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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生多情 第26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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乩戳耍俊
安平猛然抬起头,脸上霎时血色全无。
大姐赶紧伸手搀住他,“别急别急,就在楼上呢,这回跑不了了。千万别著急,别把孩子吓出个好歹来。”
“男……男的……”
安平紧张得声音尖细。大姐不疑有他,欣喜地连连点头,“是啊,男的。那样貌,真是一表人才,比电影明星还好看。大妹子,好福气呦。”
宿恒!
安平来不及告别扭头往楼上冲。大姐在身後喊著让他慢点。安平浑不在意,一根筋地只知发足狂奔。
平日五层楼的高度,今日竟似有五十层那麽高。他一气跑到最後一层楼梯的缓步台上,紧握著扶手,怯怯地抬头向上看。
昏暗的房门前,果真站立著一个男子。夕阳斜进楼梯间的窗口,只照亮一半的空间。那男子的面孔看不清楚,但那副挺拔的身姿,却如雪中青松傲然醒目。
“宿恒……”
安平抖著唇,声音破碎语不成调。
他按著隐隐作痛的腹部,一步步往上挪,每一步都似踩在自己心上,满腔的思恋,满腔的渴望,满腔的委屈。
楼上的男子动了一下,缓缓转过身,踟蹰地向前迎过来。阳光终於落到了他的脸上。
一蓬刺目的眩光轰然炸裂。
“你好,我是宋杨。”
二十四年前的那个午後,白亮的日光下,温婉清秀的少年对他仰头轻笑。
一声尖锐的鸣叫刺破耳膜钻进脑髓。扎眼的白光腾空遮住整个世界。安平惊恐地瞪著一片空茫的双眼,不觉松开扶手向後仰去。
四十一
十月金秋,小城中的茶花次第开放。道路两旁,学校操场,家家户户门前的庭院里,或粉润或浓豔的花朵,簇拥著探出金白的雄蕊,嘻嘻闹闹如一群天真烂漫的小姑娘,织就一城与朝霞一般绚烂的五彩锦云。
安平看到少年的自己推开小木楼二楼的窗子,探身看楼下的茶花树。粗壮的枝桠有一只伸到隔壁院落,最大最美的那朵茶花就缀在那杆枝条顶端。
母亲在卧房午睡,父亲在单位加班未回。安平觑著那嫩红花朵,眼珠贼贼地转了两圈,轻手轻脚下楼去。
他自出生身体便与平常男孩不同,母亲拿他当女孩样娇养,傻小子玩儿的粗鲁游戏坚决不许他碰,磕破点皮都能心疼半天。熟不不知他这母亲跟前的乖宝宝,在外面撸著袖子与人干架,翻墙爬树样样精通。
三两下攀到树顶,横卧在斜倾的树枝上探手去够枝头的花魁。朗朗读书声清洌洌乍然而起,指尖一滑,那花朵擦过手指,荡悠悠坠在一册打开的书页间。
“我的花!”
捧著诗集鲜花的主人仰起脸。
玉白干净的面孔,竟比白山茶花还要秀丽。
“你好,我是宋扬。”
少年唇角弯弯,灿若春花。
多少年过去,曾经的美好都被打碎,蒙盖上层层羞辱,蜕变成悔恨的噩梦。只这六个字,简简单单,清清朗朗,不曾消损半分。
这个名叫宋扬的少年,为他打开另一扇门,让他体味到除去父母双亲之外,两个原本陌生的人之间最干净纯粹的感情。
他自小孤僻没有朋友,认识宋扬之後才体会到跟同龄人交往的快乐。他们一起上下学,一起复习做功课,每天都在宋扬家玩到很晚,吃过宋扬的阿姨烘焙的新鲜糕点才回自己家;宋扬长他两岁,事事让著他,他有时会为一点小事乱发脾气,宋扬可以通宵不睡,画出几十幅漫画制成简易小电影,就为博他一笑。
十四岁第一次来月事,整个天都塌下来。他头一回意识到自己真的是个令人作呕的怪物。把自己反锁在房里几天几夜,趁著家人不备偷跑到城边的山林地里寻短见。宋扬连夜翻过连绵的山头找到他,把他从山洞里背出来,全身都是被岩石、树丛刮蹭的伤口。事情过去之後,很长一段时间他浑浑噩噩,只觉得自己一举一动都会遭人耻笑,性情暴躁成绩一落千丈。宋扬骑自行车,赶上百里的路去省城为他挑选复习资料,忍受他暴君一样的坏脾气,天天哄著他给他补习。足有半斤重的习题集他说扔便扔,把宋扬砸得满头包,歇斯底里地精神病人一样咆哮嘶吼。心头的愤恨、怨懑、不甘没法向父母发作,在胸口发酵成恶意的毒液,全都化成拳头砸到宋扬身上。
十六岁的少年毫无怨言,默默地把他的怨恨全都承受下来。紧紧抱著他,一遍遍在他耳边重复,“平平别怕,平平很好,真的很好。”
他挣不开宋扬的怀抱,心里的邪火无法畅快发泄,张口死咬住宋扬的肩膀。血流迅疾充满了口腔。宋扬硬撑著任他咬。直到白衬衫的衣袖都染红了,他才傻愣愣地松开牙关。
“怎麽办?我是个怪物,没有人会喜欢我。我也永远都不娶不到媳妇了。”
“胡说,哪里有这麽可爱的怪物。”宋扬捏著他的鼻子,给他擦眼泪,“想要媳妇还不简单,我来做平平的媳妇。”
眼泪还在眼里打转,少年柔软的嘴唇的贴过来,两个半大不小的男孩,战战兢兢吻在一起。
他人生中的第一个吻,混杂著腥浓的血腥气,磕磕绊绊地缠绵著,烙印在最深的记忆海。
那时他那麽年轻,怀揣著大把的希望和美梦,轻易就把爱情童话当做现实。
所以最初宋扬离开时,他并没有难过。他信这个少年,他说会回来就一定会回来。宋扬从来没对自己食言,他们说过要永远在一起,他一定不会中途退场。
他是一个被宠坏的孩子,宋扬更是把他娇惯成了无法无天又满怀天真的小傻瓜。除了信任他、依赖他,他全然没有其他想法。即便他生下豆豆苦等三年不见宋扬的人影,他还是会无意识地为宋扬开脱。
他一定有苦衷。他是宋扬。宋扬不会骗他。
直到突然有一天,改头换面的宋扬从天而降,不择手段地抢走豆豆,他才幡然醒悟。
原来,这场美梦早已终结,只有他一直不肯醒来。
爱得最深的人,往往也会给予最深的伤害。
宋扬在他的心尖上捅一刀,夺走豆豆,间接害得父亲病逝母亲疯癫,这道伤口注定一辈子好不了。
唯一庆幸的是,这麽多年过去,没再听说过哪怕一星半点关於宋扬的消息。
如此也就足够了。他可以假装忘记,假装从来没有宋扬也没有豆豆,与失去记忆的母亲相依为命活下去。只偶尔在被生活挤压的罅隙间思念一下豆豆,聊以慰藉满心的愧疚。
他祈求的真的不多。到头来却仍不能如愿。
安平张开眼睛。四周黑沈沈的,他躺在床上,身上盖著棉被。房间里安静地只有他的呼吸声。睁著眼躺了一会儿,客厅里隐约传来断续的争吵。
安平拉开被子,艰难翻身下床。方才惊吓过度,腿脚到现在还是软的。他扶著墙壁,挪著碎步一点点蹭到门边,手指打著颤拉开房门。
客厅里的争论的戛然而止。小妹一转眼看到他,猛地一把推开背对他的男人,跑过来搀扶他,“平哥,怎麽会晕倒?你吓死我了!”
小妹眼眶湿润,鼻头红红的,显然哭过了。安平无力地摇摇头,目光落在对面的男人身上。
岁月有磨灭一切的神奇魔力。可面前的男人,纵使化成了灰,他也会一眼就认出他。更何况他风度翩翩,俊美更胜当年──
宋扬。一个在他心里早就死去的人居然又出现自己面前。他为什麽还要出现?莫不是还要来嘲笑他,嫌他被害得还不够凄惨!
安平周身战栗,牙齿像害疟疾的病人抖得格格作响。
宋扬面露惊慌,想走上前来又心存顾忌,犹豫地在原地为难。
小妹惊了一跳,急急张手圈住安平,唯恐他又昏过去,“平哥,平哥很难受吗?我们去看医生,去看医生!”
“小姐不要著急,先扶安平躺下。看医生的事不能草率。”
宋扬忍不住在一旁劝阻。他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小妹火气陡增,目光如炬死死咬著他叱喝,“你这个罪魁祸首还有脸说三道四。都是你把平哥害成这样!你给我滚!这里不欢迎你!”
小妹并不认识宋扬,更不知晓他与安平的恩怨,她只是气愤他把安平气得昏倒,又惶恐安平的秘密会被他传出去,恨不得将这人大卸八块。
宋扬却似被人揭了短处,脸白了白,目光略略移开,不再多嘴。
安平闭了闭眼,喘了几口气,身体依靠在墙上对小妹道:“小妹,你先回去。我跟……这位先生,有话要说。”
“平哥!”
“乖,回去。我没事。”安平拍拍小妹的手。
小妹咬唇踌躇良久,这才搀著安平坐在高脚软椅上,扭头恨恨地白了宋扬一眼,不情不愿地离开。
门锁嘎达轻响著重新锁上。空寂的房中,两人一站一坐,没有人愿意打破沈默。
空气似在默默无声的对峙中变得越来越稀薄。肚里的宝宝不时焦躁地踢动,安平垂著头,的呼吸一下比一下粗重,到後来,简直像濒临死亡一般令人恐惧的喘息。
“安平,先躺下来休息一会儿……”宋扬试探著开口。
安平突兀地打断他,“豆豆呢?”
嘶哑的声音如同行将就木的老人,只要一缕微风,就会被打散消失。
“豆豆呢?”
安平抬起头,长发滑落两侧。满脸纵横的泪痕竟似沾染著血珠,蜿蜒在灰白的脸颊上触目惊心。
“安平!”宋扬再也克制不住,冲上来将人抱在怀里。
安平手脚虚软地挣扎,压抑的将近二十年的哀伤和著血泪砰然爆发,“豆豆啊!我想你!我想你啊!!”
他声嘶力竭地哭喊,从宋扬怀里委顿著跪倒在地上,向著面前夺走自己骨肉的男人哀求乞怜,“求你,求你让我见见豆豆,让我见见他……”
四十二
四十二
安平又哭得晕厥,第二天中午才真正清醒。醒来後腹部隐隐地疼痛,宝宝很长时间才动一次,显然昨天哭闹得太狠动了胎气。
安平不敢再放纵自己的情绪。宋扬厚著脸皮没事人一样做好午饭端到床前。安平心里恨得几乎要把自己手指拗断,最後还是红著眼接过去,一口一口把加了青菜瘦肉的粥吃干净。
这个当口宝宝的安危是最重要的。他那些仇恨和怒火已经忍了二十几年,再多忍一个月也没什麽大不了。
宋扬把他用过的碗拿去洗,洗完後擦净手,又照顾他吃过安胎药,拉过一张椅子坐到床边,“想知道什麽尽管问吧。事到如今,我不会再隐瞒。”
少年时代的恋人、整个安家的仇人,如此突兀地出现,把自己的狼狈尽收眼底,又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姿态,要心平气静地跟自己谈判。安平实在搞不懂该用什麽态度去面对这一切。
棉被抓在手里,被面快要被绞烂了。血液一波波往上冲,安平脸色涨得紫红,喉咙被勒住一样,大张著嘴拼命呼吸仍旧换不过气来。他觉得自己简直是个白痴,居然还容许这个混蛋安安稳稳坐在这里,他应该立刻把床头柜掀翻,将身边这只衣冠禽兽毫不留情地砸出去。可是一想到豆豆……
安平身子歪了歪,喉头呵呵滚动,眼前白光突闪又像是缺氧了。
宋扬动作敏捷,飞快把安平拦在怀里,一手用力捋按前胸,一手找准背後的穴道用力击打两下。安平身体往上一弹,慢慢缓过气。
安平刚睁开眼就推开宋扬,抱著肚子往墙根爬,想要躲他远一些。宋扬眼神暗了暗,稍微将椅子往後挪了挪,“还是我来说吧。你听著就好。”
被迫与亲生骨肉分别几十年,除了豆豆,再没有别的理由能让安平忍辱含恨强装豁达地忍受面前的男人。宋扬对此自然心知肚明。他把视线从安平膨胀的腹部移开,稍稍整理了下思路,慢慢地从豆豆被带走的那一年开始讲起。
安平慌忙拖著沈重的肚子爬回来,眼巴巴地盯著宋扬,生怕听漏了一个字。
豆豆很乖巧很讨人喜欢;豆豆嘴巴甜,短短时间就收买了宋家所有的人;豆豆聪明过人,五岁就上小学,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年年拿奖状;豆豆是个小万人迷,不到十岁就有小女生给他书包里塞情书……
安平听得如痴如醉,边哭边笑,痴痴傻傻真如疯魔了一般。讲到小学升初中,宋扬毫无征兆地收住话头。
安平愣愣地盯了宋扬半晌,见他总不开口,也忘了这人有多可恨,张手紧攥住他衣袖,“後面呢?後面呢?上了初中怎麽样?高中呢?大学呢?他念什麽专业,什麽学校?他多高了?多重了?身体好不好?时不时还那麽爱生病?他还能记起我吗?你快说啊快说啊!”
宋扬的目光黏在安平握著自己的衣袖的手上,而後沿著那只手一寸一寸爬到安平脸上。他异常专注,像要将那张苍白的脸孔分筋剥骨地解剖一样直勾勾地凝视著。
两人的视线碰在一起。宋扬幽深的眸底漾起一圈涟漪,鬼使神差地握住安平还抓著他袖口的手。
安平愣了愣,然後飞快甩开他缩回到墙角,背转身不肯再拿正面对著他。
宋扬的唇角微不可查地滑过一丝苦笑,收敛好心神,轻声道:“豆豆的事,我一定会全部讲给你听。要见他也可以……”
安平急忙转回身。
宋扬抬手示意他稍等,“等你生……咳,”宋扬咳嗽一声,撇开头,“等你身体恢复正常之後,我会安排你们见面。”
安平捂著胸口一动不敢动,生怕一不小心,那颗把胸腔擂得生疼的心就会窜出来。他揪著睡衣喘了半天,直到宋扬作势起身才跪爬到床沿,“还要等一个月!我等不了了!现在就让我见见他!!顶多我躲在一边偷看,我不跟他碰面不跟他讲话,行不行??”
“不行。”宋扬想都不想一口回绝。
近在眼前的希望又被一脚踩碎,安平一口气卡在嗓子眼,缓了很久重新撑起精神,“那,那你再讲讲豆豆吧。求求你,再给我多说一点。就一点,行吗?”
宋扬皱了皱眉,“不行。”
“你!”安平恼羞成怒,抓起床头柜上的闹锺砸在宋扬身上,“卑鄙!小人!!”
宋扬捡起摔在地上的闹锺放回原处,“我本来就是小人,你早该清楚。豆豆的事我会全部告诉你。不过,接下来的一个月,你要听我的安排才行。”
安平不再跟他废话,把手边能摸到的东西都扔出去。
宋扬站著不动等他扔完,道一声抱歉离开卧室去接听手机。片刻回来,从衣柜翻出一套外出的衣服放在床头,“把衣服换好。我给你换了一个条件好些的住处,下午我们就过去。”
安平惊讶至极,一时连愤怒都忘记了,呆了半天怒极反笑,“宋扬!你脑子坏掉了是吗?你以为你是谁?你有什麽资格突然跑出来对我指手画脚!我跟你之间早就没有关系了,你明白吗?没有关系了!”
宋扬垂著眼睛,一副逆来顺受的欠揍模样。等他骂够了,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一张白纸,展开来递到安平眼前,“就凭这个。”
那是张从素描簿上撕下来的画纸,素净的纸面上只有四个用炭笔写的字。字迹潦草,明显是仓促间写成的。
安平本想把那快要贴在自己脸上的纸挥开,无意间扫到上面的字,登时如五雷轰顶。
那四个歪歪扭扭的大字连起来便是:安平,等我!
安平脸色煞白,一把将画纸抢在手里。
宿恒,这是裴宿恒的字?!
是的,是他!虽然笔迹凌乱,跟他平日的字体差别很大,但的的确确是他的亲笔字!
眼泪争先恐後涌出眼眶。安平将画纸紧抱在胸口,仿若抱住了自己一生的幸福。
他没有忘记自己。那个青年,同自己一样,也在苦等著能够见面的日子。
这一次的等待,不是他一个人的奢望。他的爱人,也正在忍受著煎熬,苦苦思念著他。
宋扬窒息般地急喘几口气,扭头背对著安平,声音带著细微的颤抖,“现在,可以走了吗?是他嘱托我来照顾你。他的话,你总该听吧。”
安平擦净眼泪,仔细将画纸折起,小心翼翼地从枕头下面拿出一件男式羊绒外套,把画纸放进外套口袋里收好。
宋扬瞥见那件外套,脸部肌肉痉挛地抽搐起来。他紧咬著牙根,额上青色血管隐隐跳动。忍耐著向前走了几步,终於无法克制,粗暴地推开阳台的门,抽出一根烟点上。
安平把外套重又叠好放在一旁,解开睡衣纽扣换衣服。
想到是宿恒把自己托付给宋扬,接下来一个月要跟那个男人朝夕相对,似乎也不再多麽难熬。
穿好上衣,正准备掀开被子换裤子,一个之前被忽略的问题突然从角落里冒出来──
宿恒怎麽会认识宋扬?不止认识,而且还拜托他照顾自己,必定要有极深的交情才能开口。可他们年龄相差那麽大,宿恒对商业圈也不感兴趣,差别如此巨大的两个人,怎麽可能会成为忘年交?
莫非,是宿恒先认识豆豆,然後经由豆豆结识了宋扬?
宿恒跟豆豆是同学?真的会有这麽巧的事?
无数的猜测疯狂地打著转,令人晕眩的漩涡里,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张著血盆大口猛扑到眼前。
安平兀地打了一个冷战,全身关节哢哢作响。
“你,你怎麽,怎麽……”
嗓子抖得连不成句。安平紧掐著自己的脖子,凌迟一样从喉咙里挤出声音,“怎麽……会,认识……裴……宿恒?”
四十三
四十三
“你在乱想些什麽?”宋扬拧著眉走到近前,居高临下俯视安平,“他现在这麽有名气,想不认识都难了。”
安平不明所以,手指把脖颈掐出一道鲜红指印。
宋扬掰开他的手,冷漠地道:“裴氏的少东为了一个男人争风吃醋,被人痛扁到卧床不起。多麽火爆有料的新闻。如今他的知名度,连好莱坞当红影星都要望之莫及。连带著整个裴氏的名声也水涨船高。如此名人,圈子里还有谁人不识?”
这话中的轻视直白露骨,由宋扬口中说出来更觉扎人。安平气血涌动想要反驳,脸却红了红张不开口。心思几度反复,渐渐释怀:有些人天生跟他们不是一路,说再多也是枉然。他与宿恒的感情,也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
安平放下心,暗附自己方才念头著实疯狂可笑。思绪一转又记挂起裴宿恒的伤势,忙心急道:“宿恒他,他的伤怎麽样?能不能起身了?”
“放心吧,活蹦乱跳得很。”宋扬似是不太乐意谈论这个话题,敷衍几句开始动手收拾安平惯用的口杯、牙缸之类的小物品,“你稍微休息一下,一会儿车子来了咱们就走。”
放松後真的觉出累了,安平拉起被子靠在床头,“豆豆……”
“什麽?”
“豆豆,会不会跟宿恒有些像?他们同岁……”
“不像!”宋扬生硬地打断安平的联想,“一点都不像!豆豆才不会这麽不懂事,才不会这麽,让人难过……”
宋扬声音渐低,手一抖扔下正在整理的东西走出去。安平望著他挺得笔直的背影,莫名地觉得他似乎在伤心。
宋扬新安排的住处在新城南部的一个别墅小区。交通便利,闹中取静,带花园的二层别墅足有上千平米。近几年国内政策调控,城区黄金地段已经不允许新建这种占地过广的独立别墅。
室内装修也很花心思,简洁素雅,墙纸家具都是环保材料,一应用品俱是簇新的。
安平站在门口环视客厅一周,有点不敢迈进去。这样奢华的待遇太过费心了,纵使宋扬如此准备是受裴宿恒的嘱托,他心里仍旧惴惴地不踏实。
在路上他也问过宋扬,为什麽会帮助裴宿恒来照顾自己。
宋扬本人明显对裴宿恒的所作所为很是看不上眼。年轻时宋扬就很清楚怎麽样才能活得更有脸面、有气派,如今作为裴宿恒的父辈,同样也是在商界摸爬滚打的人物,宋扬会站在裴氏的立场思考问题,是再正常不过的。每次提起裴宿恒,虽然他一直在极力忍耐,安平仍能轻易察觉到他的烦躁。
以宋扬的个性,风闻裴氏少东与安平的丑闻,震惊之余选择听而不闻才是最正常的反应。他却一反常态,大费周章设法与被软禁的裴宿恒见面,帮忙传递消息,又扔下自己的生意,回国跑到安平跟前忍气吞声,照料怀了其他男人孩子的自己少年时代的恋人,其间的曲折安平实在琢磨不透。
对於安平的疑惑,宋扬只是极微弱地扯动下嘴角,疲惫地闭上眼睛,“你不会想明白的,连我自己也不明白……”隔了很长时间,他望著车窗外飞逝的景色,近乎梦呓般的道:“平平,我也年轻过。这麽多年,我,我……”
他咬住唇,生生截断後面话。
安平心惊肉跳,撇头望向另一边的车窗。
往事不可追,过去的便永远过去了,与其後悔、留恋,不如义无反顾地向前看。
晚上安平辗转反侧,挨到十二点多仍无法入睡。这两天受得冲击过大,虽尽力排解克制,终究做不到轻松自如地控制情绪。见到宋扬的刺激和得知宿恒平安的喜悦轮番交替对撞,脑中隔几秒锺便刮过一阵飓风,心跳亢奋得时紧时缓,连带著肚里的宝宝也不得安生。
心悸得呼吸困难,安平干脆起身拧亮台灯,拿出裴宿恒托宋扬转交的张字条。
潦草简单的四个字,有著奇异的抚慰力量。安平轻轻沿著笔画触摸,身体就像被裴宿恒拥在了怀里,从後背直暖到心窝。
卧室的门被敲了两声,宋扬推门进来,端给他一杯热牛奶,“快睡吧,熬夜对,对孩子……不好。”
安平不知为何有些羞惭,把肚子遮挡一下讪讪地接过去,握在手里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还有,这个,也给你吧。”宋扬又递给他一个厚厚的硬皮本子。
安平翻开,竟是裴宿恒的日记本。从与安平第一次见面的那天记起,事无巨细,有文字有插画,一腔痴恋表露无遗。
日记的最後一页,停在裴宿恒身体恢复後逃跑失败,被家人抓回的那一天。一幅两个小人抱在一起的简笔画,旁边标注著一行小字:等著我哦,不许跑!
日记有被撕毁过的痕迹,很多地方粘著透明胶带。
安平再三节制仍旧泣不成声。
等他略微镇静一些,宋扬将牛奶放回他手里,“你要保重自己。不要让他……伤心。他还不知道,不知道你有了他的……”宋扬手指抵住额头,抽了口冷气“总之,不要让他难过,明白吗?”
安平不住点头。用衣袖掩住通红的双眼,一口气喝掉整杯牛奶。
宋扬扶他躺好,给他盖好被子。走到门口,听到安平极轻地道:“谢谢你……”
宋扬怔了怔,默默关门离开。回到自己房中,关掉所有的灯,坐在窗口点燃香烟。一名一灭的烟灰,闪了整晚。
四十四
四十四
宋扬很会照顾人,还是个少年人时便是如此。如今贵为叱吒商海的顶尖弄潮儿,仍能俯得下身段,体贴无比地服侍别人。
一个星期里,宋扬准备的早餐没有重样过。并且是亲手烹制,热热地端上餐桌。
安平洗漱完下楼来到餐厅,锅子刚好自炉灶上起下来。金黄欲滴的煎蛋盛在雪白骨瓷小碟中,色香俱全,勾人食欲。
宋扬又将温牛奶、虾仁蒸饺、起司和切好的橙子端上来,抬头对安平笑笑,“快来吃,趁热。”
安平喜欢中西式早餐混著吃。小时候家里条件不允许,根本不分什麽中式西式,慢慢地就养成了习惯。难得的是,这麽多年过去,宋扬居然还记得。
安平在餐桌前坐下。宋扬为他摆好餐点,回去收拾完厨房,出来後直接往二楼走。
宋扬当然清楚安平就算表面平静,内里对自己仍是恨之入骨。所以他们虽暂住一处,除了必要的时候,一日三餐也是分开吃。
他尽量不在安平面前出现,这对安平和宝宝有好处,对他自己,也是种仁慈。
“你,那个……一起吃吧。”安平一反常态喊住宋扬。
偌大的别墅只住了他们两个人。自从住进来,衣食起居,整理打扫都倚靠宋扬一人应付。宝宝需要的各类营养素、安胎的各种食谱也是他一手张罗。他当年再可恨,如今对自己、对裴宿恒,连带著对肚里的宝宝也有了恩情。安平恩怨分明,天天将人逼得窝到书房去用餐,想想心里也会惭愧。
宋扬握著扶手背对安平站了许久,时间长到安平都觉得尴尬了,方才回身勾唇一笑,“别操这些心。快些把早餐吃了。”
说完一步三两个台阶跑上楼去,动作轻盈矫健,仿若又回到了在碧绿原野上奔跑雀跃的少年时代。
吃完早饭,宋扬收好餐桌後开车去车站接小妹。
今天小妹约好要来视察安平的新住处。那晚她被安平提早赶回去,一直心浮气躁地担著心。搬家後安平第一时间跟她联系。小丫头一听安平的声音就哇哇大哭。安平哄了她好一阵,主动开口邀请她到新居来参观兼视察,小妹才抽抽搭搭勉强止住眼泪。一边擤鼻涕还一边在话筒里威胁,“我要是发现他虐待你,立马就爆了他的头把你扛走!”
这个小小暴力娇娃,永远都这麽贴心。
宋扬把小妹接到家,看她一蹦三跳进了大门。坐在车里等了一会没发现异状,挂档倒车又驶出小区。
小妹扑进屋子里再扑进安平怀里,照例又是一顿痛哭。哭痛快了,刻画完了自己的担心,挖苦够了安平对她的怠慢,洗把脸补好妆,嗑著瓜子上上下下挨个房间给安平的新家挑刺。
里里外外转完一遭,小妹的脚被高跟鞋折磨得脚趾头快要断了。脚掌一飞踢掉鞋子,一屁股陷进沙发里,两只脚丫在长绒小毛毯上欢快地打拍子,“这就是豪宅吧?好舒服啊!平哥,我不想走了怎麽办?”
“那就留下。刚好我也有个伴。”
“做梦呢吧。你这是在教唆我逃学吗?”小妹不忿地鼓著腮帮子,晃荡著脑袋重把客厅细细打量一番,又嘿嘿坏笑起来,“小裴也真够倒霉的,没头苍蝇一样找了这麽个英俊多金又豪爽大方的保姆。平哥,我突然觉得乳臭未干的小屁孩跟风度翩翩的成熟精英男一比根本不够看呢。你觉得呢?”
安平目瞪口呆,傻呆呆望著小妹发愣。
小妹爆发出一阵大笑,“放心吧平哥,我不会告诉小裴他有个潜在竞争者的。当然,前提是他一直对你好。不然,我会认真建议你好好考虑下这位尽心尽责的宋先生。”
安平哭笑不得,“不是你想的那样小妹。”
“哦~~~”小妹把尾音拖得长长地,水眸半眯斜著安平,“那又是哪样呢,平哥?”
安平张张口欲言又止。那些年少轻狂的往事,他连告诉裴宿恒的胆子都没有,又怎麽能向小妹谈起。
眼见小妹目中贼光越发晶亮,安平也只得随她去。小女生对万人迷灰姑娘的幻想,总好过他那血淋淋叫人痛不欲生的现实。
到吃午饭的时间,宋扬仍没有出现。倒是附近一家知名的酒楼,送来了一桌花样丰盛又适合孕妇食用的酒席。
小妹吃得口水横流,对宋扬更是赞叹不已。若不是还绷著一点理智,恨不得马上怂恿安平另择良人,“懂进退有分寸,这才叫男人,这才叫水平!哪像那个臭屁小毛孩,拿他一幅画还得七绕八绕地给诓回去!他简直就是男人的耻辱!”
安平欲哭无泪,默默腹诽:你的小何老板幼稚起来比裴宿恒还要让人抓狂一百倍。
吃过午饭酒楼来人收走餐具。小妹把满桌狼藉料理干净,又陪安平说了会儿话。眼见他精神不太足,便懂事地起身告辞。
出了大门宋扬竟已等在外面。小妹惊叹,“你是千里眼顺风耳吗?”
宋扬轻笑,为她打开车门,“请吧。”
小妹坐进去赞叹不绝,开玩笑道:“果然比那个小子强多了!宋先生,我挺你哦。”
宋扬皱了皱眉,“他是个好孩子。”
“啊?”
宋扬闭紧嘴巴,车子飞快冲出去。
小妹走了没多久,安平迷迷糊糊歪在沙发打盹。
身体歪扭著,睡著了也不舒服。朦胧间似有什麽人将他的身体摆正,身上一暖,像是盖上了一层薄被。安平轻哼一声,睡得沈了。
这一觉香甜酣畅。梦里时光如飞,一瞬便如一年。他抱著牙牙学语的宝宝,穿过一片飘荡著茶花清香的树林,向对他张开双臂的青年走过去。
青年的手拂在他脸上,清风般温柔怜爱。
安平在梦中露出笑容,脸上似真的有一双手在轻柔抚摸。他挨著那梦里的手掌蹭了蹭,呢喃呓语,“宿恒……”
陡然一阵尖锐巨响。安平猛地睁开眼。
宋扬气喘吁吁站在他跟前,踉踉跄跄刚稳住身形,茶几被撞得向後斜著。
安平吃惊地望著他,不觉抬手摸自己的脸──被碰触的感觉太真实了。
宋扬额上一层细汗,支吾道:“我,我出去一趟。”抓起车钥匙落荒而逃。
安平抿著唇坐了一会儿,慢慢起身去洗手间拧了一条毛巾,一下一下擦拭自己的脸颊。直到脸上另一个人皮肤的触感完全消失,才停下这近似神经质的动作。
回到客厅,看到茶几上多了一只药店的购物袋,里面是宋扬新给他买的维生素。
安平固执地不想再碰宋扬动过的东西。挣扎半天,认命地将一袋子药拎起来。
袋子里除了几瓶维生素,还有一只钱包。想来是宋扬付过帐,随手将钱包也放进了购物袋。
安平迟疑地盯著那钱包,两眼渐渐迸出滚烫的火星。
这些天他不停恳求宋扬能给他一张豆豆现在的照片。宋扬总是推辞,说来得太急没有带。但安平记得他过去就有把亲人照片放一张在钱包的习惯,以前他们还没确定关系,自己的照片就已经在宋扬钱包的夹层里了。照他的说法豆豆是他唯一的儿子,又那麽得他欢心,他没理由一张照片也不带在身边。
安平呼吸粗重,如被迷惑了心魄般,抖著手将钱包拿了出来。
就看一眼,就看一眼,应该没关系吧。
安平等心跳略微平复,不再给自己迟疑的空隙,迅速打开钱包的按扣。
外面的一层没有。安平手抖得像筛糠一样,把所有夹层里的卡片、现金、字条都掏出来。在隐蔽的内夹层里当真找到一张极小的相片。
头脑嗡鸣得似要爆裂一般。安平翻过那张小相片,心口瞬时一片冰冷──
相片上是一个女子。粉黛轻沾,朱唇含笑。老旧的相纸虽已泛黄,仍掩不住那段明媚风姿。
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却显然不是安平想见的人。
安平不死心地盯著那女子,似乎在愤恨她抢了原应属於豆豆的位置。
看著看著,安平却开始发抖。从脚趾到发丝,颤抖得像一片被风雪无情鞭打的枯叶。
仔细审视下,相中的女子竟分外地眼熟。仿佛曾亲目睹过她的一颦一笑,曾与她耳鬓厮磨、抵死缠绵。
脑中像钻进了一枚寸许长的钢钉。安平尖叫一声,抱住剧烈疼痛的头部,软软滑倒在地上。
四十五
四十五
宋扬在下午茶之前返回。安平如常坐在客厅的大阳台上晒太阳,手里翻著上次没看完的小说。
宋扬舒了口气。把茶几的位置摆正,将还放在几面上的维生素和钱包分别收起来。而後冲好奶茶,取出新烤的曲奇,一同端到安平身边的小圆桌上。
每天的下午茶时光,是安平最期盼最喜欢的时段。
为了让他最大可能地保持心情舒畅,宋扬平时尽量少露面,也很少再跟他提起豆豆。只固定在下午茶的时间,才会将豆豆近二十年的成长经历,向他娓娓道来。
傍晚之前这一个小时的光阴,成了挂在安平心尖上最迫切的愿景,叫他每时每刻不停想念追赶。每日睁开眼,盼得不过就是这短短的六十分锺。
宋扬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安平几眼,发觉他的神色并无异常,方才彻底放下心。
他离安平稍远的藤椅上坐下来,从昨天停止的地方开始,继续讲述豆豆的高中生活。
这一个小时向来是完全属於宋扬一个人的。安平唯恐会遗漏一丝信息,总是竖著耳朵,像个高考生一样专心致志地听讲。每次只敢在演讲将要结束时,才战战兢兢地询问一两个问题。诚惶诚恐的态度近乎讨好。生怕若哪里招惹了宋扬,连这片刻的欢愉也会被剥夺。
可今天宋扬刚讲了十几分锺,安平居然开口打断了他。他翻动著书页,漫不经心般地问:“豆豆长得像谁?”
宋扬陡然间被打断,不由讶异地愣了愣,片刻才犹疑地道:“像,我母亲。”
从宋扬的角度只能看到安平的背影。他微微垂首的身影,与往常别无二致。
书页哗哗地响著,夹杂著安平细柔的声音,“你母亲?”
“是,”宋扬扯动嘴角,笑容里有一丝苦味,“七十年代港岛红极一时的舞女。依仗著自己的美貌,和一个不被承认的私生子,就以为握紧了踏入豪门的入场券。真不知该说她是幼稚天真还是痴心妄想。”
安平没有再说话,端起奶茶轻抿了一口。
宋扬的倾诉欲却在无意间被挑开。这些秘密他压在心里几十年。为了那个生养他的女人,为了她的渴望她的仇恨,他赔上自己的爱人、自己的幸福,也赔进去自己的孩子和良知。拿他生命里所有的真、善、美,孤注一掷地夺取家族的掌控权,以完成母亲的遗愿──成为豪门少奶奶是她一生未竟的愿望。即便为此输掉了性命,那个美丽而执著的女人仍不肯放下,定要她唯一的儿子发誓为她复仇还愿,才肯闭上眼睛。
身为人子他别无选择,身为一个被指定的复仇者他更无选择。这麽多年他强迫自己不许回头,不去想那个被他抛弃的少年,就连他生下的孩子,哪怕抢在了身边也仍旧不敢亲近。他乖巧聪慧的儿子,与他深深藏匿起来的爱人一样,有著最柔软干净的心肠。抱他一下都会让自己肝肠寸断。心里爱他爱得发狂,巴不得把整个宇宙都塞给他,到头来却只能刻意冷落他忽视他,板起冷硬的面孔装作不在意。
就好像,他当真只是一颗棋子。一颗可有可无的棋子。
“平平,当年我不是故意要违背誓言。我回港後才发现母亲遭,遭宋家少奶奶暗算命在旦夕。那时我行踪暴露,随时命悬一线。母亲过世前又逼我发誓要为她报仇雪恨。平平,我,我实在没有办法。我那时,慌乱得什麽都顾不上……”
藤椅吱呀响了一声。安平站起身,将手里的小说扔在小圆桌上,“我想去千叶寺看看。那里的琼花开了。”
宋扬茫然地张著嘴,未完的话卡在喉咙里。他愣愣地仰望著安平,心底漂浮起一层近似绝望的雾霭。旋即又发觉自己的绝望很可笑。
他比母亲更天真,竟妄想从面前这人身上得到安慰。他总是稍微松懈便忘记:即便在他的心里,平平仍是他最爱的人,但对平平而言,他 只是一个万恶不赦的仇人。
宋扬跟著站起来,苦笑著掩饰刚才的失态,“天晚了,明天再去吧。你的身体也……”
安平径自走到客厅,去拿他放在茶几上的车钥匙。
宋扬连忙抢先一步,“我来吧。”
千叶寺在城区西南的罗云山上,寺内琼花成林,每年四五月份,都有大群游客特意从外地赶来赏花。
车行一个多小时驶上罗云山。这座像直直插在地上的小山丘海拔不高,但地势颇有几分险峻。环山公路的外侧是直上直下的悬崖,一路都有栏杆铁索环绕。因为是旅游区,略宽些的地段在悬崖边上建有零售茶水糕点的小凉亭,方便游人购物玩赏。
车子即将驶到一处凉亭时,安平气息虚弱地道:“我想喝水。”
还有三周便要临盆,他此时要出来赏花本就勉强。上山时宋扬已注意到他口唇发干,额上全是虚汗,因怕耽误太长时间只想能快去快回。
现在听他喊渴,宋扬单手打开车内的储藏箱。不巧平时备用的饮料今天都被小妹网罗一空。
宋扬看了看安平唇上的干皮,把车子停靠在围栏边上。
“稍等一会儿,我马上回来。”
宋扬小步跑向小凉亭。很快拿了两瓶矿泉水返回。他微低著头,一边疾走一边将钱夹放进上衣口袋里。
安平透过车前窗看著他,松开安全带,爬到驾驶座上。
宋扬的身影近在眼前。安平发动了车子。
从这个角度撞过去,只要速度够快,车外的宋扬和车内的他,就会冲破围栏一同栽到悬崖底下。
这实在是个很好的死法,在一堆扭曲的钢铁里摔成肉饼,就算过後尸体会被拖上来,怕也面目全非看不出他的畸形了。
安平嘴角近乎恶毒地扬起来。猛踩住油门,车子咆哮著飞一样冲了过去。
宋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