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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了也要爱 第7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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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带着爱情的甜蜜回到寝室,赵一平正在高幅度刷牙,我突然对自己背叛友谊的行为恐惧至深。我思量着第二天一早得找赵一平谈谈,对他说:“我格外珍惜我们的友谊,你是我最好的兄弟,但杨帆喜欢的是我,希望你成全!”我无法预知赵一平的愤怒与嫉妒,我明白这样会中伤我的兄弟,但为了爱情,为了像天使一般的杨帆,我决定豁出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赵一平的床上已经空无人烟,估计又做兼职去了。我待在寝室忐忑不安地等待,从神清气爽的上午,等到饥肠辘辘的晚上,却一直没看到他的踪影。直到晚上十一点,赵一平才神采奕奕地走回来,我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就先发制人地对我说:“小峰,一会儿到楼顶抽烟!”

  多年以后,我仍然清晰地记得宿舍楼顶那一塌糊涂的衰败景象。阳春三月,万物萌芽吐翠,但楼顶的枯草连半点绿意也没有。风中,时时送来老鼠屎的腥臊。赵一平递来一支烟,又为我点燃,我们俩同时大口地猛吸,火星一明一灭,犹如夜鬼火红的眼睛。

  可怕的黑夜与沉默,一支烟的时间,仿佛抽了一年。终于,赵一平将烟头弹向虚无缥缈的万丈深渊,率先开口说到:“小峰,我格外珍惜我们的友谊,你是我永远的兄弟,杨帆选择了我,希望你成全!”

  我呆了呆,竟然问道:“为什么啊?”

  赵一平淡淡地说:“我们已经睡过了!”

  可恶、卑贱、下流、无耻!我听到自己的拳头在黑夜中吱吱作响,我感到自己心脏在身体里跳动得震耳欲聋,但当时的我只是站着、沉默、不动。隔了很久,我才意识到:那支烟,烫伤了我的手。

  恍惚中好像听到他继续向我宣布道:“我知道你也喜欢杨帆,但她现在是我的女人了,希望你能尊重她!”见我站着木讷不动,赵一平这才缓慢地伸出右手,在我肩上用力地拍了拍,以一种关切的口吻问:“你有什么话给我说吧?看你心事重重的样子。”

  我紧闭着的双唇,被咬出了鲜血;我紧攥着的烟头,被挤出了棉花。然后,一种酸涩的病毒来袭,我开始疯狂地咳嗽起来。但我分明记得当时的自己是一种类似于喜庆的口吻这样说道:“哦,我知道啦。其实我一直把杨帆当妹妹来喜欢,我哪里配得上她呀?兄弟你真能干,恭喜啊恭喜!”

  恭喜?恭喜、恭喜!恭喜。

  在此后的一个月里,我们三个之间的相处总显得有些尴尬——这主要缘于我的沉默寡言与不合时宜。常常,我会选择莫名其妙因事走开。刚开始的时候,杨帆对我的感受颇为顾忌,当赵一平试图在我面前吻她时,她就会紧张地逃避开去。但到了后来,随着时间对感情来来往往地蹂躏,杨帆已经开始在我面前欣然地享用赵一平的拥抱了。如果说,我与杨帆还残留着那么一丝不为人知的“奸情”,那恐怕只剩下藏在她那深邃瞳仁中的半分柔情了。每当她眼睛的余光越过赵一平,不经意间掠过我的时候,我只能够紧张、无趣、惭愧地低下头。

  后来,在大三下学期的时候,我经历了一场“黄昏恋”。夏雨长得和杨帆尤似,歌喉也不错,除了喜欢陪我看书,还对我的生活起居格外关心。然而每当抱着夏雨的时候,我脑中却全是杨帆挥之不去的影子。三个月前,我不愿再欺骗下去,也不愿再浪费彼此的青春,和夏雨分了手。当时夏雨哭得特委屈,她说:“李小峰!我哪一点配不上你?你贫穷、你堕落、你慵懒,但我有埋怨过你吗?我到底哪一点对不起你?”

  再后来,在赵一平平步青云之后,虽然他和杨帆已经在校外公开同居,校园里时不时流传着一些有关赵一平的绯闻。但我多少觉得那些全是瞎猜胡闹,因为在为数不多的交流中我得知:赵一平仍然死心塌地地爱着杨帆。

  但最近,在赵一平被保送研究生之后,有一个叫陈菁的女孩与他过往甚密。

  然后,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杨帆发丝蓬乱、脸颊红肿、嘴唇流血地站在了我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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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节:重庆 一个女孩引发的血案(1)

  第二章 重庆 一个女孩引发的血案

  越过焚烧炉,我似乎看到赵一平挣扎着复活过来。他的躯体在火中嗞嗞作响,他拼命地敲打着铁门,乞求人们放他出来——但没人相信他还活着。我仿佛看到赵一平的灵魂在火葬场上空盘旋,他对着他爷爷努力大喊,但是赵大爷沉溺在悲痛之中,根本没有理他。

  二○○四年春天的一个清晨,我穿着小裤衩全身哆嗦。我心中的初恋情人杨帆告诉我她杀死了我最好的兄弟赵一平。当时我内心寒冷,大脑空白,忘了偷看一眼杨帆湿漉漉的胸部,也忘了给自己套上一条长裤。我在细雨中沿着崎岖的小巷跑了很远,才意识到身体的寒冷。杨帆在恐惧中惊慌失措,她呆呆地倚在门口,嗫嚅着向我乞求:“我不想死!”

  雨黏糊糊地铺就了一层潮湿,荷花小区的草坪上人潮涌动,救护车的嘶鸣在层层叠叠的雨幕中飞奔,不久哑然息火。少顷,殡仪馆的车队驶来。我最亲爱的兄弟,丑陋而扭曲地躺在血泊之中,他那张风趣的脸渐渐被白布遮盖,整个世界一片惨然。

  那时候我还没有多大悲伤。我只是呆呆地挤在人群里,看着我的情敌赵一平,从潮湿的地面翻身而起,歪着脑袋咧着嘴巴对我笑;看着我的同学赵一平,他壮实的身体在殡仪人员的手下土崩瓦解,那健康的肌肉堕落成一堆烂泥;看着我的兄弟赵一平,他从肉体的碎片中剥离出来,爬上前往天堂的列车,永远离开了这个喧嚣的世界。

  警察不久就封锁了现场,赵一平浓稠的鲜血,渐渐被雨丝调和成一种惨淡的颜色。围观的人群正在窃窃私语,刚开走的殡仪车又赶了回来,很快,便见他们从荷花小区抬出另一具尸体。这次负责担架的是个面色苍白的年轻人,尸体将入车时,他突然跪下去开始呕吐,而死者竟“伺机”滚下了担架!四周立马骚动起来,有人尖叫道:“是女的,好多血,脸都烂了!”正当我冲进人群,试图辨认她是不是陈菁的时候,辅导员李老师打来了电话。

  按照指示,我马上回到学校,一行三人坐上了前往四川x城的专车。车上,李老师解释说学校成立了应急小组,领导要求他们第一时间接待、安抚死者家属。刚才已经有人通知了赵大爷,但考虑他老人家情绪非常不好,校方希望我能够从中给予一些安慰与解释。我呆滞地点头应允,听着他们此起彼伏的手机声,觉得自己好像还沉睡在一个纷乱错杂的梦境里。恍惚中好像听到,死掉的女孩叫肖云霞,印象中是个标准的大姐头,去年还用拳头“镇压”了我们学院的两个姑娘。那她现在怎么就突然死了,而且还被发现与我的兄弟赵一平死在一起,难道也是杨帆杀了她?我不敢想也不愿想,我尽量抑制住自己的思维与语言,我生怕自己马上报告李老师,他们所确定的杀人凶手,现在就被我锁在家里。汽车极速向前,携带了记忆中成千上万件陈年往事,令我不堪重负的脑子,几近崩溃。

  中午十二点半抵达x城汽车站,赵大爷、赵二叔已经迫不及待地候在了那里。他们衣着破烂、眼神枯槁,赵大爷戴着那顶形影不离的破毡帽,阳光下的阴霾显得鬼影幢幢。

  还记得儿时春江水暖的日子,他老人家最喜欢带我和赵一平到河畔子钓鱼。赵大爷气定神闲地半眯着眼,等我们寻找枯枝败悠地问:“小峰,一平怎么,怎么会,会从楼上跳下来?”

  李老师庄重地接过话,说:“赵一平是我校优秀的学生干部,道德高尚,思想健康,我们相信他绝对不会自杀。市公安局已经立案侦查,调查取证结果证实为他杀,警方正在追捕犯罪嫌疑人!”

  赵大爷憔悴不堪的混浊老眼,突然像刀子般锐利地望着我,近乎咆哮地问:“是哪个?小峰,快,快告诉我凶手是哪个?”我的手被赵大爷的老茧硌痛了,我说不出话。而李老师则直言不讳地告诉他:“杨帆!赵一平的前女朋友!”

  “女朋友,女朋友,女朋友……”赵大爷独自念叨着这三个字,似乎陷入了巨大的迷惑中。然后他扯开了嗓子,高声骂道:“老子要砍断她的手!老子要撕烂她的嘴!老子要扒掉她的衣服,挖她十八代祖宗的坟……”

  我觉得自己像一张单薄的、无力的、劣质的、肮脏的卫生纸。

  “您放心。负责此案的张警官是市里有名的侦探,他破过许多大案子!我们已经封锁了车站、码头、机场,加大了警力的巡视力度,相信不久就能将凶手绳之以法!”

  赵大爷摇了摇头,大概无法理解“绳之以法”的含义,他只是用嘶哑的声音不断地强调:“不光要绑起来,还要枪毙!枪毙!一定要让她死,让她偿命,偿命!”

  好不容易回到重庆,赵大爷马上要求去殡仪馆看赵一平。李老师请示领导后面露难色,但终究没能拒绝。刚来到殡仪馆门口,便听到一个女人正在撕心裂肺地哀号,然后不知谁说了句什么,她突然跑过来扯住了赵大爷的领口,高声喊道:“还我女儿,赔我钱!还我女儿,赔我钱!”旁人赶快劝开了,赵大爷惊慌而无辜地望着这个妇女,激动到话都说不出来了。那边接待的老师赶快解释到:“有话好好说,你们都是受害者,真正的犯罪嫌疑人叫杨帆。”

  但那女人简直就是得寸进尺,继续无理取闹道:“我不管,是他孙子勾引了我家云霞,不然我那苦命的女儿也不会死。我不管,赔钱,我女儿死得这么惨,脸都看不到了啊,至少也得二十万,二十万!”赵大爷终于缓过神来,开始断断续续地向她回击,意思大致坚信是她女儿勾引了赵一平。女人气势汹汹,冲过来就要扇赵大爷耳光,赵二叔马上推搡开去,女人的丈夫又冲了过来。最后,那边的老师终于控制住了局面,前提是代学校答应将赔偿他们足够多的金额。临走之时,那女人的眼睛亮了亮,问:“那有没有二十万?”

  有人小声地抱怨了一句,说:“跟她女儿一样刁钻,就是为了钱。”李老师咳了咳,带着惊悸中的赵大爷去看赵一平的尸体。冷藏室的寒气衬托出儿时的鬼气,我和赵一平曾经研究过鬼,崇拜过神。然而此刻,我们阴阳两分,信仰着不同的科学,花费着不同的钱币,或者他早已经魂飞魄散,走向了永恒的虚无。征得殡仪馆的同意,赵大爷俯身抱着赵一平冷冰冰的头颅,一寸寸地抚摸着孙子的尸体,等摸到膝盖的时候,他失声叫道:“一平的腿呢?一平的腿呢?”

  “断成块块了!”工作人员回答道。

  赵大爷突然栽进赵一平的怀里,昏了过去。

  等我惊魂未定地回到住房,杨帆已经梳理了头发,清洗了伤口,桌上的面包她只吃了一点。现在她穿着我那件白色t恤,腿上套了一条军绿色的休闲裤,模样有些滑稽。看样子杨帆的情绪稳定了些,不过脸上的泪痕还没干,我刚进门,她便焦灼不安地问我:“他们怎么样了?”

  “全都死了,赵一平的脚摔成了碎片!”我没好气地回答道。

  杨帆尖叫一声,好像遇到了生命中最憎恨的魔鬼。良久,她才继续低声问道:“我该怎么办?”

  “现在到处都贴了你的通缉令,车站、码头、机场都有专门人员检查,你出不去了!”——我心中仍感难受:这么一个善良而可爱的女孩子,怎么会杀死了她的情人我的兄弟呢?见杨帆不说话,我点上一支烟,冷冰冰地问她:“你还想要我怎么样?我至多不举报你,帮你跟朋友捎两句话,其他的一切,免谈!”杨帆低下头,黯然说道:“其实我也没想过出去,我又没有朋友!”

  虹桥书吧bsp;第5节:重庆 一个女孩引发的血案(3)

  这句话撩动了我心中最柔软的东西,我想起两年前的那个夜晚,我是多么含情脉脉地牵着她的手——那可是一双给予过我人生希望的手啊!杨帆能在第一时间叩开我的房门,至少证明了我在她心目中的分量,换句话说,她已经将生命交付给了我。于是,我那些强装的冷酷立马土崩瓦解,我激动地摁灭了烟头,扳着肩膀问杨帆:“快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看自首还来不来得及!”

  杨帆断断续续地告诉了我事情的真相。

  前几天杨帆到昆明参加文艺汇演,今早五点回到重庆,想寝室门肯定还没开,她便直接去了荷花小区。但令杨帆始料未及的是,在她和赵一平的大床上,竟然躺着一个赤身裸体的女人。杨帆肺都快气炸了,但那个肖云霞竟然反客为主地叫她赶快滚出去。一向与人为善的杨帆这次并没有屈服,她对肖云霞说这是她的家,希望滚蛋的是肖云霞这个第三者。赵一平劝说无用,肖云霞首先动手,杨帆被迫反抗。拳打脚踢的对抗中,肖云霞完全占据了上方,杨帆情急中无意摸到一把水果刀,正好刺到了肖云霞的脸。具体刺到什么位置杨帆也记不清楚了,反正肖云霞放弃了殴打,开始了痛苦的挣扎。

  一见到刀上的鲜血,杨帆马上清醒过来,愧疚万分地跑去打急救电话。但赵一平觉得肖云霞已经没救了,又怕杨帆招来牢狱之灾,便要出手阻止她。也怪室内信号不好,两人拉拉扯扯地到了阳台,眼见电话已经通了,赵一平只有扑过来抢手机。慌乱中杨帆顺手一推——结果,赵一平昨晚喝多了酒,脚步轻飘飘的,一个趔趄就与手机一起掉了出去。顷刻,杨帆听到了一声闷响,然后她感到了害怕,回卧室见那女人好像已经没救,便逃到我这儿来了……

  杨帆这次逃亡简直狼狈至极。她没有带钱包、手机、身份证、银行卡,也没带衣服、裤子、洗面奶、润唇膏,甚至没有带内衣内裤。她现在拥有的,恐怕只有一件湿漉漉的白底红花衬衣,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以及一套可怜的内裤和胸罩。

  我翻出大一时的《法律基础》,得知“误杀”会判刑三至七年,这量化了杨帆对赵一平应该承担的罪行。然而,她还失手杀死了那个不是陈菁的女人,最主要的是现在所有人都已经坚信:赵一平,特别是肖云霞,绝对是被杨帆残忍杀害的。现在拿不出任何人证物证的杨帆,恐怕只有死路一条!虽然我对赵一平的死抱以巨大的悲怆,对老年断草根的赵大爷格外同情,甚至在我挣到钱后,我还打算担负起赡养赵大爷及二叔的责任,但我仍然不愿意将杨帆揪出来交给公安局,甚至连替赵一平甩她一巴掌的想法也没有。我觉得赵一平的死,死于上天捏造的一个“红颜薄命”式的悲剧。这个悲剧中除了无辜死去的赵一平,除了断子绝孙的赵氏祖宗,除了我这个既当兄弟又当窝藏犯的左右为难者,还有可怜的杨帆。

  我能为此做些什么呢?先去劝她自首,然后找人作证,搜寻证据,再花巨资求助于高级律师?都不可能,金钱、道义与舆论且不必说,假如这种孤注一掷的赌博无法拯救杨帆,那我岂不是要眼睁睁地看着无辜的她走向法律之下的死亡?在没有奇迹发生的情况下,我暂时只有尽可能地包庇她的罪孽,尽可能地延长她的生命,至于感情或者肉体,我不敢奢望,也不愿意奢望。我不想在朋友刚刚死去之时,就与她的女友发生奸情,更不愿在杨帆最为脆弱无助之时,乘人之危。我现在能做的,就是与外界强大的法律抗衡,与对赵大爷的愧疚怜悯抗衡,与时不时激发起来想亲手杀死杨帆的念头抗衡——小学时我被一个大孩子扇了耳光,赵一平知道后疯狂地咬住他的小腿。对方不断地揍他,把他的脸揍青、揍红、揍紫,然后揍出了血,但他仍然恶狠狠地咬着那个男孩,一直到对方痛苦地求饶,赵一平这才吐出男孩的一块肉,扬扬得意地朗声说道:“我们两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有架同打,有仇必报!”

  我的卧室里有一个奇妙的大衣柜。衣柜背后,还有一平方米左右的三角空间,里面堆满了房东留下来的破棉絮与旧大衣。我把这些杂物堆进柜子,又将衣柜的一面薄板凿开,再简单修饰了一番,杨帆的“独家密室”便大功告成了。为了让她躲进去时更加万无一失,我们进行了十多次彩排。练到最后,杨帆已经能像小鹿般轻快地跃进衣柜,身子右侧,双手下压,然后将门关得恰到好处,再把杂物堆放得有条不紊。我们稍感成功地歇了一口气,坐下来喝咖啡。

  有人敲门。

  杨帆满面恐慌,但见她迅捷地跃进柜子,又马上撩开棉絮探出头,向我无声地指了指那两杯咖啡。我高喊“来了,来了”,竟把一杯咖啡递给了她。其实我当时紧张得要死,要不是看到杨帆那双恐惧而又俏皮的眼睛,我想我会马上崩溃,向警察坦白从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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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节:重庆 一个女孩引发的血案(4)

  来的却不是警察,是隔壁的王大娘,她向我借三个鸡蛋。虚惊一场!

  我回来打开衣柜,掏出棉絮,但见杨帆左手持着咖啡,右手捂着小嘴,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等好不容易将咖啡吞下去,她扇着舌头向我埋怨道:“怎么这么烫啊!”于是我俩会心地笑了起来,但马上又觉得这样的笑不合时宜,沉稳下来后,我问她:“今晚吃什么?”

  那一天晚上,杨帆“因地制宜”地炒了两个小菜,外加一碗紫菜鸡蛋汤。菜的味道格外鲜美,假如不是包围着悲恸与难堪,我甚至会忍不住鼓起掌来。后来我躺在客厅沙发上睡,杨帆过意不去,告诉我说她白天已经睡过了,想到客厅看通宵电视,要我睡卧室。但那双浮肿的眼睛出卖了她,我执意要求她睡里面。

  然而我,一夜无眠。

  第二天上午,赵一平火化。我扶着赵大爷,眼睁睁地看着最熟悉的生命变成缕缕青烟,走向了真实的虚无。越过焚烧炉,我似乎看到赵一平挣扎着复活过来,他的躯体在火中嗞嗞作响,他拼命地敲打着铁门,乞求人们放他出来——但没人相信他还活着。我仿佛看到赵一平的灵魂在火葬场上空盘旋,他对着他爷爷努力大喊,但是赵大爷沉溺在悲痛之中,根本没有理他。然后,赵一平飘走了,飘进狂怒的台风,辗转成为大风、中风、小风、微风,最后无声无息的化为一缕微不足道的空气……

  之后我找了法律专业的朋友,向他旁敲侧击地探讨了诸多种可能,但从他那儿得出的判断是:只要没有铁定的证据,照这种情况下去杨帆只可能“九死一生”。我还不死心,又怀着侥幸心理去了趟专门小组,认真地询问了此案的诸多事宜。其间我一边痛心疾首地倾听,一边假装不经意地问了句:“你们说那肖云霞,会不会是凶手自卫时不小心刺伤致死啊?”没想到一刹那,四五个人同时向我投来异样的眼神,然后异口同声地说道:“绝对不可能。”我刚想与他们辩论与解释一番,总负责人刘主任沉着脸对我说:“李小峰,不准在这里开国际玩笑!”于是我只得失望地闭上嘴,彻底放弃了从法律上为杨帆申冤的可能。

  中午的时候我请赵大爷、赵二叔吃了一顿,下午又被李老师叫去组织了赵一平的追悼会。奔波忙碌了一整天,晚上回到家中,桌上已经摆出了三碟小菜。杨帆正趿拉着我的男式拖鞋,坐在沙发上安静地看电视。见我回来,她就迫不及待地问了我一些问题,但语调小心翼翼,似乎我昨晚的冷漠已将她遍体灼伤。

  我一一告诉她:“赵大爷哭晕在火葬场,被送进了医院;学校表示虽然事发在校外,但因赵一平的表现与家境,愿最大限度地支付赔偿金额;专门小组派了人长驻公安局,据说教育部对此事很关注;大街小巷上贴满了‘犯罪嫌疑人’的照片,通缉令上对她的行为进行了歪曲,提供有效线索者,将获得一万元人民币……”杨帆认真地听着,一脸的平静,似乎一个白天的思考已让她心中波澜不惊。在我说出一大串与她有关的消息中,她只是用“哦、啊、嗯”或者皱眉来表示已将我的叙述听了进去。

  饭毕,杨帆煮了个鸡蛋消肿块。当鸡蛋滚过她乌青的额头时,我这才意识到,杨帆也是受害者。然后,杨帆郑重其事地要求我到卧室去睡。我仍然没答应,一再坚持让她睡里面,没想到杨帆突然走向门口,拉着门把向我威胁道:“小峰你进不进去睡?你不进,我自首!”

  ——从来没有一个女孩,用自己生命的危险来屈降我的彬彬有礼。

  我陪她看了一会儿电视,偶尔对剧情肤浅地点评两句。对死掉的赵一平,我们缄口不提——事实上,这已成为影响我们情绪波动的巨大开关。印象中的杨帆是一个积极乐观的女孩,她的笑就像阳光一样灿烂、温暖。有一次文艺汇演她不小心从舞台上跌下来,观众嘘声不已,就连她的授业恩师也大跌眼镜。那晚我和赵一平陪她在校园走了好几圈,虽然过程里杨帆掉了好几次眼泪,但等我们两兄弟变出一个戴着围巾的圣诞老人时,她又能咧着嘴对我们笑了。这个晚上,杨帆浅淡地笑了几次,虽然还是憔悴万分,但多少有些积极的因素了吧。

  现在应该交代一下我的住房了。一室一厅一厨一卫,除了卫生间有扇单薄的木门,其他地方全部通体相连;卧室里有一台破旧的电脑,不能上网;客厅内有一台二手彩电,频道挺多。其他的各类设施倒也齐全,小两口居家马马虎虎还凑合得过去。但作为孤男寡女,特别是曾经的我对杨帆“心怀不轨”,而她现在困居小屋且倍感脆弱,这多少有些尴尬。当我躺在自己床上时,刻意地闻到了她身上留下来的芳香,不禁心神俱醉,回溯到两年前牵手时的心动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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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节:重庆 一个女孩引发的血案(5)

  “卑鄙、下流、无耻!”一个声音不断地拷问着我。“你怎么能够在这个时候,对这样一个可怜的女孩子想入非非呢?”我扇了自己两耳光,但仍感躁动不安。杨帆的体香就像一支“烈性催情剂”,将我所有的身体欲望与爱情隐秘都勾引出来了。我躺在温软的床上,身体就像着了火般失去控制。我对自己捏、掐、咬、捶、打,试图让自己走出色欲的诱惑,去理智地面对今后可能的生活:

  两个月后,我将以低劣的成绩大学毕业——这倒无所谓,我原本打算放弃这张文凭,用几年的时间为梦想打拼,然后以文为生。

  但现在呢?杨帆将虚弱的生命交付给了我,我该怎样帮她渡过难关?我是不是也走向了犯罪的道路?如果杨帆愿意,我也许能够与她远走高飞,但我的梦想、我的父母、我的责任、我的前途怎么办?更可怜的是杨帆,她最爱的人是赵一平,却不小心失手杀死了他,她侥幸能苟活下来,却永远无法走出内心的痛苦与愧疚。

  就这样模模糊糊地睡着了,梦里全部都是些支离破碎的片段。二十二年来赵一平的音容笑貌,掺杂着他在荷花小区临死的场面,混乱不堪地搅动着我那即将崩溃的大脑。但后来还是在梦中与杨帆相会了,她在梦里向我乞求,要我救她,但我实在无能为力。再后来,我还是无耻的梦到了她的双腿,她的小腹,她的乳房……然后,在痛苦的梦境里,我与她发生了暧昧的勾当。

  窗外的一只猫依然每天悲恸地叫着,每一次都将我从熟睡的梦中惊醒,像陌生地来到一个寂静无声的世界——在这个无声的世界里,只有猫们凄厉而单调的叫唤。

  我有起夜的习惯,被猫吵醒后我忍不住去上厕所。客厅里的电视没有关,在一闪一烁的雪花中,杨帆蜷曲在沙发上,犹如一只流落冬天街头的可怜小猫。但见她的小脸苍白扭曲,大概正挣扎在一个可怕的噩梦里——可怜的姑娘!在那一瞥的同时,我也看到了她白皙肚腩上精致的肚脐,我那件白色体恤在她身上不断攀爬,露出了粉红色的文胸。一时间,我真想扑过去抱起杨帆,不管是肉体上,还是精神里,虽然我不能为她呼风唤雨,但我愿替她遮风挡雨。

  当然,我只能忍着色情与怜爱的诱惑,匆匆地走向厕所。

  第三天上午,我陪赵大爷到荷花小区六楼收拾赵一平的遗物。

  房间里大部分的地方都被那场斗殴搞得乱七八糟,少数一些角落,残存着杨帆精心布置的杰作。赵大爷对一平的所有遗物有着迷恋式的疯狂,他翻找着整个小屋中的蛛丝马迹,将任何与赵一平有关的玩意儿,甚至包括没来得及洗的袜子,全部纳入囊中。我本想趁机替杨帆拿几套换洗的衣裤,但当我刚刚假装无意地拾起一条连衣裙时,赵大爷突然疯狂地抢了过去,并在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之前,将它撕扯得支离破碎。然后摸出打火机,一边烧掉与杨帆有关的所有物品,一边对其祖宗十八代破口大骂。

  在赵大爷疯狂的焚烧中,唯一幸存的是一张我们三人的合影。照片上的杨帆爬在一棵黄桷树上,我和赵一平则站在树下搭着肩,一副亲密无间的样子。赵大爷将照片拦腰截断,我和赵一平搭肩的那部分,他放进了上身的荷包;而杨帆在树上微笑的那半张,他拿在手心捏了捏,终究没有烧掉。

  学校新闻社组织了一次爱心捐款,总共捐到五万三千多块钱,肖云霞的母亲对这笔额外的慰藉垂涎三尺,竟然厚着脸皮去找了两次现任社长。网络上已经大肆传播了此惨案,对杨帆的谴责、通缉更多如牛毛,赵一平与肖云霞的死惊动了许多单位部门,声势越闹越大。

  将赵大爷、赵二叔送回旅馆休息,我顺路到超市买了两包吃的东西,当然也包括了一些男人不宜的物品,比如女人的内裤与胸罩——我想可怜的杨帆总不至于穿我的内裤吧。至于外套和化妆品我没有买,实际上,我的钱已经所剩无几。

  浑浑噩噩地回到住处,门口竟然站着四个警察。我的双腿开始发软,我的头脑变得空白,我的心脏高幅度地颤动着,仿佛随时都会从嘴中蹦出来。我本想转身逃跑,但为首的那位张警官,已经慈祥地向我伸出了手。我在心里默默祈祷:杨帆,我亲爱的杨帆,你一定要躲进“密室”,你千万不能够发声,更不要主动跑出来“自首”。求神拜佛,我的杨帆,你千万不要被抓走,你是我的,你不准死!

  张警官摆出一副都是公事公办的样子,但为了减少由此给我带来的尴尬,他不断地向我解释这个案件的棘手:“我们找了三天三夜,监控了她家中的电话,搜查了她好朋友的住所,封锁了所有逃出这个城市的道路,但仍无进展。这城市太大了,嫌疑人既毒辣又狡猾,要逮捕她简直就是大海捞针……不过李先生请你放心,我绝对不会放弃,我们将为死者讨回生命的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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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节:重庆 一个女孩引发的血案(6)

  张警官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手下仍然毫不客气地搜查了房内任何可能藏身的地方。我的心理承受能力太弱,根本不敢走向卧室,便虚弱地倚在大门上,问:“假如赵一平是被她失手推下去的,会判死刑吗?”张警察愣了愣,说:“这个,这个我们只管抓人,怎么判得让法院来管。不过根据我的个人经验,虽然现在还不确定男死者是否为杨帆误杀,但单凭杀害女死者的残忍手段,便能以故意杀人罪判她死刑了!”我坐上沙发,顿觉全身瘫痪,在失去希望的同时,我还自欺欺人地诅咒着他们的疏忽。然而在接近崩溃时,我还是听到了恐怖的声响:他们扯出了棉絮,他们移开了柜子……

  没有听到枪声、呵斥声以及杨帆的尖叫声。模糊之中我好像听到了柜子被移回去的声响,然后三位警察走出来,与我说了几句抱歉的话,掩门而去。我的心狂喜不已,我的兄弟赵一平,请您原谅,我将无法为你的死而对杨帆有半点憎恨。我现在唯一想要做的,便是紧紧地抱着我的初恋,忘情地抚摸、拥抱还有接吻!

  然而柜子里却没有人,我只能在卧室中焦灼不安地来回踱步,茫然而不知所措。直到喝下一杯速溶咖啡,我的心情才稍见平和。漂浮在脑中的那些幻想渐次沉淀,我相信杨帆不会自戕,更不会前去自首,她将为了她的责任,为了我的爱情,同时也为了生活的美好而好好地活着。当然,为了彻底肯定自己的猜测,我给专门小组的李老师打电话询问:“那女的自首,或者抓到没有?”

  那边沮丧地说:“还没有!”

  打开门,一股寒意来袭,我无来由地打了个冷颤。冥冥之中来到楼顶,燃起一支烟,我又想起了死去的赵一平。在多少个百无聊赖的夜晚,我和他提着两罐啤酒在宿舍楼顶对饮。我们一边吸烟,一边喝酒,一边弹吉他。正是那么多个或细雨蒙蒙,或月黑风高,或群星璀璨,或明月高悬的夜晚,我时不时地感受到:这个叫赵一平的朋友,比我大哥李小山还值得依赖。

  天空一轮新月,夜色恬然安详。回忆的线条裹挟着此时的不知所措,丝缠蔓绕。脑中仿佛塞进了一大堆乱麻,乱麻之间揉成了无数个死结,正当我被它们纠结得焦头烂额之际,一个小小的喷嚏将死结抽丝剥茧,织出一条豁然开朗的哈达。循声望去,但见一个白色的人影在葡萄架下瑟瑟发抖。我欣喜若狂地跑过去,杨帆紧紧地握着一根竹竿,用我最熟悉的声音吼道:“你别过来!”

  小心翼翼地回到房间,杨帆的脸蛋被冻得苍白不堪,而小手又吓出了一层细汗。到洗手间整理修饰了一番,小姑娘又要忙着为我做晚饭。但这次我拒绝了,我让杨帆坐在沙发上,替她抱了一床被子焐着,自己动手炒起菜来。

  在我和赵一平为杨帆争风吃醋得剑拔弩张的日子里,杨帆曾提议我们到“日租房”比赛炒菜做饭。但之前的我从来没有炒过菜,儿时的野炊都是赵一平掌握火候与作料,我不过在旁边捡柴、剖鱼、切菜而已。那一天的饭局下来,我做的菜既不可口又不美观,倒是赵一平的那盘火爆大肠赢得了杨帆的啧啧称赞。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败给赵一平,我们在速度、身高、学习、长相上都旗鼓相当,但在炒菜上,我以绝对的劣势输得一败涂地。在后来与夏雨恋爱的日子里,我日日负责炒菜做饭,厨艺也越来越见娴熟。这在当时把夏雨感动得不行,她以此来证明我的温柔体贴与绅士作派。但实际上,每次煮好一顿饭,我都会在心里问自己:“这盘菜与赵一平差不多了吧?”或者“这碗汤杨帆会喜欢吗?”——现在想来,很对不起被我无意中感动的夏雨。

  那晚上我把炒菜当做一门艺术,将手下的每一盘菜当做对厨艺付出的终结。杨帆被我的煞有介事弄糊涂了,她似乎不太相信自己的记忆:“两年前,你不是炒了一盘又咸又老的黑鸡丁吗?”然后吃了一口回锅肉,问:“是不是我记错了?”接着又喝了一口汤,说:“还是我的胃出了问题?”等我们将晚饭吃完,杨帆对我直言不讳道:“小峰,我真不敢相信。”

  饭饱之后,杨帆稍显镇静,告诉我她下午看电视的时候眼皮跳得厉害,心中憋得难受,就想到窗边透透气。还真凑巧,当她无意中朝下一望时,竟然刚好看到一辆警车驶来,而且从里面走出了四名警察。她本打算马上躲进“密室”,却又突然害怕坐以待毙,于是便打开门,上了楼顶……

  杨帆虚弱地问:“我该怎么办?”

  我安慰她:“现在的漏网之鱼很多,到处都在死人,又不是明星大腕,躲过这阵风头就好了。”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多少有些违心,在我心目中,赵一平远比那些省长市长还重要。假如凶手不是杨帆,我将用我的生命去报复那个十恶不赦的混蛋!

  ◇欢◇迎◇访◇问◇bsp;第9节:重庆 一个女孩引发的血案(7)

  杨帆告诉我:“小时候我见过枪毙囚犯,给我的印象太恐怖了。小峰,我真的好怕,好怕那子弹也穿过我的脑袋。在天台的时候我本准备从上面跳下去,想一了百了算了。但一站上去我就怕了,那么大的风,这么美的城市,我也害怕像他那样的痛,我怕死,我想我的妈妈了。”然后,杨帆果真就思念起了她的母亲,对前途的茫然令她忍不住恸哭起来,这是杨帆在我面前第一次高声地哭泣。哭声似乎划破了玻璃,充溢着整栋大楼,然后又奔向了附近废弃的旧工厂。我赶忙伸手捂住她的嘴,紧接着跑去关窗户。

  晚上就睡觉一事,我们又发生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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