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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地 第11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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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琴听母亲这么一说,赶紧出门去了。夜开花见之琴去了,也没再坚持要回去。拉着之若,夜开花进了厨房。
等饭菜端上来,玉环叫过大家吃饭,之琴还没有回来。
之若说:“姐也‘羊吃麦’了。”
注:羊吃麦。方言,意思为差去叫人的人,自己也不回来了。
第三章
正像之若说的那样,之琴也“羊吃麦”了。之琴从夜开花家吃了饭回来,这边也刚好吃完饭。之琴一进门就嚷嚷着说。
“我过去,哥把我给拉住了。”
之琴这会说的哥,是指阿明。
“你和姐,晚上都是‘羊吃麦’。”之若缓声缓气说话,把大家给逗笑了。
夜开花又要帮玉环收拾桌子,玉环这回让夜开花带着之扬走了。
“你们自顾玩去,这里由我。之扬,你把门口吊着的几爿鳗鲞拿下来,这是你爸上次来带来的。你带去给你阿姆。”
之扬父亲在海边,虽说不是和捕鱼人打交道,但和海边人家有交情,家里从来不缺海货。
“上次已拿去过了,这次还是留着。婶子,你今晚把她蒸熟了,明天让之扬带去。”
夜开花拉了之扬一下,叫他别去取了。
“家里还有。这几爿就是准备拿你家去……”玉环让之扬取下来。
礼尚往来,乡村邻里之间是风俗,更是一种和睦相处的传统。夜开花见玉环这么说,也不客气了。之扬搬来凳子,上去取下鳗鲞,提在手上。
出门时,天色已经黄昏。提花山还有些亮光,那边过云山已经昏茫。听不到鸡鸣,但有狗吠。村子渐渐沉入夜中……
回家的路上,夜开花和之扬挨得不是一般的近。她也不选择走提花山下的小路,径直穿过村子的墙弄。
“要不你先回家,我去阿寿家坐一会?”之扬征求夜开花的意见。
“找阿寿有事?”夜开花问。
“也没什么事。回来了,就去看看他们。”
“急什么?等我把东西放回家,一起去。我也想去看看瑞香。瑞香快满月了……”
“瑞香姐生了?”
“嗯。生了。”
“男孩还是女孩?”
“你猜猜。”
“这怎么猜得着。真是……”
“随便猜。”
“男孩吧。”之扬不是猜,而是选择了乡下人都希望的。在乡下,很少有人不希望自己生男孩。
夜开花不回答是还是不是。她问之扬:“你将来希望自己生个男孩还是女孩?”
“我希望?我希望有什么用?我希望是没有希望,随便。”
说话时,夜开花看着之扬,之扬不看夜开花,他看过往行人,偶尔也与人找招呼,而且走路时尽量和夜开花保持恰当的距离。
“你能那么开明?”
“什么开明?我又不是地主。”
小时候提起开明,总是和地主联系在一起。这会说起开明,之扬还是往那边想。
“说什么哪?什么地主富农,还右派反革命哪。”
经历了从前那个年代,对那些特殊的名词会有敏感。话题一起来,那些“常用词”又被搬了出来。
“还有特务,叛徒……”之扬一口气说了一连串反面角色的名称来,两人开始嘻嘻哈哈了。
大概是夜开花也要去阿寿家,之扬就不单独去了。之扬陪夜开花到过她家,然后出来,朝阿寿家走去。
经过屋前的小竹林,夜开花站住了。
“怎么不走了?”
“我忘记了。人家瑞香还没满月,那是产房,你一个后生去干什么?”
“我不去看瑞香姐,我找阿寿。”
“我不去了……”
“你不去了?”
“对,不去了。你也别去……”
“你想去哪里?”
“我想——,”夜开花装着思考的样子想了想,然后说:“陪我散步去。”
“去阿寿家也和散步一样。”
“你和阿寿他们凑一起了,今晚肯定得玩一宿。我……”
“那也要看有没有人。你有事?”
之扬看出夜开花心里有事,便问她。
“没事,就想让你陪我走走。”
之扬看看天色,天暗了。天暗了,心里才踏实。他不希望自己和夜开花在一起太引人注目。夜开花可是就要订婚的人了,而且吴家就在附近,要是让吴家人或者与吴家亲近的人看到,怕招来闲话。
“要不回家,陪你玩牌。”
“玩牌。我才不要。今晚就要你陪我散步。走。”
夜开花见之扬还磨蹭,干脆伸手拉他起步。
夜开花要之扬随她往村南走。之扬问她:“去哪里?”
“你随我走不就行了。干吗跟老太太似的,婆婆妈妈问过没完。”夜开花把之扬的手臂抱在怀里,用了全力拉。
之扬的手臂感触到了夜开花前胸的那个硬实。
“你别拉,我跟你去就是了。”
之扬想抽手出来,但夜开花还紧里抱。
春夜,也有虫子在草丛里躲着鸣叫。只是鸣叫还不是带急,带嘶声。远处偶尔也有野兔子的长声叫唤。那种带着春情的叫唤,不知道是不是灌进了夜开花的耳朵,同时也在启发着她,怂恿着她。
夜开花要走小路,而且是上山的小路,之扬惊讶了起来。
“天那么黑,跑山上喂野猫去?”
“你怕了?”
“我才不怕。”
“那你……”
夜开花没说下去,自顾就朝着山上林子走。这是一处松树林,也是整座提花山最为密集的林子之一。
之扬望着隐入在夜色中的夜开花,他也不敢喊,因为这里还和村子近着。喊起来,人家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弄不好还会跑过来看。
之扬追上去,一把拉住夜开花,压着声音说:“姐,回去。”
之扬明白了夜开花的心思。
夜开花站下,转身回来,尽管看不清之扬的脸,但还是盯着之扬。
“之扬,今晚我想和你说清楚。我不想再闷在心里了。之扬——,我爱上你了。我喜欢你了……”
夜开花说着,把之扬紧紧抱住,几乎不给之扬一点思考的余地。
夜开花虽没过分激动,但她把之扬抱着,两只手是使了劲。之扬感觉来,自己就像被突然绑缚了。
之扬的心也像是被突然绑缚了。
“姐——你听我说,好不好?”
之扬不去扳开夜开花的手,让她抱着自己,把嘴贴到她的耳根,他想好好和她说。
“你不用劝我。我不是冲动。我想了好久……”夜开花自己松开手,平静着和之扬说。
让之扬听来,要好好说的还是她,要好好听的还是自己。
“姐,我们……”
“先别说,我们上去……”
夜开花执意要拉之扬上山。
夜开花是平静的,之扬也让自己平静下来。既然夜开花执意要上山,之扬就同意和她一起上山。夜开花既然有这样心思,之扬反倒觉着更要好好与她说说了。
半山有一棵大松树,大松树边上有一块大石头。要是白天,站在村里就能望见那块大石头。那也是之扬和夜开花他们小时候常来玩耍的地方。大石头可以上去,但不容易上去。
夜开花指指石头说:“我想上去。你推我。”
“算了吧,姐,这么黑,万一……”
“你怕了?”夜开花说:“摔不了,我命大着哪。有你在,我命会更大,你放心吧。”
“这是什么话?还有我在,你命会更大。”之扬不明白夜开花说的是什么意思。
“你现在不明白,将来总会明白。废话少说,推我。”
“怎么推你?”
“你傻啊……”
之扬不是不知道怎么推她,无非就是托着她的屁股,然后送她上去。之扬看着夜开花还是犯难。
“你不推也没事,我自个爬。假如我掉下来了,你可别后悔。”
夜开花犯固执了。
之扬没办法,只好上前。
夜开花一脚蹬上,另一只脚也蹬上,再蹬时就要之扬推了。
以前也一样。以前的话,之扬会毫不犹豫地托住夜开花的屁股,然后用力把她推上去。现在,之扬犹豫了,她望着夜开花的屁股,想伸手又不敢伸手。
“推我啊。”夜开花回头又说。
之扬这才伸手去推。
夜开花上去了,之扬也上去。两人平坐在一起。
“现在是不是不好意思碰我了?”
之扬默声了。有很多原因需要之扬默声,之扬不得不默声。
“我记得我十六岁那年,你还……”
夜开花十六岁,之扬是十四岁。十四岁的之扬,怎能和如今二十出头了的之扬比?不过夜开花也不是拿现在的之扬和十四岁的之扬比。夜开花像是说着过去的事,回忆过去。
之扬想不起来,夜开花十六岁那年,自己对她做过什么。
“还十四岁,你还不如说我们上学前做过的事。”
“你想听的话,我也可以说。”
“那就说呗。有人七岁还尿床。”
“七岁?我七岁你才几岁?你能知道?”
“我听阿姆说的。我怎么能看见你尿床?”
“瞎说。没看见就是瞎说。”夜开花说着,将身子往之扬身上靠。
之扬不动,就让夜开花靠着。之扬也不去反驳夜开花说自己说的是瞎话。
“今晚就想和我说这些?”
“不行?还是不想听?”
“行。我也想听。要是再不听,恐怕也没机会了。”之扬又想到夜开花要订婚的事。
夜开花要订婚,之扬高兴。但之扬想到夜开花一旦和吴昌海结婚,以后会远走,心里其实也有些不忍。家好好地在一起,突然远离了,肯定会有想。
“你是不是想说,我会和姓吴的订婚,结婚?然后……”
“然后离开荒地,想见到你也难了。所以我还是抓住机会,听听你说。”
“如果我不和姓吴的订婚,结婚呢?”
“除非你犯病了……”
之扬不是激她,而是警告她。
“你才有病哪。跟木头一样。你是不是……”夜开花说之扬跟木头一样,心里还是想到了之扬和梅子的事。她本想说,你是不是把全部感觉都给了梅子。再想,这话不能说。现在提起梅子,可能会刺激之扬。弄不好,他一拍屁股会走掉。
今晚,夜开花存心要心平气和着和之扬说话,把自己的全部想法都告诉他。
第四章
“一、二——三。”
之扬光着膀子,和几个民工合力将一台卷扬机抬起来。
还是初夏,但太阳还是给了很多温度和热量。
大概不止是这会才起抬,刚刚已经让这笨重的卷扬机给折腾上一会了。几个民工没有一个不汗流浃背。除了之扬,还有两个也是光着膀子。其中一位没脱去上衣,浑身被汗水浸得一塌糊涂。
那边大门口,海红兴冲冲地跑进。门卫把她给拦住了。
“哎,哎——小姑娘,你找谁?”
海红回头,老头才认出来。
“是你啊。又来找之扬?”
“大伯,我哥在吗?”
“在。你哥正在抬那卷扬机,今天铲车坏了。你过去,先别打浑。刚才你哥还发火哪。”
“我哥发火?”
“怎么,你哥就不会发火?”
海红摇摇头说:“反正他在我面前从来不发火……”
海红说这话的时候,内心是甜的。那份甜,直接写在她的脸上了。她说完还“嘻嘻”地冲着老头笑了几声。
“不管怎么样,你先一边看着,等他们忙完了,你再去和他说话。”
“知道了,大伯。”
海红和门卫老头说完话,跑了进去。海红还是听了老头的话,搜索到之扬的人影,不过去,隔着距离望着。
连同这一次,海红是第三次来峪山找之扬。
海红等之扬他们把卷扬机抬到预定的位置,才一路小跑着过去。
“哥——”
之扬回头,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见是海红,脸带微笑地说:“海红,你来了?”
“我来好一会了。看你这汗……”海红从口袋里摸出手帕,递给之扬。
“算了,你那小手帕能擦什么汗。我这就去洗洗。你有事?”
“没事。今天我没事,所以才来找你。”
“没事跑来干什么?这里又不是看热闹的地方。当心脚下,有钢筋……”
两人经过钢筋堆场,之扬提醒海红,走路要小心。海红赶紧收了一下脚,又去看地上,是不是自己要踩着什么了。
“是我没事。今天休息。没事就不能来找你?”
没事有两个概念,两人领会起来分岔了。
“说吧,今天是不是又想让我带你去什么地方玩?我看峪山你也玩得差不多了。”
“今天就来看看你。你怎么见我来就以为是想找玩来?什么眼光,还不看看我海红现在已经不是过去的海红了。我都……”
海红想说,我都十九岁了,还能光想着玩。
“不是玩,你还能找我有什么事?最近有没有回过家?”
“就想等你休息,一起回去。我姐有没有打电话来,告诉你她订婚的日子?”
“没有。不过我知道。”
“哦。看来我是拿不到报听钱了。”
“是不是不够钱花了?”
“没有,”海红对之扬的话不满了,又说:“哥,你能不能把我往好的地方多想一点?”
海红说出这话,之扬扭头去看她了。
“我没有把你往坏处想啊。不够钱花,那是因为你现在工资不是很多,日常生活又得开支。”
海红说:“我还没那么惨,现在基本收支平衡,再努力一下,或许还能……”
海红话还没说完,有人喊之扬,问要不要将卷扬机再往前挪一点。
“你们看着办吧。”之扬回头,大声说过。
“今天我不会有闲。海红,你还是先回去吧。姐办订婚酒那天我再看看,如果有空,我一定回去。是下个礼拜天吧?”
“喂——,之扬,我可是坐了一个小时的车才来见你的,你……”
海红觉得之扬对自己太不够意思了。
“反正你今天也闲着,坐一个小时车不算多。回去。这里不是你呆的地方。以后你也少来找我,我还会更忙。”之扬回过头去,又放低声音和海红半当真半玩笑着说:“总是想着玩,我想你得早点找个人来陪你了。一起做事的,有没有看着顺眼,合得来的?”
“臭之扬!你说什么哪?”
海红第一次在之扬面前这么大声说话,那是因为之扬的话惹了她。
“别老是把我当成是三岁小孩……你要是以后再这样说我,我就……”海红骂了“臭之扬”还不够,还警告他:“我就……”
“你就什么?你还能把我给吃了?”
之扬走进工棚,回头又跟海红说:“回去吧。下礼拜我给你打电话。”
之扬说完,把门给关了。
被之扬拒在门外,海红等于吃了一个闭门羹。之扬从来没对自己这样过,现在这么一来,让海红立马上了气。
“臭之扬!你今天是不是吃错药了?”
海红嚷着,起脚就想去踢门。再想想,还是忍着了,放下脚来。
“今天我把维生素a当成感冒药了。你没看出来?”之扬在屋里擦洗着,扔给海红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去你的维生素a!去你的感冒药……开门。”海红不用脚踢,改拿手拍。门被拍得震响。那是铁门,铁皮又薄,一碰就跟敲破锣一样响。
里面之扬不理她。
海红还想继续敲,那边看门的老头走了过来。
“哎,哎——,小姑娘,你怎么了?”
海红看看老头,又看看自己差点又碰在门上的手,赶紧换了一张笑脸出来。
“大伯,没事。我哥……”
“我知道你哥今天心里不高兴,吵了吧?”
海红收起手,靠近老头,悄声问:“大伯,我哥今天到底怎么了?”
老头笑笑,不说。
老头笑了,让海红觉出之扬肯定有什么事了。于是将老头拉到一边,问:“大伯,我哥到底怎么了?刚才他说吃感冒药什么的,是不是这两天他身体不舒服?”
“没有。没有。他这样的身体有什么不舒服……”
“不对。我想我哥肯定有问题。他从来不向我发火的。”
老头又笑笑,没说。老头想走,海红又把他拉住。
“大伯,是不是我哥……”海红将嘴附到老头的耳根,嘀咕起什么来。
老头摇摇头说:“没有。没——有。”
老头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似地。
第五章
夜开花站在坡上,那是提花山上的一个坡。再往上,便是大松树下。由下往上看,树旁的大石头会给人一种屹立着的感觉。有锋芒,有刚毅。再走近,大石头就显出柔性的一面来。石面是几种颜色相互交辉在一起,阳光从叶缝漏下来,大小块状不等,给予石头的映衬也各有好处。一些青苔依附着,又是一种色彩的掺入。
离夜开花不远处,坡下有之琴的身影。之琴手持一束杜鹃花,弯腰还在采摘。
假如和斜对面的过云山相比,提花山的杜鹃花开得还不算太艳,也不显眼。放眼望过云山,可以看到山腰环围着一带红。提花山的杜鹃相对稀落了。
提花山挨着村子,山上的杜鹃花总是抢手。
“姐——”之琴朝上面喊,同时张望着寻找夜开花的身影。
“阿琴,我在这。”
“姐——,回家了。”
“我这就下来。”夜开花手里拿的不是杜鹃花,她捏着一根细长的小箭竹。像是随手掐来的。
今天,夜开花的发型变了,原来的长发不被扎成马尾,夜开花只是拿一个半圆弧的发卡,卡在头顶。这样,后面的头发也不至于往两边散乱开来。
夜开花往下走来。
“阿琴,想回家了?”
“姐——,你看,我已经采得够多了,再采怕是拿不过来。你怎么一朵也不采?”
这便是夜开花的性格,她喜欢美,但并不喜欢类似杜鹃花那样太艳丽的美。
“走吧。”夜开花把一只手放在之琴的肩头,和之琴并肩走着下山。到了窄处,夜开花放开之琴,让之琴先下。
“姐——,明天我们来摘松花吧。”
“你家里还没摘过松花?”
“我哥不在,又没人爬树。我想明天带个钩子来……”
“你自己就别干男孩子干的活了。明天我叫你阿明来摘。”
“哥自己也忙,还是算了。”
“再忙也能抽出一时来。摘松花要不多少工夫。一棵树的松花够你家用了。要不就别来摘,要用时就去我家拿。”
“再说吧。”
两人下到山脚,夜开花又将手搭在之琴的肩头。这是夜开花惯用的手势,以前梅子在的时候她也是那个样子。
“阿瑛有没有打电话给你哥?”
“姐说打过。”
“你哥咋说?”
“哥说,有时间他肯定来。”
“你哥现在是大忙人了。”夜开花回头又往山上看看那块大石头。从山脚下望去,大石头只能看到一个顶。
“姐——,海红姐在城里做什么?”
“好像也是服装厂,不过厂子很大。你是不是也心里痒痒要跑出去了?”
“没有,我只是随便问问。我不想出去,我觉得还是在村子里好。我去过一回城里,人多车多,让人慌。”
“我感觉也是……”
之琴沿着山脚下的小路往自己家里走,夜开花走过小竹林,也向着自家的阊门去。
夜开花站在自家门口,抬头再望向提花山,那大石头就露着显眼了。扔掉手上的小箭竹,夜开花没拐进自己家的阊门,,穿过墙弄,往村外走去。
也是去遮坑堰头的方向,那边有夜开花家的自由地。母亲传秀在自由地摘豆子。豆枝上的蚕豆有些豆荚已经发黑。豆荚发黑意味着蚕豆已经老了,需要摘下来,然后晒干去掉荚子。干蚕豆储藏起来,平时可以食用。
看得出来,这太阳也让传秀出了汗。传秀时不时拿过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擦汗。
从脸型来看,大女儿夜开花是随了传秀她。小女儿海红随了她父亲。儿子随了父母对半。
这个手脚勤快,又心灵乖巧的女人,跟着老实巴交的男人过了半辈子,心里有踏实的地方,也有不踏实的地方。但眼前的日子总体还是让她感到欣慰。虽然前些日子因为海红去了城里也烦心过,当她得知海红在城里找到了工作,心思又安稳下来。大女儿下个礼拜就要和吴家人订婚,前程是可想而知的好。村里没人不说夜开花找了个好对象。就等着和吴昌海结婚,到时候随军去部队。儿子承包了村里的茶山,今年虽没多少收成,但传秀没指望儿子赚大钱,只消他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就满足了。
传秀摘着豆子,想想这个又想想那个。
夜开花从村口出来,朝自由地走去。她心里有话想跟母亲说。夜开花走到自由地边上,喊了一声“妈”。传秀起身来,朝着夜开花问:“你没上班去?”
夜开花一早出去,传秀以为她上班去了。
“去了,上班反正也没事,我就请假回来了。”
文化站图书室,现在又安插进一个人来,听张老师说,那人是镇上新来书记的小姨子。
图书室本来两个人就轻松,如今三个人了,这下就更显得闲。张老师和夜开花暗地里交流过,关于那位新来的女人。人家是镇上书记的亲戚,这一来肯定是笃定不会再走。张老师说自己的学生已经不在镇上,也许是人家想把自己撵了。夜开花觉得不是撵张老师,而是自己。自己到底只是靠顺才进去的,顺才以前是镇上武装部长,现在被调到工商所去了,而且也没有什么实实在在的职务安排给他。
就眼前的情形看来,张老师和夜开花都不好说,谁能留下,谁会被撵走。夜开花不想和张老师去争,所以心里有了走的准备。夜开花之所以有这个心理,还有她自身的原因。
夜开花请假回来,本来想去清水岙看看茶山。眼下春茶已经采摘结束,阿明和父亲与阿寿他们一起在加工采摘下来的茶叶,做珠茶。夜开花刚出门,就遇到之琴在山脚下采杜鹃花,便和之琴一起爬了一会山。
不是说看到之琴才想起了之扬,夜开花这些日子一直特别记挂之扬。没有理由去找之扬,又听说之扬很忙,要不她早就去峪山了。
图书室的境况,加上对之扬的一份心思,夜开花渐渐有了自己的想法。
夜开花走近豆地,和母亲一起摘起豆子来。摘了一会,夜开花开口了。
“妈,我想和你说件事。”
“什么事?”传秀没有抬头,边摘豆子边问女儿。
“我想出去两天。”
夜开花直接说出自己的想法。
“你想去哪里?”
传秀直起身来,她对女儿突然间提出要出去两天感到不解,也意外。都快近订婚的日子了,还有心思要出去。再说,后天吴昌海就可以到家了,她怎么能出去两天。人家那么远探亲回来,到时候肯定也得去车站接一下。
“我想去同学地方走走,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工作。”
“工作?你现在……”传秀觉得女儿话中有不对劲的地方,便改口问起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夜开花见母亲着急的样子,脸上露了露笑,说道:“没事。”
“没事你去另外找工作干吗?再说,到这个时候了,我还能指望你的那份钱?”
“是这样。我们图书室最近来了镇上书记的亲戚,我想我和张老师两个人中间肯定会被辞掉一个。人家张老师喜欢这份工作,我不好意思和他争去,所以打算……”
“所以你打算不去图书室了?”
要说争与不争,夜开花其实也是想过。如果她真的想在图书室留下来,办法不是没有,那就是请吴昌海的母亲出面。夜开花清楚,只要吴昌海母亲出面,人家肯定给面子。问题是夜开花自己心不情意不愿了,她便会借来合适的话柄来辞掉那份工作。
“我不想去了。”
“想清楚了?”传秀再次问她。
夜开花点点头。
传秀了解女儿的脾气,一旦她决定了,没法挽回。
“后天什么时候回来?”传秀听夜开花说出去两天,便得算计时间了。
“没一定。或许……”夜开花心里想说或许后天还回不来。“或许晚一点。”
说到后来,夜开花还是改了意思。
“后天昌海回来,你总得去接一下。”
“再说吧。”
“你去哪里找同学?”传秀又问。她得弄清楚女儿的去向。
母亲问到自己去哪里,夜开花一时说不上来。她想好要去的地方自己不能说,别的还没有想好,于是随口说:“城关。”
“去城关……”传秀自言自语着,又想来城关离固湖不算太远,最后还是答应了夜开花。“没事就早点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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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班车刚驶离固湖车站,夜开花的心突然提了一下,然后慢慢沉下去,平静了。
她望着车窗外,但没特别在意什么。她也在意不到什么,因为思维在另一条河流上随水流动。夜开花选择了这条路,心里有阻力,但同时也有动力。倒不是两力之间有过什么较量了,恰是夜开花自己战胜了自己。
一只小小包袱放在她的腿上,夜开花从里面摸出那块手帕来。展开,看看,然后拿它擦擦自己额头上的汗珠。这次她没有骑车来,一路上赶了急,让她出汗了。
第一次落脚峪山,夜开花满眼是陌生。尽管心里装着一份熟悉,但她暂时不想去找到那份熟悉。下了车,夜开花先是在车站附近走了个来回。以前听之扬说起过,峪山也是一个镇,只是现在正在被开发,附近一片山地是一个新近要盖工厂的开发区。这里靠海,据说海边还在造大码头。
夜开花对很多国家大事都不懂,只是路上听人说起而已,今天才略懂了一点点。
夜开花感觉来,峪山虽是一个镇,但看起来比城关还要热闹许多。她向人家打听到峪山的街市,因为只有找到街市,才能让自己先落脚下来。
峪山的街市在山脚下,这山不高,但山的背后恰是高山。夜开花看到山似乎有了亲切感,感觉起来要比在城里好。山脚下的街市沿山一面是一些小百货临时铺子,对面才是街面房。店面房门面显然是被特别整修过。各式标牌五花八门,特别能吸引人的眼球。夜开花边走边看那些商铺,也看对面的临时铺子。卖什么的都有。小到纽扣,大到各种工具。很多是固湖镇街上所见不到的。
看着,又似走马观花,偶尔也能对某件商品去特别留意一下。
就在这条街上来回走了三趟,夜开花开始变得熟眼了。这街市不长,或者说还没有固湖的老街和新街连接起来那么长。但这街市的道路阔绰,几乎是固湖街市的三倍。峪山当然也有老街,老街在新街的一个岔口里面,现在夜开花暂时还没有进去。
近午饭时了,夜开花打算先将自己肚子填饱,接下来再慢慢理会自己打算要做的事。
打算要做的事自然还不少,得找到临时住处,还得找一份工作。不管做什么都行,先把脚跟站稳了。这趟出门,夜开花预备好了一些经验,有的经验是听人家说来,有的是夜开花自己悟来。
夜开花不怕出门,独担心之扬得知自己就这样出来,还想在峪山落脚,会狠狠训斥自己,还会硬着赶自己回家。
之扬也有自己的脾气,何况现在的之扬和以前有了很多的改变。夜开花以前能说服他,现在变得说服不了。这不是说之扬无理了,倒是论道理,很多方面之扬反倒比自己要强了。之扬出来到城里,见过的,听到的,让他眼界开阔了。眼界一开阔,自然也理多。
一家个体饮食店,夜开花吃了一碗馄饨,几只生煎包子。生煎包子在固湖没有见过,被油煎得焦黄色的包子皮,引发了她的食欲。
从饮食店出来,夜开花生出一个新的念头来。她决定先把之扬工地找到。她还是想到了万一自己遇到什么困难,无助之中还得去找之扬。
“阿姨,我向你打听一下,开发区怎么走?”
夜开花在饮食店门口问一位过路的中年妇女。
“喏,往前走,过了车站有一条很宽的水泥路,你笔直下去就能看到一幢高房子。那边就是开发区。”
中年妇女说得算是详细。
夜开花谢过,朝着车站方向走。从车站到街市这段路,对夜开花来说不陌生了。她边走还记着两边显眼的店铺招牌,特别有个性的房子形状。这是记路的方法之一。
再经过车站,夜开花看到车站右首的大马路之后,有了方向感。她知道从城里来峪山,方向是向东。这街市和车站前面的马路成丁字。车站就在丁字路口。车站边上的大马路和站前道路又形成一个丁字路口。假如没有车站,街市和大马路便是连贯起来和站前的马路成十字了。站前马路向东还有路,夜开花不知道前面去什么地方。按照这个方位,夜开花觉得开发区就在峪山镇的北边。
高房子出现了。夜开花顺眼望过去,看到一幢白色的房子。那房子可以说是整个雨山镇最高的建筑。也许是因为它的高,也许是因为它的白色,总之,现在去注意它了,白色的高房子是显眼的。
大马路虽是水泥路面,但因为里面工地多,来往车辆总是时不时洒落一些泥沙和石子,还有很多污泥,乍看起也和普通的沙石路没有多少区别。太阳下,尘土飞扬。
到了开发区,很快让夜开花意识到自己临出门预备工作的一个漏点来。真是要命,她没想到峪山开发区会那么大,到处都是工地。夜开花不知道去哪个工地找之扬了。夜开花也不知道之扬工地的电话,不知道是什么路牌门号。
开发区实际上现在也没有门牌门号。
之扬说过他们峪山的工地很大,然而在开发区里面,每个工地几乎都很大。
之扬是夜开花来峪山唯一的熟悉,是一根能牵着自己走的线。现在这根线似乎短了,夜开花开始有了迷航的感觉。她紧了紧手上的包裹,一时无助了。
唯一的办法便是打电话回去问之瑛,之瑛有她哥哥电话号码。
开发区也没有共用电话,夜开花只好重新回到街市。
给之瑛打电话往往需要等。这边给厂里打电话,厂里传达室问过你电话号码,然后记下号码,再由那边打过来。
夜开花接通服装厂电话,然后告诉自己这里的号码,等着之瑛回电过来。
夜开花等着之瑛回电,一面还拿眼四处察看,真希望还能像上次去找之扬那样,遇到大个一样的熟人。
之瑛那头电话尚未回,夜开花这边突然发现有个熟悉的身影朝自己跑来。
“之扬……”
夜开花心头又遭遇一次提起。
满头大汗,之扬连擦擦心思都没有,他几乎是一口气跑到夜开花跟前。
“姐——”之扬只能喊出一声“姐”,下面就说不出来。大气把之扬的话给堵在喉咙底下了。
“之扬——”夜开花喊出,但下面的话也同样没有说出来。夜开花傻了眼望着之扬。
“之扬——”又喊了一声。接着,双臂张开,朝之扬扑去。手上的包袱掉了,但她还是牢牢地抓着手中的那块手帕。
夜开花没有想过自己会这么跟之扬见面。抱着之扬,夜开花内心里莫名地制造出委屈来。
街市过来人往不少,人们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这样的情形只能在电影上看到,在现实中它是一种缺乏。因为缺乏,所以人们才愿意看。
之扬顾不得去想什么,也抱住夜开花。
“姐——,你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到峪山来了?”
“没什么,你别问我,也别动……”夜开花要之扬静下来,让自己这样抱着他。
“滴铃铃……”电话铃响起,店老板随即喊:“电话——”
店老板也在看两个年轻人当街拥抱,不过他没忘记那电话是那个女的。
之扬的正面朝着店老板,看到店老板是冲着他们喊。
“姐,电话是不是你的?”
夜开花听到了,大概是电话已经不重要了,所以没什么反应。
“是之瑛的电话,刚才我问她你的电话号码。你去接吧。”
两人这才分开。之扬过去接电话,那边正是之瑛的声音。
“喂——,你是谁?”
“我,你哥啊。”
“哥?刚才怎么说是一个女的?到底怎么回事。”
夜开花走了过来,朝之扬摆手,意思是叫他别说自己在峪山。之扬领悟了,赶紧“灭口”说:“刚才是我让别人打的电话。是一个女的。”
“是这样。我还以为怎么回事呢。哥,你有什么事?”
“阿瑛,我想问问你,姐订婚到底是哪天?”
“哪天?我不是跟你说了吗?下礼拜天。你现在是不是‘贵人多忘事’了?嘻嘻……”
“你别笑话我,最近我事情多,一下子没记住,所以再问问你。你忙着吧?我不和你多说了。”
那边之瑛也没再说什么。之扬挂了电话,付给人家钱。
第七章
“老实说,是不是偷偷跑出来的?”之扬走到夜开花跟前,第一句问话。
夜开花不回答,她拉了之扬一把,要之扬去别地方说话。刚才是一时冲动了,当街抱着也不觉得什么,这下不是不冲动了,只是暂时得到了一个缓冲。夜开花看到周边还有人看他们,不好意思了。
“人家都看着……”
之扬看看周边,也是触目到了好几行掠奇的眼线,于是拉起夜开花就走。
一个偏静处,两人停下来。之扬问过夜开花是不是吃过饭,夜开花说吃过了。
“之扬,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夜开花问。
“还好意思说。让我好找。你坐车来,我朋友看到了。人家说有一个像上次与我一起在城里吃饭的姑娘,也在峪山车站下车了。问我有没有人来找过你。开始我还不信,又去问人家。人家说应该不会看错。所以我只好宁信其有,找来了。”
“所以你满街找?”
“我从工地过来,几乎跑遍了整个开发区,没有看到你,然后再到街上,还是不见人影。这些工夫里你在躲在哪里了?”
夜开花“哧哧”笑着,想起来可能觉得自己好笑吧。
“没干什么,就是逛街呗。”
“逛街?特意跑到峪山来逛街?”
“不可以?”
之扬自然不信。
“一到峪山干吗不先来找我?找不到了吧?”
夜开花点点头,说:“开始是没想找,后来想找。不知道地址,所以才给之瑛打电话。”
“看来还真是偷着来的。”
之扬望着夜开花的眼睛,试图揪出夜开花内心的真假来。
“干吗这样看着我?要你看时不看,现在……”
“什么时候要我看我不看了?你是姐,我还怕看你……”之扬说着,想起那天晚上抱着夜开花,坐在大石头上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