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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小调旧时光 第 4 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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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找。我坐在自行车后座上,深深垂着头,预感到这次必将无功而返。仅仅是形式上的寻找。

  我们在街上遛了三圈,逢人就问,没打听出任何消息。几个酒吧的门童眼睁睁地看着我挨过打,却致否认当时曾有个女孩和我在起。路上的行人早已不是原来那些,问他们无异于刻舟求剑。第三次经过今晚进去的那家酒吧时,我忽然想起什么,拉上张彻推门进去。

  酒吧里已经如既往,恢复正常,服务生和客人像舞台剧布景样或坐或立,不动声色地看着主人公奔忙。我趁他们还没反应过来,几步跑到经理办公室门口,拧开门进去。

  标准糙汉般的经理端坐在巨大的仿红木老板桌后面,面前放着盒“三五”牌香烟个酷似硕大的花朵的玻璃烟灰缸支小瓶装的“嘉士伯”啤酒。

  而桌上最醒目的摆设还是个袒胸露乳穿着黑色连裤袜和长统皮靴的女人,她毫不惊慌地点上颗烟。

  “人生极乐。”我忍俊不禁,对经理说。

  “也就是没乐找乐,其实也没劲。”经理无可奈何地站起来,又无可奈何地坐下,因为他的裤子没有随着臀部上移。

  “适当来点儿威慑,我觉得这气氛不严肃。”我对张彻说。张彻便呜呜呜地抡起链子锁,边抡边寻找目标,最后家伙砸到烟灰缸上。夸啦声,玻璃花变成片乱琼碎玉。但是经理不为所动,稳如泰山地系着裤子,又从抽屉里拿出个同样的烟灰缸:

  “哪拨儿流氓进来都砸这个,真他妈形式主义。”

  我也笑了,这年头什么事儿都透着形式主义。“你严肃点儿。”我对他说。

  经理果然是常在街面混的人,瞬间便形式主义地严肃了起来,对我说:“我见过你。你胆儿还挺肥,还敢来呢”

  “我来这儿不是为别的,就是问你点儿事儿。”

  7神秘人4

  “也怪我胆儿太肥了,没叫点儿人过来,否则非弄死你们小丫的。”经理嘟囔着说,“那你问吧。”

  “今天那女孩儿没再来过你这儿”

  “没有。跑了之后我也没追你们。”

  “她进来的时候跟你说什么来着”

  “还说这事儿呢。”经理烦躁地说,“进来就跟发了臆症似的,死盯着我眼睛看,我不看她还不行,看了会儿,她突然来这么句:扫黄办的,拿钱来吧。差点儿把我给乐死。有那样的扫黄办么说雏鸡我倒信。”

  “就说这个你确定是跟我块儿跑的那个女孩”我怀疑他弄错人了。

  “绝对是她,今天晚上除了你们再没人进来过。我也劝你们句,以后流氓勒索也讲点儿职业规范行么让女精神失常患者打头阵,亏你们也想得出来。”

  “哦。”我说。如果那经理说的是真的,他当时想必如堕烟雾,我现在也是,“那就先这样吧。”

  我拍拍张彻,想往外走。经理却在后面说:“这事儿就这么算了”

  “那你说怎么着”张彻又抡了次链子锁,把新烟灰缸也敲了个稀巴烂。

  经理说:“你们大哥是谁哥们儿在这条街上做买卖,总得知道名儿吧。”

  “没大哥,今天纯属误会,您忙您的吧。”我说。

  “不行不行。”张彻说,“既然他非把咱们当流氓勒索的,咱们好意思空着手回去么象征性地拿点儿吧。”

  经理从抽屉里拿出千块钱,凛然放在桌上:“你们要有胆儿,就把这钱拿走。”

  我把钱揣到兜里:“拿了怎么着”

  “别再打了别再打了。”经理看到张彻又在抡链子锁,“我也就是诈诈你们,既然你们不吃这套江湖规矩那我也没辙,求你们别再来了行吧我们做买卖的就怕这个。”

  “行行,谢谢您啊。”

  我们和经理客气地道了别,“你们慢走。”“别送了还得提裤子怪麻烦的。”走出酒吧以后,我看着瞬息万变又成不变的街景,忽然感到种脚下平地变成悬崖般的慌张。她没有来历没有姓名自称扫黄办的,还那么像某种说不出名字的动物,还长着布满皱纹的r房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啊更关键的是,当我迷恋得无可自拔的时候,她像烟样散开不见了。

  我从烟盒里磕出颗烟,掐掉过滤嘴,把纸烟部分放到嘴里点燃。火柴像礼花般凭空绽放,又像流星般随着手腕甩陨落。我深吸口,将烟抽掉足有三分之,在黑夜的幕景下,缓缓吐出的浓烟犹如草原上的白云般。我试想着浓烟可以根据意识幻化成不同的形象,并试着在烟里找到动物般的女孩的身影。但令人恐惧的是,我已然记不清她的脸庞。我曾在温暖的窗下久久凝视过她,也曾在黑暗中与她贴面而眠,但此刻只记得她的身上带有某种动物的气质。除此之外我无所获。

  黑哥在地下室里幽幽地弹出单音,似乎是约翰列侬与大野洋子单飞后创作的曲子。我坐在筒子楼门口的台阶上,静望夜空,努力回忆属于我的那部分音乐。当年柴可夫斯基曾前往意大利的佛罗伦萨,谒见常年与他书信往来的梅克夫人。但由于阴差阳错,他这次又与梅克夫人擦身而过,未能谋面。恋人似乎生活在虚幻之中,永远不可触及,在柴可夫斯基的生中,从未正式与梅克夫人见过面。他大概产生了咫尺天涯的恍惚感,从而写下了弦乐六重奏佛罗伦萨回忆。

  张彻点上颗烟,他坐在我身边。眼前的小区昏暗空旷,骑自行车的人们有条不紊地来往。个手持木棍的小孩沉浸在幻想之中,煞是威严地走过。

  我又抽了口烟,烟烧到根部,手指都烫得发疼了。

  “也许她是有什么急事,过会儿就会回来。”张彻对我说。

  我轻轻笑,摇摇头。他又说:“也许她是诈骗惯犯,这次失手之后照例要躲阵子。”

  7神秘人5

  我把烟扔到地上,下巴顶到膝盖上。看不出她有什么急事,也没有那样的诈骗犯。看到我不说话,张彻把烟丢给我,起身回地下室去了。再过两分钟,美轮美奂的单音将变成狗屁不通的弹棉花,但是我认为弹棉花也独具美感,起码具有非常强的现实性。

  夜风在头顶掠过,虽然无声胜似有声,树影在眼前摇曳,看似移动时则静止。我呆若木鸡地坐在台阶上,像很多夏日乘凉的人样,不知不觉进入了半梦半醒间。瞬之间,似乎有串钢琴的声音在耳畔滑过去,我以为出现了幻听,便更加疲惫地坐着,想听听脑海里到底能产生什么音乐。

  直坐了不知多久,那琴声还在隐约回荡。低沉阴郁,虽然若有若无但重音却极其有力,几乎洞穿我意识中的耳膜。树声和风声自然而然地与它配合起来,汇成支虚无缥缈的协奏曲。几栋楼宇之间已经没有人在走动,野猫像鬼魅般开始出没,不少窗子里的灯光颓然而灭。我意识到她今晚不会再回来,便起身上楼。

  刚站起来时脑袋发晕,几乎摔倒,腿好像不是自己的,木然认着路往楼道里踉踉跄跄地走。等到脑部充血完毕意识恢复过来之后,我猛然发现:刚才听到的琴声确实存在。

  确实存在,而且就是我的“星海”牌钢琴发出的声响。这楼里再没有第二部钢琴,也没人会弹钢琴。我循声而上,离我住的那层楼越近,心跳越快。诡异的事情件接件发生,居然有人在这种夜晚出现在我的房间弹琴。钥匙只有把,就在我的兜里,摸摸,它硬硬地还在。难道是钢琴自己弹奏了起来想到暗无人的屋中,钢琴自己对着空窗弹奏,我的腿几乎迈不动了。这完全是个典型的恐怖片的情节么。

  当年恩格斯曾嘲笑贝克莱说,他是部发疯的钢琴。假如唯物主义哲学没有登上统治世界的宝座,那么眼下这个景象也许没那么可怕。我爬完楼梯,站在楼道口动不动,听到琴声千真万确地从我的房间里传出来。

  但必须承认,弹琴人假如钢琴不是自动弹奏的话的手法精妙无比,而且充满了无与伦比的深沉的力量,远非寻常的炫技派琴师所能。而到现在我才听出来,源源不断传出的琴声正是拉赫玛尼诺夫的第二钢琴协奏曲。

  神喻正在慢慢实现。我在空无人的楼道里走过去,每步都记得清清楚楚,似乎从冰河纪走到全球普遍变暖的今天,才走到自己门前。拿出钥匙,插进锁里,居然忘了向左还是向右扭,试了两下,门才被打开。锁簧轻轻响,琴声戛然而止。

  我推开门,看到拉赫玛尼诺夫本人坐在钢琴前,正侧过身来看着我。

  那个男人长着张沉默的脸,上身消瘦,头发极短而且略为谢顶,眼袋很大,目光疲倦,虽然看人也给人盯着脚下的感觉,鹰勾鼻子下面,薄嘴唇丝不苟地抿着,似乎千年万年也不曾张开。幅苦行僧般的长相,无论从哪个角度处于哪种光线在哪个时代看来,他都是拉赫玛尼诺夫本人。

  更何况还有粗呢子西装和黑领结穿在身上,西装上兜里垂出根怀表链。这些也与拉赫玛尼诺夫的演出照毫无二致。

  最具确定性的就是他方才所弹出的琴声。我早该想到,除了拉赫玛尼诺夫本人没人能这样弹奏拉赫玛尼诺夫第二钢琴协奏曲。

  那首曲子我听过无数遍,密纹唱片磁带都听过,但从未在“星海”牌钢琴上听过作曲者本人弹奏的。

  我当然恍惚不已,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眼前的景象震撼性太大了,我甚至认为自己身处二十世纪初的莫斯科国家剧院排练厅。

  还是拉赫玛尼诺夫本人打破沉默,给我注入现实感的针剂:“不好意思,擅自闯入。关门进来吧。”

  他说的是中文。我神经错乱地横着挪进来,动作比螃蟹还不协调。这时候如果窗外探进只史前暴龙的头颅,我也不会感到出乎意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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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神秘人6

  我咽了几口唾沫,才说出话:“请问你”

  “你以为我是谁”

  我把自己摔倒床沿上,哆哆嗦嗦地拿出烟,但点了两下没点着,索性两手摊道:“如果不是说胡话的话,您是拉赫玛尼诺夫”

  “那当然了。”对方放下键盘盖说,“你可以这样理解,也可以叫我拉赫玛尼诺夫。”

  8传记1

  “也许正是因为涉足太多的领域,我没能充分利用我的人生。”这是拉赫马尼诺夫对自己生的评价。

  谢尔盖拉赫马尼诺夫于1873年出生在俄国诺夫戈诺德省奥涅格村的个贵族家庭里。他的父母都弹得手好钢琴。母亲是谢尔盖五岁时的钢琴启蒙老师。姐姐索菲娅在被莫斯科歌剧院录取为女低音演员的同年死于白喉病。父亲是个豪杰人物,生性好赌,而且嗜酒如命,将妻子继承的巨额财产挥霍空。谢尔盖九岁时,他们不得不将奥涅格的庄园拍卖掉来偿还债务,并举家搬往圣彼得堡。不久父亲离家出走。

  拉赫玛尼诺夫在圣彼得堡音乐学校继续学习钢琴。和他挥霍无度的父亲样,他不遗余力地挥霍天赋。1885年,他没有通过学校的任何门考试,被校方劝令退学。他的表兄亚历山大西罗提乌克兰钢琴家,指挥家得知这消息以后,向当时在莫斯科音乐学校教书,并是俄罗斯流音乐教师之的兹尔列夫介绍了谢尔盖的情况。兹尔列夫同意接收他为自己钢琴班上的免费生。兹尔列夫对学生的要求十分严格。为提高学生对作品的理解和演奏能力,经常组织他们进行四手联弹。

  在此期间,拉赫玛尼诺夫结识了代伟人柴可夫斯基。当时他年仅十三岁,改编了柴可夫斯基第交响曲。柴可夫斯基对他赞赏有加,但从此之后,两人没有太多联系。对于柴可夫斯基来说,最令他青目有加的要算是梅克夫人介绍的学生德彪西。

  1888年,拉赫玛尼诺夫在阿连斯基的高级班上学习和声和作曲。兹尔列夫希望他成为钢琴家,而他渴望创作的心情越来越强烈。1889年,拉赫玛尼诺夫要求个私人的房间,以便在作曲时不受同学的打扰,兹尔列夫拒绝了他。两人的关系破裂。直到拉赫玛尼诺夫毕业时,两人才又激动得重归于好。

  离开兹尔列夫后,拉赫玛尼诺夫师从塔涅耶夫学习作曲。在年时间里创作了大量作品,并逐渐受到重视。1892年,拉赫玛尼诺夫提前年以优异成绩从音乐学院毕业,他的毕业作品,歌剧阿列可获得了最高金质奖章,并受到柴可夫斯基的亲口赞扬。柴可夫斯基原想指挥他的岩石幻想交响曲,不幸年高辞世,未能遂愿。拉赫玛尼诺夫为他的去世写了部挽歌三重奏以示哀悼。无独有偶,柴可夫斯基为鲁宾斯坦之死所做的挽歌也是首三重奏。

  1894年,他的第次个人音乐会取得成功。在这段时间里,他对朋友彼得的妻子,有吉普赛血统的安娜产生了爱情,写了波西米亚随想曲献给彼得。

  1895年,他创作完成了小调第交响曲。这部作品在1896年的俄罗斯交响音乐会上首次公演。但些评论家把他的作品归为“第九流”,嘲讽声接踵而至。这件事在拉赫玛尼诺夫心上投下了阴影。

  1897年,他应英国皇家爱乐协会邀请,去英国访问演出,获得成功,并答应再创作部协奏曲。后赶回国为纪念普希金诞辰百周年演出阿列可。他的好友夏利亚平担任阿列可的角色。拉赫玛尼诺夫回忆道:“在演出结束时他啜泣了。只有个真正的男子汉,才能体会到阿列可那样的悲伤,以至于流下泪来。”这以后,他患了肺病,结束了与安娜的关系,意志消沉。给英国的承诺也使他忧心忡忡,在三年的时间里几乎没有创作任何作品。四处求助后,还是催眠师达尔通过治疗使他恢复了自信。1900年,他去意大利旅游。南方的阳光不仅治好了他的病,还燃起了他创作的欲望。他开始创作第二钢琴协奏曲。先完成了第二第三乐章,第乐章在首演以后才完成。

  1902年,拉赫马尼诺夫与表妹结为幸福婚姻。在这段时间里,他逐渐获得世界各地的普遍赞誉。第二交响曲,交响诗死之岛等重要作品都在以后的几年内写成。1910年,他成为了伊瓦诺夫卡庄园的主人。1909年,拉赫玛尼诺夫为他的第次美国巡回音乐会创作了第三钢琴协奏曲。回国后,连任三届莫斯科爱乐乐团的指挥。1911年,他收到封以r署名的信,逐渐与这位神秘朋友建立起友谊。后来他才得知,信的作者是女诗人玛莉塔夏金妮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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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传记2

  1917年十月革命以后,拉赫玛尼诺夫暂住在斯德哥尔摩。1918年迁往纽约,并买下了处房产。在他的自我放逐之前,他创作了百三十五部作品。而之后,他创作的作品不足十部。他在与音乐时报的记者最后次谈话时说:“不管怎样,总有副担子压在我 身上。它比任何担子都沉重。我年轻的时候不懂这些。这副担子就是我没有祖国。我不得不离开那块生我养我的土地。在那里我度过了青春,在那里我挣扎奋斗,经受了青年时代的切痛苦,最后在那里取得了成就。全世界在欢迎我,胜利到处在等着我,只有个地方把我拒之门外,那就是我的祖国。”

  谢尔盖拉赫马尼诺夫死于1943年,3月28日,离他七十岁的生日只有五天。有没有充分利用人生,只有他自己知道。

  以上资料来自网页的“音乐家生平”专栏,我曾看过不下十次。

  9魔手1

  “如果没错的话,您就是上述那位拉赫玛尼诺夫”我终于点上了颗烟,坐在苦行僧般的男子面前问道。边抽着烟,我边观察此人形象的细微部分,譬如下巴上残留的胡碴衬衫的褶子以及手背上的色斑。这些东西能够显示出个活人近在眼前的实感。毫无疑问,此人确实是个活生生的人,而非鬼魂幻影或能说话的画中仙。

  “世上哪有第二个拉赫玛尼诺夫”苦行僧般的男人说道,“不过你方才复述的传记,只是流于表面的平庸复述,敷衍了事又无伤大雅。正是这种记述将我变成了不需深刻理解即可拥有的符号。”

  “又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和拉赫玛尼诺夫坐在间筒子楼里。”我不知所以然地说道,“这才是问题的关键。我现在的感觉真是见了鬼了”

  “你所说的见了鬼了,就是见了我了”拉赫玛尼诺夫说道,“我不了解你们所谓的鬼所指的是什么状态的生物。”

  “见了鬼的意思就是,眼下的情况使我有点儿精神紊乱,不能确定世界上发生了什么乱子”

  “那么这样呢”拉赫玛尼诺夫说着伸出手,拍了拍我的肩膀。手掌宽大,手指奇长,保养得干净整洁又充满力气,典型的钢琴家的手,而且是毋庸置疑的活人的手。身体接触使我更没法怀疑眼前的是个活人了。“这样是否让你觉得踏实点”

  “这样我更害怕。”我的嗓子不禁走了腔,“拉赫玛尼诺夫是我崇敬的钢琴家之,假如我也配算作他您的后辈的话,说对您高山仰止也不为过;第二钢琴协奏曲和帕格尼尼主题狂想曲我也不知苦练了多少时候,每次弹都有黯然泪下的冲动。不过现在问题不在这里。按照常理也好历史记载也好,拉赫马尼诺夫本应死于1943年,也即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的前两年,而不应该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出现在我的面前弹我的钢琴,和我说中文拍我的肩膀。今年是什么时候北京申奥都成功了吧”

  “这个问题嘛,”拉赫玛尼诺夫撇撇嘴,“按照常人的逻辑,确乎也可称为问题。”

  “那当然。不仅是问题,而且是我对世界存有信任感的基础。”我索性梗着嗓子说道,“所以请您别开这么离谱的玩笑,大爷。”

  拉赫玛尼诺夫轻轻耸着肩膀,无声地打开钢琴盖,手指轻轻弹出帕格尼尼主题狂想曲中的舒缓段落,电影时光倒流七十年正是被段音乐贯穿始终。“那么你相信不相信音乐能穿越时空”他边弹问我说。

  “这个我自然相信,因为有唱片存在么。在您的晚年,录音技术已经很发达了,因此在您死后,美国留下了大量您亲手弹奏的珍版。比如说套名为拉赫玛尼诺夫弹奏拉赫马尼诺夫的唱片,第二钢琴协奏曲就是我在那里面听到的,虽然是单声道录音,但是原汁原味。”我说。在说后半截话的时候,荒诞感越来越强烈。

  “这不就结了么。”拉赫玛尼诺夫潇洒地弹出组高音,“所以穿越时空也不是不可能么。”

  “就像常说的科学没有国界,但科学家有国界,音乐虽然能穿越时空,但音乐家毕竟还是人,人都是要死的,您怎么能在此时此地冒出来吓唬我呢”

  “这也不能怪我嘛。”拉赫玛尼诺夫带着讽刺的歉意说道。

  “那是,确实也不能怪您。”除了说这个,我无话可说了。

  “我何以能在此处出现,何以偏偏出现在你的面前,个中原因实际上很复杂,以后我再慢慢给你解释吧。”拉赫玛尼诺夫停止弹奏,在似有似无的余音中说道。

  “这么说我还得在荒诞的感觉里生活段时间。”

  “习惯了就不觉得荒诞了。”他说的这句话倒是真理,因为近期的生活就是如此。但他接着又说道:“还有更多的荒诞等着你去习惯呢。”

  “我穿越时空的荒诞旅行,说得简单些,实际上就是以音乐作为向导的。”夜色完全深沉下来,对面楼里的灯光已经近乎完全熄灭,从窗户里往下看去,路灯也盏不剩,大地如同无底深渊般漆黑。此时已经换作了我坐在钢琴前,伴奏般地弹着拉赫玛尼诺夫的即兴小品,而拉赫玛尼诺夫本人则坐在床上与我交谈,间歇性地就琴技指导我两句。

  9魔手2

  他说道:“我只能出现在某些能弹奏我作品的人身边,或者不弹我的,能弹柴可夫斯基穆索尔斯基和里姆斯基高沙科夫等人的也行,总之必须得是俄罗斯音乐。”

  由于乐曲早已烂熟于心,我得以像他样边弹琴边说话:“是否可以这样理解:十月革命后,您虽去国离乡,但仍无法忘却俄罗斯情结,所以即使穿越时空也会追寻着俄罗斯音乐而行这个思路是不是太像知识分子的厢情愿了”

  “很多问题都是这样:随你怎么理解都可以,否则你就无法理解。如果我告诉你,实际原因是种心灵感应,你岂不又该觉得荒诞了么”他说。

  我叹口气:“那也没关系,眼下的事情难道不就是荒诞么再多点也无所谓了。”

  “实际上,在时空之旅的路程上,我并不仅仅在你这里停留。你这里不是目的地,你也不是我惟要找的人。大约在你们意义上的四十多年以前,我还在北京停留过次,但那次过于投入,造成的后果差点儿把我给毁了,所以这次要格外谨慎。”

  “什么意思过于投入是指什么差点儿毁了是指是什么大概您就是在那时候学会北京话的吧”

  “北京话当然是那时学会的,因为那次停留的时间格外长,就连身份都改变了。至于投入和毁了指的是什么,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也就是说,我注定在荒诞的处境里浸泡段时间,连层层揭开面纱的权利也没有。我岔开话题道:“那时的北京是什么样的”

  “冬天吃大白菜,夏天吃小豆冰棍。据我所知,你倒觉得那时的生活更具有美感”

  “大概是这样,不过真的活在那时,也许美感就会消失了。”

  “确实是有美感。”拉赫玛尼诺夫微微抬起头看着房间半空,做出追忆年华的神态。个随意穿梭时空的人也会追忆年华,他所追忆的感受是否和我们样

  “对了。”经过长时间相处,我些许轻松了,恢复了开玩笑的能力:“那么你也还会说俄语吧说段儿我听听说不出来我可认为你是假的哟。”

  “说什么”

  拉赫玛尼诺夫眨巴眨巴眼睛,布噜布噜地说了段,结尾处还加上句“乌拉”,说完以后道:“在我观察过的人里,还没人像你这么无聊。”

  我感到些许愉快,轻快地弹完了段乐曲,问他:“我弹得怎么样,大师评价评价。”

  他随意指出了几处力道不对和节奏上的纰漏,然后说:“实际上也没什么可以指点的。每个音都很准确,每个小节都很清楚。”说着让我把手拿开,他自己弹了段我刚才弹过的乐曲。这时我明白,所谓“没什么可以指点”也就是“差距太大,无法指点了”。我的每个音都是照着乐谱丝不苟弹的,接近于分毫不差,但弹出的每个音在拉赫玛尼诺夫都是错的。在“准确弹出乐谱”与“弹出拉赫玛尼诺夫的神髓”之间存在着天渊之别的鸿沟,而那却不是可以依靠人力跨越的。瞬之间我想起黑哥,甚至嫉妒起来,他在吉他上做到了这点。

  “无论如何,我弹的只是乐谱而不是音乐。”我说。

  “能看到这点,已经远远高于般人了。”

  “那么如何才能弹出您这样的美感呢就拿您的作品为例而言。”

  “前提只有个,忘掉那是拉赫玛尼诺夫的作品。”

  “对于您来说,也就是忘掉自己就是拉赫玛尼诺夫本人”

  “可以这样理解,对于般人来说,也就是忘掉生命本身。但说谁都能说出来,真正做到几乎是不可能的。”

  我想到自己曾经将钢琴确立为理想,不免悲伤起来,同时于心不甘:“假如说我定要做到,那么如何才能呢”

  “需要样东西,也就是魔手。”

  “什么是魔手”我问他。

  “所谓魔手,并不是再往身体上安两只手”他慢悠悠地说。

  9魔手3

  “我也没那么理解,手太多了那是哪吒。您别卖关子了行么”我打断他道。

  “魔手实际上是种不具有具体形态的存在物,但又不是纯粹抽象的理念。你可以把它理解为种气质或者种感觉,也就是使人和音乐融为体的能力。”

  “那么说来,您鲁宾斯坦帕格尼尼这些人都是拥有魔手的了”

  “不能说拥有魔手,而是魔手附身。魔手不是人通过刻苦练习形成的,而是外在于人体,客观存在于世界之上。如果现代物理学的理论成立的话,魔手也许是种能量场。”

  我想像着空气中漂浮着被称为“魔手”的无色无形无声的物质,当某位幸运儿被它附身,即可变成拉赫玛尼诺夫鲁宾斯坦和帕格尼尼这样的天才。如果这话是真的,那么整部音乐史都将被改写,而变成对魔手无规则运动的研究。在所有音乐家中,也许莫扎特是最早被魔手青睐的,可以推测,他还在母亲芓宫里的时候,魔手就神不知鬼不觉地钻入他母亲的身体找上门来。

  “然而魔手并不是无限多的。魔手有着具体数量,而且相当少。否则的话,伟大的音乐家就将满地都是了。”拉赫玛尼诺夫继续说道,“有限的魔手在不同人之间转移,在有的人身上停留得短,在有的人身上停留得长,在有的人身上毕生停留,可以说与附主融为体,直到附主死去,才另找归宿。仅在某些人身上停留时半刻,这也就是许多天才的艺术寿命难以为继的原因,最典型的例子就是被称为俄罗斯音乐之父的格林卡。”

  格林卡比柴可夫斯基时代略早,出生于个富有的贵族家庭。他拥有可以与普希金相提并论的地位,是俄罗斯音乐崛起的先锋军。但他还停留在贵族的玩票阶段,作品也大多良莠不齐,有些令人惊叹,有些则让人大倒胃口,“我很难相信,这些东西居然是格林卡这个天才写出来的。”柴可夫斯基也曾皱着眉头评论道。

  我问拉赫玛尼诺夫:“那么如何才能使魔手附着在身上呢”

  “魔手作为外来的寄生体,势必与人内部原有的自我排斥,所以方法只有个,就是彻底忘掉切私心杂念。”他说。

  “说来说去,还是没有别的办法。”我说,

  “我没说还有第二条路可走,只不过将其中的机理解释清楚。所以在神学的范畴里来讲,音乐家都是浮士德,用自我灵魂去换取天才。”

  面前的拉赫玛尼诺夫直沉默冷静,说话滔滔不绝,语音不高不低,语速不缓不快,使人感到他所说的完全是客观叙述,不含有恐吓人心的成分。我却因此感到困倦,有些敷衍地问了最后个问题:

  “说了这么半天魔手,我还是不知道它究竟是种什么东西。魔手是从哪儿来,如何形成的呢是从宇宙大爆炸的那刻就有还是在某个地方产生的”

  “这个现在也不能告诉你。能告诉你的只是,目前有些魔手飘散出来,流落在世界之上。我此行的个目的就是探访这些魔手的流向。魔手数量有限,必须善加利用。但这只是目的之。”拉赫玛尼诺夫不动声色地说道,然后心照不宣地点了下头。

  我像接到许可样,睡意铺天盖地涌来,转瞬趴倒在琴键上睡着了。睡之前,几个念头滑过脑海:假如说魔手“流落在世界之上”,那么它们在此之前应该处于某些人的控制之下,眼前的拉赫玛尼诺夫也许就是控制魔手的人;今天造访的拉赫玛尼诺夫绝对不是通常意义所谓的拉赫玛尼诺夫,但也不应该因此否定他的身份,也许拉赫玛尼诺夫确实具有世人所不知晓的另面也未可知;以我的经验,黑哥应该是魔手附身的人,但拉赫玛尼诺夫为什么要找到我呢难道仅仅以我奏出的东欧音乐作为时空穿行的着陆点么还有,他说寻找魔手只是目的之,那么我是否与他的其他目的有关

  最主要的是,我依然心存狐疑,对今天看到听到的切都心存狐疑。没有人会轻易相信这些东西,不过这个时代的人除了般等价物以外也不会再相信什么了。我是否真的见到了拉赫玛尼诺夫,真的与他边弹钢琴边谈话来着或者说我直就在屋里睡着,方才所见只是梦境

  9魔手4

  随后我意识到,真正的梦境开始了,或云我从个梦境进入了另个梦境:动物般的女孩走近我屋里,我已然记不清她的面容,但确信是她。动物般的眼睛表情和姿态毕现无遗,我们面默默接吻面四手联弹。我把脸埋在她的胸前,清晰地吻着她r房上的每道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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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网1

  次日清晨,阳光明媚得嗡嗡有声,窗外的灰砖楼白杨树和自行车棚的绿帽子被照得纤毫毕现。我趴在钢琴上睁眼醒来,刚欠起身,钢琴键盘便杂乱无章地想了通。昨晚我不知不觉就趴在琴键上睡着了,但却不记得趴倒时听到震耳欲聋的巨大和弦。我活动活动上肢,找出颗烟点上,环顾房间。

  钢琴桌子木椅木床两个暖壶。除了毛巾和散落在墙角的啤酒瓶子以外,全是上世纪九十年代以前的产物。木椅上漆着“师范大学教”的字样,木床床头早已被摸得像瓷器样光滑。就连楼都是上世纪九十年代以前的产物,对面楼的角隐约涂着标语:备战备荒为人民。

  拉赫玛尼诺夫已经不在屋里,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去的。我抽着烟检查地面,总共找出两个烟头,是昨天晚上抽的,其中有个就在床腿下方。但并不能由此断定我曾经边抽着烟,边和拉赫玛尼诺夫谈话。

  除了这个烟头之外,再也找不出别人来过的迹象。但也找不出个朝夕与共段时间的人离开的迹象。动物般的女孩留下的蜡染画仍挂在墙上,她用过的毛巾梳子小镜子等小物件也摆在桌上。

  莫名其妙的女孩莫名其妙地失踪,莫名其妙的男人莫名其妙地造访。而且我迷上了那女孩,也直崇拜着那男人。最近的事情让我千头万绪,头脑发乱。

  可现在屋里除了我,没有别人。这么呆下去也不会有什么转机,而且昨天睡得太晚,我饿得厉害。

  我开门下楼,去找张彻和黑哥。就拉赫玛尼诺夫奇异的出现而言,黑哥也许是惟有关联的人,因为我确定魔手假如真有这种东西的话就存在于他的身上。

  不知道昨夜我睡着之后,拉赫马尼诺夫是否拜访了黑哥和张彻。如果去了的话,楼下的两位流氓无产者将报以何种反应假如话不投机,张彻故技重施地抡起链子锁,照着拉赫玛尼诺夫毛发稀疏的脑袋来上家伙的话,其场面必然震撼人心,足以写进艺术史。

  另外,每次见到黑哥之前,都要做好个准备,那就是这人可能已经在多种自杀方式中选好了适合自己的款,付诸实施了。我要做好准备见到挂在门框上舌头吐出半尺长的黑哥倒在血泊之中翻白眼的黑哥以及酣然入睡但永远无法叫醒的黑哥。

  还好,这次我见到的依然是木然坐在床上,盯着二十五瓦电灯泡思索的黑哥。张彻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摇头晃脑吭吭叽叽地苦练扫弦,坚韧不拔地制造噪音。

  我走进屋里,发现墙角多了几塑料袋食物饮料,便打开个汉堡的包装袋大嚼,同时小口吮着滚烫的巧克力饮料。他们用在酒吧敲诈的成果补充了给养,大概生活还处在正常状态之中。

  “昨天你丫够悲情的,夜半钢琴弹了夜。心情特奔涌吧”张彻放下吉他,掏出“万宝路”香烟给我根。

  我正吃得摇头叹息,把烟夹到耳朵上:“你也听见了我弹到什么时候”

  “具体时间我不知道,反正我半夜撒尿的时候听见你弹来着,后来又拉屎,你还跟那儿弹呢。”

  看来昨夜我的房里确实传出了钢琴声。我低头吮着巧克力饮料:“我没事儿干,瞎弹呢。”

  “自己给自己用背景音乐烘托情绪,特过瘾是吧用不用我再给你吟两句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什么的”看来他说的还是动物般的女孩失踪的事,可能尚未见过拉赫玛尼诺夫。

  但这个问题我更不愿提起:“你丫不要老这种态度行么再怎么说那也是大活人,说不见就不见了我担心下还不行啊”

  “我对面还有仨呢,不也说走就走了么”张彻笑着指指对门的地下室,自从外来打工的好心姑娘们走后,那间屋子直空着,“没听说过这句话么,相逢何必曾相识,相识何必长相聚,适用于切迅速滥交关系。”

  “你那不能相提并论。”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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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不能你这种倾向太不对了,劳动人民家的闺女就不是人”他笑吟吟地抬着杠,打开装食物的塑料袋,把苹果派土豆泥油光四射的鸡翅均匀地摆在床上,请黑哥享用。宽不足半米的床转瞬成了和麦当劳的快餐食品展览橱窗。旦有钱就毫无节制地暴饮暴食,而且可以次性地吃下数量惊人的食品,让我怀疑他体内长有猴子的嗉囊或牛的多余胃类的储存器官。

  “黑哥昨天睡得可好,他趟趟地出来进去”我盯住黑哥,问道。

  “直在思考电灯泡的妙用,别无他顾。”黑哥面无表情地说。

  “又考虑摸电线了这种死法也没什么创造性,不比吃安眠药更艺术。”我说。

  黑哥本正经地说:“不不,我是考虑把电灯泡嚼碎了再咽下去通着电嚼碎了。”

  “哎哟妈呀。”我作打寒颤状,“我觉得你现在在自杀这个问题上走入了误区并不是越残忍越合适你。”

  张彻边吃,边对两大快餐巨头做出评判:“就像他们自己说的那样,麦当劳在种类的丰富性上占优,但对鸡这种食品的加工技术更精益求精。不过存在个概念上的错误:既然是仅供生成脂肪的垃圾快餐,追求精益求精又有什么用呢当然麦当劳也有类似的错误:垃圾快餐又何必假惺惺地搞出那么多品种呢苹果派吉士汉堡猪柳蛋汉堡麦乐鸡麦香鱼品种再繁多不也就是仅求饱别无目的么。经营理念上就有问题,怪不得老招人骂呢。”

  按照他的逻辑,索性做出填鸭用的饲料棒,往排着队的顾客喉咙里塞进去,那才是快餐的真谛。此举旦实行,势必受到依赖于廉价密集型劳动力的跨国公司的欢迎。

  我趁他不弹琴的功夫,打开只有个音箱的音响,播放甲壳虫的 b, 。当我说你好的时候,她却悄然离去,连“再见”也没说句。

  还没听完,黑哥说:“我要尿尿。”他走到门口时回头往我这儿看了眼。

  我会意,跟着走出去,对张彻说:“我去看着黑哥,别让他真死了。”

  “只要他没带电灯泡,就不用担心。”张彻吃得正酣,头也不抬,“他现在的兴趣集中在那玩意儿上。”

  我走出地下室,黑哥正在暗无天日的走廊里等着我。

  “昨天晚上,有什么人找你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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