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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生多情 第4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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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平急忙告辞,杨月惠正好把刚温好的小面包和牛奶端出来放在他面前,“累了一天了,吃点东西再回去。面包是我亲手烤的。”

  安平还要推辞。杨月惠轻轻一笑,“给你看样东西。”

  杨月惠按下电视开关,高清的液晶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娇软的小娃娃。小娃娃大约六七个月大,粉白的小身子只围了一只小红肚兜,小胳膊小腿儿都露著,看上去就像一只小粉团子。他四肢软软地撑在床上,磕磕绊绊地绕著大床爬圈。不时被床上的小毯子小枕头碰到,屁股一歪跌在床上,嘴巴一咧就要哭。镜头里又出现了一只被拿在手里的橡皮玩偶,玩偶被捏的吱吱叫两声,小粉团又咯咯地笑起来,努力伸长胖胖的小手往前够,晶亮的口水从湿润小巧的嘴唇上坠下来。

  安平近乎贪婪地盯著屏幕上的孩子,一秒锺都舍不得错过。

  杨月惠悄悄做到他身边,唇边的笑容掺杂上了几分羞涩。她为自己的儿子感到骄傲,也为身旁这个男人的温柔感到幸运。但她却并不知道,丁丁的影像传到进安平的大脑中,早已完全变成了另一个孩子。

  那个孩子与丁丁一样可爱,不,他比丁丁更可人。他两颗黑水晶似的大眼睛总是含著一汪融融的清水,微蓝的眼白便似倒影在水中的一小片蓝天;他乖巧懂事,才那麽小似乎就懂得家里条件不好,从来不会为了要好吃的好玩儿的打滚耍赖。看到别的小孩子吃香喷喷的蛋糕,也只是偷偷将食指含进嘴里,轻轻吮吸;他小小年纪就有一副好心肠好脾气,会把好不容易攒钱买来的一块糖糕给路边流浪的小狗吃,被周围的小朋友欺负了也不会回家哭闹,自己爬起来排干净衣服上的土,回到家把擦破皮的小手藏在袖子里,还是傻乎乎地笑。

  他那麽好那麽好,是这世上最可爱最漂亮最善良的小天使,可是为什麽,居然再也找不到了……

  “爸爸,”屏幕上的小娃娃突然变大了,穿著一件嫩黄的条绒小褂,笑眯眯地抬头看著安平,“爸爸,豆豆,什麽时候才能长大呢?豆豆长大了,买香香的蛋糕给爸爸吃。”

  安平心口猛烈跳动,他屏住气,抖抖地伸出手指去碰触那孩子的脸庞。

  “安平……”

  有一个声音钻进耳朵里。安平倏然一怔,眼前的孩子顷刻如云霭般散去,电视画面上仍是那个还只会爬的小娃娃。

  安平倒抽一口冷气,手抓住胸口的衣服,几乎透不过气。

  “安平,”杨月惠担忧地看著他,指尖碰了碰他的手臂,“安平怎麽了?是不是太累了?”

  安平机械地转过头,好半天反应才过来面前的女人是谁。

  深深吸进一口气,闭上眼睛又缓缓睁开,终於能够正常地开口说话,“没什麽。杨老师,你之前在说什麽。”

  “啊,”杨月惠笑著用手捂了下嘴唇,神情略显羞涩。眼睛却一直正视著安平,火热而勇敢。她倾身又往前靠了靠,清晰而坚决地道;“安平,你愿不愿意做丁丁父亲?”

  平生多情 十八

  十八

  安平回到青衣巷时,整条巷道的街灯都已熄灭。两侧的店铺在黑暗中静静沈睡,只有巷子的最深处还闪著一盏迷蒙的灯光。

  被凉风吹透的四肢有些僵硬,安平拖著两条灌了铅的腿,极慢地走到那一团亮光下。

  铺子的门大敞著。裴宿恒坐在正对大门的茶座上,单手支著额头,合著双眼瞌睡。柔黄的光线映在他的侧脸上,紧绷的皮肤闪动著洁净的光彩。

  安平靠在门柱上,痴痴凝望著青年的脸庞。急促的呼吸渐渐平缓下来。他蹒跚挪开步子,挨到青年跟前,用目光一遍遍抚摸青年的面容,来来回回,似要将这张俊美的脸孔刻进心里。

  从杨月惠家离开後,他在街上游荡了很久,去後山的水潭便坐了很久。身体在机械重复的走动和冷风的侵蚀下变得麻木,大脑却执拗地不肯停止,反反复复想象著豆豆十八年後的模样。

  那个乖巧漂亮的孩子,是不是也已经出落得这麽秀挺俊雅,像一团皎皎的明月,吸引著众人的瞩目;是不是也这麽温柔又固执,叫人又爱又恨,离不开也靠不近。

  克制不住想偷偷碰碰面前这张年轻的脸。

  裴宿恒的头却猛地一坠,陡然惊醒过来。

  青年迷糊地揉揉双眼,看到呆立在身前的安平,马上就清醒了。他飞快站起来,一把抓住安平那只来不及收回的手。掌心感受到的沁骨寒意让青年惊了一跳。眼中隐约的苦涩转瞬化为满满的担忧。

  “安平你去哪里了?身上怎麽这麽冰?”

  青年急忙脱下自己的外衣把安平裹紧。跑过去关好店门。转回来,安平依旧愣愣地站著,一瞬不瞬地看著他。

  他把安平按坐在椅子上,用力搓揉那双冰凉的手。

  安平还是一动不动。平日里就冷冷清清的面孔,像是刚从冰窖里捞出来,僵硬苍白的没有一丝表情。只有一双眼睛,黑漆漆地燃著两团阴火,热辣地刮在他的脸上,仿佛要将他的面皮扒下来,看透里面是不是还藏著另外一个人。

  青年犹豫地摸了摸安平的身体,全身都冷成了一块冰,还在不住地瑟瑟发抖。他真的慌了,捧著安平的手呵了两口热气,急急地道:“安平你等一会儿,我去拿瓶酒。”

  “别走,”安平木偶一样的身体突然活过来,勾住他的衣角,仰著头哀哀地乞求,“别,别走,别离开我……”

  “我不走。我去拿瓶酒给你暖暖身子。”

  安平不再开口,只是望著他。凝黑的眼睛浮起一层雾气,似乎下一秒就会流下眼泪来。

  裴宿恒再也迈不动脚。他蹲下身,紧靠在安平腿边,握紧他的手,“我不走了。我哪里也不去了。”

  安平的唇角动了动,努力弯出一个不成形的笑容。他颤巍巍地伸出手来,中途又畏怯地停住,“我,我可以摸摸你的脸吗?”

  裴宿恒的心进缩成一团。他抓住安平的手贴在自己脸上。

  此时他已经明白,安平现在面对的并不是他,那些哀求弱势的话也不是说给他听的。他并非毫无芥蒂,但是只要能让安平轻松一些,即使做个替身,即使自己难过些,又有什麽要紧。

  安平捧著青年的脸,像是捧著最宝贵的珍宝,小心翼翼地抚摸。他闭上眼睛,用指尖敏感的神经,透过手中的模具,去膜拜长久思念中的容颜。让身体用最直接的触感,牢牢记住那也许相似的,俊秀的弧度和年轻的热力。

  时间仿佛都要停止的时候,安平终於长长吐出一口气,缓缓睁开眼。

  “谢谢。”

  裴宿恒笑笑。

  魔法时刻终止了。他又回复成裴宿恒。需要如履薄冰地拿捏好分寸,才能在勉强安平身边求得一小块空间。

  “身体舒服些了吗?我去热杯牛奶。喝完了快点睡吧,天很晚了。”

  “宿恒,”安平抓著青年的手臂,不让他离开, “我,我还想问你一个问题。”

  “好啊,安平想问什麽都可以。”

  安平欲言又止。又过了很久才躲开青年的注视,低哑地道:“如果,如果你的父母,因为一些不得已的原因,把你自小送给了别人。你,你会不会怪他们?”

  “我……”

  “说实话!”安平打断裴宿恒脱口即出的答案,声音微颤地道:“你从来不会骗我的,对不对?”

  青年的目光闪了闪,从安平的脸上滑落到地面。

  他仍旧像之前那样靠在安平身旁,姿态亲昵无比。但周遭的空气却微妙地开始变得沈重,这让他看起来像一座冷硬的雕塑。

  “我知道,我这麽说,也许很幼稚很自私。”

  长久的沈默後,裴宿恒慢慢地张开口。他的音色不复方才的清透,疲惫的好似一位饱经风霜的老人。

  “可是,如果不喜欢那个孩子,可以选择不要生下他。真的没办法养下去,倒不如送到孤儿院。他们难道不明白,离开了父母庇护,在别人家里讨生活的孩子会有多悲惨?日子会有多难捱?”

  “……说的也是。”

  安平紧绷的唇角松弛下来。身体突然感觉到了累。他往後靠在椅背上,侧头把脸埋进裴宿恒的外套衣领里,躲避著灯光半眯起眼。

  裴宿恒惴惴地看了他一阵,见他似乎真的想睡了,才离开温好一杯牛奶,轻手轻脚放进他手心帮他握好。

  “安平,刚温好,小心烫。”

  “唔,好……”安平的声音含混地从衣领里传出来,“你快回去吧。喝完我就去睡了。”

  青年答应著,为他裹了裹衣服。

  门扉吱嘎响起来,大堂扫过一阵冷风。紧接著,又只剩下死寂般的静默。

  安平握著牛奶杯的手开始发抖,牛奶泼出来洒在了手上。

  他死死咬住唇,眼泪成串成串的涌出来落进牛奶里。

  手抖得太厉害,牛奶杯跌在地上摔成碎片。

  安平喉咙里滚出一声呜咽。他蜷缩起身体,把手腕塞进口里,无声痛哭。

  平生多情 十九

  十九

  紧邻的c市新落成一座游乐园,据说是西南几省中规模最大的。近期游乐园开园全场九折优惠,大批人潮取道y城北上,带动了一个不小的旅游高峰。

  安平的铺子临时雇了一个帮工,加上裴宿恒一共四个人,还是忙得脚不沾地。

  不得已把早晨准备开店的时间往前赶了一个锺头,才勉强能保证供应量。

  这时已是十一月中旬,早上的天气已生出些许寒意。闹锺响起时,窗外还是漆黑一团。

  安平咬牙攒著劲,挣了好一会儿才勉强从床上坐起来。额头後背又出了一层冷汗,睡衣都湿透了。

  他自少年时身体就落下一个病根,相隔一月或数月,腹部总要催人命似地疼上一回。那股疼劲儿,就像有一把尖刀插在下腹翻搅,把五脏六腑砍绞的粉碎,再塞进一肚子的冰块,活活地要把人坠到冰天雪地里疼死冷死。

  年纪还小的时候,安平有好几次疼的从床上翻滚到地下,眼前一阵阵发黑,胃里翻江倒海,胆汁都要吐出来。他那时真想干脆拿把刀捅死自己,可是疼的太厉害手脚虚弱,别说去拿刀,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

  现在年纪大了,算是有了点忍耐力。房子隔音不好,母亲就睡在隔壁,他疼的狠了嘴唇咬烂了也能不出一点声。

  靠著床头的支持穿好衣服,安平觉得腰都快要折断了。他蜷起身体,手臂横在腹部紧勒了一阵,强撑起一口下了床,草草洗漱完。

  清晨的空气清冷如水。

  安平现在对温度很敏感,稍有点凉意腹部就是一阵昏天暗地的抽痛,就像有只手在肚子里,握著肠子往外拉扯。

  他尽力忍著,吸著气微弯下腰,扶著院墙小步往对面的厨房走。

  绕过茶花树时,依稀发现厨房的窗户上透著亮光。

  最近y城人流大,治安有些混乱。安平心里一急也忘了身体不适,几步赶过去猛地推开厨房门。

  正要冲过去踢人,耳朵竟捕捉到一串舒缓的钢琴曲旋律。安平懵了一瞬,这才看清厨房里的人。

  操作进空间狭小。裴宿恒高高大大的身形戳在里面,越发显得局促。

  他背对著安平,站在流理台前卖力地揉著面团。修长的身体为了迁就案板,要伏得很低,看起来就像背了一个罗锅。

  可他却怡然自得的很。旁边的cd放著喜欢的钢琴曲,他不时顺著曲子哼两句。面团偶尔充当琴键,细长的手指蝴蝶一样在上面优雅地飞扬跃动。

  安平在门口站了十几秒,青年毫无所觉。

  这个混小子越来越不知轻重。

  这几天忙得太狠,他左腿的伤势有所反复。虽然他什麽也没说过,但安平还是发现,他的脚步有时会很不自然。

  昨天下午,安平就千叮万嘱不许他再过来。他也很听话地点头答应。没想到又来阳奉阴违这一套。

  这个小混球根本就是故意跟自己唱对台戏。

  又气恼又心疼,安平腹部生出万道钢针,扎的他一阵阵晕眩。他用力握拳顶住侧腰,满脸黑云走过去,一掌把cd机拍停。

  裴宿恒还陶醉地眯著眼,好一会儿才傻愣愣反应过来,呆呆地转过头,看到面前的人眼睛猛地一张,怯怯地缩了下肩膀。

  “安,安平。呵呵,早啊。”

  “没有你早!”安平斜了一眼流理台。上面已经摆了一排烤好的蛋糕,“几点过来的?”

  “……3点。”

  “我昨天说过什麽?”

  “……”

  “你说,今天不许我过来了。要在家好好休息。”

  “你怎麽回答的?”

  “……”

  “我……我说好。我不过来了。刚好趁著空可以把那本《建筑形式的逻辑概念》看完。”

  安平气的发笑。

  “好,很好。一个字都不差。那你现在这是在干什麽?!你家的逻辑概念就是和面?耍猴一样耍我很有趣很好玩儿是吧??”

  “不是的安平。我不是故意不听话。实在是现在雇人太贵了,你花那麽多钱再雇一个,还不一定能用的上。”

  “你少瞎操心。雇不雇人我说了算,我才是老板。”安平把青年的围裙扯下来,恨恨地抽他一下,“快给我出去,不然以後再别想进我家的铺子。”

  安平拧开水龙头洗手。青年一把将他的手抓过去。

  “安平,算我求你了好不好。就今天,让我替你一天吧。你看你的脸都白成什麽样了。你不用瞒了我,我知道你昨天晚上就开始吐,连饭都吃不下去。你这麽不当心自己,身体会垮掉的。”

  “你瞎说什麽!我身体一点毛病都没有!”

  安平陡然狂怒,像一只被刺瞎了眼的狮子,竖起全身的毛发失控地怒吼。他面上声色俱厉,身体却再受不住折腾,额上冷汗成溜淌下来,腿一软就往地下栽。

  裴宿恒一惊,快步跨过去一把捞起安平打横抱起。

  “你……你放手……”

  安平手掌绵软地推他。

  青年置若罔闻。抱著他飞快回到卧室,将人小心翼翼安放在床上。

  安平此时已疼的意志溃散,口中不禁泻出细碎的呻吟。

  裴宿恒手忙脚乱翻出之前自己吃的特效止疼药。安平昏昏茫茫,也顾不上跟他治气,顺从地和水吞下去。

  青年又烧了一碗红糖姜水,一点点喂安平喝完。再去冲了一只暖水袋,用干净毛巾包好,犹豫地放在安平下腹处。

  “安平,地方对吗?”

  安平神智浑噩,也不知他在问什麽,哼了一声缩起手脚,全身都往腹部那点热源上贴。

  裴宿恒知他畏寒,仔仔细细给他过好棉被。用大毛巾给他擦拭额头脖颈上的冷汗。

  过了大约半个多锺头,药劲儿起了作用,安平终於从昏天黑地的疼痛里挣出一口气来。

  他侧脸紧挨著枕头,眼睛张开一条缝儿,模模糊糊看到青年坐在床前,手指一下一下顺他的头发。

  安平微微动了下,那只手立刻就收了回去。

  腹部的暖意源源不断地输送至肢体末端,整个身体都暖融融的。

  安平舒服地马上就要睡著了。手指无意识地摸了摸贴在小腹上的暖水袋。

  这不经意的动作却让安平猛然从半空跌落悬崖,惊骇地一下翻身坐起。

  “你,你怎麽知道的?!”

  他细瘦的手指紧抓著衣领,气流卡在咽喉,脸色涨得通红。

  裴宿恒显然被吓了一跳,惶然地站起来,语无伦次地道:“什麽?知道什麽?”

  安平嘴唇抖得不成样子,半天才磨出几个字。

  “暖,暖水……你怎麽知道要用……”

  “啊,这个呀,”青年如释重负,急忙解释道,“原本是不知道的。昨晚跟小妹通电话,说到你身体不舒服。小妹告诉我这样做也行会管用。她说你之前犯病的时候,经常会用暖水袋之类的。”

  安平紧抿著唇逼视著青年。青年不躲不避,直直回视著他。那双秋水似地眼睛,坦荡的清澈见底。

  安平缓缓垂下眼睑,最终在这场短暂的交锋中败下阵来。腰背紧绷的蛮劲一过去,又开始觉得刺痛。身体一歪跌回床铺上。

  裴宿恒连忙扶他躺好。一面给盖好被子,一面惴惴地问道:“安平,我,是不是又做错了什麽?”

  忐忑的神情像极了一只害怕被主人抛弃的大狗狗。

  他那副模样,无端让安平眼角酸涩。

  安平抬手假装揉了揉眼睛,闷闷地道 “不,你没有错,是我……”

  是我这个内心阴暗的怪物,自己一身见不得人的毛病。便以为每个人的心思,都像自己一样怪诞荒谬。

  安平心底长叹一口气,轻轻握住青年的手。

  “谢谢你,宿恒。”

  青年正心神不宁看著他,闻言不由一怔,突然就咧开嘴大大地笑起来。

  那傻呵呵的笑容灿烂的好似六月的阳光,刺得安平目眩神迷。

  平生多情 二十

  二十

  那日一整天,安平都没有找到下床的机会。

  暖水袋隔两个锺头换一次,一直保持著适宜的温度;热了有人给松被角,凉了及时收紧。就连吃饭也会送到嘴边。让他舒适的连手指都不用动一下。

  如此贴心的看顾,只有年少时母亲曾给予过。

  自从家中突遭变故,父亲离世母亲病重,他就变成名副其实的孤魂野鬼。随便流落到哪里,是死是活都没人理会。

  自然也碰上过好心人。给他吃住给他工作,让他活得像个人。但也只是“像”而已。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好心人看他的眼神,跟看一只会作揖翻跟斗的猴子,真没什麽两样。

  当然这怨不得别人。他太过平庸,没有足以为人消灾解忧的才能。有时还会给人添点麻烦。如此不堪,再要求一个将他里里外外都解剖过的人,如同对待普通人一样对待他,也未免太强人所难。

  说到底他究竟是个什麽东西,他自己其实也清楚的很。

  所以裴宿恒对他的好,他并不是不感激。

  他比谁都明白,这些温柔厚爱的可贵。尽管那不是他想要的情意,尽管只是镜花水月,经不起现实的分毫撞击。但他也想在允许的范围内,尽可能更体贴地对待那孩子。

  这份心意,并非单纯源於报偿心理,更源於他心底一股近似本能的冲动和渴望。

  他渴望那温良的男孩一生顺遂平安幸福,渴望他永远都不会受到一丁点伤害。

  就像父母总是渴望自己的孩子,能够得到世上最美好的一切。

  他想如果真有前世今生,那孩子一定曾是他的至亲至爱吧。

  安平腹痛的毛病,来得快去的也快。今天痛的死去活来,明天就能一切如常。

  第二天裴宿恒见他又早早起来忙里忙外,吓得半死,拼命把他往床上拖。

  安平哭笑不得推开他,“你看我现在像有病的样子吗?”

  青年闻言上上下下将他仔细打量一番,渐渐目露迷惑,“咦,好像真的没事了。可是也太奇怪了吧,怎麽会只过一夜就全好了呢?”

  安平转过身去避开他的眼光,咳了几声道:“你还磨蹭什麽,还不快去医院复查腿伤。真出了事有你好受的。”

  裴宿恒还要缠著磨安平,同去医院做一下身体检查。安平忍无可忍,一脚将他踢出门。

  小城市里的医院,平日里病患不多。如果没问题,挂号拍个片子来回两三个小时便足够了。

  裴宿恒一早出门,过了中午饭点还没回来。

  安平开始有些著急。

  拨他手机,最初还能打通,後来竟然关机了。

  下午安平整颗心都生了刺,毛毛躁躁地一刻不得安稳。

  隔一段时间就到门口张望一阵。还失手打碎了一只紫砂壶。

  再忙下也只能添乱。

  安平回到後院,半躺在沙发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现在不能慌,要尽早做好各种打算。

  最坏的情况,是裴宿恒的腿被这里的医生下了死刑,留下永久性残疾。但这并不是绝对的。这里地方小,医疗水平有限。大城市的名医不一定就没办法。最不济总能减轻些恶化的程度。

  况且到目前为止,这些情形不过都是他没头没脑的瞎琢磨。

  年轻人在外面碰上好玩儿的,多耽搁些时间再正常不过。

  反倒是他,还没弄清状况便胡思乱想,太过杞人忧天了。

  这麽想著,心里才平静些。

  美萍偷偷瞧著,看他脸色不太吓人了,跑过来打开电视,把他从沙发上赶下来,自己趴在上面,拿著彩笔跟著少儿节目的主持人一起涂涂抹抹。

  安平看了一阵,手也有些痒了。

  他五岁第一次握画笔,到初中毕业,粗略算来也有近十年的画龄。

  他天分不算高,凭著勤奋拿了几次奖,已经算是极限。指导老师也说,他在绘画方面发展有限。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他画画只因为喜欢。一拿起画笔他就能完全沈到自己的构想里,用线条和光影随意组合创造自己的世界。在创作的过程中,再烦躁的情绪,也能凭借画笔的挥动得到沈淀。

  安平去卧室翻出一本素描簿。

  靠在床上,打开来随意翻动。翻倒最後一幅素描,落款时间截止在三年前。

  时隔三年,再看这幅自己亲手画下的人物肖像,安平还是感到些微的窒息。他的手指摩挲著画中人的轮廓,指尖渐渐滑到纸张边缘,略微一顿,将那幅画极认真地撕下来。

  安平喘口气,把画纸反扣在桌面上。拿出碳笔翻开新的一页,在雪白的纸面上描绘起来。

  美萍在门外很响的喊了一声。

  安平一惊从画册上抬起头来,才发觉天已转暗了。

  他扔下素描簿跑出去。一出房门就看到院子里站了一个全身银光闪闪,怪模怪样看不清五官的大个子。

  美萍捏著玩具水枪,躲在茶花树後面,一边大喊“咸蛋超人”,一边往超人身上洒水。

  超人假装困难地躲避美萍的射击,淋了水还嘿嘿傻笑。

  安平听那笑声才敢确定了这人是谁,皱著眉道:“从哪里弄来的这种衣服,古里古怪的,快脱下来。”

  那衣服用的是亮银色闪光面料,有一点光射上去就晃得人睁不开眼。衣襟前的拉链一直缝到连帽顶端。裴宿恒把拉链直拉到颧骨的位置,大半张脸都包在帽子里,只剩下一双眼睛露在外面。粗略一看,还真有点像长了两只鸭蛋眼的咸蛋超人。

  裴宿恒嘴巴捂在帽子里,甕声甕气地道:“不脱。好不容易才找来的,陪美萍玩儿够了再说。”

  美萍在旁边大力点头支持,“不脱!美萍要打倒超人,解救咸蛋!平平,今晚美萍要吃咸鸭蛋。”

  安平揉揉额角。

  看裴宿恒的状态,身体肯定是没问题。胸口一颗大石总算落了地。但心里并没有太轻松。

  “怎麽这麽晚才回来?这一天跑哪儿去了?”

  “新街口的,蛋糕店,”裴宿恒被美萍的水枪追的满院子疯跑,抽空断断续续地回安平的话,“新开的……味道可好了,我还跟一个姐姐……学了一手……啊,又中枪了。美萍饶命……”

  安平脸部线条绷紧,砰地关上门回到屋子里。

  他这一天提心吊胆,算是白废了。

  两个长不大的小孩闹腾到天黑才消停。安平开了著手始准备晚饭。

  裴宿恒却不进来,站在远处的围墙边喊了一句“安平,我今天不在这边吃了。累了,先回去了。”

  说完不等安平回应,飞快从後院的小门直接跑走了。

  安平手里一歪,把正在收拾的鲤鱼一刀剁成了两半。

  他攥著刀,盯著裴宿恒消失的院门看了片刻,突然把刀插在案板上,跟著追出去。

  裴宿恒毕竟腿脚不便,这时还没能走多远。他听到後面的脚步声,脚下跟著紧了起来。

  安平也不出声,拿出当年校运动会百米冲刺的劲头,三两步奔上去,拽住裹在青年头上的那只讨厌的帽子,一把将人拖住。

  “安平,我真的累了。我要回去休息……”

  安平不理不睬,连拖带拽只管把人往回扯。

  裴宿恒顾忌会伤到他,也不敢大力反抗。

  安平一直把人拽回院子,仍不松手。踢开房门,把裴宿恒推进屋子里。紧跟著抬手按亮客厅的大灯,不等青年从短暂的眼盲中回复过来,便突然两手一分,将几乎包裹住青年整张脸的帽子撕开。

  一张青紫肿胀的脸孔,突兀地暴露在刺目的灯光下。

  平生多情 二十一

  二十一

  安平感觉心脏被戳了一刀。

  他提醒自己这都是小伤,看起来吓人其实没什麽大不了,可疯狂的怒火还是窜遍了血管,将他烧的几乎丧失理智。

  “是谁?”他喘息著问,“是谁这麽无耻?!”

  手伸出去,却根本不敢碰那张面目全非的脸。生怕一不小心,就会彻底碰坏了,再也拼凑不起来。

  裴宿恒握住他的手,轻轻揉搓他的手心抚慰他。

  “没事的安平。都是些皮外伤一点不碍事。再说……”青年的眼神暗了暗,哑声道:“毕竟是我先提出的分手。安妮一向傲气,让她出出气也没是应该的。”

  他的安慰却让安平的怒意更加火上浇油。

  安平甩开他,厉声呵斥,“这是什麽话?!难道你是她的所有物,无论她对你做什麽都是理所当然?那明天她干脆要打死你,你是不是也认了?”

  安平双眼赤红,那样子从没有过的凶悍,仿佛他再多说一句,就要先扑上来撕烂了他。

  这凶神恶煞的模样,却让他像是坠落进了绵软的云朵里,连伤口也不再觉得痛。

  他伸手紧拥住安平,仰著脸痴痴望著他。

  “安平,别生气。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他止住口,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他有很多的过去,并不想让安平了解。

  那些日子他活得漫不经心,傀儡一样任由别人操控,浑浑噩噩地过著每一天。

  风华正茂的年纪,内里却是枯朽的。

  连他自己都讨厌,安平又会怎麽想他?

  “我以前对生活其实没有期待。自小到大,我都是个累赘。时间长了,我也习惯了做别人的点缀。安平,遇到你之前我根本就不明白自己为什麽要被生出来。我真的,真的很没用……可是,可是我会变强的。安平你信我!你一定要信我!别……”他咬紧唇,眼圈泛了红,“别瞧不起我……”

  安平的视线变得模糊。

  “傻瓜,我怎麽会瞧不起你……”

  我只是心疼……

  他的手指从青年的发间滑下,战战兢兢地碰触他青肿破皮的嘴角。

  “过去,小的时候,都没有人对你好过吗?”

  今日之前,他以为他只是个礼貌得体性情温软的孩子。

  今日之後,他不敢想象,这个和煦温暖的孩子到底过著什麽样的日子。在他鲜亮夺目的外表下,又藏了多少阴寒冷酷的过往。

  “别人对我怎样不重要。只要安平不讨厌我,我就比天底下的任何人都快活。安平,”青年收紧环抱著安平腰身的手臂,他身上的热量清晰地传递到安平的皮肤上,“我知道,我现在很幼稚,甚至,有些软弱。即便是被人看不起也是正常的。但我会改变的,会努力学著去做一个真正的男人。安平,请给我点时间。在那之前,求你不要厌烦我。”

  他们注视著对方,目光密密匝匝缠在一起。

  窗外的月影移到了树梢上,时锺的秒针哢嚓哢嚓走过一圈又一圈。

  安平长长叹出一口气,双手极轻极轻捧住青年的脸。俯下身,双唇轻轻印在青年的侧脸。

  “我信你。”

  安平发觉自己犯了一个不可挽回的错误。

  那晚他一时冲动亲了亲裴宿恒的脸颊。当时他并未多想,看那青年陷在自卑里绕不出来,只想到用这种最直接的方式让他振作起来。

  可裴宿恒显然并不这麽认为。他像是得到了安平的默许一般,每晚回家前都要凑上来要个晚安吻。平时忙里偷闲趁人不备,也会抱上来蹭蹭脸颊,捏捏耳朵。十足一个初坠情网的清纯小男生。

  安平不知道该怎麽跟裴宿恒解释,才能让他即明白自己的真正用意,又不至於受到伤害。

  好几次话到嘴边,看到青年那张没有一丝阴影的笑脸,又偷偷咽回去。

  他连别人揍他一顿皮外伤都心疼的想砍人,又怎麽受得了去亲手打碎这张笑脸。

  也许是自己想多了吧。

  安平安慰自己。

  年轻人最容易锺情,也最容易忘情。今天情真意切,明天兴许就已往事随风。

  只要自己这边能拿捏好平衡,这点小孩子似地果冻蜜糖游戏,又能掀起什麽大风浪?

  或许等以後回头来看,这根本连个麻烦都算不上。

  如此想著,安平心渐渐安定下来。

  他想自己只要静静地等待裴宿恒的热情过去就可以了。

  相信那一天,也不会太远。

  吃过晚饭後,裴宿恒又跑进厨房不知道捣鼓什麽东西。

  过了大半天,将近十点锺才捧了一个小托盘欢天喜地地跑出来。隔著院子就扯开嗓门大喊:“安平,我成功了!”

  安平迎出来,见青瓷的托盘上放了一只小巧的玉白的茶花型小蛋糕。一叠叠的花瓣足有十几片,精巧逼真。

  “新品种?”

  裴宿恒在做糕点上很有天分。接触不到两个月,就琢磨出很多新花样,操作笔记记了两大本。安平不时翻一翻,经常会为他的奇思妙想感到震惊。

  “嗯,”裴宿恒握住安平的手走进屋子里,将蛋糕放在桌子上,“外面是奶油味儿的冰激凌,每个花瓣里面是不同的馅料,有葡萄青梅花生还有杏仁榛子,都是你喜欢吃的。”

  安平忍不住笑他,“这得卖多贵?客人都要被吓跑了。”

  “谁说要给客人吃了。单独给你做的,别人出多少钱都不卖。早上起床别忘了吃。”

  安平每天早起,忙起来经常顾不上吃早饭。青年便每晚都给他做好早餐,蛋糕、面包、水饺、薄饼,天天不重样。几周下来安平明显感觉有发福的趋势。

  “你呀,再这样下去非把我喂成胖子不可。”

  “胖点才好,有点肉抱起来舒服。”

  安平作势打他。青年灵活地躲开,飞快在他额头亲一下,欢快地跑出去。

  “晚安安平,梦里见~~”

  安平无奈地摇摇头。真是个孩子。

  把蛋糕放进冰箱时,安平顺手捻了一朵花瓣含进嘴里,奶油混合著杏儿沫儿的脆香在味蕾上渗透扩散,片刻全身似乎都浸润在了香甜醉人的气息中。

  “还算有些本事。”安平敲敲放置著蛋糕的托盘,唇边笑意清浅。

  洗漱完後,安平拿出前几天新买的小说靠在床头翻看。

  看了没几页眼皮慢慢黏在了一起。灯也没来得及关,就歪在枕头上睡了过去。

  安平睡得不沈,依稀觉得自己似乎开始做梦。

  床头灯正对著眼睛,照的他梦里也是一片晴光。

  他看到自己一身白色衬衫,在一片绿草茵茵的坡地上奔跑。後面一个少年追上来,将他扑倒在草地上。

  安平紧闭著眼睛皱起眉。他知道这个梦接下来的所有情节。他不想看到那个人,就算在梦里也不想。

  安平挣扎著想醒过来,但是梦境不受影响,还在继续。

  两个少年翻滚嬉闹,渐渐他们身体紧紧地贴合在一起,身後的少年猛地翻过安平的身体,让他仰面朝上。少年温热的手掌迅速为他遮住刺目的阳光,湿润的亲吻深重地落在他的唇上。

  少年遮挡著他眼睛的手轻轻下滑钻进衬衫。

  安平的睫毛微微张开一条缝。

  一张年轻的脸孔跳进他的瞳孔里。

  “啊!”

  安平猛地大喊一声从床上弹起来,双手死死抓紧睡衣领口,惊恐地四下张望。他的身体瑟瑟地抖得似要散架。冷汗如雨一样涔涔直落。

  过了很久身体还是抖得停不下。磕绊的牙齿碰到舌头,血腥味儿瞬时冲进喉管。

  安平抠著脖子一阵阵想吐。

  他手撑在旁边的书桌上想要起床站起来,前臂一软却把桌面上的东西扫到地上。

  安平看著掉落在地上的一本画册,怔怔地愣住。良久,他抖著手弯腰捡起那本画册,满含惧意地翻开最後一页。

  一个俊美的青年笑意融融地凝望著他,夺目的笑脸灿烂如六月的阳光。

  那样细腻的笔触,似乎把画者的所有感情都倾注在了其中

  安平扔下画册,绝望地闭上眼。

  那青年也许从来都不是麻烦。

  可若自己也鬼迷心窍失了分寸,那便是天底下最大的麻烦。

  平生多情 二十二

  二十二

  十一月底,裴宿恒的父亲打电话过来,提醒他别忘了及时办理复课手续。

  青年与父亲的谈话明显并不愉快,整个通话过程不到一分锺。挂线後依旧脸色冷峻,独自坐到茶花树下靠著树干发呆。

  安平在厨房看著他,把刚摘下的围裙重新系好,临时加了两道他爱吃的菜。

  晚上裴宿恒告别时,安平照例送他至院门外。

  那晚的星星格外亮。点点星光交织,整个夜空都铺满了璀璨的光芒。

  但最清最亮的两颗星,并不在天上,在面前青年的眼瞳里。

  “安平,谢谢你。”青年微笑著,用他那双星星做成的眼睛凝望著安平。

  “谢什麽,不过多加了两盘菜而已。”

  “谢谢。”青年坚持道,“我长这麽大,父亲都不知道我爱吃什麽。”

  安平静了静,抬手揉揉他的发顶,“不客气。明天中午做松鼠鱼,好不好?”

  “好!”青年连连点头,“等我的手艺过了关,换我来天天做菜给安平吃。”

  安平颔首轻笑,“嗯,我等著。”

  “那,晚安……”

  青年轻轻拨开安平额前的碎发,慎重地在眉峰处地吻一下。松开手臂,青年又深深看了安平一眼,转身慢慢往回走。

  “宿恒!”

  安平冲口喊了一声。裴宿恒立即如训练有素的警犬,飞快跑安平身边。

  “怎麽了安平?”

  安平仓皇别开脸,目光四处闪躲。良久才又转回来,视线在青年胸口的纽扣上停了停,而後踮起脚尖,轻轻浅浅地碰了碰裴宿恒的鬓角。

  “晚安。”

  裴宿恒惊喜过望。

  这些天以来,除了他刚被人打的那晚,之後他的晚安吻安平从没回应过。

  他虽不在意,但安平那种似乎是在单纯纵容他撒娇的态度,还是令他感到些微的沮丧。

  “安平,你,我……”

  青年激动地握住安平的肩膀,那些沈甸甸压埋的心底的许久话,脱口就要倾倒出来。

  安平却笑著摇摇头,拍拍他紧张绷直的臂膀,“回去吧,太晚了。”

  “不要!我有话说。我有好多话要跟安平说!”

  “回去吧,”安平声音放低,分外轻柔地道,“有什麽话,明天再说。明天,才是说话的时候。”

  裴宿恒怔了怔,随即领悟过来。

  天太晚了,他们连彼此的脸都看不清,实在不是互诉衷肠的好时机。

  明天结算完营业额,会有小半天的休息。他有的是时间把自己的心,完完整整的交到安平的手里。

  这是迄今为止,在他二十一年的生命里最重要的事,他定要准备万全,给这段朝思暮想的感情一个最完美的开始。

  “好,我听话。我这就回去。”

  青年歪头看著安平,嘴巴笑的何不拢。又凑上来亲亲安平的脸颊,才依依不舍松开手,望著安平一步步倒退。

  “安平明天见!”

  他孩子气地高举起双臂挥舞,退两步就喊一声安平的名字,一直退到巷口,欢呼著翻一个跟斗,神采飞扬地跑远了。

  安平目送裴宿恒的背影一点点融进黑夜里。

  晚风夹著寒意,丝丝缕缕地在空中穿梭。

  安平抱紧手臂,身体微微战栗,亲吻过青年的嘴唇却热的刺痛,似乎仍在与一片滚烫的皮肤贴合著,不断厮磨缠绵。

  狠狠掐了一把手臂,安平推门匆匆回到卧室。

  打开电脑,调出前两天保存好的航空订票网页。填好订票信息,安平把网页反复上下滚动。

  客厅老旧的时锺嘶哑地敲响十一下。

  安平深吸一口气,终於将鼠标滑动到确认键上。

  太阳刚从天边露出一点柔和的弧线,裴宿恒便急匆匆地赶到了茶铺。

  他一宿没睡,眼睛却依然清亮有神。走得急了,脸颊泛著著薄薄的细汗,被朝阳涂上了一层水润的粉红。

  心急火燎地推开房门,王婶正往客厅收拾早餐。见他进来,不禁赞了一声,“喝,这是哪来的帅小夥,电视里走出来的吧?”

  裴宿恒腼腆地笑了,低头拉了下簇新的上衣下摆,小声问,“这件衣服,真的好看吗?安平,安平会喜欢吗?”

  “好看!用小妹的话说就是,就是那花什麽美男。”

  青年抿抿唇,嘴边羞涩地跳出一个小巧的酒窝。

  迫不及待地四处搜索,没有看到安平。

  “王婶今天怎麽过来了?安平呢?在前面厨房吗?”

  “还说呢,昨天半夜丁丁那小可怜生病了,安平过去帮著杨老师照看一下。这不我就过来看著美萍了。”王婶招呼他坐下,手里利落地给他盛了一碗粥,“你来的正好。我还得赶到大丫头家接外孙子上幼儿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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