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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小调旧时光 第 5 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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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么”他对我说。

  “看来是同个人。”听完我复述了遍昨夜拉赫马尼诺夫的造访经过,黑哥说。

  “他找你谈的可是魔手的事儿”我问他。

  “不只是这件事,更多的是关于你,还有失踪了的那个女孩儿。”

  我直隐隐感到最近发生的诡异事件之间存在关联,现在印证,果不其然。我对黑哥说:“关那女孩什么事他可告诉你为什么找我”

  “他问我,你直以来处于什么状态,又问我那女孩是什么时候出现,什么时候失踪的。”

  “你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我不知道什么拉赫马尼诺夫,但看那人就知道他具有和我相同的某种属性,于是把我所知道的切坦言相告。对于你,我说你长期以来是个社会贤达”

  “这说法,对公安局讲也合适。”

  “说你不愿上学不愿打工不愿学习技之长,不屑于做世俗事务,就连想搞艺术,也长期不能付诸实现,基本上的状态就是呆着。”

  “明眼人。”我无奈地笑了。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么。”黑哥继续说,“至于那女孩,我只能说我不清楚,但无论怎么看也像是个奇怪的人。”

  黑哥这种人也会说人家奇怪,我哑然失笑:“他有什么反应”

  “他毫不诧异,仿佛切尽在意料之中。看样子他对那女孩的事情很清楚。也许你们三个人之间存在着什么复杂的关系也未可知。”

  这么说,拉赫马尼诺夫起码知道她的来历,我想。至于为何为她而来,只有鬼才知道。我关心的不是这些,我只想知道她的去向她目前在哪里还有没有重新在我面前出现的可能。

  10网3

  我说:“也许是我们四个人之间的关系。他也拜访了你,也把你卷进来了。”

  黑哥说:“我倒不这么觉得。问完你们的情况后,他也没再跟我多说话,只是让我弹了段吉他。”

  “那大概是想验证下魔手在你身上的作用吧。”我说,“你弹的是什么曲子”

  “甲壳虫的黄色潜水艇,因为张彻最近直在放这首。弹的时候,我发现他的手指有动作,仿佛正在按下钢琴琴键。我知道这是他在心里和我重奏,耳边立刻响起钢琴的声音。合奏完了,他点点头对我说:果然正合拍。”

  “也就是说两双魔手起了反应”

  “虽然我对魔手这种说法仍然将信将疑,但当时确乎感到某种力量在身上淌过,与他的手指连在起。虽然他没有真的弹琴,但这曲合奏可谓知音。即使高手也很难如此心有灵犀。”

  “弹过之后他就走了”

  “是。他起身告辞,但我又问了他个问题。”

  我哧地笑出声来:“又让人家帮你选择自杀方式”

  黑哥严肃地说:“我特别看不惯你们这种态度,好像我是在开玩笑似的。人家是真的活腻歪了,只不过将死亡看得比生活更可贵,才想以最恰当的方式迈过那个门槛。这种心情你理解么”

  “理解理解。”我说,“就像新娘子总会为婚礼上穿什么衣服发愁,无论穿哪种都不尽兴。”

  “跟你们没法谈形而上的问题,你们老爱庸俗化,要不就岔开话题。”

  “那人家大师给你出什么高招儿了”

  “他说的死法究竟有什么含义呢他对我说:从四层楼跳下去,次不会摔死,这时你再爬上四层楼,重新跳遍,就算功德圆满了。”

  “你为什么不想试试”

  “我觉得投机性太强了。不是每个人都会摔两次才死,假如次就死了那不是没完成技术动作么很难圆满,只进行到半,那将给我的死留下多大遗憾啊。”

  “对于那女孩的失踪,他有什么表示”我忽然想起来。

  “什么也没说。”

  我登时有了种预感:动物般的女孩还会再次出现。

  我穿过绿塑料顶子的自行车棚,穿过攒动着无数青春屁股的师范大学校门,穿过毫无主题的主题酒吧,来到熙熙攘攘的大街上。社会上总弥漫着股沙土扬灰的味道,让人联想起两种截然相反的景象:热火朝天的大工地和挨过炸弹之后的废墟。成功人士开着外国品牌的汽车,在大路上遥遥领先,后富步的人奋勇地蹬着自行车努力追赶,但注定望尘莫及。仅仅在筒子楼里躲了个月,我就对这切都感到陌生了。

  我目光如炬,盯住街边的玻璃墙看了许久。镜子里的我头发零乱,衣着不整,脸上挂着困惑不解的神情。这样的年轻人比比皆是,但又有谁见过拉赫玛尼诺夫深夜造访呢也许在此同时,地球上还有不知多少个年轻人站在镜前思考:这样的年轻人比比皆是,但又有谁见过猫王或科特柯本或李白或海明威或托洛斯基深夜造访呢也许在个不允许白日梦的时代,夜间的梦幻会变得格外真实。

  在镜前站了会儿,我忽然感到股强光刺眼。似乎有人在我背后用小镜子晃着。我回过身去,看到的仍旧是座头鲸般的汽车在沙丁鱼般的自行车群里行进的场面。马路对面有家小卖部,个长着胡子的女老板正昏昏欲睡地叼着香烟,旁边是家发廊,脑袋染得堪比瓢虫的冒牌广东理发师无所事事。

  我低下头去,刚想走开,忽然感到眼角又是晃。光线是从门脸房后面的幢板楼里射出的,虽然只是掠而过,但我仍然瞥到个女孩手持镜子的身影。在光线里,我似乎看见了无数只动物忘情奔跑的景象。我立刻跑过马路,向那幢板楼奔去。

  那是个临街的小区,里面的建筑大多是五层高,半新不旧,但环境明显优于师范大学的筒子楼。小区的门开在门脸房的侧面,我穿过两个形同虚设的保安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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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靠街的那幢楼就在小区入口的左手端,我在楼下徘徊许久,回忆着方才的光线是从哪间房子里射出的。从高度上判断,似乎是三层或四层,大概是中间的两个门洞。我厢情愿地认定用镜子晃我的就是动物般的女孩。她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必须用这种隐秘的方式和我接头呢等了将近半个小时,楼里没有个人出来。我决定上去找她。

  最可靠的方式莫过于将可疑的房间敲过,但这样未免有些唐突。转念想,假如开门的是陌生人,也无所谓唐突不唐突了。我飞快地跑上楼去。

  共敲了四户人家的房门,分别位于二单元和三单元的三四两层。其中两家没人,住户大概都上班去了。家只有个充满恐惧的老人,我刚敲门,他就歇斯底里地吼道:“这年头治安这么差,还想让我给你开门走再不走我就报警”

  我说:“光敲门就报警,太不合逻辑了吧”也只好走开。

  另外家的居民穿着真丝睡裙开了门,倚门而立,“先生叫你来的”

  我对她说:“事情是这样的”

  这时屋里的电话忽然响了,她扔下我跑进去,像猫样喵喵叫着:“喂”随即摔话筒,像狗样汪汪叫:“我”我扒在门口往里张望,想找镜子,那女人却转过头来看着我说:

  “小伙子,你过来。”

  “干吗”

  “想不想帮美女忙”

  “什么忙”

  “给老丫的戴顶绿帽子吧。”她咬牙切齿地说。

  我想了想,说:“你每次得不到临幸都这样”

  “差不多吧,逮着谁是谁。”她几乎吼叫起来。这个楼里的人怎么都这么歇斯底里。

  “这个创意固然无可厚非,不过我建议你把事儿再做绝点儿。”

  “怎么做”

  “找两个吸毒的乱交把,给自己染上艾滋病,再跟老丫的同归于尽。”

  听了我的意见,她咯咯咯地笑了起来,说:“你还真逗。”

  我言归正传:“大姐,那接着该说我的事儿啦我来这儿不是为了逗你玩儿的。”

  她说:“干吗”

  “你这屋里有没有镜子”

  “有啊,怎么了”

  “你刚才有没有用它照着马路对面晃”

  “没有。怎么了。”

  “哦没事儿,我就是问这个。”

  “小伙子太逗了,”她说,“干脆进来,咱俩聊会儿天吧。别害怕,纯聊。”

  我想,可疑的几个房间都排查过了,看来不会再有什么收获,便答应了她,脱鞋进屋。房间布置得自然很是香艳,客厅还摆着架钢琴。我说:“大姐,您也会弹”

  “会点儿,我过去是歌唱演员,参加过青年歌手电视大奖赛呢。”

  她榨了两杯果汁,我们边聊天边喝。这二奶过去也是学音乐的,在所音乐学院学过声乐。据说她们那儿的姑娘们毕业之后只有两条道路可供选择:成为专业演员或成为二奶,很不幸,她成了后者。谈得兴发,她还想为我演唱曲洪湖水,浪打浪,我主动请缨为她伴奏。我们合作得很愉快,她的嗓音清脆动听,在二奶里堪称翘楚。唱完以后,她感慨道:

  “好久没这么纯洁地聊过天了。”

  我还没说话,她就说:“既然相处得这么融洽,那咱么就再干点儿别的吧。”

  “别别。”我说,“大姐,别脱衣服,我真有事儿得走了。”

  “那就算了。”她大度地说,“要不咱们再唱首”

  我便又为她伴奏了首俄罗斯民歌卡卡林,然后告辞。刚站起身,她忽然侧起耳朵,对我说:“听,是不是有人上楼”

  “好像是。”我侧耳听了几秒钟后说。

  “你再听听,这脚步是不是特别沉重啊上楼那人足有两百斤重吧”

  “听不出来。”

  “你当然听不出来了,不过我有经验,绝对有两百斤。坏了,看来是老丫的又来了,丫就有两百斤,肚子比孕妇还大,里面全是油。你赶紧出门,出门以后别往楼下走,往楼上走,等他进了屋再下楼,下楼的时候别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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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只好答应。她迅速而无声地为我开了门,动作娴熟,显见勤加练习。我蹿到楼上去,在震得楼梯栏杆发颤的脚步声中朝下张望。

  脚步越走越近,几秒钟之后,个扛着袋东北大米的消瘦男人出现在楼道里。

  从楼上下来,我点上颗烟,仍然于心不甘,不想离开。抽了会儿,忽然看到个年轻女性从小区门里走进来,来者正是尹红。我怀疑刚才用镜子晃我的就是她,但没有开口,默默地看着她走过。不知道她是否还有兴致用链子锁照着我的脑袋来通。听说自从那事以后,她变得沉默寡言,几乎不和人交往了。

  我低头斜眼地瞥着她,她也看到了我,但言不发,视若无睹地走过。

  我又在街上闲逛了天,饿得要晕倒了才回去。灰尘铺满了我的脸,头发也脏得发涩;在外面呆久了,车辆行人的行色匆匆之感渐渐渗入了我的心里,让我对什么都心不在焉。大概这样能让时间过去得快点,早些等到动物般的女孩重新出现。我就是这样迷她。

  走回筒子楼时天色已黑,我到地下室和张彻他们吃了些外卖的比萨饼,然后独自上楼。

  走在楼梯上,我又听到“星海”牌钢琴发出的断断续续但却极为清晰的声音。

  11八十年代的钟1

  “实话实说,”拉赫玛尼诺夫坐在琴前,单手爱抚般地按着琴键说,“在很久以前,我就弹过这部钢琴。那时你大概刚刚从粒受精卵修炼成人形。”

  “实话实说”这个词听起来很逗。我说:“我对您究竟从哪儿来干什么和我存在着什么关系都不知道,您居然对我说实话实说。”

  “实话实说,确实是实话实说。”他玩儿了个文字游戏,对我说,“你不知道的东西,只是我没告诉你而已,但我告诉过你的定是真的。”

  看来这就是所谓的“实话实说”。根据这个原则,所有在法庭上避重就轻的犯罪分子都是老实人。那么看来时空穿行魔手和拉赫玛尼诺夫的身份也是真的了。

  他继续对我说:“与其说我是被俄罗斯音乐唤来,倒不如说是被这架琴的琴声唤来。这架琴为我的时空穿行提供了定位坐标。我对它太熟悉了,三十多年前,我在这架琴上学会了演奏。”

  拉赫玛尼诺夫在架中国五十年代末期生产的钢琴上学会了演奏,这倒是很有想像力的说法。不过听过他那许多匪夷所思的话,我也不得不点上烟,喝着啤酒,不置可否地听着。假如他的逻辑是真的,就算有人声称他和他奶奶乱囵生下了他爸爸,我也得相信。

  房间的玻璃窗没关,纱窗之外夜凉如水。飞虫拖着长长的光晕绕着路灯飞舞,野猫追逐的响动从楼下传来。对面楼的灯光模糊不清,切声音若有若无。和拉赫玛尼诺夫呆在起,会产生这样的感觉:世间全是虚幻,只有我他我们所处的方寸斗室是真实的。

  拉赫玛尼诺夫拿起我的烟盒,抽出颗烟,掐去过滤嘴点着。动作优雅,修长有力的手灵巧得像电影般。喷出口浓郁的烟雾,他向我讲了第二则传记。传记的主人公仍然是他,只不过是“另次时空穿行”中的他,在那次穿行中,他没有以“本来面目”出现,而是以个婴儿的身份重新活过,匆匆走完了个忧郁的人的生。也就是说,那次他没有在深夜不速造访某人的房间,而是直奔了个女人的芓宫。这听起来倒像是通常所谓的“投胎转世”。无论如何,本着“实话实说”的原则,他说了,我只能表示相信。

  方马蚤出生于1960年春季。推算起来,他的父母在1959年冬季还有兴致制造他,实在是则奇闻。那年月,北京城里什么味道都有,就是没有粮食的味道,人民恨不得变成冬眠的熊,觉睡死,总比饿死舒服些。方马蚤的生父方予之是个著名剧团的作曲家,他在饥荒之年的葧起只能解释为艺术的力量。按照弗洛伊德的解释,艺术家都是些欲狂,就算饿死也要搞。

  但根据方予之先生的回忆,他在1959年冬季确乎没有干过那事儿,不仅没有干过,就连把裤裆里那个多余的玩意割下来炖了吃的念头都起过。他的太太,也即方马蚤的生母是个漂亮的舞蹈演员,在演出结束后总能获得和司局级干部握手的机会,而且经常被人家抓着手不放。因此后来风起过种传闻,说方马蚤实则是哪位老干部的庶出。在八十年代初全民倒钢材的年月,不少人异想天开地怂恿他到某某部委去认亲,“弄两张条子”。

  对于方马蚤的身世,还有则传闻,认为他是在某国专家的援助下生产出来的。原因是方马蚤浓眉大眼,鼻梁高耸。但对于这两种说法,方予之先生自信地予以否定。诚然他老婆是个漂亮的舞蹈演员,诚然她经常被领导抓手,诚然乐团曾常驻着两个外国专家,也诚然,专家和领导和他老婆很有可能合作过,给他带过绿帽子,但是无论如何方马蚤确乎是他的儿子。

  原因很简单:方马蚤是1958年种下的种。1958年的情形和1959年相比,可谓冰火两重天。1958年吃饭不花钱,想吃多少吃多少,剧团的演员被要求每顿饭必须吃半斤肥肉。“要像苏联功勋演员样肥。”这是领导的指示。在这个政策下,方予之先生哼哼着胡桃夹子的旋律,乐此不疲,直到他太太的肚子陡见轮廓,也直到全国的粮食被口气吃光了。

  11八十年代的钟2

  而个1958年就怀上的胎儿,直到1960年才出生,实在够拖泥带水的。这个问题也实在够生物学家推敲阵的:所谓猫三狗四,猪五羊六,即使是人,十个月也足矣,何以拖到两年呢我们知道,即使是海里三十米长的蓝鲸,也仅需年半。比两年再长些,就是哪吒了。依据科学的解释是:方予之太太的身体具有罕见的自我调节功能,当她怀孕期间缺乏营养时,就会自动暂停妊娠,把胎儿保存在腹内,停止发育,等到到营养补充上再接着生。在此机能的作用下,方马蚤在芓宫里当了年的钉子户。

  1960年春天,方予之的太太又有任务,到所机关慰问老干部。她那挺了两年的肚子立即引起了大家的注意,位老干部热泪盈眶:“再饿也不能饿着孕妇”

  老干部说此话时,操的是不知天南地北的外地口音,故而听起来非常有人情味。这句话像魔法样给方予之太太变来了白面和粉条。芓宫里重新开工,把方马蚤装配完成。

  1960年春,被耽误了年之久的方马蚤呱呱落地。从出生的瞬间开始,方予之就听出来,他的这个儿子不同常人。方马蚤哭出的第声正是标准音“”。就像每首乐曲演奏之前都要以这个音为基准调琴样,方马蚤在标准音的伴奏中开始了生。

  无疑,这个方马蚤就是拉赫马尼诺夫。对于那次出生的经历,拉赫玛尼诺夫评价道:“真是把我给吓死了,差点儿给闷死在肚子里。我通过时空穿行进入了那女人的芓宫,谁想到死活着不了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耗了年。”

  “真是,就是飞机晚点也不能耽误年。”我只能这样说道。

  拉赫马尼诺夫继续讲道,自从上次出生开始,方马蚤就被方予之先生誉为奇才。他在少年时展露的音乐天赋堪比传说中的莫扎特。年仅五岁,就可以弹出柴可夫斯基四季的段落,而且在钢琴上信手胡弹出来的旋律竟与拉赫马尼诺夫的小品如出辙。这让方予之先生惊叹不已,他在此之前已经有了两个儿子,但无例外地向地痞流氓的前途迅猛发展。方予之先生是我国第代俄罗斯音乐专家,曾经到柴可夫斯基音乐学院留过学。和我样,他只爱东欧音乐,并几乎痴迷,这也是拉赫马尼诺夫为何选择他太太芓宫的原因。

  “您这次找我来,为什么不用上次的那种方式,从我女朋友的芓宫里钻出来呢”我说,“那样比较能让人接受,不至于吓人跳。而且我保证,肯定不把您刮下来。”

  “你是说你那个走失的女伴”拉赫马尼诺夫严肃地说:“我绝对不可能由她的芓宫出生。用比较专业的话说,我和她之间不兼容。”

  我追问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但拉赫马尼诺夫本着“实话实说”的原则不予回答。

  但除了方予之先生,其他人基本上将方马蚤视为轻度白痴。他目光呆滞,沉默寡言,手还会不自觉地挠着裤裆,好像荫部瘙痒患者。有次,家里来了个客人,方予之陪客聊天,方马蚤像被福尔马林泡过样,动不动地坐在沙发上,看着电扇流口水。他的样子实在让客人很不痛快,只能别过头去不看他。但枯坐了下午之后,方马蚤忽然叫了起来:“我有个发现。”

  方予之说:“什么发现”

  方马蚤指着电扇说:“你看电扇,本来是三个叶子,转起来之后就变成个大叶子了。”

  整整个下午就发现了这个。客人无言以对,方予之则惊呼道:“我儿子还是哲学家。”

  没过几年,惟欣赏方马蚤的人死于非命。方予之先生跳楼身亡,原因是所有研究国外音乐的作曲家都被批判,就连俄罗斯学派也不能幸免。方予之先生被叫去交待柴可夫斯基的生活作风问题,他还以为指的是与梅克夫人的关系,但领导深沉地说:

  “不,柴可夫斯基是个鸡犯。”

  很自然,方予之先生也被作为隐藏在我党内部的鸡犯揪了出来。尽管生有三子,但这不妨碍鸡这业余爱好。从柴可夫斯基引申到方予之,这也是次时空穿行。剧院里贴满了黄色大字报,诸如“柴可夫斯基偶发龙阳兴”“论方予之的反动肛门”之类。在此情况下,方予之选择了自杀。在自杀的方式中,他选择了跳楼。任何想自杀的人都不会在选择自杀方式上卡壳,只有黑哥是个例外。

  11八十年代的钟3

  方予之死于1972年十月的个凉爽的夜晚,时年五十二岁。当时正是夜里十点,剧团大院基本空无人,夜空中还残留着夏末的气息,蝙蝠飞来飞去,为填饱肚子做着最后搏。方予之先生独自人来到剧团琴房,爬上顶层。琴房是五十年代建造的苏式建筑,共只有四层,第四层上有个格外大的钢琴室,并开有阳台。方予之摸黑走了进去,月光之下,屋里影影绰绰。他弹奏了段拉赫马尼诺夫第二钢琴协奏曲之后,打开阳台门,从栏杆上翻了下去。

  现在想想,从四层楼上跳下去摔死确实是强人所难。但没办法,那时候想找座高点的楼实在不容易。条件有限啊。美国1929年也有很多破产的资本家跳楼,但是人家跳的都是摩天大楼,保证能把人摔成摊鼻涕,毫无生还的希望。可见资本主义还是有些优越性的。

  方予之当时就很倒霉,他在空中滑行片刻,飞越了钢琴房弦乐房管乐房和传达室,像记有气无力的定音鼓样摔倒了地上。着地几秒钟之后,他发现自己还有意识,心想:“坏了,力道不够。”

  此时的方予之断了五根肋骨条腿骨条臂骨,此外还有两处内脏出血和多处软组织挫伤,中度脑震荡自然也不可避免,不过还不影响他思考。血从他的皮肤表面以及腹腔内部滚滚而出。

  方予之浑身剧痛,头昏脑涨,四肢无力,叫喊不出。他心想:不行,自杀还未遂,这种下场最惨了,搞得生不如死那是定的。于是他发挥了有条件要自杀,没有条件也要自杀的精神,奋力又向台阶爬去。

  条土狗路过,响亮地叫了起来。这让方予之更加心急如焚:快快快,再不抓紧,会儿来人了可就全泡汤了。想到全身瘫痪失尿失禁地接受批判的可能性,他浑身又有了力量。

  方予之的身体就像饱蘸墨水的巨型毛笔样划过地面,划上楼梯,笔写下了生命之歌。费了三个小时的劲,中途昏过去两回,他才重新到达四层阳台。这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再摔不死,他可爬不上来啦。于是奋力翻过栏杆的瞬间,他还用那条好腿蹬了下,同时收腹低头,尽量做出扎猛子的体态。定要保证脑袋先着地,刚才怎么就没想到呢幸亏这次有经验了。

  定音鼓的声音再次响彻楼道,方予之如愿以偿地用脑袋着了地。第二天,人们发现了具没有脖子的尸体,第三天,大字报的内容换成了:“反动肛门自绝于人民。”

  时光荏苒,方予之死去之后,十多年过去了,方马蚤也即拉赫马尼诺夫转世长成了个新时代青年。长大以后的方马蚤在外表上丝毫没有变聪明的迹象,他的眼睛依然像死鱼,面部肌肉僵硬,嘴角经常挂着丝半缕神不知鬼不觉的口水。但方予之判断无误,他以让人难以置信的音乐才能考进了音乐学院,同时学习作曲和指挥。

  方予之先生死前,曾经语重心长地告诫方马蚤说:“以后就是学音乐,也不能搞交响乐。这不是写交响乐的年代。”

  但方马蚤却不听他父亲的劝告,他是真诚地爱音乐。没办法,拉赫玛尼诺夫投胎么。他在音乐学院作曲系无师自通地钻研了东欧作品,立志给拉赫玛尼诺夫的四部钢琴协奏曲再续上部。天生的乐感沉默的性格以及半呆傻人特有的执著合在起,让他突飞猛进,音乐学院的教授都不能再指导他了。

  毕业之后,方马蚤被分配回了父亲的剧团,继续埋头研究交响乐。毫无疑问,这样个家伙是得不到领导赏识的。当时剧团改革,不再排样板戏,转而大演靡靡之音和名噪时的“西北风”。此时需要的人才是能写流行歌曲的作曲家,又有批人靠模仿港台音乐出了名。没过半年,领导便几乎忘了方马蚤这个人,任由他成天窝在方予之老先生跳楼的那间钢琴室里。

  方予之的太太已经病故,长子和次子早已当上了地痞流氓,个被劳教,个逃窜到外地了。家里只剩下了方马蚤。他足不出户,像晚年贝多芬样留着疯人的长发,两耳不闻窗外音,趴在钢琴上夜以继日。刚开始他还会在上厕所和到食堂的时候出门,后来干脆在屋里摆了两个塑料桶,个盛排泄物,个盛硬馒头。

  11八十年代的钟4

  “我不知道您那次时空穿行的目的是什么,”我对面前的拉赫马尼诺夫说,“难道就是体验半呆傻人的精神状态么”

  “时空穿行是很费力气的,所以我当然有目的。”拉赫马尼诺夫给自己倒了杯啤酒说,“我那次行动,是想在中国繁殖魔手。”

  “繁殖魔手”

  “当然不是饲养兔子饲养无公害肉禽那种意义上的繁殖。我说过,魔手实际上是没有具体形态的能量场,和人体结合之后构成超凡的音乐能力。但我有办法用既有的魔手复制出新的魔手来。这个过程非常复杂,只能比喻地将其称为魔手的繁殖。在我来的地方,整体环境不适合魔手的繁殖,所以需要借用三十年前的北京。”

  “也就是说,您的身上带着双魔手来到北京,并以它为种子,利用这方水土培育出新的魔手,然后再带回去”

  “可以这样理解。这个目的在我出发之前是很明确的,但当我进入方予之太太的芓宫时,必须进行番自我洗脑,将其全部忘掉,否则不能完成繁殖。魔手这个东西就是这样,当你有意识地去繁殖它时,反而不能成功,只能在无意识的状态下进行。正所谓有意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阴,必须以有心去追求无心的效果,这是艺术的辩证法,也是世界让我们无可奈何的悖论。”

  “也就是说,方马蚤并不知道自己是拉赫马尼诺夫,方马蚤就是方马蚤了”

  “方马蚤当然是方马蚤,他和拉赫马尼诺夫是分别从两个芓宫里钻出来的。在那时,我只知道自己是方马蚤,因此我作为方马蚤生活得非常投入。你应该可以理解这点吧可以类比为佛教所说的转世轮回,再次投胎之后忘掉了前世因缘,只意识到当下自我的存在。”

  “让我转转脑子。”我活动着脖子,像摇晃存钱罐样摇晃头颅,又喝了口啤酒,“那么既然方马蚤对繁殖魔手这任务是没有意识的,您又如何确保他在有生之年执行呢”

  “经过计算,在动身时空穿行之前,我已经对北京当时的社会环境人际关系气候特点饮食结构等等因素做了详细的计算,按照恩格斯的论断,历史是各种力量共同作用的结果,我的过人之处也正在于能够将所谓的各种力量分析出来,放在起进行运算,最后得出结果,假如投胎进入方予之太太的芓宫,恰好能够让方马蚤这个小人物繁殖出魔手。小人物与大环境吻合,刚好有机会繁殖魔手,这种机会确属千载难逢,所以我不畏风险,执行了这个计划。”

  把个时代内充斥着的无穷变量放在起进行计算,这不仅对于人来说是不可能实现的,对于银河二号计算机也难如登天。想到这点,我有些毛骨悚然,感觉坐在我面前的似乎是个邪恶的科学家之类的人物。“您到底是不是拉赫马尼诺夫”我脱口而出。

  “我既曾是方马蚤,也是拉赫玛尼诺夫。”他说,“假如问我更接近上述两者中哪个的特性的话,我还是拉赫马尼诺夫。”

  言下之意,他也可能不是拉赫玛尼诺夫,而是不知什么人物。但什么人物能具有他所说的那些能力呢我想不出来。事情越来越离奇了。我身边的切仿佛转动了起来,使我产生了恍惚不真之感。此刻我格外想念动物般的女孩。即使她在身边,眼下的现状也不会因此而真实起来,但握着她的手,我将不会对“不确定性”感到恐惧。

  “各种因素都计算好了,各种条件都成熟了,魔手也繁殖出来了,但谁知道在最后步出了差错。”面前的拉赫玛尼诺夫慨叹生,又点上颗掐掉过滤嘴的烟说。

  此时夜已深沉,窗外万籁俱静,太阳和地球共同密谋着又次日夜轮回。我们正在相伴度过第二个不眠之夜。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催眠般地失去意识,只能默默地听他讲下去,有如被控制的机器人般。

  “原因是什么呢”我说。

  “钟声,八十年代北京上空的钟声。”

  拉赫玛尼诺夫的讲述从下述幅画面开始继续:个嘈杂的黄昏,天空阴霾低沉,仿佛正在酝酿初冬的第场雪。路上缓缓行驶着“拉达”牌“上海牌”和中国第批大众“桑塔纳”牌汽车,自行车群人头攒动。方马蚤站在复兴门桥上,忧郁地放眼望去,抹了灰般的天空空无物,大地由杂乱的条状和方块图形拼成。此时天气略冷,让他手指发凉。他默默地站了许久,向桥下走去。就在此时,钟声在天穹之下回响起来。富有启示性的钟声让方马蚤再次驻足,向南方眺望。那是北京火车站的报时钟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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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八十年代的钟5

  表情痴呆的年轻人身影单薄,微微颤动,仿佛正在与钟声问答。

  12时光倒流动物般女孩归来 1

  此时的方马蚤已经在屋里闷了两个多月,头发像蘑菇样粘在脑袋上。他胃部发酸,眼睛干涩又欲哭无泪。这样的生活状态持续了多久,他自己也记不清。在此期间,他写出了三部交响乐部钢琴协奏曲和两部钢琴与小提琴二重奏。虽然还没写出梦寐以求的柴可夫斯基般的乐曲,但这些成果已经很能感动自己了。深夜之中弹着那些作品的旋律,似乎连夜空都会变了颜色。自从入冬以来,他感到某种力量在胸中攒越厚,越积越大,时刻喷薄欲出,却又无处发泄。他疯狂地弹着钢琴,也无法使那种力量从手指间流淌出去。这种感觉让他无比幸福,又难以成眠。

  “毫无疑问,魔手正在他的身体里逐渐长大,繁殖后代。”拉赫马尼诺夫解释说,“个人的身体无法容纳两双魔手,所以他憋得受不了了。”

  但方马蚤不明就里,他迫切地感到需要出去走走。于是他带着写出的作品,找到剧团的领导。

  像小男孩翻图画书样迅速翻完厚厚的乐谱之后,领导对方马蚤说:“你可真能写啊。”

  方马蚤不置词,领导继续说:“这些蝌蚪要是都长成青蛙,全国的除蚊灭蝇工作就算解决啦。”

  方马蚤言不发,领导又继续:“可是咱们团的人都出去走岤啦,没人给你排,就算都叫回来,咱们也出不起经费,就算出得起经费,也没人爱听,就算有人爱听,也哟,怎么能有人爱听呢”

  方马蚤仍闭着嘴,领导灵机动般地说:“这样吧,小伙子,我给你指条明路怎么样你瞧你这本子,足有万多个蝌蚪,你不要让它们成集团军规模地出动,你分散力量,打游击战,也就是让它们以排为单位,几十个几十个地出来。那是什么那就是流行歌曲嘛,你试试那个,弄不好就能写出个我家住在黄土高坡军港之夜什么的”

  方马蚤带着无欲无求的表情,走出了办公室。他什么也不想,因为他什么也听不进去。他只渴望将胸膛里的力量宣泄出去。于是他在剧团里绕了圈,走到街上,在初冬微寒的天气里埋头行走,直走到复兴门桥上,听到了北京站传来的钟声。

  直到钟声的余音完全稀释在天际,他才默默走下桥去,回到剧团大院。由于胸中力量的蓬勃生长,他进入了忘我的境界,也即完全感觉不出“自己”有何实在之感。有的时候,他偶然看到镜子里的自己,都会产生种面对陌生人的感觉,看到镜中影像会随着他做出同样的动作,他甚至感到惊异。

  “在某段时期,魔手会让人变成行尸走肉,方马蚤当时就处于那个阶段。此时也正是魔手发育长大从宿主身上脱壳而出的最好时机,假如抓住机会,采集这些魔手,任务也就算成功了。不过就在那天发生了意外。到现在我依然认为那段钟声是奇特的预兆。”拉赫马尼诺夫对那天的事情说明道。说的时候,他口抽掉了半颗香烟,有失常态地将手里的酒杯用力顿在桌面上,震得烟灰缸里的烟头跳了两节集体舞。

  听到钟声的当天,方马蚤回到剧团,在院门口遇到了安琳。他懵懵懂懂地缩着脖子,往院里走去,嘴上有没有挂口水,连自己都不知道。下午见的那位领导叫住他说:

  “来,给你找用武之地。”

  方马蚤回过头,看到了安琳鹿般的大眼睛。她穿着件红色羽绒服,围着白围脖,梳着马尾辫子,额头上散落着几颗青春痘。那个年代的很多大学女生都是这个样子。她正站在传达室门前,和领导说话,此时扭过头来。

  领导说:“这是师范大学的团委干部,想在咱们这儿找个老师,辅导辅导合唱团。正好碰见你,就你吧。”

  说完,他又对安琳介绍道:“别看脏点儿,可是音乐学院的高材生。”

  而此时,方马蚤感到安琳的眼睛像深不可测的湖水样,已经把他吸了进去。他们都没有说话,领导干笑着走开,临走又瞄着安琳,对方马蚤强调了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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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时光倒流动物般女孩归来 2

  “你看,这可是用武之地哟。”

  这位领导大概以为方马蚤看似精神病,完全是欲得不到发泄的原因。而方马蚤当时的想法居然也和领导如出辙,他认为胸膛之中喷薄欲出的力量有个名字,那就是爱情。

  当天晚上,方马蚤独自坐在钢琴前,圆睁双目,彻夜未眠。他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看到这个姑娘就坠入了情网。安琳是个眉清目秀的姑娘,安琳是个小巧玲珑的姑娘,但安琳还是个转眼就会忘掉她长相的姑娘。方马蚤发现,他在和安琳道别之后,立刻记不清她的长相了,而见到她又立刻被疯狂地吸引,心无旁骛。这姑娘的身上必然有着什么不显形的东西,与他胸膛中的力量相切合,并产生共鸣,交相呼应。

  他都没问有关辅导的情况,就和安琳约好了次日去师范大学。第二天阳光明媚,安琳在师范大学礼堂门口接他。至此他和安琳共没说出五句话,却像走在母亲身边的孩子样,呼吸的每口空气都是熟悉的。他为合唱团的年轻人辅导了两首新时期革命歌曲,严格要求每个声部都要唱准音,并现场写了钢琴伴奏的曲谱,学生钢琴手表示太难了,无法胜任,他想也没想就说:

  “我来弹好了。”

  两个小时的排练很快结束,合唱队员们纷纷地散去,礼堂里只剩下他和安琳两个人。他们个坐在台上,个坐在台下,方马蚤低着头,像打盹样脸冲着琴键,安琳在第排看着他,仿佛等待节目开演。舞台下的空间广阔高耸封闭,任何个声音都能丝毫不差地响彻全场,任何个声音都能成为静止画面转折的契机。

  不知沉默了多久,礼堂外的太阳想必已经西斜,老师学生和校工都在吃饭或散步。在毫无意识的状态下,方马蚤抬起手来,在琴上弹下了拉赫马尼诺夫第二钢琴协奏曲的第个音。琴声刚起,安琳就像被激活了般,石破天惊地站了起来,面无表情地走向台上,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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