腿呢?小峰,做人不吃我妈妈炸的鸡腿,非,非,非好汉哟!”
我一脸坏笑地盯着她,不多说一句话。良久,杨帆从鸡腿的香味中回过神来,这才发现了我的阴谋诡计,对我嗔怒道:“好哇,你个小坏蛋,骗我说那么多话,就是想让我饿得更快,是不是?”
我眨眨眼睛表示认可,把杨帆气得嗷嗷直叫,但她只哇哇了几声,就安静下来。然后她就躺到了我的怀里,可怜兮兮地说:“小峰你听,我的肚子都饿得哭啦……”我俯下身去,果然听到里面有东西撞击的声响。
杨帆含情脉脉地看着我,眼睛里似乎有水波流转:“小峰?”
“干吗?”
“我求你一件事。”
“说!”
“给我一颗瓜子。”
我从包里小心翼翼地拿出那袋瓜子,掏出一颗。杨帆将它剥了含在嘴里,幸福地笑,之后还赞叹了句:“真香!”
过了片刻,杨帆又依偎了过来,只听她一本正经地对我说:“我能不能再求你件事。”
“说吧。”
“再给我一颗瓜子。”
我假装恶狠狠地瞪着她,杨帆不屈不挠地迎着我鄙视的目光,狡黠地笑。我屈服了,又摸出一颗递给她,这次她连壳一齐吞了下去,还舔了一下指头。
最后杨帆贪得无厌的眼神再一次肆无忌惮地勾搭上了我,她说:
“小峰,还有一件事情。”
“不成!”
“最后一件。”
“说吧。”我已准备再掏出一颗瓜子,没想到这时的杨帆突然深情地说了句:“永远不要离开我!”
我紧紧地抱着这个既可怜又可爱的女子,痴痴地凝望,深深地吻着。
后来,我们燃了一小堆火,又在灰烬中掺了一点水,按照原来的方法将灰烬涂抹在杨帆的脸上。抹到额头伤疤的时候,她轻微地说了声好痛。之后她换上了我的衣服,收拾停当,小丫头俨然又成了我的“黑小子”表弟。
天终于黑下来了,我们沿着白天定好的道路摸黑行走。我双手托箱,杨帆紧紧地攥着我的衬衣,与我紧贴而行。我们分吃了半个面包,喝足了泉水,暂时有了一些力气。此外,爱情的灼热驱逐了跋涉丛林的恐惧,这种大胆的力量甚至超过与三四个朋友结伴而行。
第37节:故乡 给我一颗瓜子(5)
下了山顶,步过浅草,越过杂石,我们渐渐走上了一条宽阔的道路。在日渐逼近那条银白色的公路时,我们才开始了真正的害怕。人对人的望而生畏,远大于对鬼怪蛇神的恐惧。
我们顺着公路往上走,试图找到那个传说中的歌乐山镇。
沿着公路走了两三个小时,渐次有了人家。再行二十分钟,就到了歌乐山镇。杨帆竖起了领口,我们穿过人烟稀疏的大街,找到了在黑夜中静默、即将前往合川的客车。杨帆激动得在我脸上飞了一个吻。我们回到镇里的一个避风港,咽掉了剩下的半个面包,坐等天明。
随着第一批小贩来到这个简易的车站,天渐渐亮了起来,疲惫的生意人行色匆匆,偶尔有一两个老太太提着菜篮向南走去。接着又来了两个挑着鸡鸭的年轻男子,两人放下担子后大大咧咧地坐在篮子上,一边抽着烟一边大声交谈。他们对我们这两个更年轻的“小伙子”似乎没什么兴趣,倒是偶尔打量我的包,兴许想猜测一下里面装了些什么。
又过了一会儿,司机握着个满是茶垢的杯子打开了车门,后面售票员手里的小笼包子热气腾腾,看得我和杨帆直流口水。上了中巴,我们坐在最后的位置。车里有股积累了一夜的压抑味道。不久那些鸡鸭就放在了我们面前,鸭子们从沉睡中苏醒过来,嘎嘎嘎地叫个不停;而那些双腮绯红的母鸡们,则沉默寡言地放弃了垂死挣扎。车子再等了半个多小时,又上来三个疲惫不堪的生意人,方缓缓启动。
见车上全是男同胞,那个挑鸡的青年讲了一个笑话,前面一个中年生意人笑得吐出一口浓痰。年轻人还意犹未尽地看着我,希望我能分享他们的快乐,我不得不咧开嘴笑。“是两个学生崽!”挑鸭子的年轻人向同伴自豪地判断道。
车一路颠簸,驶出了沙坪坝,接着向钓鱼古城进发。到了合川,我们在一个偏僻的饭馆叫了两碗牛肉面,肉量虽不多,却分外鲜美,吃得我们舒坦无比。
这里的汽车站依然有两张通缉杨帆的“海报”,但似乎缺乏应有的重视,观者寥寥。远处,有一位戴红袖章的人正与一位司机懒洋洋地攀谈。我们又马不停蹄地登上前往永川的汽车,与受控之地渐行渐远。
到了永川,我们终于鼓起勇气走进小超市,买了一大包车上吃的东西。没来得及欣赏那儿秀丽的景色,我又拉着杨帆速速赶往火车站。等花四百二十八元买了至杭州的车票后,我的身上只剩下二十三块钱——我觉得一旦到了杭州,离刘义所在的梅城也就不远了,到时可以让他来接我们。我当时脑中想的,只是带着杨帆尽快离开重庆,越远越好。
这是一趟成都至宁波的长途列车,重庆是较大的中间站,所以一个小时后我们又回到了重庆火车站。透过窗外,但见每个通道入口警察们谨慎的神色,又见每个车厢门口乘警们警戒的眼神。我真想将旁边的杨帆藏进怀里,但对面一个白领装束的少妇用异样的眼神瞅着我们,似乎对“同性”关系充满好奇与惊讶。而拿照片的警察终究没有上来,他们似乎对这趟列车不抱多大兴趣。推着熟食串串的小贩们一路吆喝,那麻辣的重庆话成为我很长时间里对于山城特色的鲜美回忆。
火车在重庆停了半小时,喝足了水,调换了车头,才一路南下呼啸而去。在重庆站涌上了大量旅人,空荡荡的车厢立即变得拥挤不堪。列车已驶出了主城区的繁华,却仍然有大批举着行李吆喝游弋的旅客。对面少妇旁边坐了一个满脸倦意的民工,少妇厌恶地向窗边移了移。谁知这民工不知从哪儿拉来一个背着婴儿的老婆,将座位让给妻儿以后,又变戏法似的从青色帆布包中掏出发潮的饼干、灰黄的卫生纸、污渍斑斑的水杯、青涩皱巴的苹果,甚至充满臊气的蓝色尿片。少妇皱了皱眉,捂了鼻子转过头继续欣赏日渐浓稠的夜色。
民工的妻子收拾稳妥后拿起饼干喂儿子,那孩子挺可爱,但是实在太脏了,脏得几乎惨不忍睹:鼻涕、碎屑、唾液、尿垢……不久,这婴儿似乎意识到了旁边女士的敌意,就不合时宜地哭闹起来,而他的母亲却无心搭理,继续吃着儿子咬剩的半块饼干。孩子的哭腔就像一面不堪重负的破鼓,又如一支锈迹斑斑的唢呐,彻底勾起了女士的愤怒。
“喂,孩子哭了,你到底管不管?”女士尖叫道。
那个满脸古铜雀斑的母亲用卑微的眼神看了看她,马上瓮声瓮气地讨好孩子,又从桌上拿了一块饼干往孩子嘴里塞。孩子的哭腔稍显平息,但刚咬下一口又哭喊起来,将吃下的饼干全部呕了出来。母亲卑怯地擦去了类似于大便的呕吐物,不知所措地朝人群张望自己的丈夫。少妇忍无可忍,终于怒吼道:“你他妈的会不会照料孩子?那么脏,哭得这么难听!”
第38节:故乡 给我一颗瓜子(6)
母亲没有拿出更有效的方式哄劝孩子,就掀开衬衫露出干瘪的乳房。孩子的哭声终于被贪婪的吸吮代替,少妇怒意未消,鄙夷地骂了句:“牙齿都那么长了,还喂奶!切!”
车出重庆过纂江,入赶水时已夜深人静。广播播完最后一次音,一路吆喝过来四五个乘警,逐一查票。前排有个老工人牢骚道:“成都查一趟,内江查一趟,赶水再查一趟,到宁波是不是要查七八次?我坐这趟车也有二十多年了,从没查过这么勤!我说你们烦不烦?”
胖个子乘警喝道:“啰唆什么?上面有规定!查票,查票,你快一点!”
老者递过票,嘟哝道:“什么破规定?”但马上他又像发现了什么似的,压低了声音问:“是不是上面要抓什么人?”
瘦高个乘警抬眼瞟了瞟车票,移向下一名旅客,叹道:“嗨,还不是重庆出的那事。一个多月了,据说惊动了公安部!”
老工人立即抱以巨大的兴趣,他问:“就是重庆那个大学生?那个……”
胖个子警察咳了一声,说:“知道就行了,别瞎嚷嚷!准备好身份证吧,明早到贵阳还要检查……你别嫌烦,出了贵阳就没屁事了!”
身份证?!我和杨帆心惊肉跳。
大约是夜深了,瘦高子乘警只瞟了一眼我手中的两张票。那个母亲掏出了一张皱巴巴的纸片,胖个子乘警谨慎地看了看。旁边的少妇问:“同志,还有卧铺票没?”瘦高个乘警答道:“没有了。”一行人又风风火火地向前检去,在下一节车厢查到一个没票者,闹闹嚷嚷地让他双倍补了票。对面那个母亲抱着孩子的手,抖了抖。
却不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不久又来了两个安全检查的乘警,从附近一青年包里搜出了三十多个打火机。那青年也是百口莫辩,尴尬地低下了头。一个乘警大声向大家求助道:“谁有报纸?谁有报纸?”对面的女士慷慨地将报纸递了过去,乘警转过身对着她,也对着旁边的杨帆和我,友好地笑了一笑。
我和杨帆惊恐对视,不知所措。
查票的其乐融融,安检的戏剧过程令车厢内的氛围活跃起来。老者还对明早查身份证的事耿耿于怀,他不无感叹地说:“好多年都没这样检查过了!”见有两三个人颔首称是,他又分析道:“都是那个杀人犯害的,现在的大学生啊……”
女士接口道:“可不是嘛!上星期我坐车去上饶,贵阳停车时上来了一大拨乘警,手里拿着张照片逐一对照。我瞟了一眼那女孩,长得挺漂亮,穿的还是跳舞的衣服……唉,现在大学生的素质啊,那德性!”
老头说:“那是,听说死掉的女人脸都被砍烂了,那男的更惨,从楼上摔下去脚都断了,吓人得很啊……你说他们还是男女朋友,凶手怎么能那么歹毒?”
女士总结道:“我看她是有鱼一样的外表,蝎子一般的心肠!”
火车在黑夜中穿行,交谈声渐次低沉下去,只剩下斗地主者鹤立鸡群的吵闹声,慢慢的也有了几处鼾声。少妇伏在杂志上睡着了,那个母亲抱着婴儿愣愣地望着前面,等了很久民工才回到她旁边,夫妻间露出了一丝侥幸的笑容。杨帆隔着玻璃看夜景,我能感受到她身体的剧烈颤抖,甚至我觉得,她行将走向精神的崩溃。有的时候,舆论往往比现实更能伤人于无形。对流言飞语的歪曲编造我也挺难过,但我们即将面对的,恐怕是生命的危险。
我们将在贵阳束手就擒!
第39节:遵义 腻腻的乳房(1)
第七章 遵义 腻腻的乳房
我被折腾得不行,说:“还是你跳给我看吧,你在床上跳,我在旮旯儿看。”杨帆想想也是,就纯情地问我:“亲爱的观众朋友们,你们要看什么舞?”我分别装出老头、小孩、男子、妇女的声音喊道:“脱衣舞!脱衣舞!脱衣舞!脱衣舞!”
车在桐梓停了片刻,下一站抵达遵义,然后就是恼火的贵阳。时间大约凌晨两点,那个母亲已经伏在婴儿身上睡熟了,对面少妇光洁优雅的头发也在辗转中蓬乱不堪。虽然老者安慰过大家:“身份证没带?小事,就是麻烦了一点,只要你没犯法,屁事没有!”但我还是装作若无其事地摸出钢笔,在手心写下“遵义下车”,再拍了拍泪眼婆娑的杨帆……
将到遵义时,对面的孩子又响起了嘹亮的哭声,这哭声如鬼叫般尖锐凄厉,啃噬着旅人们熟睡的神经。旁边的少妇不久就从脆弱的睡眠中醒来,但见她狠狠地搡了一把伏在孩子身上的母亲,单调地咒骂道:“醒来了!醒来了……”但那母亲只是用呆滞的双眼看她,没有任何语言,甚至连反抗的意思也没有。这种不屑一顾的神情彻底将少妇激怒了,她忍无可忍地伸出如葱似藕的戴着钻戒的右手,掴向了那个哭喊着的孩子。
那迷惘的母亲愣了愣,却将疲惫的眼神投向人群,似乎想要寻找自己的丈夫。挨了耳光的婴儿哭得如惊天雷一般,几乎把整个车厢里的人都吵醒了。醒来的人们不仅没有指责那位面如白纸的少妇,反而嘟哝着叫骂道:“这是谁带的孩子,还让不让人睡?”“你他妈怎么当母亲的?”“打的该,要我是女同志我也抽了!”那个车厢连接处探出了憔悴民工的头,竟然只抱怨地瞪了妻子一眼,又缩进了人群。
闹嚷了半天,醒来的瘦高个乘警出来维护秩序,这母亲才迟钝地将乳头塞住了孩子的哭闹。少妇不依:“你叫她滚!”瘦高个乘警有些恼了:“我说你怎么得理不饶人?谁管得了孩子啊!”女士噎了噎,说:“我不要和她坐在一起!”乘警为难地转过身,然后看了看杨帆,温和地说道:“小兄弟,能不能和这大姐换一换?”我面如土色,赶忙抢着回答道:“我这朋友病了,还是我和这位阿姨换吧。”瘦高个警察也许是困了,烦了,他表扬了我两句,又提醒了一下那个母亲,就走了。
警察走后我憋得慌,但总算没去上厕所——我答应过杨帆,我将永远不再离开她。至于杨帆是否内急,我不得而知。
车到遵义是凌晨三点十分,我与杨帆艰难而小心地挤到车门,我们闻到遵义夜空中清新的气息。大约在站台上犹豫了两分钟,我们终于鼓起勇气朝出站口走去,那位检票的同志看我们是男生,瞟了一眼票就放行了。她并不知道,我们已经多向铁道部多贡献了三百多块钱。我们也不知道,在陌生的遵义城,只有二十三块钱的我们能够存活多久。
之后我们到候车室找了两排空座,杨帆躺在我腿上,不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我也顾不得欣赏她的美丽、嗅闻她的芬芳,这些天来的奔波让我的骨头都散架了,我伏在杨帆的胸脯上,没有任何邪念地睡去。空旷的候车厅安静无比,偶尔有旅人从狭小的凳子上摔下来,只咳了两声便又沉沉睡去。直到天将放亮的时候,突然有人发生了争吵,之后似乎又动起了手。门口的两个工作人员朝那边赶去,我们也从半迷糊的睡眠中醒来,飞快地跑出了候车室。
然后我们坐第1路公交车抵达终点站高桥,安身于滨江绿化带的石凳上。早上,我们各吃了两根香蕉,喝了一袋牛奶。杨帆右脸颊上的烟灰已经脱落大半,与其这么不伦不类地进女厕所引起别人的怀疑,不如光明正大地换回女儿身。于是杨帆在一个免费厕所里洗却墨黑,露出了憔悴的美态。她现在换上的是蔡小田给她买的粉红罩衫及帆布褶皱裙,看上去很美。
遵义城整体是闲适的,有着新兴城市的繁华地段,也有历史名城的旧俗民居,当然最出名的还是翠绿青葱的山峦。但我们没时间去细细感受这座城市的魅力——街道上仍然贴着杨帆的通缉令。通缉令上的舞蹈女神满面红光,头上扎了两个小羊角辫;而杨帆现在的头发已经乌髻高卷,上面不知沉淀了多少奔波中的尘埃。她的脸虽然还那么精致美丽,但已经多了一丝憔悴苍白的病态。
顺着人迹寥寥的河道往下走,我们慢慢来到滨河公园区。太阳升起来,天空一片蔚蓝,有几位老爷爷在树阴下打长牌、下象棋,怡然自得。在枝繁让我们发现:随栈道往西的两峰之间,有一眼小泉。泉水的源头已经枯竭,但是被冲积出来的土坑里,大约还留下一个十米见方的水池,因未遭污染,虽浅却仍显清澈。我们在凉亭一直歇到了天黑,觉也睡足了,饭也吃饱了,再将箱子藏到大树后面,这才摸黑启程。一路下只收获了十来个矿泉水瓶,但我们仍然从中看到了希望。
之后我们来到那片水池。月光透过树倒映在在水池中,冰凉的水汽笼罩着恐怖的雾霭。我们壮着胆携手来到水边,先掬了两口喝下,然后便张罗着让杨帆洗头。我用矿泉水瓶舀出几瓶水,淋向她粘腻的发际,杨帆发出咝咝的冷颤声,同时又感到快慰的冲刷感。用了整整五十瓶水,杨帆的头发才稍见柔顺。然后她依葫芦画瓢,又用二十瓶水洗却我头皮的麻木。洗好头的我灵感四溢,便建议道:“我们洗澡吧!”
杨帆点头应允,但见她褪下衣服,美丽的胴体在黑夜中如一朵娇艳盛开的玫瑰。我将一瓶凉水倒下,“啊……啊……啊……”杨帆尖叫着蹭进了我的怀里。
那是一种怎么样的冲动呢?!杨帆赤裸着身体水淋淋地扑进我的怀里,还不依不饶地娇声道:“你快脱衣服!”我被她色情的语调迷惑了,三下五除二脱得干干净净。
在荒山野地,我与杨帆发生了第三次交融。这一次我们以泥土为床,苍天为盖,水池为乐,良久地结合在了一起。如果起初我们是被彼此赤裸的身体勾搭得心猿意马的话,那么后面,我们则是慢条斯理的,用两具欲望之外的裸体,相见于我们的人生,相融于我们的苦难,相触于我们的逃亡,相拥于我们的灵魂。我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身体的温度超过了外界所有的寒冷,我们已经在水池旁,私定终生。
我们用双手,将对方身体的每一处污垢擦拭得干干净净;我们用嘴唇,将对方灵魂的每一段污浊亲吻得晶莹剔透。
神清气爽之后,我们又翻寻了几个垃圾箱,收获不多,总共也就二十来个瓶子。饶是如此,第二日清晨,我们还是在废品收购站拿到了在遵义的第一桶金:三块五毛钱。我们买了两个热气腾腾的包子,那包子实在是香极了——有一点已经可以肯定,我们至少不会饿死在遵义了。但包子中的那点肉刚一吃完,我们又看到了生活必须面对的惨白:拾瓶子最多也就能凑够饭钱,哪怕我们再节约一些,一天存两块钱,等攒够到浙江的车费,估计也要一年半载。在亭子里过夜不是一件浪漫的事,夏天有蚊虫,杨帆就被蚊子缠上了,这些母蚊子对杨帆的天生丽质嫉妒得很,对我倒是一点兴趣也没有。冬天更不必说了,绝对能把我们给冷死。
流浪在这儿毕竟不是长久之计,我们必须另择他路。
但在想到更好的方式之前,我们还得继续拾瓶子。这一天,我们打扮成小两口,手挽着手在小区街道转悠。没有人敢来仔细辨认杨帆,她此时的气色、打扮与通缉令上的照片已经判若两人。再说牛高马大的我还在旁边呢,谁会冒昧地当着一个大男人的面,去细细打量一个女孩子的模样?我们装作若无其事地走过垃圾筒,斜眼朝里望望,心中记下其间宝贝的多少。如果发现地上有一个瓶子,我就假装用新新人类的不羁,踢它,踢它,将它踢进我们所能找到的花枝间。此外,我们还在滨河公园旁瞅到一块挺粗的赤铁,它将杨帆的心都快勾出来了。那地方人挺多,众目睽睽之下我和杨帆突然拥抱,畸形地用脚拂啊拂,把铁块拂到大树后。在别人还以为我们会在大树后做出更激烈行为的时候,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铁拾起,欣喜若狂地装进荷包——它至少值两块钱,二十个瓶子呢!
第41节:遵义 腻腻的乳房(3)
然而就在杨帆为这块废铁抿着嘴偷笑的时候,一个更大的劫难已经来到我们面前。
用特务般的身份搜寻了一上午的垃圾,我们回到了亭子,准备睡上一个下午,晚上好带回那些战利品。杨帆到附近的树林“小解”去了,我饥肠辘辘地转到大树后面拿食物。
然而,箱子不见了!
我的喜悦僵硬在脸上,整个人如遭猛烈一击,脑中顿时一片空白。杨帆急得都快哭了,她后悔莫及地向我数落道:“里面还有两包瓜子、三个面包、半袋方便面、两个苹果,还有二十四个空瓶子啊!”不久,她就意识到丢失的远不止那些食物,我们所有的衣服、笔记本、二十块钱、银行卡以及我箱底的那些琐碎之物全都不翼而飞!这其中还包括夏雨曾经送我的zipo打火机和高级剃须刀,当时贵得用掉了她两个月的零花钱。我一直将它们放在箱底,放在我外出流浪的心灵深处,哪怕在最缺钱的时候,都没有动过它们的主意。但现在,除了两条性命、一张身份证、三块两毛钱及一部破手机,我们恐怕一无所有了。
我们的逃亡遇到了空前的困境。没有了箱中东西的支撑,我一点底气也没有!还来不及抱怨或忧伤,我们就迅速地离开了那座亭子——这个偷盗者或许是其他的拾荒乞丐,但也可能是人民警察的正义追捕。
在偏僻的商店买了两个馒头,干咽过后,烈日的灼热让我们的嗓子都生了烟。于是我们不得不走到河边,拣了处稍显清澈的河水喝下去。在无比绝望中终于熬到了晚上,我们重新振作精神,沿着白天的行程一路拾荒。
这个城市的拾荒者似乎很少,我们除了拾起白天已经盯好的垃圾,一路下来还有不少新的发现。每到一个垃圾筒,杨帆总是抢先探下手去,像往抽奖箱中摸奖券一般。每到这个时候,她就会神秘而滑稽地望着我,用手去感受垃圾筒中可能会有的财富,我能轻易地从她眼神里的兴奋或者沮丧,判断出垃圾筒的肥沃或者贫瘠。有时杨帆双眼放光,她快乐的声音在夜色下仿若天籁:“两个瓶子!”甚至有一次,她蹲着木然不动,兴高采烈地回过头说:“小峰,你猜!”在我“破铜?烂铁?塑料?薄膜?凉鞋?瓶子”等的一大串猜测后,杨帆乐悠悠地从里面拿出一本崭新的《读者》。
这本书让我们动力十足,笑逐颜开——我们已经多久没有读过书了啊!只见杨帆倚在垃圾筒上,用纸将小手擦了又擦,这才将书摊开,像捧读《圣经》一样读起了书。橘黄色的路灯沐浴着杨帆满脸的虔诚,我妒火中烧地坐在一旁,牢骚满腹。良久,杨帆才恋恋不舍地走出陶醉,欢呼雀跃地朝下一个垃圾筒跑去……
这晚上我们几乎将遵义城逛遍,来来回回地走过一些“富饶”的垃圾筒,总觉得再走一次,里面又会如肥沃的土地一般,长出我们无法预知的希望。在这么一个晚上,不夜城是属于我们的,遵义城的所有垃圾都是属于我们的,我们感到幸福的酸楚。夜晚的护城河倒映了五彩缤纷的霓虹,桥上的彩灯将河水映照得格外妖娆健美,汽车游弋而过,荡起清晨五点的凉风。我们在河边洗手洗脚洗了头发,再坐回到僻静的巷道,等待着收购站开门。
废品收购站的阿姨为我们的年轻大为感动,故而给我们多结了三毛钱。因此,一个白天加一个晚上,我们辛苦的翻寻,翻找出了这城市二十一块钱的额外价值!
买了四个馒头,早上十点,我们来到一个最荒僻、最便宜的旅馆:一个房间十元,洗两个澡另加三元,借用万能充电器再加五毛。在那个简陋至极的两米见方的厕所,我和杨帆分别洗了一个久违的热水澡,这令疲惫不堪的我们,仿佛又遇到了生活最完美的馈赠。
再来说说我们的房间,大概也就四五平方米,里面有一床一凳。电灯开关是裸露出来的,黑色胶皮大致地包好了黄色的铜丝;插座镶在开关上,一点也不牢靠。窗户对面是同等小旅馆中晾晒的破旧衣服,看来这次的确选对了地方。我与杨帆就那样和衣而睡,躺在这如坟墓般窒息而狭小的空间里,睡过了白天。这一觉睡得尤其香甜,甜得超过我们此前经历过的任何荣华富贵。
黄昏时我们双双醒来。本来年少轻狂的我们准备做点什么,但看到棉被上的黄斑茶垢,我们马上就扼杀了这样的邪念。我们站在床上搂抱了一会儿,杨帆就教我跳起了交际舞。不过在小小的单人床上,这个交际舞跳得更像是变了态的贴面舞。我被折腾得不行,说:“还是你跳给我看吧,你在床上跳,我在旮旯儿看。”杨帆想想也是,就纯情地问我:“亲爱的观众朋友们,你们要看什么舞?”我分别装出老头、小孩、男子、妇女的声音喊道:“脱衣舞!脱衣舞!脱衣舞!脱衣舞!”
第42节:遵义 腻腻的乳房(4)
杨帆气得“脱”给我一个肮脏的枕头。
笑过之后,她跳了一支现代舞。之所以说这舞现代,不是她脱了什么,露了什么,而是那屁股扭得真是太艺术了,那胯那腰那腿那手那眼神,其形其速其态简直动感得惊世骇俗。杨帆跳着跳着竟然流出泪来,我也不禁为她这舞蹈坯子沦落到在这么不伦不类的舞台而黯然神伤。
杨帆问:“小峰,你说我还能跳舞吗?”
“怎么不能?只要我们活下去,就绝对会有机会。这种案子至多查几年就冷了,到时你就能在浙江跳舞啦!”我以为自己这样的安慰能起作用,没想到杨帆却大哭起来,她楚楚可怜地告诉我:“小峰,我们跳舞的人最重要的就是与青春赛跑,到那个时候,哪怕我能活下来,人也老了,脸也丑了,腰也粗了,腿也短了,骨头架子也都散了……”
杨帆就是杨帆,哭了一会儿她又破涕而笑:“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有小峰陪我,我还是赚啦,再说我还可以读书嘛!”说着又翻开那本《读者》逐字逐句地阅读,每读完一个小故事,她总会抬起小脸,含情脉脉地对我叹道:
“写得真好。”
在昏黄破旧的旅馆中,在杨帆崇拜向往的赞叹下,我那沉寂已久的文学梦想幡然醒悟。我突然信誓旦旦地告诉杨帆:“我要成为一个作家!”
杨帆也不甘示弱道:“我也要成为一个作家。”
“不行!”我反对。
杨帆吓了一跳,她委屈地问:“小峰,怎么啦?”
“你要成为一个作家夫人!”我笑着说,顿了顿又说道:“不过你要成为一个作家,我成为作家老公也是可以的。”
杨帆嘿嘿地笑,她说:“那我们成为夫妻作家吧,说不定以后市场上就火这个。”
我也色情地笑道:“那我们还是写黄色小说吧,一边写一边做!”我本以为杨帆会哈哈大笑,没想到她却正色道:“小峰,我可不是一个随便的人。”霎时间,我的心曲拨动起往事中的一块硬石,我想起两年前赵一平与她的“先斩后奏”,不禁淡淡地叹了一口气,什么也不想说了。
手机充好了电,我收到了蔡小田的两条信息。第一条是首七言绝句,洋洋洒洒地表达出对我们的愧疚,似乎用诗化的语言就能把他的罪恶洗涮干净。第二条是我们与他分开两天后发出的,他似乎经历了什么事,短信上说:“我们两清了。”此外,我还收到一条大哥的短信,他以兄长的身份询问我现在的情况,并指出了生活的难处,想让兄弟我挣钱后先支援他一把。另外一条是陈菁的,她暧昧地问我在广州工作怎么样,又告诉我赵大爷已经康复,人还继续留在重庆。最后一条是陌生的号码,没有说自己是谁,只是简单地问了句:“小峰你还好吗?”
杨帆在那儿继续品咂《读者》中的笑话,我到楼下电话超市拨打了这个陌生的号码。果然是夏雨!夏雨开口就问:“你见过我表哥没有?他被歹徒伤了大半边脸,又没有报警,哎,好像伤口感染,左边的脸都给毁了!”我有些愧疚,这种愧疚有一大部分源于对夏雨的欺骗。只听她又问:“你现在在哪儿?区号好特别呀,在哪儿工作呢?”我还没来得及一一回答,她又问了我的身体,问了我的父母,问了许多我们之间说不清道不完的小秘密。电话显示屏上的时间不断地滴答,我终于鼓起勇气打断了夏雨,问:“你能不能借点钱给我?”
夏雨愣了愣,又马上坚定地说:“行呀!”
“可能暂时还不了?”我实话实说。
“没问题,要多少?”她干脆地问。
“四百!”
白天睡足了觉,晚上精神就特别好。打闹游嬉了一会儿,杨帆仰望天花板,突然说道:“我恨我爸爸!”
杨帆的父亲一直是我们之间讳莫如深的话题。我曾经给她讲过一系列与父亲之间的幽默事,杨帆听了笑得肚子疼。扬扬自得的我就不合时宜地问了句:“你爸爸呢?”
“死了。”杨帆突然冷冰冰地回答。“在我心中,他早就死了!”我不知死活地问了句:“为什么呢?”杨帆面如土色,眼睛里却是熊熊烈火,她向我毫不留情地警告道:“你要再提他一个字,我永远都不理你!”
但今晚杨帆却莫名其妙地说出了这两个字。我不敢接口,只能任之发挥,杨帆大约是这么给我叙述的:
“我没有爸爸,那个我本该叫爸爸的男人我只见过两次。一次大约是为了离婚,他从广州回到长沙,当晚就举起花瓶向妈妈砸去。当时我年纪还很小,小得只模糊地记得那男人的气急败坏与妈妈的声嘶力竭。第二次是我八岁时病得快要死的时候,他来给我送终。那次我因为咳嗽而引发高烧,全身像沸水蒸腾般难受,把暗黄的胆液都咳出来了。就在医生也束手无策之际,那个男人来了,他给我买了许多零食,还装作很忧伤的样子过来摸我的头。就在我被感动得快要寿终正寝的时候,我看到他身后那个妖艳女人猩红的嘴唇,以及身旁憔悴母亲深陷的眼眶,我马上告诉自己不能死——为了报答与报复,我不能死。结果我就真的没死,没想到恨能够让人死而复生。
第43节:遵义 腻腻的乳房(5)
“听舅舅说,妈妈年轻的时候很漂亮,她是县上有名的舞蹈演员,嫁到省城后仍然有很多人追她。那个男人在妈妈怀着我的时候到广州闯荡,一年后回来突然要离婚,妈妈不离他就死缠烂打,到后来甚至拳打脚踢。直到我三岁的时候,妈妈终于答应了离婚。那时的她还很漂亮,有不少人要介绍对象给她,但都被她拒绝了。再后来舅舅也给她介绍过很富裕又没有儿女的男人,但她还是不同意,妈妈只是抱着我哭。
“我妈也是女人啊,为了一个狼心狗肺的男人守了二十年活寡,她一生的青春全被这个负心的男人给糟蹋了。有时我真想把那个男人杀了,把他泡在福尔马林里让他永远跪在妈妈面前。但是妈妈却反对,她总是拿着那男人寄来的钱对我说:‘他也有他的难处!’——妈妈简直就是太痴情,太懦弱了!
“我恨那个人,但有时又忍不住想他。那次生病时他那复杂的眼神让我心中特别感动,那是一种来自于血液本身的,一种对父性慈爱的需求……特别是在这件事之后,我突然很想见见他,那种既想捅他一刀,又想被他抱在怀里哭的感觉!”
杨帆扑进我的怀里,委屈的眼泪簌簌而下,我只有抚摸着她的长发,轻轻安慰道:“或许,他真的有什么难言之隐吧。”
杨帆平静下来后,我曾几度劝她到广州找找父亲——因为警方只监控了她母亲,他们甚至不知道杨帆的父亲是否还活着。但杨帆却肯定地否定道:“我死也不去求他!”她坚决而颤抖的语调,让我为她心中的矛盾悲剧而深感怜悯。
第二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