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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胥靡?鱼腥草卷》 鱼腥草卷?第七章《猫腻》之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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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色的光芒下,牧奴彷如生了犄角的兽,时时起着寒颤,使人触碰不得。
怔怔地凝视着密河潺潺的河水,手里扯弄细梗的油绿色野草,他一脸紧绷地坐於石砌的玄青色河堤上,套上布靴的双脚悬挂,与壁上的藻苔相互厮磨,如琥珀的双目望着隐隐波纹中的自己。
由卷起的模糊,至清晰的化开。
他不一样了,不再是花谷溪水中的那个牧奴,不再是了。
溪水是一面天生的镜,使人看清自己的面容,可却瞧不清内心那细微的转变。
一张颊心略略凹陷的脸,左眼下有颗肉色的小红痣,一切如常,没有任何的改变。
花谷的那个牧奴,神情是宁静祥和的,无欲无求,只是淡淡地笑,平静安稳地过着不变的日子,似一层灰,可密河的牧奴不一样,他再也回不去了。
桃花、李花、樱花不再柔情地盛开,不再多情地为他飘落,独剩幽暗沉寂,残留下那一块块的血瘀,烙於那难以chuanxi的心头。
低哑的喉音吐不出,苦楚缠满了舌尖,亦填满了心。
师婆於他耳边所说的那句话和左手香的淡淡气息,已渐渐地让仇恨给掩埋,是琥珀谷的五十万大军,经多年的腐蚀,早与土壤化为一体,消失得无影无踪,又如陈年腐闷的记忆,在遇着新鲜的空气後,毫不留情地瓦解消逝。
如今所面临的仇恨,会将过往一一地覆盖,虽不会永远遗忘,可却会暂时不知去向,有朝一日,许能自心底深处寻回。
拨弄着长草一片片的细叶,他折下了它,心里充满的是让人行以阉刑的弥诺。
牧奴恨自己,恨自己未尽责任,未将弥诺保护周全,让他受了极尽残忍的痛苦与折磨。
世道真如蛛童所说,是豺狼虎豹的世界,他总算是看清、看明白了。
一名奴隶,没有身分,没有地位,连欲见弥诺一面都让衙役赶了出,彷如只丧家之犬,几分狼狈与可耻。
可他,本就是只无家可归的狗,还在乎脸皮子吗
弥诺在地牢里,捱得住吗牧奴问自己,问着内心那牵挂极深之人。
泪水不禁地自眼眶滑出,刷过了那张黝黑的面容,将琥珀色的眸子闪得更加澄亮。
一夜苦思冥想,他仍是猜不出弥诺此刻的情况,不知他沉受着多大的苦痛,他倒宁愿相信蛛童是在欺骗他,是在说气话激他,他愿沉浸於那编织出的谎言中。
但,那是已无法改变的事实。
衙役已证明了一切,告诉他,阉人得於蚕室内休养数月。
阉人──在他听到的瞬间,一块块壮实的肌肉都软了,闪着琥珀色光芒的眼珠子黯淡了,可,他又能做什麽呢
鼻前让一股骚臭的鱼腥沁过,牧奴瞬间将双手紧捏,掌心与手腕的交界处挤出了筋脉的凹凸形状,显得狞厉,生於眉心的那只长长犄角再度浮现,他咬牙,发誓要替弥诺报仇!
他不会再对蛛童客气了,这一切的苦厄都是由他衍生而出,他没有履行对他的诺言,那他亦不需成为他的xingnu隶,不需受他操控了。
幌子!一切都是幌子!
他恨!恨!恨自己成了个玩弄男人的男人!恨自己猪狗不如!比畜牲还下贱!肮脏!龌龊!
他欲咆啸,欲朝密河之水咆啸,欲跃下踩碎於河面漂流的水灯!欲咬碎密国的恶人!全都是鬼!密国之人都是鬼!就是因心里盛装着满满的罪恶!才怕让鬼给捉了去!
在他欲跳下河堤的瞬间,有道声响喊住了他。
「牧奴。」是清脆的嗓音,是那娇滴滴的人儿。
牧奴浑身的筋肉一紧,身子一动也不动,他自声响便能听出,来人是符素。
经一夜的冥思,他发现自出了地牢後,他的鼻子再也不灵敏了,好似只嗅着一股化不开的腥,再也不知香的气息是如何融入鼻腔,再也嗅不着了。
可他不知,他嗅到的腥是,自己。
「你在这儿啊,害我担心了许久。」符素一脸娇甜纯真,她走近牧奴,将双腿一屈,主动地坐於他的身侧,不怕河堤上的藻苔弄脏自己的长纱裙。
牧奴在下一瞬挪开了臀,刻意与符素拉出些许的距离,双眼仍是盯向飘浮於水面上的一只只水灯。
「牧奴,你知晓我有多担心吗我急到欲上皇宫求姊姊救你呢。」符素睁着有着长长睫毛的眼,tunbu一挪,坐得离牧奴又更近些,方便与他说心里话。
河水泛起了微微的涟漪,激起了小小的水花,牧奴只是垂敛着眼眉,不说半句话。
符素是蛛童的妹子,他不该和她走得太近,毕竟他俩是两个世界的人。
「牧奴,你怎麽不说话呢」符素伸长了优雅的颈项,欲瞧清牧奴的神情。「是在地牢里受苦了吗如果你有任何的伤痛,都可以告诉我喔!」她以胳膊撑住河堤的岩壁,悬挂着的两只腿晃了又晃、踢了又踢。
「我相信牧奴是好人,不会是个做坏事的贼,因为你是我的朋友。」符素说得真诚,双眼闪着澄澈的光芒,如只可爱无害的小绵羊。
你是我的朋友──
震颤间,牧奴将紧绷的脸抬起,睨向正凝望着他的符素。
她的眸光极是澄净,似一抹无暇的琉璃光,如琥珀谷的绵羊般单纯天真,没有心计,没有多余的心思,唯有自己的一颗真心。
四只眼眸款款地相互凝望,符素那两瓣涂上淡淡胭脂膏的唇忽地一扯,呵呵地笑了出,嘴边挤出浅浅的小酒窝。
「牧奴,你的眼真漂亮,哪日可以带我去琥珀阗玩吗」符素问,随後仰脸望向无云的青天,温温地道:「我想,那儿应该有漂亮的草原,有英雄,有顶天立地的男人,重点是,那里是牧奴的故乡。」双眼,再次定於牧奴那张没有笑容的脸上。
心忽地有道暖流轻轻拂过,仇恨好似让光的流溢化开,可下一秒,牧奴的防卫心又起,彷如浑身生有扎人的刺的刺蝟,眼珠子划过一道锐利以及充满杀气的光芒,tunbu再次一挪,他武装自己,不善地吼道:「离我远一点!我会打人!会打死人!」他不会打符素,不可能。
符素好似让不曾属於牧奴的暴戾之词给惊住,这是她头一回听着他说如此残暴粗鲁之话,可她不怕,愣愣後却噗哧地笑了出声,胳膊伸长,欲以食指点点牧奴的额,可牧奴却连忙地闪躲开,如只碰不得的野兽。
不气馁,符素将食指朝自己眉心的一块金箔点点,随後硬是沾上牧奴的额,嘻笑道:「牧奴忘了点金痣啦!被妖魔鬼怪给附身了!嘻嘻!」
只见牧奴慌乱了手脚,狂拍着自己那光滑的额,可怎麽也拍不去那一小块与符素共享的驱魔金箔。
符素站起了身,拍拍臀上的灰屑,神情娇俏地道:「我给你买吃的去,等我喔!」道完,她便喜孜孜地朝着贩子的方向奔去。
睨向那如小花雀般的身影,牧奴不禁地垂眼,心绪极是复杂,有如让刀剐过般,血欲流却流不出,只是眼睁睁地看着它堵着。
不出多久,符素手里揣着两枚柿子,步伐从容地走回了河堤,欲将澄红的柿子递给牧奴。「嗯,秋柿最好吃了,吃一点吧。」
牧奴不接,她硬是将柿子塞入他的怀里。
下一秒,牧奴以有力的五指握起那枚柿子,咬牙,恶狠狠地朝密河里一丢。
──咚的一声。
「牧奴!」符素喊,心想他真是让妖魔鬼怪给附身了!
牧奴瞠着一双满是仇视的眼,朝符素喊:「弥诺让人给阉了!是你们这些贵族之人害的!是你哥哥害的!你别假惺惺了!」他,不能对符素有情。
「牧奴……」错愕地低喃,符素眼眨也不眨,难以接受自牧奴口中所说出的实情。
「弥诺是我的朋友!是我的朋友!」生了犄角的牧奴吼,眼里含着隐隐的泪光,就如他是符素的朋友般,多麽令人感到心痛。
他将脸转过,不再看向符素。
倘若看了,他便无法狠下心,无法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