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源:
荒地 第10部分阅读
如章节排序错乱或空白错误,请点左上角换源阅读。
斑鸠——斑鸠毛!死斑鸠毛!
“姐——”
从下游走来一个人。是之瑛。大老远,之瑛就喊了起来。之瑛是沿着溪边的小路过来,她走得有点急,中间还有几个小跑。之瑛心里有急事,她很想一下子就跑到夜开花身边,只是她这会两条腿已经发虚了。再跑,腿脚也不肯听使唤。
听到喊声,夜开花站起来,目光顺着喊声笔直下去。因为逆光发射,把下游来人的脸给模糊了。路还远,声音被传递得又走了样。夜开花一时还看不出来人是谁。
猜测着是谁,再看又像是之瑛。再看,确实是之瑛。之瑛在上班,突然来找自己为了什么?夜开花心里犯嘀咕。
夜开花很快把之瑛和之扬给联系到一起了。她感觉着是不是之扬出事了。
夜开花开始有些慌神。她离开堰头,朝溪边走,然后迎着之瑛走了过去。
溪边都是村里各家的自由地。那小路弯弯,穿过那些自由地过来。
之瑛在距离夜开花二十多米的地方喊了一声“姐”,便停了下来。她喘着大气,身子弯下去,两只手托在膝盖上,头抬着,看夜开花过去。
“阿瑛,出什么事了?”夜开花觉得之瑛这样跑着来找自己不会没有事。
“姐,”之瑛吐出几个大气,心绪有所缓和,喊了一声,然后对已经走得很近的夜开花说:“姐,海红,海红不见了……”
海红?是海红不见了。夜开花心里虽起紧张,但到底还是稍安了。
“海红能去哪里?”夜开花心里这样想,嘴上也这么说。
“海红一早和我去上班,后来出去了就没有再回来。有人看到她去车站了,可是……”之瑛说:“可是,她去车站干什么……她不会是……海红从来没有这样过。姐,你说海红她会去哪里?”
“阿瑛,你先别急。海红不会去哪里。你从我家里来?”
“嗯。阿姆说你在洗衣裳,我就……”
“海红会去哪里?”夜开花自言自语,又自我否定:“海红应该不会去哪里。”
夜开花嘴上说海红不会去哪里,但心里还是意识到了什么。她转身跑回堰头,将放在堰头的衣裳和被单重新装入篮子,挑起来,与之瑛一起往村里走。
回家,夜开花看到母亲站在院子发愣。
传秀见了女儿,问:“阿欣,你说海红会去哪里?”
夜开花放下担子,然后对母亲说:“你也别担心,海红不是小孩子了。就是出去也是玩去。我这就去镇上看看。衣裳没洗过……”
夜开花进了一趟自己的房间,换了一套衣裳,然后推车出门。
在村口,之瑛等着。很快,夜开花上车,之瑛坐在后座,朝镇上去了。
到了镇上,夜开花将车子放到图书室。又和张老师简单说了几句,随即拉着之瑛去服装厂。
厂里看过,还是没见到海红。夜开花要之瑛安心上班,说海红不会有什么事。
离开服装厂,夜开花直接去了车站。夜开花已经有了怎么去找海红的主意。
如果她没有判断错的话,海红肯定去了城里,而且很有可能是去找之扬。手机小说阅读 m.hrsxb 想看书来华人小说吧
第八章
之扬还在那个工地,只是工地已经进入扫尾阶段。大半年来,之扬经过自己的努力,在建筑民工中间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带着橘红色安全帽,穿着一身蓝色工作服,要不是别人告诉那位就是之扬,夜开花怕是一下子还不能认出来。大半年心绪的累计,又路上带着不愉快心境,让夜开花见到之扬,话语一时塞住了。她是激动了。激动的背后虽有很多因素,但归根结蒂还是要集中到一份情感上。
那么多日子,夜开花不见他,那是恨他。恨他,其实又是内心爱他。夜开花明白自己的那份爱,很重。那份爱也不是虚无缥缈。它真实到自己的心底,甚至骨髓里。但那份爱恰又无法归于现实。
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夜开花走到之扬跟前。
夜开花也不喊,就看着之扬等着他抬起头来。之扬正两只手分叉托在一张工人用来拗钢筋的案板上,看着一份图纸。
看到影子在图纸上晃动,之扬抬起头来。之扬好生一个愣。
“姐。”
之扬惊讶得只喊出一声“姐——”
“怎么,不认识姐了?拿这样的眼神看人家。”
“哪能?我只是没想到你会来。”
“没想到。你自然不会想到。”夜开花话中有话,又说:“现在有没有空?”
“姐来了,我就是没空也得让自己有空。”之扬将图纸卷起来,然后看看日头,说:“时候也不早了,我们先吃饭去。”
夜开花暂时不提海红。在她看来,之扬还能这般轻松自在上班着,海红一定没来找过他。不过按照时间,海红比自己出发早,这会应该已经到城里了。
“姐,你要是再来晚一步,我可能就不在这个工地了。”
“你要去哪里?”
“新的工地,不在城里。现在峪山半岛那边成了开发区,那边要造很多厂房,我们正要搬过去。”
“那么说来你没空了?”
“没事。现在只是搬家,少了我一个没关系。那些哥们对我不错。你看,”之扬扬了扬手中的图纸说:“没有一点能耐,手里拿不了图纸。不过我这图纸是最简单的图纸。想当初要是把书念好,现在可能还要发达一点。我想过了,以后还是要找点书来看看。对了,姐,听说你的那位下个月要探亲来,要办订婚酒了吧?”
之扬说了一大堆自己的事,到最后居然说到了夜开花的事。夜开花见他提吴昌海,又提自己和吴昌海的订婚,心里畏了一下。
“少说我的事,你自己管好自己。别有了一点成绩就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夜开花是连气带恨一块儿出来。
“怎么了?不高兴?都快……”之扬还想说。
夜开花瞪了他一眼,压低嗓门又带点厉声冲之扬斥:“别嬉皮笑脸的,我不想听!”
怕海红找来,夜开花故意让之扬在附近找饭店吃饭。
吃饭时候,夜开花提起了海红。之扬听来吃惊不浅。
“海红来城里了?”夜开花没说海红来找之扬,之扬又问:“海红来城里干什么?”
“她自己偷偷来的,和你当初一样。所以我也不知道她来城里干什么。”
之扬说:“我是来找工作,能一样吗?”
“有什么不一样。我看一样。”夜开花自觉海红是冲着之扬来城里,这和之扬当初来城里找梅子一样。但夜开花没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姐是不是笑话我了?”之扬以为夜开花在笑自己和梅子的事。
“我笑话你?你肯让我笑话吗?”
三只菜,一碗汤,本来之扬还要点,被夜开花阻止了。夜开花说够吃就行,别浪费。
三只菜都是夜开花喜欢吃的:红烧鲳鱼,炒墨鱼,还有红烧茄子。
之扬客气着要夜开花多吃鱼。
“姐不笑话你。姐心里明白了,就够了。” 夜开花说到这里,停顿了下来,隔了一会又问:“是不是找到她了?”
夜开花没说出梅子名字来,只用一个“她”字来代替。
那么多日子过去了,一家人除了宋初花回去过,富才和梅子都没有回过荒地。最近夜开花还听说广禄阊门要卖掉,看样子梅子是不会回荒地了。梅子有了儿子,那是她母亲传秀无意中说出来的。总之,梅子是一个迷。
之扬明白夜开花的意思,她所说的那个“她”,肯定是指梅子。
“你见过她?”见夜开花提起梅子,之扬以为她见过梅子了。
夜开花说:“我怎么会见过她,她又没回去过。”
“你不是去找过富才?”之扬问。
“富才没让我见着,我何必再去?何况那次找富才也是为了你。算你有本事……”
“你也别笑话我。当时我确实有想找她,后来也去找过。也见过一次。不过人家说,以前只是和自己玩玩,要我别当真。现在人家也不在这城里了。”之扬终于说了实话。
“梅子不在城里?她还能去哪里?”夜开花一听这个消息,倒是觉得奇怪了。
“听富才说,梅子去上海了。富才不是有舅舅在上海吗?”
“去上海了?”夜开花眼睛本来就大,听到之扬这么一说,两眼睁得更大了。
“干吗这样望着我?你这样睁大眼睛让我怕的。小时候就这个样子。”
夜开花赶紧让自己眼睛眯起来,笑着说:“我让你怕?你会怕我吗?”
“这个你自己再清楚。”
夜开花听之扬这么一说,没接口,心里还是承认之扬以前怕自己。接着,她又带着好奇地问之扬:“梅子不在了,你心里……”
之扬笑了。
“不说了,还是说海红吧。她什么时候来城里的?”
夜开花说:“今天吧。就早上。”
“和家里没说,你们也没吵?就这样……”之扬觉得海红来城里没理由。
“谁愿意和她吵,我想现在你们都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吧。”夜开花这话说得有些感慨。
之扬“哧”地笑出声来,说:“别把自己当成是老大人行不行?”
夜开花确实起了感慨。之扬当初偷偷来城里,这会海红又是这样。自己哪,心还悬着。说实话,虽说下个月吴昌海要回来与自己订婚,但夜开花根本没把它当回事。别人和自己都让她不可琢磨,她怎么能不起感慨。
“之扬,你觉得海红来城里会不会是来找你?”这话是夜开花走出饭店时问的之扬。
“海红来城里会不会来找我,这个就难说了。以前她没说过要到城里来玩。你说她偷偷来的,那么更加不会来找我了。要我说,她是不是也想来城里找事做?”
之扬没有把自己和海红的出走连在一起。
“要是来找工作,干吗要偷偷来?”
“还不是怕你们不肯答应?”
“我看海红十有###是学了你。而且……”
夜开花说了一半没再说。她心里还是搁着海红对之扬起心思了,所以要来城里。
见夜开花只说一半,没后文了,之扬问:“而且什么?要我看,海红是长大了,喜欢热闹点才来城里的。找工作也好,来玩玩也好,我想你都不用替她担心。人家不是说‘大十八变’吗……”
之扬没把话全说完,他是看到夜开花拿异样的眼光看着自己,不敢往下说了。
“怎么不说了?”
“看你这样看着我,我还敢说嘛。”之扬笑了。
夜开花自觉自己看人也有目光走样,经之扬这么一说,赶紧又把眼神换个样,又跟着之扬笑笑。内心里,之扬的变还是让夜开花感到欣慰的。夜开花觉得之扬真的长大了,成熟了。而且刚才他的话也告诉自己,他和梅子之间已经没有任何瓜葛了,似乎也想明白了。
两人说着,已经走回工地的大门口。刚进大门,有人就告诉之扬,一个姑娘来找过他。两人一听,都着急起来。
“人哪?”
“走了。她说明天再来。我告诉她明天我们不在这里了。”
“她没问别的?”
“问了。我告诉给她峪山的地址。她没说什么就走了。”
“这个死海红!”夜开花骂海红,和平时心里骂之扬一样,前面带了个“死”字。
以前夜开花从来不带这个出口腔,可能是暗地里骂之扬骂得太多,无形之中成了习惯,也成了她的出口腔。
“你现在怎么也会凶着骂人了?”之扬对夜开花这样骂海红起了心。
夜开花虽然也搁着自己出口难听,但她更觉着之扬这是在替海红说话。她看了一眼之扬,目光里带了疑问。试图从之扬脸上看出点名堂来。
“又这样看我……”
“之扬,我问你,你是不是现在喜欢上海红了?”
夜开花这话是替自己问。然而这话让之扬听来,以为夜开花在责问自己,喜欢完了梅子,这会又去喜欢海红。
“姐,你这是什么意思?海红就和之瑛一样,是我的亲妹妹一样。你怎么……”
说话分岔了,难免会误会。
“我,”夜开花有点有口难辩了,她也听出之扬是误会自己了。“我不是说……”
“不要说了。我明白了。海红即使来找我,我也不会……姐,你放心吧。海红就是留在城里,我也只有照顾她的义务,绝对不会对她有什么……”
之扬开始向夜开花发誓。
夜开花听了,心里半喜半忧。之扬对海红没意思,让她放心了。但之扬又对自己的话误解了,她又忧心。当众场合,她也不能拿更多话出来去和之扬解释。况且之扬已经有点上火了。
夜开花还没想清楚怎么办好,大门内传达室有人喊了。
“之扬,电话。”
“哪里的电话?”之扬走到门口问。
“一个女的。”
一听是女的,之扬很快想到了海红。这时夜开花也跟了过来,她随之扬进了传达室。
之扬拿起话筒,一听是海红的声音,赶紧问她:“海红,你现在在哪里?”
海红回答:“城里。”
“我知道你在城里。在城里什么地方?”
海红说:“朋友家里。女朋友。你放心好了。”
海红怕之扬误会又不放心,特意提了一句是女朋友。
“你马上过来,我有话要跟你说。”
海红说:“我不过来了。路挺远的。姐是不是和你在一起?”
“你怎么知道?”
“之瑛说姐来找我了。我知道她肯定跑你哪里来了。刚才我去找你了。你们明天就要去峪山吗?”
“是啊。”
“哪下次我到峪山来找你。哥,你就放心吧。告诉我姐,叫她不要担心。也让她跟爸妈说一声。我只是出来找事做。”
“海红,告诉我你现在的地址。”
“你别过来了。我和朋友要去逛街了。”
“喂!海红……”
之扬“喂”着,海红就已经把电话挂了。
“这家伙……”
之扬对着空话筒起恼。
走出传达室,之扬对夜开花说。
“海红说要和朋友一起去逛街,要不我们去街上看看,兴许能遇上。”
“你当是在固湖啊,就是在固湖街上,也不一定能凑巧遇上。”
海红来过电话,又刚才听之扬这样说过,夜开花对海红的担心其实是少了。
“哪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随她啦。”夜开花觉得只能随海红自己了。
“还是走吧。我也带你去街上走走。上次的那些钱我不还你了,给你买套衣裳吧。”
之扬还记着上次的钱。夜开花不高兴了。
“你是不是真的不想认我这个姐了?”
夜开花目光里除了不解,还有几丝的委屈与难过。尽管那么长时间没见之扬了,但她心里可没有少挂念他。今天见了,虽然之扬没对他表示什么,但终于让她看到了一个比过去完善多了的之扬,心里高兴,那份感情也正等待着之扬来重温。没想到之扬刚才误解自己,这会又提钱。
“钱也不要你还,衣裳也不要你买。我不缺衣裳穿……”
心里难过,说话也有些提不起响来,还带出了低落的情绪。
之扬没看出来。他见夜开花不要买衣裳,回去可以坐末班车,也有一些多余的时间,于是想着陪夜开花去街上走走。尚未等之扬开口,夜开花问了:
“你下午要不要上班?”
“下午没事。我明天再去峪山。你想去哪里走?”
“我又不熟悉城里,要走的话也得由你带着,跟你走。”
“去划船吧。城里有楚湖,在船山脚下。不大,不过很好玩。”
这也是之扬刚才想过的,除了去街上走,他还要带夜开花去船山看看,顺便到楚湖划船。
夜开花答应了。
第一章
有人曾经为廊山写过一首诗:
城北有山,伤心的海拔
孱弱的铁塔替代了古老驿站的旗幡
试图以茶代酒
未曾想到,茶盏早已瘦成昨夜的冰花……
与其它高山相比,廊山确实只有一个“伤心的海拔”,它高不过五十米。然而对这座处于平原的城市来说,它是一个难得宝贝。一份好处。廊山在城北招风又招水。说它招风,那是因为它有茂密的林子。说它招水,廊山下自有碧水一潭。那潭水原本是河流的一部分,不知多少年之前,河被截了;一部分被填埋;一部分变成了湖。之后又常有大雁落脚,于是取名为雁湖。
雁湖不大,这倒也和廊山相配。眼下正是春意盎然,上廊山的人,游湖的人,都不见少。夜开花没来过城北,城北廊山和雁湖让夜开花挽回了对这座城市的印象。上次南郊公园可让夜开花不开眼了。
“这里还不错。”
“只是一个还不错?”
“当然。比起我们过云山来,那山算什么?再说了,那水也没我们遮坑清爽。”
“你啊,也是一个走不远的里山人。”
“我是里山人,难道你是城里人了?”
“我起码不偏着心说话。过云山和遮坑虽好,但那只是野山野水。人家这里是风景区——你看那亭子,那走廊,还有湖中的石头。那叫太湖石。”
“什么叫太湖石?”
“应该是长在太湖那边的石头吧……”之扬顾名思义。要不是这里和太湖相处不远,之扬还不一定知道太湖到底在哪里。
“要不要去划船?”之扬走到湖边,看人家划着船,问夜开花。
夜开花看着人家划船,心想试试,又觉得到这里划船还不如去桐水划。
“算了,不花这个冤枉钱。想划船以后去桐水我姨妈家划好了。”
“你姨妈家里有船?水缸里划?”
之扬明白夜开花的意思,他是故意和夜开花逗着玩。
“你家水缸才能划船哪!还敢耍我。看你,在城里呆了那点时间就敢取笑我了。要是你以后真的成了城里人,还不把我看扁。”
湖边人来人往,夜开花也不敢怎么对之扬闹凶。要是在村子里,之扬要是这样猖狂,她非要好好教训他不可。
到头来,夜开花又觉得之扬确实是变多了。之扬不再那么老实,憨厚,说话倒是大气了,但那确实是有点过了。可不管之扬怎么变,夜开花觉得自己不会变。她不拿另眼去看之扬,只当是他眼界开阔了,自己躲在村子里落伍了。
“之扬,以后你有出息了,会拿什么眼光来看我?”夜开花思量着,悟出这样一句问话来。
“姐,你也真是的。我有出息了,我再有出息也是你手下的人。我即使成了孙悟空,你也是如来佛。你信不信?”之扬说完,看了夜开花一眼。
夜开花没看之扬,她正望着对面,不知道对什么发生了兴趣。
环湖一周,又上了一趟廊山,夜开花还没觉着这里有什么特别的好来。一路上之扬会时不时问她,这里好不好,那里怎么样。夜开花只是以“还行”来回答。她也不再拿廊山雁湖去和荒地村周边的山水作比较,生怕之扬会说自己偏心。更怕之扬说她没有眼光,只晓得惦记家里的山水好处。
“我想回家了。”从廊山下来,来到湖边,夜开花提出要回家。
“不想去其它地方走了? ”
“不想了。再走恐怕班车也得错过。明天我还要上班。”
“我送你去车站。”
“好。”夜开花回答着,又问之扬:“之扬,你多少日子没有回家了?”
“大概一个月吧。”
“就不想回去一趟?”
“回去,等峪山那边安定下来,我一定回去一趟。”
“今天不行吗?”
“今天?”之扬思量着,今天回去是不是行。不过他想起海红来了,说:“不是不行,今天和明天都不会有要紧的事。我是想,海红会不会又去找我。万一她……”
之扬心里想的是海红刚来,会不会有什么事需要帮忙而来找自己。
“不是已经说好了,她……”夜开花不好说海红不会有事。她到底是海红的亲姐姐。
然而夜开花这会就是希望之扬能陪自己回去。原因嘛,其实很多。最重要的原因,恐怕还是心中有话要和之扬说。大半年没有说的话,全累积在心中。
“姐,你是不是有事?”之扬看出夜开花有想说,但又见她说不出口,于是主动问她。
“先去车站吧。”夜开花拉了之扬一把,随即又放手。
“那好,我们走吧。”夜开花刚放手,之扬却把夜开花的手给牵上了。
夜开花拉的是之扬的手臂,而之扬牵的是夜开花的手指。
之扬还是平常心,因为他们之间接触,起码手与手之间的接触,原本就是一件很正常的事。这会牵着夜开花的手,其实是有引路的性质。
夜开花不是这样想。夜开花被之扬牵手,自己给握了个紧。
两人手牵着手,一直到进入车站广场才松开。之扬要去售票处买车票,夜开花再次拉了之扬一把,问:“你买一张还是两张?”
“你真的想让我陪你回去?”
之扬看出夜开花眼神里有要自己一起回去的意思,便问。
“行不?”
“那好,我就今天回去。”
之扬答应了。
之扬觉得夜开花一旦和吴昌海办了订婚酒,出嫁顶多也是一年之内的事了。这一年内,自己也回不了几趟,一旦新的工程上马,白天黑夜连轴转,别说回家,就是想好好睡一晚的机会也会愈来愈少。
再想到海红,之扬觉得海红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之扬进了售票处,夜开花在外面等着。等之扬出来,夜开花赶紧上前一步,随手就挽住之扬的手臂。
之扬回头看了她一眼,会心地笑笑。
“这下满意了吧?”
夜开花不吭声,只让自己的手挽得之扬再紧些。
离开车还有些时间,之扬带着夜开花又去了对面的商店。
“姐,你想吃点什么?油枣,豆酥糖,还是面包蛋糕?”之扬指着柜台说。
夜开花“嘻嘻”笑了两声说:“你还把我当小孩?别替我想了,给妹妹们带吧。明天还是礼拜,下午若若肯定也回家了。”
“你就不馋?”之扬觉得夜开花那是客气,平日里她也是馋嘴。“别客气了……”
“随你吧。我又不挑食。”夜开花还是中午吃饭时那句话。
既然夜开花这么说,之扬也不再专门为夜开花挑吃的。大凡大家都喜欢吃的,或者在乡下不容易见到买到的,选了一些。
一路上,夜开花一直依偎着之扬,中途还睡了一觉。快近固湖了,之扬才把她叫醒。夜开花揉揉眼睛醒来,冲着之扬甜甜地一笑,说:“我做梦了。”
“春天乱梦吧……”之扬显然又是一句玩笑话。
“对,春天乱梦。梦见有人把我带到天堂去了。”
“乱说。天堂是什么,你知道吗?”
“当然知道。你以为我是白痴啊。”
“知道还这么说。”
“天堂怎么了?你又不知道我说的天堂是什么意思。你才傻哪……”夜开花说着,身子又往之扬身上靠。接着又说:“天堂真美,还有好多蝴蝶……”
之扬不再去接她的话,权当是她自说自话。
第二章
回到固湖,夜开花让之扬带着,匆匆赶回家,把海红的事情跟母亲说了。传秀已经去过工厂,从之瑛哪里得到消息。心里正挂记着,也希望夜开花能找到海红,并且带她回家。
如果换了是夜开花,传秀可能没那么担心。海红胆子小,她怕女儿在外吃什么苦头。
见夜开花没带海红回来,先是一顿埋怨。后来经之扬一解说,心里稍安了。
“之扬,如果你见到海红,务必劝她回来。”
之扬应承着。不过之扬心里明白,海红虽然平时不怎么说话,但她也有犟的一面。如果海红和自己一样是下了决心要出去,叫她回来恐怕不那么容易了。
有些话觉得还是不说为好,多说了,免得大人们担心。
和传秀说了一些话,之扬问起阿明。传秀说阿明和他父亲这些天就在山上,眼下春茶正是采摘的旺季,要不是海红的事,今天她也上山了。
“姐,我想去清水岙看看,你去不?”
之扬想去清水岙,他问正换好衣裳的夜开花,要不要一起去。
“天也不早了,他们也应该快下山了。我做饭。之扬,晚上就在这里吃。”传秀说着,开始洗锅做饭。
“那我先回家一趟。等会过来。”
之扬刚走出大门,夜开花追了出来。
“之扬,你去了不会不来吧?”
“不会,我去去就来。”
上次之扬回家,春花春草还在整装出发中,眼下已是春意盎然。这个时节,是山村最为妖娆时。
之扬特意走提花山下的小路回家。才出几步,忽又想起往日的事情来。想起梅子,想起广禄阊门,也想起阊门里的阁楼,还有那棵香樟树。
这是一份抹不去的记忆。尽管之扬不是有意要去记它,而是受风这么一吹,内心的意味自然而然慢慢地往上飘了。
记忆里的东西不尽然是美的,然而一旦成了记忆,抢先出来的肯定是最容易打动人的方面。
和一年前相比,场景没有变,人变了。梅子从这个场景里的主角变成了虚无缥缈的影子。那次之扬去见她,试图从她脸上找到往日的那种深情,那份甜蜜。但结果是让之扬大失所望。
曾经也有好些日子,之扬为梅子伤心难过。
再回头仔细想来,自己走过的那些日子,之扬觉得应该感谢工地上那份艰辛的工作。为梅子而情绪低落,之扬需要找到一种发泄。之扬没处发泄,只能来折磨自己的肉体和思想。他拼命让自己身陷于疲惫之中,不去想,无力无心去想。久而久之,那份体力劳动成了之扬另类的,特殊的安慰。
之扬原地站着,回头顺眼朝下荒地村望去。之扬望不到广禄阊门,广禄阊门这会被隔壁大六房的房子挡着,连个屋顶也看不到。之扬能望到的,只有广禄阊门旁边的香樟树。
那只老斑鸠的窠被自己捅散了,那老斑鸠可能也没能活多长时间,死了。年轻的斑鸠不知道有没有再在那树上做窠;也许做了,也许没做。
望了一会,想了一会,之扬回身朝自家屋子走去。
之扬进自己阊门,看到妹妹之琴和之若正在院子里坐在小凳子上剥笋。笋是那种野山小笋,眼下正得市。荒地村四面山上随处可以拗到。
“哥——”两妹妹几乎是同声喊来。
“阿琴,若若。这笋是你们拗来的?”
之若回答说:“姐下午一个人拗了那么多,明天我也要去山上。哥,你这次回来能呆几天?”
“还能几天,明天就走。”之扬把手里的包裹递给之若,又问:“妈不在家吗?”
“妈刚出去,”之琴回答着,转口又向之扬问起海红的事来:“哥,海红姐是不是找到了?”
“海红姐?你海红姐又没有失踪,哪来找到不找到……”之扬不拿海红的事当严重来看,所以说得轻描淡写。
“我早上碰到阿姆,她急得都快掉眼泪了。”
“没事了,放心吧,你海红姐本事大着哪。”之若放好东西出来,之扬又问她学习。
之若回答说:“还行。”
“这还差不多。”之扬说着,也找凳子坐下,和妹妹们一起剥起笋来。
没多久,母亲玉环手里拿了一纸包进来。
“妈。”之扬叫过。
“之扬。你真的回来了?”玉环见到儿子突然回家,别提有多高兴了。“我在小店就有人告诉我,说你回来。我还说没见着,说他们是不是看错了。他们说你和阿欣一起回来。我知道你可能去了她家。才信。对了,是不是你把海红带回来了?”
看来大家都为海红的事给急坏了。
“没有。海红我没见着。不过她去找过我,也给我打过电话。没事,海红有朋友在一起。”
“之扬,你进来。”玉环好像有话要和儿子说。
玉环进了厨房,把纸包放到桌子上。纸包里是盐。
“什么事?”之扬进门就问母亲,他是看出来,母亲有话要说。
玉环转身问之扬,声音也放得特别轻。
“之扬,你告诉我,海红去城里是不是为了你?”
“妈,您怎么会这样想?海红……”之扬看看窗外,生怕妹妹们听到,于是也小了声说:“海红只是想去城里找事做,和我有什么关系,再说……”
之扬明白母亲的意思,但他觉得母亲是多虑了。他本想再说海红还小,能往那方面去想?
“我看出来了,海红是喜欢你。你可得与妈说实话,是不是对海红说了什么。”玉环大概有自己的看法,或者海红的什么举动和言语让她不得不多心。
“没有。妈,您放心。海红就跟之瑛一样,我怎么会……”
“妈可有言在先,不管你有没有对她说过什么,妈提醒你,海红做我家媳妇,我不会喜欢。不是说她人不好。妈不喜欢她那副身……”
“您可别这样说海红……”虽然之扬对海红没意思,但他还是不希望母亲背后这样说海红,也不希望母亲对海红有这样的看法。
“看你……”玉环还是担心。
“真没有。也不会。”
“你别偏袒她。这孩子就是难说按什么心思。如果海红有阿欣的一半,我这会就不会这样和你说。我还会巴不得……”
“又来了。看您不说这个就说那个,离谱不离谱?”
“没有就好。就当我是提醒提醒你。海红既然去了城里,我想你们之间还是会有来往。我给你打预防针了,不能……”
之扬笑了。之扬觉得母亲的话可笑。
要是往常,之扬不会把母亲的话当回事。存在他心里,海红就是自己的妹妹。这和夜开花就是自己的姐姐一样。要说以前对夜开花有过什么幻想,多半也是青春期的那种朦胧想。谁没有过青春期,没有过幻想。之扬觉得那也正常。然而今天经母亲一提醒,又想到夜开花一路上对自己的那份依附,那些多少带了缠绵的话,心里反而起了疙瘩。本想在家呆一会就去夜开花家,之扬这会和妹妹们一起剥着笋,不动身了。
没想到时,很多事情实际存在着,也会忽略。一旦想到了,就容易去注意其细节。夜开花对待自己,尤其是这大半年不见之后,对自己的那些举动,言语;当然,还有以往的那些过程,一时间都让之扬回味上了。
“难道姐……”
之扬自问着,突然起了敏感。
不会。之扬想了一阵,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妈,我出去一下。晚饭就不回来吃了。”之扬起身,朝屋里喊。
“哥,你是不是又去阿欣姐家里吃饭?”之琴问。
玉环这时也从屋里出来,问道:“你去哪?”
玉环要问清楚之扬去哪里,还是第一遭。
“刚才和阿姆说好了,晚上去她家吃饭。”之扬这回不说去姐家里吃饭。
玉环迟疑了一下,想说,但又没开口。
“哥,他们家都忙着茶叶的事,你就别去了。”之琴也来阻止,这也是以前所没有过的。
之扬看看母亲,又看看之琴,也看看之若,心想着家里人今天是怎么了。
“说好了,不去他们也会来叫我。我还是过去一下,要不等会再回来。”之扬折中着一说。
没等玉环开口,之琴开口了:“哥,你现在也是家里客人了,难得来。我们都想和你一起吃饭。你就别去了。”
之琴不这样说,之扬可能还不会想到这一点。之扬这会除了迟疑,内心里也开始反思起来。
之扬没再坚持出去,坐下来,说:“那好,我不去了。”
之扬说话时看着之琴和之若。之琴和之若听之扬这么一说,相互看了一眼,笑了。
之扬再坐下,笋也已经剥完了。之琴起来,端了剥好的笋肉进屋,又去拿扫帚和畚箕来扫笋壳。
之若起来对之扬说:“哥,我们去后面院子看看。上礼拜回来,我在那里种了几棵脆瓜,现在长很大了。”
之若拉着之扬要去后院。之扬起来,便随了之若去后院。
和人家习惯上去后院有所不同,人家是通过后门去后院,之扬家要从隔壁的墙弄绕过去。
之若拉着之扬的手。
每每出门,只要和妹妹在一起,不管是哪一位,肯定是相互手牵着手。如果换了身边是海红,有时候也是这样。
之扬想起母亲的话,心里又觉得好笑。奇怪的母亲,怎么会这样想。再想,之扬倒想起海红来。今晚她在城里了,第一次独自出远门,会不会遇到什么难题。万一生出什么事来,假如自己在城里,或许还能帮她一把。但愿海红不会有事。
之扬也迷信,心里想到海红有事,暗自呸了几下,算是解了。
和之若一起刚到墙弄口,夜开花过来了。夜开花喊了“之扬”,之扬回了一声“姐”。两厢都很自然。
夜开花看到之扬身边还有之若在,便和之若打起招呼来。“若若,好久不见你,长高了。”
夜开花说着,走到之扬和之若跟前。
“姐,”之若喊着,听夜开花说自己长高了,高兴。之若还踮踮脚尖说:“姐,我要是长到哥的耳根就够了。”
现在,之若的发顶刚好和之扬的肩头齐过。
“我看还不够,起码要长到比你哥高。”夜开花存心和之若说笑。之若还是一个半大的孩子,好与她说笑。
“比我哥高?”之若看看之扬,笑了,说:“这样我可以去打排球了。参加中国女排……”
听之若说来,之扬和夜开花都笑开了。
“你们这是去哪里?”
“去后院看我种的瓜。”之若回答。
“你种的瓜?”
“对,我种了十棵脆瓜。姐,你也一起去看看……”之若过去拉夜开花的手。
“去看看我们若若种的瓜到底长个什么样。”夜开花反过来牵了之若的手,跟着之扬去后院。
玉环不看好海红。她内心是喜欢夜开花这样的女孩子。不娇气,通情达理。有时玉环也想,将来自己儿子要是能找个夜开花这样的姑娘,过门了,自己肯定少操心。
刚才她已经听到夜开花和之扬他们说话了。等他们三个从后院回来,听到夜开花在喊之扬去她家吃饭时,玉环出去看了。
“已经来了,就别去了。阿欣,你也别再回去,就在这里吃。哪家吃饭不是个吃。”
夜开花要之扬过去她家吃饭,玉环反过来要夜开花留下。
“婶子,这不是‘羊吃麦’了吗?再说家里还等着……”
“让他们等着。你只顾留下。阿琴,你过去和阿姆说,姐和哥都在这里吃了,叫他们别再等了。”
玉环前半句说让他们等着,后半句又让之琴过去说一声,让他们别等了。
之琴听母亲这么一说,赶紧出门去了。夜开花见之琴去了,也没再坚持要回去。拉着之若,夜开花进了厨房。
等饭菜端上来,玉环叫过大家吃饭,之琴还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