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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女舜华 第9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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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
“……”舜华唔了一声,说着:“这实在太无趣,打断她的双手让她无法谋生,这么快就让她绝望太闷了,嘿嘿,不如先让她全身而退,她在春回楼挣了多少的银子全让她带着,你不准私下差人整她。我瞧依她本事也活不了多久,肯定被人骗财的……就让她一天天的绝望吧。她要真有能力,以为能跟我斗了而重返京城,那时我再叫她从天上坠到地府去。”又补一句:“我说了算,谁都不准碰她,破坏我的乐趣。”
现在她想通透了。人嘛,都是一个样儿。她再怎么对那些人示好,还是会怀疑她别有用意,反而处处下手害她,直到她耍出手段后,他们才想正圆梦了。这些伶人就是最佳例子,所以,她一律比照办理。
她一再放过那叫青娥的女子,青娥却怀疑她这个崔舜华会在背后搞鬼害死她,因此先下手为强。此次再放过她,也许明天青娥又拿刀来砍她,不如真的给她稍微害一害,赶她出京城,从此不再相见,青娥也该安心才是。
“连璧必照吩咐……我替当家上眼下的药吧。”
“嗯。”她没动。
连璧微地上前跪直,小心翼翼地上药。英也不动声色地再上前一步,抚上腰间匕首。那伤口离她眼睛太近,如果有人有意直接把药粉洒向崔舜华眼睛,或者手指挖向她眼睛,都是十分简单的事。他实在不懂为何崔舜华胆大包天至此,居然让个她曾经害过的阉人如此接近。
因为上药的关系,连璧离她极近,几乎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沐浴香味。不知道是不是她天天沐浴之故,即使舞后微有香汗,那气味仍是带着皂味的好闻,与以往的崔舜华重浓郁百种香气完全不同。
近距离下,他发现这伤很深。不用生肌药,那铁定是有道明显的小疤,算是破相了,她怎么一点也不在意?
他往她毫无芥蒂的秀眸看去,心头突的一跳,直觉回避她的目光。他擦着药,道:
“当家,说起春回楼。那日听说伊人姑娘也跟你一样女扮男装,混进青楼里呢。”
“我差点忘了,她怎样?戚遇明救她了吧?”《京城四季》是这样写的嘛。
女子的气息微微拂过连璧耳轮,令他心里有些古怪。从前他近崔舜华的身也没这种感觉啊。他镇定答着:“听人说,她好像被人推了一把,自二楼坠下,戚大少及时救了她没错,只是……”
“只是?”
“听说她长发在挣扎中散开,才教人发现她是女儿身。”
舜华错愕,惊道:“那不就是……”
在旁的英动了动嘴,没敢接话。
连璧点头。“当日春回楼的客人有多少,就有多少人看了去,所幸,戚大少也在,及时将她长发束起,又要嬷嬷不得外传,这消息才没外传出去,这也全亏戚大少是名门富户,谁都得卖个面子呢。”
舜华觉得有些地方不太对劲。不对劲在哪呢……
英终是忍不住加入内幕秘辛讨论会,轻声道:“这事不能证实,毕竟在场有名望的人都不肯承认。不过……除非是天生的富贵人家,与生俱来的尊贵让她们在意束发问题,要不,一般偏低阶层出生的女子,寻饭吃较重要,不会很在乎是否非要嫁给看见她披发的男子。”
“哦……你说得也对。”舜华豁然了。她找出不对劲的地方了,《京城四季》她连看六集,直到明年春都没有读到书里提及伊人嫁给戚遇明,那也就是说,戚遇明终究为了门当户对的利益,即使看见伊人披发也暂且摆在一旁。
亏得伊人出身非名门,这才能忍受春回楼所有男子看见她披发。舜华本身对戚遇明没有特别的感觉,但听得此事,对他不免增添几分恶感。
舜华忽地对上英的目光。英的目光所透露的,似乎与她所想的有点小落差,舜华瞬间又沸腾了,她难掩好奇地试探:“这戚遇明真精明啊。”
“是很精明,太精明了。若论这方面的精明,我当家是远远不及。我当家是会选择心爱而非利益的顶天男子。”英吹捧自家主子为优先。
连璧看着她,意味深长地道:
“当家没看出其间纠葛么?如果此事当真,那么,戚大少精明在于他知道这是伊人姑娘自己动的手脚。”
舜华一顿,看着连璧。
连璧微微一笑。“当家真真是有些失去往昔的俐落与精明了,这到底是不是好事呢?居然连女儿家的小心眼都看不出来。当家在春回楼里是名副其实地受惊,但伊人姑娘却是有计划而为,赌戚大少在众人眼前是否会亲口要她过门。这真是有趣,大部分人会以为耍诈的是当家,而非我见犹怜的伊人。”
“……伊人姑娘必是很喜欢戚遇明了。”她喃道。
“至少,她心不在尉迟当家身上。”连璧似笑非笑地睨了英一眼。
“你……”英怒目而视。这阉人,怎么直往他当家身上捅刀?
舜华忽地想起一事,连连往连璧与英两人看去。
两人被她看得有些寒毛立起,连璧疑声道:“当家?”
舜华一击掌,大喜笑道:“是啊,我怎么没想到?你俩各自跟在名门富户身边多年,对四大家秘辛知晓不少。”又惊又喜,又惊又喜啊!
连璧与英暗自对看一眼,悄悄暂时站在同一阵线。英修正道:“崔当家切莫误会,我们只是不小心比旁人多了解些内情罢了,并非刻意挖掘。”
第八章(2)
“是是。”她哈哈一笑,笑得连璧有些心惊。以前崔舜华大笑时总是狂傲睨一世,那是名门富户与生俱来的天性,但眼前这崔舜华笑得纯粹惊喜,仿佛真遇上什么开心事。
舜华没有察觉连璧心思,她是满心欢喜。《京城四季》至今没有出书的影子,不,根本是没人敢做它,亏她寻寻觅觅……
“那,你俩合作吧,崔家幕后出资,一月一书,绝对真实。”
“当家,出什么书?”连璧疑惑。
舜华笑咪咪地,说道:
“别人不出《京城四季》,没关系,咱们来出。你跟英执笔,专写名门富户四大家的风花雪月,不写丑事,只写雅俗共乐的趣事。记得,除了尉迟恭外,绝不能让其他家知道这是咱们干的,咱们要藏得妥当些,否则被发现,你俩被白起跟戚遇明追杀,我不管的。”
“舜华,舜华?”
偏冷平静的声音在舜华耳边响着。她动了动眼皮,一张开,发现四周添上昏暗的光芒,再一抬眼,啊了一声。
崔府已让黄昏夕辉笼罩。她不知何时托腮睡着,连璧与英静静守在一旁,练舞的伶人跪坐一角,练完舞也不敢离去。乐师染还弹着那首“有女同车”,她记得她就是精神放松后,听着这首令人安心的曲儿不知不觉打起盹来。
她连忙叫道:“别弹了别弹了。”再怎么讨好她,也用不着这样啊!要是她不小心睡到入夜,他手指岂不弹断?
琴音遽然而止。乐师染将琴搁置草地,跟着跪坐于地不敢抬首。
“尉迟哥,你来多久了?”她问着身边高大的男子。
“才没多久。”尉迟恭不经心地扫过乐师染,道:“都散了吧。”
“对对,都散了吧。”舜华是万分的不好意思。她一个人不小心睡着,却教所有人不敢动弹,都要入夜了,大家陪她在这里吹了多久的风啊。
她连忙起身,双腿过麻重心不稳,尉迟恭一把抱起她,她错愕一下,而后不太好意思地搂上他的颈子。
乐师染抬头看她一眼,对上尉迟恭冷漠的目光,立即又垂下头。
尉迟恭抱着她离开湖畔。她瞟到他身后那些人终于有了动静,纷纷起身,有的居然在起身时还因为腿麻而跌了一跤,她见了真是好生的内疚。
名门富户规矩多她是知道的,但这么惊惧一个当家而不敢稍作变动,崔舜华算是第一个了。
在白府里,男仆婢女来来去去,她也摸不清他们真正的个性。若要说,跟她最久的,非七儿莫属。但七儿不会这样,七儿要做错事,了不起吐吐舌,哀求她别跟白起说,或者,那几日会特别殷勤,不怎么提柳家小姐的事。这样想来,她这个主子算是很不错的了。
“别想白起。”
舜华微地一怔,说道:“我没有……下雨了么?”细雨如絮,落在她的面上,她往天空看去,正巧对上他半垂的眼眸。由下往上看,只觉他眼睫又黑又长,衬着他眼珠漆黑若暗潭,舜华心跳微微加快,只觉他眼儿似乎会说话。
眼睛会说话这功夫她可不会。她不就跟白起对视过?眼里拚命要求他爽快说出要订亲的事,他偏看不懂,可见这种功夫不是每人都会的。
她很想问他眼睛在说什么,告诉她吧,但他忽然说了一句:
“把伤口遮住,免得教雨淋了。”
她笑咪咪地遮着上药的颊面,光是轻轻碰着都还会疼呢。她往他身后看去,连璧拿着伞追来却始终保持距离,没有她或尉迟恭的命令不敢上前。
她想,名门富户都是这样吧,好比现在……大庭广众下,他这样抱着她走,居然没人吭声,想来这极有可能是名门富户里正常的行为吧?
她记得七儿有意提过,一回白起陪柳家小姐去庙里上香,柳叶月好像脚扭伤,白起将她抱着走了一段,七儿说起时直赞声好,一点也不会觉得不好意思,可见这种类似的情景在名门富户里挺常见的。
她心绪乱飘,听见他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别跟上来”,连璧与英在桥头停住。舜华见尉迟恭上了桥道后,脚步略略加快,她又注意到他抱着她的袖子侧过,让她的面容更窝进他怀里,避免她被雨淋。
她的脸又微微烫起来。
亭子后,她被放到桌上。她心里颇觉有趣,以前一直努力学习成为大家闺秀,但成为崔舜华后都得把规矩抛诸脑后,这实在是……
尉迟恭在亭子四脚点起灯来,随即将四面遮风沙的纱幔放下。当他转过身时,舜华发现黄灯隔着纱幔吐辉,在他身上造成层层叠叠的柔和光芒。
好个柔和感啊,她都要以为尉迟哥是故意选在这时候带她来凉亭里,故意点着亭子四脚的灯,故意放下随风飘动的纱幔。
虽然《京城四季》里把他描述为人很冷淡,初时相处她也觉得他偏冷的面貌令她畏惧,但面对久了,她不觉得他比白起差,甚至,在名门富户间,可以放下利益谈论录象带的,恐怕只有他了。
“尉迟哥,我居然在他们面前睡着了。这是不是表示,我已经克服我的恐惧跟怨恨呢?”她温柔目光随着他动,轻声笑道:“以前我老觉得崔舜华的世界没有一样好处,现在我才知道是有好处的,我遇见了尉迟哥,是不?”
尉迟恭走到她的面前,目不转睛地凝视她。半天,他道:“舜华,我看看你药上得如何。”他轻轻抬起她的下巴,俯头细细看着她的眼下。
她直直盯着他,微笑着,忽然用唇碰触他高挺的鼻梁。
他目光一顿,瞟向她。
她担承道:“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亲亲尉迟哥。”
“是么?”那声音隐隐有着笑意。“只有这种程度的亲法么?”
她一怔。难道还有别种亲法?这……她不懂装懂,嘿笑两声:
“当然还有别种,但此时此刻不宜,不宜啊。”
“眼下无外人,你不妨用你别种方法亲亲?”
她内心垮了垮,硬着头皮道:“这可不好……这……别种方法是、是要脱衣的,再怎么没人……也不能在婚前脱给彼此看,对不?”她胡吹着。
“舜华怎会不知,北瑭富户千金公子在成亲前有夫妻之实,并不会惹人非议。事实上,若有婚约的男女在成亲前得找个机会相互脱衣,看个仔细,以避隐疾。舜华,你道咱们何时脱一脱呢?”
舜华娇躯震了震,傻傻看着他穿得妥当的衣物,再看看自己一身衣裙。她脸烫到都头晕了……真的假的?她看见他眼底笑意。是假的吧?别吓她啊。
尉迟恭忍笑,轻轻碰触她的伤口边缘,道:“再过一阵子换成生肌去疤的药,即便留下疤,也是极淡的痕迹,只要再上个妆,没有人会看出来的。”
她定定神,沙哑道:
“如果我任由它成为一个很明显的疤呢?尉迟哥也会在意吗?我听说男人都很在意的。”
“你听说的事真多。”
“没法子,以前都躺在床上,许多事都只能听说。我是从七儿嘴里说的……就是我婢女。她说男人爱美色,所以白起爱上了柳家小姐,现在仔细想想,原来七儿在暗示我的长相……”她忽地闭嘴,面色古怪,连忙补充:“尉迟哥,你曾允过我,不会偷看絮氏舜华容貌的。”
“……你形容一下你本来的面貌。”
“自然是貌胜牡丹,不,是天仙绝色,我怕你看见后,会对我这个崔舜华食不下咽,与其成天想着那样的美貌,还不如什么都不要看见,就这么乖乖屈就我这个崔舜华的小小美貌。”她说着说着,发现他嘴角线条温柔地上扬了。
舜华心里醉意如细泉涌入,渗着四肢百骸,让她打从心里的舒畅起来。
她伸出手轻轻环着他的腰身,没再看他,拉下发间短簪,任由一头黑发在他面前泻下。
她本想问一声可不可以让她亲亲,但她想她这样问太含蓄了,不合名门富户的大方,于是她主动吻上他的下巴、他的嘴角、他的鼻梁,她心跳加快,欣喜他的配合,甚至他配合着她坐在桌边的高度,任好为所欲为。
舜华心里喜意连连,又觉有些疑惑。明明吻他吻得心满意足,但心尖上的渴望怎么还是一波波的袭来?
她又碰触他温凉的唇瓣,一次又一次,笑咪咪地问道:
“亲亲尉迟哥,我想这样很久了……我真的可以做其它的?”
“自然可以。”那声音轻轻哑哑。
舜华又轻轻碰上他的嘴,双手环到他后头,摸上他的束簪。她明亮的秀眸就这么与他的乌眸对上,他没有作声,就这么直勾勾地望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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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笑弯了眼,抽掉他的簪子,他一头黑发便直瀑而下。
她正想笑着说“好美丽的长发,都被我看光了,我想我得负责”,嘴才半启,她便被回吻了。
舜华受到轻微惊吓。尉迟哥这次回吻不太一样啊,至少,跟她吻的方式大有不同,温热的男人气息一丝未泄地落入她的唇口间,舜华瞬间脸红了,巴不得想钻进洞里。
是她以前误会了吗?还是尉迟哥太过奔放?他的唇舌主动在她嘴里纠缠,辗转厮磨,热度一层层激烈地荡过来;她初初有些退却,但她身背整个被他掌心压住,不让她退后,接着,她又意识到这人是尉迟哥,是她心里最爱的那人,这么一想,她心里惧怕消失,试着浅浅回吻回去。
啪的一声,好像是亭子外头的灯灭了一角,亭里更是暗上许多,暗到她看不清他,但她满脑满心仍能细细刻出尉迟哥的每一道表情。
只是,她觉得有些奇怪,先前她莫名的渴望被尉迟哥的吻给满足了,但另一波波深层渴望又起,她低声喘息着,不自觉着,她头微微侧着,任着他吻着她的颈子,胸前衣衫被揭开一角,她体内深处又冷又热,想要得到眼前的尉迟哥,得到……得到……她心神恍惚着,手脚紧紧缠着他,她懊恼自己只能用“得到”来形容,却无法确切地说明如何得到它。
莫怪尉迟哥说她还是个孩子。
他埋在她肩上动也不动,她看不清,但背上冷冷硬硬的触感,让她再明白不过此刻她躺在石桌上。她想她恐怕已经红得不能再红了吧,她心头激荡一直难以平复,她下意识地以十指悄悄来回抚着他的丝绸长发,努力调整呼息。
过了一会儿,尉迟恭轻柔拉下她的双手,徐徐站直,再将她拉坐起来。他轻轻替她拉妥衣领,掩去她微露的春光,轻触她滚烫的脸颊,他黑眸里满溢温柔,以修长手指替她顺好一头散乱青丝。
“舜华。”
这两个字,打破黑暗里的寂静。
“嗯。”她还有些激动呢。
舜华发现上半身被拉入他的怀里。他拉过外袍将她紧紧环住。舜华尚感到他透过衣衫的热度与皂香,满足地笑,脸蛋埋进他怀里,双臂搂住他的腰身。
北瑭少有人共食、共衣。
男女共食已有亲密之意,但如果有人拗说是过命的交情那也没法子;男女共衣,那真真是只有最亲密的夫妻才能做得。
虽然她很想培养一下害羞的情绪,但此刻她满面是掩不住的春风笑意。她真的很怀疑尉迟哥是故意带她来凉亭,故意营造柔和感,故意这样……
“我若不小心看见白府里的你,你会如何?”他忽问。
她心绪一顿,又感觉他似在闲聊,遂打趣道:
“尉迟哥要是见着白府里的我,那保证你日思夜想,会把现在的舜华视作夜叉给踢到天边远去。”
亭里又是安静了一会儿,她愉快地枕在他怀里,嘴角悄悄吻上他的衣襟,他又温声道:
“今日早上我遇上白起。”
“喔。”京城四大名门富户都有来往,除非白起一辈子住在府里,否则相见的机会是挺多的。
尉迟恭又道:
“白家名下有画楼,时常有画师自荐。正巧,今日画师自荐时,白起在场,那画师自小国至北瑭谋生,自是对北瑭画技研究一番,他自信地绘了一张女子肖像,却教白起看不上眼。”
“白起……教过我绘画。”白起是南临没落流亡的贵族之后,自是懂得许多文雅之物,但她想,这是白起的私事,她不能代他提。
“他教过你绘画?要入白家画楼的第一步,就是要与白家画师赛图,得到认可后才能入画楼。白起当下也画一幅姑娘戏水图。舜华,你曾戏过水么?”
“没有啊……”画的该不是柳家小姐吧?但柳家小姐一看也知是大家闺秀,怎会戏水?舜华想抬头问个清楚,却被他紧紧抱着。
“细眉细眼,眼角上挑,秀眸似水带笑,嘴唇略厚,额上还有个美人尖,是不?”
舜华闻言,不禁大声出来。就算尉迟哥要她抬头她也不要了!真的看见了!真的看见了!明明有美人尖却不是美人,这是她毕生的耻辱!既然不是每个女子有那个美人尖就是美女,那到底是去他的谁叫它为美人尖的?
小时候她指着美人尖问亲亲爹爹她是不是美人,亲亲爹爹笑说只要心地美就是美人,她当下拳打脚踢,直到她爹改口说她是美人,她才罢手。
她记得那时白起刚到她家,看见她的举动皱着眉头,立誓把她改成大家闺秀。她从不问白起她是不是美人,因为她怕拳打脚踢也改不了他的答案。
她好丢脸啊!她想在他心里当永远的美人啊!去他的白起,干嘛画她!
“比的是什么?”她闷声问。
他停顿一会儿才道:“美人绘。”
舜华双肩一软,化作一摊软水,赖进他怀里,不想见人了。那不用说,白起若得胜,绝对是白起故意想以精巧的画技绘出平凡的人物向那画师示威。
尉迟恭感觉到怀里人儿的沮丧,安抚地轻拍她的背。他不想将其它多余的事告诉舜华。
白起留下的那张衅,图技精妙也就罢,但明眼人一看就知下笔者倾注大量的情感与温柔,令他直觉猜出画中人就是舜华的真貌。
白起对着这样的舜华十多年么……
在白起心里,只怕一直盼着舜华能活着下床、活着游玩……在白起心里他……
“下午,我去了白府。”他又道。
“咦?”她想了想。“算算日子,你确实该去看了。”
“我去时,正巧你的婢女正端药给你喝。”
舜华闻言一怔,觉得自己所抱着的男子身躯有些紧绷。她寻思片刻,想起确实有一回尉迟哥来访时,撞上她喝药的时间。
屏风后的他,一句也没有吭,令她觉得他在生怒,但不知他在怒什么,害她赶忙喝完药,再来装大家闺秀来待客套套名门富户的消息。
原来那时,他眼睁睁看着她正喝着毒药。每喝下一碗,她就离死期近了一步,他却还要忍气吞声任她被慢性毒死……难怪……难怪刚才他这么……
她轻轻蹭着他的衣,明知道举动有些孩子气,但她觉得尉迟哥不会讨厌的。她笑着抬头,道:
“尉迟哥,我一点也不在意了呢。真的,如果该来的一定会来,那我就去面对它。因为明白絮氏舜华的人是尉迟恭,所以我开始懂得看周遭流动的景色了,对我来说,这才是老天给絮氏的最好礼物。”
黑暗里,男人的手掌轻轻抚着她的脸颊。
她又柔声道:
“既然有些事没法改了,我就当自己是块臭豆腐吧。也许臭名远播,但只要肯来接近我,就能明白我心里的美好。絮氏舜华也许没有一张美人皮,我想,她还有这么一点美人心的。我爹为我取名舜华,如果只是想让我成为一个人皮美人儿,那真是瞧轻他老人家了。”她眨眨眼,又有点不好意思道:“尉迟哥,咱们,咳,再来一次好吗?原来我以前都在玩小孩游戏,这个……就这么一次,你吻我时,想像一下那个有美人尖的絮氏舜华,好不好?”
男人的气息又以迎面而来,她连忙闭上眼,承受他怜惜的吻。
她的嘴角翘翘同,有了一次经验,她绝对能成为举一反三的高手高高手。她想要仿他,掀开他的衣领,在他肩上留下她激烈凶猛的吻,哪知他忽地吻上她的眼皮,柔声低喃:“这是絮氏舜华上挑的眼角。”又移吻至她额尖,慢吞吞道:“絮氏舜华的美人尖儿。”徐徐落在她唇瓣间。“絮氏舜华略厚的嘴唇。”
“……”
“我初初遇见这个重生舜华时,只觉这姑娘像孩子、像白纸。太洁白了以致什么都不懂,太容易毁在名门富户里,后来我才发现,她手里有一枝笔,在名为舜华的白纸上不逃避地担起每一道色彩,这个絮氏舜华真了不起,不曾损过絮氏之名……舜华,我指头轻轻压着你伤口疼么?”
“有点。”她哽咽。
他柔声道:“我不压不成,你落泪,要淹了伤口会更疼的。”
“我不是有意的。”
“想吻我吧?”
“……想。”很想,虽然她唇舌间染满他的气味,但她承认人心是贪的,而她更贪,想要吃掉更多的尉迟哥。
“可先把泪止住才好。”他笑着提醒。
她胡乱抹去眼泪,又笑咪咪地拉下他颈子。“尉迟哥,我可要吻了,这次我这个舜华,要把你这个颜色加入我的白纸上了,你要小心了。”
语毕,她自觉如北瑭大虎,凶猛地扑上去吻到心满意足,吻到不管是过去的絮氏舜华或者现在的崔舜华,她们所看见的每一幕美景都在她心里重新流动起来。
第九章(1)
“《京城四季》第三集……写得真好哪。”舜华拿着薄书自轿里出来,朝连壁笑道:“你与英交错写着,这一集一定是你写的,是不?”
“是,当家眼尖,连壁佩服。”
她掩不住心里佩服,说道:“你的文采真好,写这种书真是浪费了。”
连壁一怔,笑道:“是当家不嫌弃。”
“我话不假,若认真相比,你文采胜上英私下找来的那些老学究三分,不过,这话你可别传出去。”舜华笑道,接着,负手上揩入寺去。
连壁闻言,心里复杂,看了她的背影一眼,默不作声跟上去。
这间寺庙是京城近郊有名的天宁寺,来上香祈福的都是北瑭上层家世的人家,舜华看看时辰,自己来早了,周遭香客不多,多半是女眷。她们见她着一身西玄深衣,即使没有见过崔舜华本人,也猜出她的身分。
舜华凑巧与一批女眷对目,她微笑,却换得女着纷纷客气施礼逃难去。
“啊,我这个臭豆腐太臭了吗?”她自我解嘲。她低头看看自己的腰身,摸了一下,回头问连壁。“我腰带破洞了吗?为什么她们一直在看呢?”
连壁细细来回看她的腰间束带,笑着:“当家每日衣物都是婢女打点,再由我亲自看过,怎可能有破……”他看着看着,忽地撇过脸去。
舜华一头雾水。
连壁咳了声,道:“连壁想……北瑭女子上身短衫下身软裙,外罩短外衣,这几年有些书香世家的女眷将外衣拉长遮腰,因为她们认为腰身是全身上下最美的部分,不该将腰身毕露给外人看,但富家的女眷则不拘此小节,只是富家女眷紧束腰带之下尚有短衫跟襦裙,并没有像当家的曲裾深衣一衣到底,这么贴切展露、展露……腰身……”
“……喔”舜华不知该答什么。她想把《京城四季》遮在腰间,反而更显怪吧?她所受的教导里没有什么腰身不能贴切勾勒出来,那就当没这回事吧。
时辰尚早,她本想入大殿上个香。说起来,她还没有过入殿祈福的经验呢,这她一脚才要跨过厅槛,忽然瞥见神佛前熟悉的身影。
她立即缩回,退了一步,半掩在殿门之后。
大殿里女客居多,跪在神佛前湖水绿衫的年轻女子正是柳叶月。舜华会从背影认出她来,是因为白起正在殿旁与主持低声说话。
他们也来上香啊……世上时时有巧合,她确实希望以后能继续得知白起过得好,但要时常看见害死她的人还能心无芥蒂,她想她可能还不够圣人。
舜华目光微抬,对上殿里神佛的双眼。这间寺庙经历了几百年,也得到北瑭人全心信赖,当年的絮氏不知有没有向他求助过?当年他守护北瑭人时,有无将絮氏一块守护了?
她并非真正的崔舜华,但在他面前她却没有一丝一毫害怕的心里,她没有做过亏心事,甚至,现在她努力要去守护她该好好对待的人,不管这些人因为崔舜华曾做什么而来对付她,她想一直照着自己的心意去做,被人笑做滥好人也无所谓。
她看着这尊神佛,嘴角学起他看似慈悲的莲花微笑,双手合十替自己认识的所有人祈福,没有察觉在旁的连壁正目不转睛看着她。
当她祈完福后,再看向殿前的柳叶月时,她轻叹一声,移动脚步,来到另一边殿门,确定自己看得没错。
不知何时,柳叶月侧着脸望着白起的背影,目光隐隐带着怨气与恨意。
她心一跳,暗叫不妙。先前她一直没有追究柳叶月为何害她,只当她不喜絮氏舜华这个小姑娘罢了,万一她嫁入白家连白起也一块害呢?
此时,柳叶月弱弱娉娉地起身,一个没站好,拐了一脚,脱口叫了一声,白起回头,眼明手快抱住她。
连壁顺着舜华目光看去,笑道:“柳小姐做得真像。”
舜华转头看向他。这样也能看出来?
连壁又笑:“当家,柳小姐这套你是学不来的。你瞧她是书香世家,外衣本会长过腰间,但今日她特地换上短外衣,分明对白少极为有心。”
“这倒是。”既然如此有心,应该不是为害白起而接近他的。
白起抱着柳家小姐出殿,她连忙避开,招着连壁往寺里其它地方逛去,就与柳叶月打个照面。
现在……是避还是不避?
舜华迟疑一会儿,硬着头皮上前,挤出笑道:“柳小姐,你也来上香?”
柳叶月微笑道:“这阵子家母身子不适,叶月前来为她老人家祈求健康。崔当家,请原谅叶月没法站起作礼,方才叶月脚拐了下,正扭着呢。”
“哦?那有人帮忙吗?今日谁陪你来的?”舜华故意东张西望。唉,没想到不太会作戏的她,如今什么角色都能演了。
“是白公子陪叶月过来。”
“原来是白兄啊,连壁,你避避,有些事只有女子能听的。”舜华吩咐。
连壁依言退下。
舜华坐在长椅的这一角,与她略略保持距离。她看见自己的手指微抖,内心苦笑,她还是有些怕啊,怕太过接近这个害死她的女人。
她深吸口气,正要说话,忽听柳叶月轻声道:“崔当家身边这人,也不能算是男人了。”
舜华一怔,答道:“我没特别想过这事。若连壁觉得他是男子,表现出男子态度,我就当他是男子……”她遭来对方古怪一眼,忙装出不经意问着:“你与白兄相处还好吗?”
“甚好,多谢崔当家关心。”
舜华没有看向她,只盯着地上落叶,沉默一会儿,她才又问着:“你了解过絮氏舜华吗?”
柳叶月猛地看向她,迅速扫过无人的四周,她定定心,道:“崔当家你这是……”
“我听白起说,他这个妹妹跟个孩子一样,她对你无害……”
“崔当家,你这是在试我吗?当日你转送给我的一对婢女里,其中一名正是白家转卖的丫头。她提到白起与絮氏舜华私下有不言明的婚约,虽然现时白起不把她当女人看待,她对白起也没有任何助益,但,难保它日不会想起絮氏对他的恩情,而将她收作小妾以报大恩。”
舜华心里一颤,就这样要害死她?只要她与白起再多相处一些时日,找个机会来探探絮氏舜华,就会知道絮氏舜华绝不会跟大嫂抢同一个男人,就会知道当白起放掉不言明的婚约时,就绝不会委屈她去当人小妾,哪怕是他的。
白起待她,一直像妹妹啊!
柳叶月见她不语,蓦地再道:“崔当家,你道为什么白起陪我上香后,回去必陪絮氏舜华用晚饭?”
舜华微怔。是七儿!原来七儿被买通到这种地步,简直是在监视她了!
柳叶月轻笑:“我曾不小心听见白起请教寺里高僧,家里有病人没法出门上香亲近佛祖,这该如何是好?我记得那僧人说,有人代家中病人来寺庙沾染神佛之气,回去后与病人相处一阵,让她也沾沾他身上的气息,神佛自然也会保佑她,所以,就算同一屋下两人久久难见一面,只要他陪我入寺庙,那当晚絮氏舜华必会跟他用饭。到最后,我都弄不清到底他是来陪我,还是专程为絮氏舜华而来,我只是陪客而已……”
舜华半垂着眼,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崔当家,这些都不是我想下手的原因。是你告诉我絮氏背后的意义,有了絮氏,白起再怎么努力,他永远也无法成为名门富户之首,甚至,皇室里的人可以以絮氏来嫁祸白起,他的人脉不及其它三姓,正是此因,不是麽?”
“……他极有可能娶你……”
“柳家德高望重,书香门第,甚至可以追溯到柳家有太傅官职的祖先,对白起大有帮助,他绝对会娶我,但,絮氏对白起已经没有任何好处,甚至随时会带给他危险,她只是个活不了几年的女人,那么,早走晚走都一样。就让她早点走,解脱痛苦不好吗?如果她知道她是为疼她的白起走,她也会心甘情愿吧?老天若怜悯她,就让她下辈子投好胎,让她无病无痛过一世,不是很好吗?崔当家,你的目的为何?”
“什么?”
“你有意促使我说出这些事来,为什么呢?絮氏的事都是你告诉我的,药也是你给我的,我知道你是利用我除去絮氏,我也愿意除去她,若然你想过河拆桥,反害白起或柳家,我……”
连壁忽地自转角出现,笑道:“当家,该去上香了。”
舜华往他看去,随即,白起自他后头现身。她心一颤,瞄了一眼面色雪白的柳叶月,试着若无其事道:“白起,你也来啦。”
白起防备地看着她,客气道:“崔当家,难得见你入寺庙来。”
“今日福至心灵,想来就来了。我瞧柳小姐脚拐了,还想你要在场可真算是英雄救美了,没料得你还真的在。”舜华瞄瞄稍远的事门,笑道:“想来轿子已在等候,舜华就不多聊了。”
白起应了一声,走到柳叶月旁,舜华转身就走,哪知白起忽然一句:“崔当家暂且留步。”
舜华回头,对上白起的目光。
“崔当家,借一步说话。”他低首朝柳叶月道:“小姐暂且忍一忍,我与崔当家说两句就好。”
舜华不着痕迹与略带惊慌的柳叶月交换一眼,跟着白起到一旁。
“崔当家,近几个月你与尉迟恭走得近。”白起淡声道。
“……嗯。”她手心微地发汗。
“尉迟恭拿走我一幅画卷,还请崔当家转告他,请他交还。”
“画卷?什么画卷?”
“画卷里是肖像,当日我留在画楼里,吩咐楼主不得外卖,适巧尉迟恭来访,取走那幅画,我几次遇他,他皆视若无睹,再这样下去,我也无计可施,所以请崔当家替我催催。”白起不说那幅画的重要性,也不表露情绪。
舜华寻思片刻,啊了一声。不会吧?尉迟哥收了那张絮氏舜华戏水图吗?不是只看一眼就没再看了吗?
白起微地皱眉,立即又掩去。“瞧崔当家的样子,是看过那画了?”
“……眼角上挑、有美人尖、嘴唇略厚的平凡女子戏水图?”
“确是此图。它再平凡也不过,我实在不知为何尉迟兄一拿不还,这图是要销毁的,还请崔当家帮个忙。”
“销毁?为什么要销毁?”
他眼皮不眨。“那是我随意之作。你该知我有一半南临血统,曾习过南临画功,一不小心会带些南临影子,传了出去,有损我的名声,当然要销毁。”
“画里……是何人?”
白起笑道:“虚构罢了。”
舜华闻言,故作寻思,点头。“这图我问问看吧。”
白起作揖多谢之际,不忘补上一句:
“崔当家想与尉迟兄玉成好事,可也要多注意尉迟兄。平白无故抢走女子图,这对你来说不是件好事。”往下一看,落在她手里的《京城四季》。“这种东西你也看?”他有点惊诧崔舜华看了后,竟然没有追究。
舜华笑道:“排遣寂寞罢了。哪日我见了不快活,自然翻遍京城,也要抓出那个敢玩到我头上的人来。”
白起不以为意,回去抱起佳人离去。
舜华目送他们。片刻,她双腿猛然发软,摇摇欲坠地靠在身后泥墙。
“……当家?”连璧上前轻声道,拾起地上的《京城四季》。
舜华捂着脸,模糊不清的声音自十指间传出:“没事……有些头晕反胃想吐罢了。”
原来,要害死一个人必须找这么多理由。柳叶月把害死她的理由全赖给她的姓氏为她自己脱罪,可是她听出来了,柳叶月在乎的是絮氏舜华在白起心里的重量。不管兄妹、不管什么身分,就是不该有重量,哪怕白起看她一眼都不行。
她忽而苦笑,怎么不早说呢?她可以想办法快快养好身子,出去见见世面,说不得她很快就有喜欢的人了,可以出嫁了,这法子不是更好吗?
她低叹口气,抹了抹脸,抹到眼下不平的明显肉疤。她振作起来,放下手,朝连璧道:“以后写《京城四季》时,别提到柳家小姐的事。”
“是。当家脸色……很白呢。”
“偶尔也要白一白才好。”她笑:“时辰差不多了,到禅房等神官吧。”
“是。”连璧找来僧人领路,来到一间清静的禅房。她没入内,只在小院子里等着。有水井在院里,她探头一看,井水太深看不清自己的面貌。
她回头,连璧面无表情就在自己身后不到两步远的距离。
“连璧,帮我打桶水吧。”
“是。”连璧没迟疑地拉开彼此距离,上前打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