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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宫(出书版) 猛虎嗅蔷薇 第7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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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身无法派遣的疼痛和侵袭着下体的越来越急促的灼烧感折磨的我奄奄一息,那加之于身体的刑罚似乎遥遥没有尽期,我渐渐的好像已经感觉不到他一下下挫疼我身体的某个部分,只是一大片痛楚蔓延周身;我渐渐的好像也不再听得到不停歇的雨声,只剩下迫的人发狂的喘息声。

  我多么想挥出我的手,不顾一切的甩在他面上;我多么想手中有把真的利剑,不带一丝犹豫的送入他的腹中;更想我能拥有如男子般的力量,此时可以把身上这个男人狠狠的掼在地上……可是我唯一做的仅仅是下意识的挪动我的身体以避免在阵阵冲撞中与座椅突兀的地方相抵,并凄惨的等着一切结束。

  在以后不可抑制的每一次回想中,我都企图告诉自己,那刻的我无能为力,我的反抗只能让冷宫中九年无望的等待,让我为生存的每一点奋争都变成空洞,但是这样的抵赖无法帮我涂去我的放弃和妥协。

  我于床帏之间曾有过的欢愉早已被冷宫中悱恻的时日销蚀的惨白而渺茫,即使是在住进解忧宫之后,我也以为那样的欲念再不会于我的身体里萌动,那早都随着生活的磨折和君王的逝去而一同烟消云散了。这个男人对我所做下的一切更叫我的身体记忆下男人的触摸所带来的耻辱和肮脏。这样的感觉伴随我许久许久,直到我明白一种放弃使用权势和力量的温柔是如此让人愿意屈服。

  当小韶在我的寝殿门前扶住几乎是在雨中飘零的我,她大声惊叫起来,我才好像突然醒了回来,手慌忙的放到她嘴上,示意她莫要出声。我完全不记得我如何离开的御书房,又是如何回到的解忧宫。

  那满目的狼狈啊,湿透了的人,止不住的浑身战栗,脸上分不出的水和泪,残破零落的几片纱衣勉强裹在身上,发髻全无,头发披散一身,皮肤上下皆是轻重不一的伤痕和淤青……

  小韶一声声问我:“夫人,夫人,这是怎么了,弄成这般模样?”

  我用尽力气对小韶说:“莫要做声,惊动了旁人。帮我清理,再烧掉剩下的碎衣,什么也别问了。”

  小韶便乖巧的不再做声,敏捷的准备着一切。在痴痴呆呆之中,我由着小韶帮我沐浴,帮我更衣,然后扶我到床边,然后倒在床上昏睡起来。

  是夜,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穿着少年时我最爱的男装胡服(1),骑着我的大红马,不停的在一片无际的平原上奔跑,一刻也不停。绿色的地,蓝色的天,红色的马儿还有紫衣的我。

  那一世的繁华如梦,青春和无边际的快活。那个年代,皇城之内之外最最得意的女子们最是喜爱翻领胡服。那时的我,常常是一身紫衫玉带的男装,里面是圆领窄袖衫,外面是绣着花饰的翻领长袍,头顶皂罗折上巾,腰坠纷砺七事(2),足蹬小翘头软靴,牵着缰绳,抱起猞猁(3)放至马鞍上,偷偷跑出府。(4)

  那如同在马背上奔跑而过的岁月,还有我手中飞逝而去的箭,今夜通通入梦而来。

  注:

  (1)盛唐时期,从宫廷侍女到士流之妻,女扮男装成为一种社会风尚。

  (2)男装胡服上佩挂的小刀、砺石等物。

  (3)猞猁:似猫而大的猛兽,善奔跑跳跃,经极复杂的训练后为狩猎的工具。唐代女性狩猎时常有其蹲踞于马鞍之后。

  (4)以上装束参考《新唐书》中提及的太平公主着男装歌舞于帝前的描述及《唐宋女性与社会》中《女扮男装唐代前期妇女的性别意识》一文中关于服装的描述。

  满月

  这一年天下迎来了十年不遇的大丰收,又恰逢宫里前后有几个妃子都产下皇子公主,减赋减税,王国的每一个角落里都在庆贺着,城里城外,宫里宫外,每一个人都在大肆欢乐着,人们在歌颂着年青的帝王,有人开始传说新帝登基那天,他们就看见都城之上紫气升腾,红光漫天。一切都是那么明亮,那么充满希望,所有的事情都成了王朝振兴的征兆。

  这一个秋天,宫里的赏赐也格外的丰厚,中秋之夜,所有的女人皆是满头珠翠,浑身绫罗的婀娜摇曳于月光之下,齐聚到御花园里赏月。唯有我对公主殿下推说身体不适,独自留在寝殿中,连小韶也被我打发去和一般不值事的小宫女们玩耍。

  是啊!何苦要拉着别人同我一起不快乐呢?小韶还是个不知世事艰难的孩子,自从那一个雨夜之后,累她伴我一起愁云惨雾,小姑娘每日都是战战兢兢的小心陪在我身边。

  那夜之后,我再未跨出解忧宫的宫门,将自己禁足于这宫殿的一隅。身上的痛楚假以时日便可停歇,然心里便是痛的发疯,日日啃噬我的心肺又如何?如果不用死亡来表示我的不平,剩下的只能是白日里默不作声的让自己的心溃烂腐败,夜里再让自己的泪流到心里去消蚀烂了的血肉,那一刻撕裂的痛反倒是让人能够片刻轻松。

  夜夜不能安眠,白日里便是混混沌沌,只有捧在手里的书卷可以让我稍得喘息,忘了发生过的事情,忘了自己的存在。

  虽说是借口不去参加宫廷的中秋盛筵,然则这段时日以来似乎觉得身体是真的越来越差,精神不济,茶饭不思,时常觉得头晕困乏,好不容易调养的丰盈一些的身体短短时日里,又瘦了回去,我开始怀疑,我是否能活到芷岚出嫁的那一天,又或者我是否经得住那迢迢往西北而去的远路?

  屋内点满了无数烛火,我变得惧怕黑暗,即使睡觉了,我也让烛火亮着。因着这个缘由,我总是在灯火前读书,直读到最最困倦的时候才上床安歇,可每回上了床,又是辗转反侧,不得解脱。

  过去的那个夏天,每一个雨夜都是一场酷刑,在那样的晚上,每一滴饱满的雨水都像是砸在我的心弦上,让我无法呼吸,像被扼住了喉咙,帷帐之内,我强忍着想要狂呼哭泣的冲动,每每挨到雨歇,已是冷汗淋漓,喘息着颤抖不止。

  远处乐声袅袅飘动,空气了蔓延浮动的都是香气,烛火被窜进来的风吹的跳跃而起,一阵嗤嗤作响后,火苗竟分作两处,两丛火苗像嬉戏一般,随着乐声舞动,合合分分。我苦笑着剪短灯芯,人说烛火成双人成双,只是我?唉,这一生成双成对的日子都记在先皇临幸的那本簿册上,已在先皇驾崩后,被火烧掉化灰而去了。

  被命运剥夺了与亲人相聚团圆,被剥夺了与夫君举案齐眉,甚至是连点为人的尊严都不能留,再全无生之乐,人之趣。将来还要去到那荒袤的异族,更是隔离了生活,且那又将是一个宫廷,唯庆幸我将不再是帝王的女人,甚至不是哪个男人的女人。

  除了看书,便是收书。怕去了那边,言语不通,风俗迥异,日子更不好过。那些经书子集,大家之言,自是不用我来烦心,也不是我一向喜看的。我要的,是被遗漏的,被忘记的,被排挤的,被掩藏的、被禁止的……这样的书多是新近发现,譬如翻修老宅时在墙缝里翻出来的,盗墓贼从古墓了带出来卖到黑市上的,或是豪富人家祖上私藏的……

  在宫里的好人缘,再加上总是毫不吝啬的赏赐,不时地就有宫人们把经由各种门道得来的书送进解忧宫。常常想:好在父亲让我识字读书,否则如此磨人时光该怎么打发。书里的世界总叫人快活,总有惊喜之处叫我明白原来还有这多奇思异想,是之前从不曾料想过的。

  忽然想:毕竟是幸福的。在冷宫的岁月里,常常企盼能有一卷在手便可地狱变天堂,竟不能得。如今,再难得的书,靠着宫中的渠道也都不难,甚至是皇家秘存的,有些也可誊抄到手。

  我埋首于成堆的书,整理补修,以此作舔舐伤口的良药,有过冷宫的煎熬,我要自己相信:一切终会过去。我想:在这汹涌的宫廷里,关于我的恩怨应该都已成过往,想来应再无祸事旋踵而至。我将在孤独中等待离开,在孤独中去到异域,活在异域,直到生命的尽头。

  此时的我全不曾想人生总会被一个个漩涡卷起,奔向莫测的深处……

  谋

  天刚凉下来的时候,小韶对我说:“夫人,您怎么又瘦了呢?又是两个月不见月水(1)了,去年是这样,今年还以为已经调理过来了,怎么这刚一入秋,就又连着月信(1)不至呢?”

  “不碍事的,想是要入冬了,寒气重。”想着那时吃不到什么像样的食物,常常会几个月没有癸水(1),一旦来了,又会是止不住地血水淌满身下,好在没有人会多瞧你一眼。

  “夫人,夫人,您在听小韶跟您说话吗?夫人,今后可一定每顿多吃些东西。”

  “好,把你那份也拿来我吃了。”我笑道。

  “夫人,好久没见您和小韶说笑了。”

  ……

  等到小腹已明显隆起,我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时,一切都太晚了。

  在先帝身边那么多年,我不曾怀上过身孕,心里一直是想自己可能不会生养。

  对内官(2),何时同房、何时入月是一定要严格记入彤史(3)的,要是哪个月没来癸水,立即就会有太医来察是否有了身孕,如果和皇上临幸的日子对不上,那宫里宫外就会少许多人;如果落实的,皇上想要,那就大喜了;要是什么原因,皇上不想要,便是九死一生。如今,我是宫官(2),不属后宫嫔妃,所以,自是没有人来记下我的月信;也就没有太医来验查我是否有了身孕。

  冷宫的遭遇落下了体虚畏寒的根由,月事本就不甚规律,所以刚开始也不曾让我警惕。

  又因为身边没有年长的妇人,之前也没有过经验,也全没有其他妇人晨吐的征兆,自己又清瘦,所以待发现已是大事不妙。

  算着时间,已经四五个月的身孕,如今要是再想打掉孩子,自己也是绝无活的道理。冬衣厚重,人也瘦,还可以不见人,但十月怀胎,孩子终究是要生出来的,恐怕瞒是瞒不了的。一旦事发,想来那个男人是不会出面回护我的,就算是他认下了,按宫里的规矩,也不会让我留这个孩子,左右是一条死路。

  这样的时日里,孤独无助,我格外的想念父亲母亲,多希望父亲能像幼时那样一如既往地保护我,那时从不会害怕担忧,从不曾体会绝望无助,因为在父亲建立的王国里,父亲是可以轻笑之间碾灭所有威胁的巨人;又多希望母亲能在身边告诉我无须害怕,告诉我该如何……

  想想当年我如果真的嫁了门当户对的府邸,丈夫一定是家里的长子,我一定是正妻,而我会让我肚里的孩子是未来的长孙,此时此刻,必是万千宠爱吧。夫君会焦急不安的盼望着母子平安,举家皆在盼望着这个非同寻常的孩子。

  可看着眼前,举目无亲,没有人知道这个孩子,没有人等待他的到来,这世上没有他的位置,甚至没有容身之所。我曾是皇妃,他也确是皇子或是公主,可不伦的产儿,等待他的只能是死亡吗?

  我在床上躺了三天,想了三天。我恨带来这孩子的强迫,但更不愿接受另一重强迫:连自己的孩子都不得决定是留还是不留,即使生出来也是枉遭非命。我要活着,我要这孩子也好好活着。

  倘若说我这一生真用过什么阴谋与诡计的话,只怕就只是这一回了。我一步步做下这一切的时候,我要救命,然而我避免去想因此会连累的其他性命,我没有想,也不敢问自己为什么不想。可是能说那样的后果我是全无意料的吗?不,我太知道要保守秘密,要一个人生,就必有许多人死。(4)

  我不忍伤那一草一木,而将那鲜活性命送上祭坛的时候,我合上了从来敏锐的思绪,第一次将心分隔开来,只因那些死亡不曾被我看见。;我漠视了他们,将他们归入了自古宫廷里无数如蚂蚁般死去的灰色的仆役们,他们和尊贵的金枝玉叶、美丽的后宫嫔妃不一样;我蒙蔽了自己,我对自己说我别无选择,我是被逼无奈。(4)

  可怜可叹的是,如若从头来过,我的选择不会有改变的余地,只是不知这样,邪恶就是否可以穿上件略显温情、惹人怜悯的外衣呢?

  注:

  (1)古人称月经的代名词很多,如「红潮」、「桃花癸水」、「入月」等。在皇宫内苑,为了怕众多妃嫔乱搞男女关系,便严格记录每位妃子的月事时间。李时珍《本草纲目》有云:“女子阴类也;以血为主;其血上应太阴;下应海潮;月有盈亏;潮有朝夕;月事一月一行;与之相符;故谓之月水、月信、月经……女人入月;恶液腥秽;故君子远之;为其不洁;能损阳生病也。”

  (2)根据《唐六典》推断,大致而言,后宫女性分属两个系统:内官和宫官。内官即皇帝的嫔妃妾属;宫官是掌管后宫职事的人,而非皇帝个人的伴侣,至少在名义上。

  (3)帝王与后宫女子同房,有女史记录下详细的时间、地点、女子姓名,因为这些房事记录都用红笔,所以又称为彤史。彤史上还记载了每个女子的经期、妊娠反应、生育等。

  (4)部分观点引用自《deep vegetarianism》中思想和感觉的区隔化一章对心理学上区隔化、疏离、物化、合理化等概念的解释。

  绸缪

  任何谋划都只能是与处于危机之中却无法自救的人或是贪婪而又无能的人相谋划。只有这样的人,与他讨价还价才有了砝码;只有这样的人,才面对诱饵却无力拒绝。

  宫里可有这样的一个人?

  我无法出宫,把一个初生的孩子安全送出宫去怕是绝无可能。我的孩子,将在这个浩大的宫廷里出生。这里有无数的人,男人、女人、老人、孩子……身份却并不多:因为成年的皇子都已另立府邸,所以男人只有一个,那便是天子;千千万万的女人,所剩无几的先帝的女人和实际的或是名义上的今时帝王的女人;成群的奴隶,他们的性别无关紧要;剩下的就是孩子,然而他们都只能是天子的孩子。

  所以在这里,我的孩子要生存下去,就只能是天子的孩子,天子和他的女人的孩子,这是我肚里孩子需要得到的身份,我不能是他的母亲,这般莫大的丑闻,会把我和他一起送向死亡。

  所以我要找到一个女人,天子的女人,处于危机中的女人,她需要一个孩子,她愿意要我的孩子,这个孩子将永远与她荣辱相依,她要能保守秘密,她还要尊贵的足以保护我的孩子……

  宫里可有这样一个女人?

  我的思绪从这里开始。我的眼前晃过一张张清晰的、模糊的女人的脸,或者仅仅是想得起的名头……

  如今宫中三妃六嫔皆有所出,唯一的例外便是当朝的皇后,子高将军的亲妹。嫁给当今圣上十载有余,却连个公主也没有生出来,子高将军死后,母族势力所剩无几。所以,如今的皇后是在外,无家族势力来支持;在内,无皇子来依傍,各宫妃嫔又都是虎视眈眈,想把自己的儿子立做太子,再自己取她而代之。看来,恐怕皇上立嗣的时候就是废去她后位的时候。

  于是,表面上,贵为六宫之主,又是皇上的元配,大将军的妹妹,实际上早已是风光不在。虽说皇上仍旧和她是夫妻和睦,每月也会去探望她一回,但私底下宫里都知道皇后的情势是每况愈下,早不在皇上的眼里和心上搁着。

  她,就是我要找的这个女人吗?她会成为我孩子的母亲吗?

  我知道要说服皇后不难,难的是皇上是否在合适的时间临幸过皇后,这一切又如何在秘密中进行,且永远变成一个真正的秘密,因为在未来漫长的时间里,在我离开这个宫廷之后的岁月里,今日的计划不周,将来的任何闪失,对这个未成形的生命都是滔天大祸。我今日要生下他,以后,我还要他平安长大,一世都无灾无难。

  我踌躇辗转,夜不能寐。如何才会有一个万全的办法,不动声息的躺在黑暗里的时候,手抚在小腹上,心如雷鸣,我不得不一次次对自己说:不要慌,不要慌,就有了,就有了。

  我要知道皇上是否还有临幸过皇后,是在什么时间,这些都在女史手中的彤史上,我要看到,又不能将自己引起别人的疑心,我既不是掌管此事的女官,也不是争宠的妃子,即便是买通女史也不够顺理成章啊。

  思前想后,恐怕只有去见皇后,先试探探她,想来唯这样才能问明底细,将这个圆画全吧。

  身为解忧宫的女官,我无需像各宫嫔妃那样定期拜见皇后,自然就没有机会与皇后私底下单独谈话,但是芷岚每个月的月初都是去见皇后的,过几天就又是月初了。

  我嘱咐小韶去见公主,问问公主下月月初何时会去拜见皇后,并告之公主我一直未有机会去谒见皇后,求同去,问公主意下如何。

  答复自然是好的,小韶说公主听了颇高兴,说每次去都不知如何自处,又无话可说,我陪她去真是太好了,还说到时候会叫宫女来请。

  我对自己说:就安静等上这几日吧,愿上苍垂怜,赐我一线生机。

  于是我在无比焦灼中等待着下一刻的来临,与此同时,接下来的一步步在我脑中上演;如果皇后这一招棋走不通,可还有其他拼死一击的余地也不停的在我心口翻腾。兴奋刺激的我一刻也睡不着,时时陷在不安的思绪当中,所幸上一个冬天我也是这么恹恹的,又总那本书挡在魂不守舍的面前,总算是做到了我一要求自己的不形于色,小韶和其他侍候的人也不觉有异。

  我并不知道,我的生命就是如此在这一切运筹中复活了过来,暗涌在阴冷的血液之下的活力又回到身上,准备把一次次挫折前没机会的奋争献给我的小生命。

  计

  今日,风大,天阴沉。

  我穿着多过需要的冬衣来见芷葻,看着跟在芷葻身后的侍女,我对芷葻说:“公主殿下,不如就我一人陪你去吧,怕今日多跟了我去,人多了惹皇后娘娘心烦。”

  “那银霜,你就不用跟我去了,退下吧。”

  似乎走了很远的路,也或者很近,我不曾觉得,我在肚子里一遍遍说着我要对皇后说的话。

  “夫人,你好像精神不好,人倒是富态了些。”

  “嗯,哦,是啊,难为小韶天天就是琢磨着如何帮我滋补,天天这样吃,不胖也难,不过是一到冬日,精神还是有些不济,不碍事的。”

  “这样好,夫人再胖些才好,我们还有好远的路要走呢。”

  我伸手握住了芷葻,深深地看住了她,再笑了笑。

  如果芷葻能够读懂我的心思,此时我的心在说:是的,芷葻,我的路走得好难,但我要平安度过这一劫,然后我还要陪你走那好远的路。

  皇后是个富丽端正的女人,她和我记忆中的子高将军并不像,只是头发也如同子高将军那样黑的像乌鸦的翅膀,那样深刻的墨色。

  无非是寒暄,彼此问身体可好,我也向皇后请了安,又说一直没有机会特地向皇后娘娘请安,甚为不安等等。不知所以的听芷葻和皇后絮絮的讲了一阵子话,然后一同告辞出来,出了坤宁宫,已经走远了好一段路,我便作意外的样子说是遗落了锦帕,要转身回去取。

  芷葻拉住我说:“夫人,回头我遣银霜来取吧,省了再走回头路。”

  “不妨事,殿下,你先回吧,我整日懒在屋里,合该多走走。”

  一路不停的又回到殿门外,对门外的公公说:“本有些要紧事要跟皇后娘娘说,方才见了娘娘一高兴,竟给忘了,烦劳公公给通报一声。”话声未绝,一锭金子已到了对面老宫人的手里。

  他笑眯眯的对着我说:“夫人稍等等,老奴这就给您说去。”

  我又见到皇后的时候,这个女人的脸色并不太好,眼睛看向别处,冷冷的说:“宸国夫人见本宫所谓何事啊?有什么事方才不讲?”

  “娘娘,奴婢有些话想单独对娘娘禀明,还请娘娘……”

  眼前浓妆艳抹,满头金玉的女人无比优雅的轻挥了一下手腕,一众宫人皆退了出去。

  “皇后娘娘恕罪,如今这宫里的事与我本是不相干的,但今日见皇后如此和善,觉得近日听到的一些闲话,如果不告诉皇后娘娘,实在心中愧疚的很,然芷葻又还是个未经人事的孩子,有些事当着她讲有些不妥当。”

  “宸国夫人,有话何必这般弯弯绕绕,直说无妨。”

  “既如此,还请娘娘恕奴婢无状。奴婢也是无意中听到某宫的宫女闲聊说,说皇后娘娘,娘娘……”

  “ 说什么,快说。”

  “是,说娘娘早就失宠,皇上厌烦了娘娘,根本不到坤宁宫来,如今最受宠的是她们那宫的主子。”

  “一派胡言,是那宫的宫女在下面胡言乱语。”

  “娘娘恕罪,奴婢对宫中人事实在生疏,认不出来,只后来听有人来传话说:‘娘娘从皇上那儿回来了,快回去吧。’两个年轻宫女才跑开的。

  此时眼前这个女人眼中都是凶光,狠狠的拍着桌子,叫嚣着:“胡说,胡说,连这些不入眼的小贱人也敢在背后如此放肆。”

  “娘娘,子高将军当年与我父亲交情甚厚,我也很是钦慕子高将军人品刚正,文治武功样样了得,今日见了皇后娘娘更是心生亲近,换作别人,我是本不欲多管,可如今宫里沸沸扬扬的传言着这个或是那个皇子将被立为太子,母凭子贵,取而代之坐上后位也是指日可待的事了……”

  “你倒是有心了,既如此,你到我这来讨好我做什么,还不擦亮眼睛看看哪宫的娘娘最得宠啊?”

  我手心里已满是冷汗,不是觉得皇后锐利,实际上她的智慧远不能做好一个成功的皇后,我是怕这出戏不能按我写好的本子往下演。

  “娘娘,奴婢迟早是要离开这里的,先皇的遗旨,便是当今的皇上开了金口,也是改不了的事,我又何苦讨好哪边。只是有些话说的太过不堪,实在让奴婢听了于心不忍,想起自己一生悲苦,便替娘娘不平。”

  她手里的杯子在地面上炸开,许多碎片和水渍溅在我身上。

  “她们都说什么了,你通通给我说出来,本宫不会怪你。”

  “说皇上早就不跟娘娘行房事,每次来无非是循祖制,可过来也是敷衍,所以娘娘才生不出孩子来。”

  我看她忽然笑了,笑得有些得意。

  “这些事,他们哪里会知道,宸国夫人,倒谢你心里惦记着我,不过我跟皇上好的很,如果他们为着这些子乌虚有认定本宫已失宠,那他们就想错了,打错了如意算盘。”

  ……

  我跟皇后说了很久很久,直说到皇后宣宫人给我赐了坐,又赐了茶;直说到我如何因为没有生下一儿半女,当年如此受宠,后来还是落得下场凄惨,将来更不知会如何;直说到皇后像我诉苦,说她和皇上每月一次的欢爱,她吃了多少药,试了多少法子,仍是不争气的的肚子……

  最后,我告诉她说,若想在这宫里高枕无忧,坐稳这个中宫,不落的同我一般的下场或是更为凄惨,她必须想个法子有个子嗣。自己生不出,就要借一个。她大惊,后又大喜,然又复疑惑,问我如何借法。

  我说我给你讲个故事,传说很久之前曾有个正宫皇后姓胡,举止得体,贤良温淑,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好皇后,只是没有儿子。有个皇帝宠爱的孙贵妃日日想取而代之,孙贵妃虽然也没能生出儿子,但却用了条偷梁换栋的计策,他将一个被皇帝临幸后怀有了身孕的宫女藏在秘室之中,收买了御医,称她怀了身孕,再装出许多怀孕的迹象。就这样十月怀胎,宫女产下一子,孙贵妃处死宫女,自己也装出一幅产后虚弱的样子。就这样这个小男婴就成了她的亲生儿子,她也因此得以正位后宫,胡皇后被迫让位。(1)

  皇后不及听完故事就说:“如今皇上临幸的大事是次次都清楚记下来的,怎么可以和说书的故事比,要蒙混,谈何容易。”

  我说,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我不愿再看到像她这样仁厚的女人受我这样的罪,我会好好帮她一起想想,务必想周全了。

  我是要好好想想,似乎求的一切都有了,我断不能走错半步,眼前是一线生机,绝不容失。

  我说我会再来看她。这一回,她拉着我的手送我出的门。

  注:

  (1)本段摘抄引用关于明宣宗朝胡皇后和孙贵妃的故事,这个男婴就是明英宗。(其实早已想好的情节,后来无意看到这出历史上早有的雷同就附在这儿,这样老套的情节历史上发生率应该相当相当高。)

  静

  我再见皇后,告诉她我与皇上有了私情且珠胎暗结,她怒斥我胡言乱语,说皇上的为人她最清楚,决不会与我做下这等苟且之事。

  我说皇上还是个少年的时候,我是这宫廷里最美、最受宠的女人,他怎么可能不注意到我呢?

  一句:“你这个无廉耻的贱女人。”便是皇后最后的愤怒。,她的眼光停在我手掌抚摸着的小腹上。

  我缓缓与她分析情势利弊,我告诉她:“我随芷葻和亲乃先皇遗命,皇上也无可奈何,如今正在为这个孩子的事情感到万分棘手。唯今之计,便是将孩子生下来交与皇后娘娘。如此,奴婢远离此处之后,孩子可以活命,皇后也可以因有了皇子得以保全后位啊。”

  我还对皇后说这样做,她正是卖了皇上天大的人情,而皇上不欲人知的秘密,却在她的手里,此事之于谁,都是两全其美,乐见其成的事,实是得其利,又无风险。

  皇后紧锁眉头,一语不发,思索了良久。想来她对我的话也是断不全信的,但我心里分明,以今日情势,她犹豫再久,最终的决定并不会不同,她太想要个孩子,她也怕真的是皇上授意我如此,她也许还相信靠着编一个谎言再杀几个人就可以让宫里上下接受她生下了皇子……

  如我所料,最后的一个疑问就是肚里的孩子是男是女。

  我站的很直,手轻轻的抚摸着肚子,像是无限眷恋般的说:“那一定会是个男孩。我刚刚诞生之际,便有不出世的高人告诉我父亲我生有异相,将来资质丰艳,善歌舞,有文采,会得天下之主青睐。命中有子,子及天下至尊,然我却命福皆薄,不得儿孙之乐亦不相认。我父不喜这宿命之论,便一直不提,直到进宫之后,才是从小在身边的老乳母告之于我的。”

  我看着皇后面上飘过的那一丝不易察觉的喜悦和希望的光彩。我不动声色的欢欣着我的希望也越来越近。

  我丝毫也不担心将来生出来的是个女儿,谅皇后再生气也绝不敢承认自己犯了欺君大罪。作为一个公主,总是可以在宫廷里衣食无忧的生活下去,八王会帮皇后保住后位,将来作为皇后所出的公主,嫁的也该不错,再剩下的,便不是我能谋划的了,一切全看她的运道了。

  我说:“动作须快,须找个不曾给娘娘瞧过病的太医,这样换我躺在帐中,也不至认出来手腕不是娘娘的。”

  我说:“须叫娘娘身边的人说出皇后也三月有余不曾有过月水。”

  我说:“得早早安排个靠得住稳婆,最好家里没什么其他人。”

  我说“恐怕成事后,所有知晓此事的都需要叫他们不会说话。”

  ……

  皇后说:“你不肖再说,本宫省得,本宫自会安排。”

  这之后,皇后那边忽然传出种种怀孕的征兆,然后,太医证实了此事,再之后,宫廷里疑声四起。等皇上身边的老人薛贵突然蹊跷的淹死在御花园的池水里,一切就安静了。

  我的疑惑不安平息于八王的一纸短信,纸上是寥寥数字:“祝安好。”

  于是皇后那边,我这边都归于寂静。皇后有孕,太医说须静养,所以足不出户;我体虚孱弱,太医说须静养,所以也是足不出户;再加上这年的冬天异常的寒冷,也许上天终于愿意施舍我些庇护了。

  我开始越来越清晰的感觉到他的存在,另一个生命在我的身体里不停的长,我吃的很多,可他似乎吃的更多。他越是长大,我穿的冬衣也越厚。

  我望着窗外瑟瑟的冬日景象,心下默默念着:父亲,我也要做母亲了呢!不知您在远方还好吗?多想又能回到小时候,紧紧拉着您的手。我便再不害怕。

  八王说,他曾派人数次去见我父,使者说父亲曾悲伤愤懑,写下许多怆然不平之声。但终是抚膝长叹之后,辞了朝廷的任命,满面春风般的笑容,带着一众子孙,飘洋过海,重创家业。

  父亲为人一身正气,总教儿女一世为人,定要立于天地间,俯仰无愧,要正直坦荡,担得责任。然最终如此良善耿直之人却落得任人践踏,冤屈难诉。

  我想父亲的不平是为了自己一生辛劳奋斗就无端端化为乌有,为了自己和家人吃下的这所有苦楚,为如此冤情却任人宰割而无还手之力,为这周遭豪无清明,皆是漆黑险恶。

  八王还说,父亲对使者说:即是遭此困境挫折,一生无所憾,唯独伤心连累了儿女。

  我大恸,父亲啊;这便是我的父亲。养我育我,无所为报,到头来父亲心中反是觉得愧对了我们。

  那时的我身处绝境,无能为力,而最能保护我的父亲如今靠谁来保护。心中淌着血,不敢想,不得言。没有人不像一只贪婪的秃鹫、吸血的蚂蟥。我除了愤怒,还有什么。对着那庞大的机器,如此渺小,唯有向上天请求,却又不可臆测天神的意志,只是伏下五体,祈求若有可能,让我多受些磨折,多吃些苦痛,若是责罚,该当事在我肩上,只求让我像太阳一样光热,像春风一般微笑的父亲平安归来。要我许下怎样的誓言,对着七尺头上,我都愿意。神意面前可有交换,若有,我愿拿出所有。

  遇到多少不平,看到再多险恶之辈,再看不见光明,我都坚信这世上有公平,有光明,因为父亲曾让我看到过,曾让我感受过。父亲给与我的所有美好,成了生之美好的力量,它在我心里,放光放亮,让希望的火从不熄灭。

  父亲,我也要有自己的孩子了呢,可怜我怕是不能像您养育我一样爱他,教他,但愿他会像你一样,是这天地间一抹亮色,不污了人之一字。

  帝王篇(五)

  她的怀孕似乎是在我的预料之外,又似乎我原本即在等待着什么。

  薛贵将消息不断的传来,女人鬼祟的行止,与皇后的往来,与八王的会面,皇后怀孕的消息,梁太医的动向……本来,我该让所有这些一早嘎然而止,让一切结束的干干净净,岂不很好。然数次抬起的手,不知何故,又迟疑的放下了。

  她一早在我心里种下了一条蔓延的根茎,丝丝缕缕,缠得我恨不能休,此后做下种种想将其连根拔起,却不想全变作根里长出的枝叶。那一夜,以为是泄了心头之恨,以为是毁坏了她,直到八王坐在了殿前。他单独求见,授以机宜。那些盘根错节的势力,早想铲除,但步步是投鼠忌器,如今八王明了态度,又挺身而出,愿助我平息一场纷争。

  噷,这便是那个女人的条件吗?她是想要自己活命,还是真想留那个孩子?动作如此之快,她就将八王和皇后都推到了寡人的面前。

  这便是父王将其幽禁冷宫的原因吗?这样一个女人,不能把握手中,就只能让她消失,然父王也终是心软了吗?八王来到之前,我思虑再三,我本该比父王更强更狠绝一些,只需薛贵送去一剂打胎药,她就永远的消失了。

  然每每想到那将是我的孩子,她的一部分竟完全成了我的,这变成了我经不住的一种诱惑。八王坐在御座之下,一脸的谦卑沉稳,要为我坐稳江山不计一切,其实是告诉我他誓保那女人,那孩子,我的孩子,要他费如此心神?如若不是薛贵让人在解忧宫一直盯着,实无法平息我的疑心。这个八王,究竟为的什么?那女人的殊色?

  她还真是做了个局,让我不得不钻。她设的这个局,无兵无刃,想必是对着皇后低眉顺目,晓之以情以理;对着八王也许只是几滴眼泪,然此后的时日里,我的手里,皇后的手里,八王的手里,不知为着她一个沾染了几多鲜血。

  密谈的最后,宾主皆欢,誓言我叔侄二人定能将这皇朝中兴,让这四海皆平,天下繁富。

  ……

  很多很多年过去之后,我似乎已忘记了那女人的容颜,忘记了她离开这宫廷时脸上不知是悲伤亦或微笑的神情,更忘记了深深埋在她体内的滋味,可我确实不曾后悔过我当日的决定。几十年的治国安邦,天下已是一番新颜色,非前几代君王的治下可比。我是笑着合上了眼。

  我合上眼睛的时候,知道身后必将是一片明君的高歌和最最美妙的谥号;八王有济世之才,可比周公;我的太子俊美无俦,聪慧绝伦。

  我合上眼睛的时候,又看到了九曲桥上,九龙亭下,她坐在父王腿上,细细的品着父王手中的茶,我笑了,笑我的梦,笑何为我梦,笑我现在可去追梦?

  梨花淡白柳深青,柳絮飞时花满城。

  惆怅东栏一株雪,人生看得几清明!(1)

  注:

  (1)东栏梨花 '宋。苏轼'

  路

  从皇后那里传出怀孕的消息那日起,我这蜷缩于一角的偏殿里除了小韶,忽的多出了许多人,所有的吃食由他们亲自经手,每一道端到我眼前的东西都经过了银针,精通药理的公公,还要有人试吃。那几个月的时间里,我以患重病之名幽居不出,我出不去,外面的人也决计进不来,身边除了小韶陪我说说话,整日里就是不停的吃,在庭前踱步,然后睡。我拖着越来越困顿的身体,每日相伴的是周身的疼痛,还有晕眩疲倦。

  心里虽说对未来由着这个孩子生出了许多不甘与不安,但一想到他会平安的出生,将来也有了生存的机会,又觉得好生的庆幸和希冀。原本那夜的事像在心里烙下了伤痕,但有了这个孩子后,忙于为他算计,竟从没厌弃过他,也许正是孩子给了我最后一个抗争的机会,我的无从选择,我的懦弱无能,我的放弃妥协……都过去了,为着他,我一步不曾退。

  然而,从孩子临盆到离开这座我在其间残喘了十数载的宫殿,我不曾看到那个婴儿一眼,尽管为了他,我吃了恁多苦处。几乎连他的第一声啼哭都似乎依稀不曾闻见。

  妊娠的过程无比辛苦,生产的时候更是如同去鬼门关走了一遭,本以为就挺不过来了。宫廷里有机会生产的年轻女人们总有三成会过不了这一关,早早就香销玉损了。更何况与我,年纪、体质都不是孕育的上上之选。

  阵痛开始之后,我在床上煎熬了整整一个昼夜,一波一波没有止境的痛逼迫的人发疯发狂,就在我觉得我的体力和心力都要被榨尽的时候,听见稳婆喊了句:老天保佑,总算出来了。然后,所有的人都退了出去,我知道他们要去向他们的主子交差,然后他们不只是退出这座偏殿,他们还将更彻底的退出这个世界。

  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小韶记得告诉我:他们说那是个男孩。我给了一个男孩生命,这让我觉得很有些奇妙。做了一世女人,这一世就是看着男人如何酣畅淋漓的生活,本来觉得都与我无关了,竟然就从我的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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