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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色生枭 第11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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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

  萧琪目光茫然,摇了摇头,她都从未听说过‘相马十二经’这一套典籍,小声回答:“我没读过书……只是会看马,另外还懂一点养马。”

  台下不少人都闻言而笑,不懂马经又何谈相马,还养马?太守皱眉,长史又欲怒骂,任小捕则大方道:“来人,牵几匹马来给萧琪看看,十匹吧。”她一开口,太守大人当即传令,命守备军卒牵上来十匹优秀军马。

  与人相处时,萧琪神情惶惶,从不敢直视别人目光,但一见到马儿,脸上不知不觉里就挂起一份恬静笑容。她相马与众不同,迈步向前伸手就向着距离自己最近的健马摸去。

  牵马的兵丁皱眉提醒:“小心,我家的马儿性子桀骜,从不认外人!”

  可是更加奇怪的,这些健马见萧琪靠近,先是狞眼呼气一副愤怒模样,不过在被萧琪的小手抚摩过后,很快就温顺了下来,就连台下的秦锥也没想到会这样,惊讶笑道:“小丫头有点意思。”

  相马之术讲究极多,相头耳、相头骨、数肋端目甚至观尿,林林总总,但萧琪相马与众不同,走在骏马中仿佛置身一群久未谋面的闺中密友中,时而搂搂抱抱,时而耳鬓厮磨,从神情到动作都亲热得不得了。

  翩翩少女穿梭十匹高头大马之间,别有一番情调。众人看得稀奇,暂时都不作声,唯独二傻叨咕不绝,把自己看羊的经验搬出来,小声指摘萧琪这是‘歪门邪道’。

  不久之后,萧琪恋恋不舍从马群中走出,脸上的欢喜神情也消失不见,又变回先前的模样,低声道:“它们都是好马。”

  声音刚落台下就‘哄’地一声笑了起来,有好事者高声叫喊:“咱们青阳城的军马匹匹神骏,还用你说?这样的本事趁早下台去吧。”

  萧琪窘迫异常,任小捕耐下心追问道:“那脚程呢,你能看得出,哪个更快些么?”

  萧琪伸手指向了其中一匹马,嘴唇轻动好像要说什么,可还不等她出声,牵马上台的军卒就不屑冷笑:“它是跑得最慢的!”

  这一下连任小捕都泄气了,坐在丝幔后叹了口气,没说话。

  太守大人缓缓挥动大袖:“下台去吧。”

  萧琪的目光一下子暗淡了,还没来得及说出的话,永远的留在口中,转身正欲下台,耳中忽然响起了一声熟悉的大吼:“只这一个机会。”

  大吼的是宋阳,他在参选选手的队列中等待献艺,距离高台很近,不用灌注真气,只凭嗓音大喊也足以让少女听见。

  宋阳也不知道秦琪究竟有没有真本事,不过他有自己的想法,秦琪上台固然是因为这是她能找到的唯一退路,但凭着她胆小内向的性子,如果没有些把握,也不会把这次选贤当成‘机会’。就这么下去了?宋阳替她惋惜。

  你只这一个机会。

  若这么下台,就真的完了。是安心认命、被卖入青楼任人滛乐;还是一头扎进青阳河中了此残生,到了九泉之下去找娘亲抱头痛哭?

  最后的机会,还要再退么?没路可退了……萧琪忽地站住了脚步,咬牙把刚才未曾出口的话说了出来:“那匹马本应最快,但养的路子错了,把它给我调养两个月……不,五十天就够了,民女人头担保,十匹马中它能跑到第一。”

  高长史怫然不悦:“混账,你以为公主殿下,列位大人能等你五十天么?你的人头,连一刻都换不来,来人,赶这刁民下台。”

  悍吏执棍,分开人群要上台赶人,旁人都忙不迭让开道路,唯独有三个……一人面容清秀、一人丑陋似鬼、一人抱着个箱子满脸傻笑,这三个人不肯主动让路,让那几个差人略略耽搁了片刻,而就趁着这个功夫,台上的萧琪声音用力,全不理会高长史的叱喝,一股脑向下说去:“就现在而论,这匹黑马,十里之内最快;三十里要以那匹枣红马为尊;若五十里,胭脂白斑;百里,就要属这匹黄骠马;三百里的话,又会是这匹黑马;但还有个前提,骑士不能身着重甲,轻装而行;若负重二百斤以上,则是它!”

  说话时,萧琪伸手不停指点提到的马匹,声音也越来越高,到最后几乎是声嘶力竭的大喊。

  公主殿下听得一清二楚,忍不住吸溜了一口凉气,嘟囔道:“真的假的?”跟着放开声音,问那个马卒:“她说的可对?”

  马卒一脸的惘然,愣愣摇头:“小、小人也不知道。”平时他只管照看马匹,偶尔遛马也不会让马匹拼命奔跑,萧琪的一番评论他也无法辨别。

  不知道没关系,公主把白皙水嫩的小手一挥:“把马拉下去,现在就试!”要一一验证萧琪所言,就要跑出三百里,不是一时三刻就能有结果的,不过任小捕才不怕等,她有的是时间。

  不料,任小捕传令声刚落,萧琪就摇头道:“不用!”

  一众官吏尽做愕然,萧琪却根本没想到自己刚刚在叱喝公主。公主倒是笑嘻嘻地不以为意:“为何不用?不验怎么能证明你所言?”

  萧琪摇头:“不是不验证,而是这样让马儿这样去跑太耽搁时间……以三里为限就好,我来标清名次。”说着,萧琪再次开始指点,还未跑马,她就已经把十匹马的前后名次排列完毕。

  接下来士兵牵马下台,同时还有一群红波卫跟去以求公正……很快红波卫督赛归来,到公主身旁低声呈报,秦琪预先排好的名次,十个里对了八个,只有第五、六两名对调了下,而这个小小错误,其实也和她相马无关,毕竟跑马竞赛时,不光要看马匹的脚力,骑士也是重要一环。

  任小捕霍然大喜。

  不是因为半吊子的熟人关系。秦琪相马别具一格,但你管她如何辨别马匹,只要说对了结果就足以了,这样的本领,终于让任小捕有了交差的底气,选贤已近尾声,终于找到一个能够带回去向其他钦差‘显摆’的好人选了!

  最最关键的,相马之术与国力相关,带上一个出色到近乎神奇的马师出访大燕,何尝不是向其他几个强国暗示‘南理骑兵了得’,这样的本领,比起诗词歌赋要更有力得多。

  相马之术自古流传,渊博精深方法繁杂,萧琪的本领却根本不在典籍之中,她的确会相马,但源自冥冥天资,与‘技术’全无关系,也许老天爷就是如此,给了少女一段穷苦人生的同时,也悄悄赐下了一份神奇本领……公主陛下全无仪容,猛地一拍桌子,大声宣布结果:“十马全中,萧琪当得奇人二字!”

  八中和十中本来也没什么区别,任小捕干脆选了最上口的说辞,台下百姓先是哑然发愣,片刻后齐声喝彩!任小捕继续扬声笑道:“萧琪中选,随本钦差回京。来人,赏!”

  萧琪奇艺,折服众人,青阳城中也终于出了一位‘奇人’,青阳百姓人人兴高采烈,欢声雷动。

  在四下涌起的笑声、鼓掌声、喝彩声中,萧琪五体投地放声大哭……一场新生,就那么毫无征兆的降临,让她如何能够不哭。

  最后的退路,真的是一条金光大道呵。

  第四十三章 猛禽

  中选之人不用再回台下,而是进入专属的席位,等今日散会后去往早就准备好的舒适驿馆。不过萧琪还是先来到宋阳、秦锥和二傻三人跟前,下拜道谢。宋阳伸手扶住了她,摇头道:“不用总是这么周到,更不用向我们道谢,是你自己有真本事。”

  说着,宋阳笑了起来:“还有,以后也别再总那么小心谨慎,正是没心没肺的年纪呢!”

  萧琪听他说得有趣,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点头道:“以后……不怕了。三位恩公却是一定要谢的,不止今天谢,以后一辈子都要谢。还要祝三位也一并入选。”

  宋阳学着二傻的强调,点头道:“是,以后同朝为官,彼此还能有个照应。”萧琪嘻嘻一笑,盈盈敛衽施礼,轻快转身跑回坐席。

  萧琪之后,6续又有几人上台,技艺普通,但是托了萧琪刚刚中选、现场气氛热烈的福,虽然没能被钦差看中,至少得了不少百姓的掌声,很快,排在二傻之前的人登台,此人神汉打扮,并非空手而是带了个半人多高的笼子,还神神秘秘地用黑布蒙了,让人看不到笼中到底是什么。

  神汉施礼后,得意道:“小人偏居深山,日日为南理祈福,只盼天下太平百姓平安,或许是被小人的虔诚之意打动,半年前神鸟翩翩而来,眷恋不去。”

  任小捕语气好奇:“神鸟?笼子里头?打开来瞧瞧。”

  神汉躬身应诺,伸手揭开黑布,随即凄厉啼鸣声震惊高台,笼子里一头巨喙、秃羽、双翅生爪的怪鸟,正扑腾着翅膀,想要挣脱桎梏。

  怪鸟的样子凶狠丑陋,把台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宋阳则‘哎哟’一声,呵呵呵地笑了起来,哪是什么‘神鸟’,分明是一头还未长大成形的泰坦鸟。

  神汉机缘巧合,在山里捡到刚刚这头破壳的泰坦鸟,本应看窝的大鸟不知去了哪里。神汉以前也没见过这种丑陋东西,但觉得养大以后,不管是拿来卖还是靠它去唬人都不错,所以就养了下来,几个月间还摸索了些驾驭凶鸟的门道。

  神汉从怀中摸出了一根笛子:“小人吹响一曲,神鸟自会和应,与我一起为天下祈福、为万岁祈福、为公主殿下祈福、为太守大人……”

  任小捕咯咯笑道:“吹!少废话。”

  按照‘千年后’的说法,泰坦鸟是食物链的顶端,真格‘以虎豹为食’凶物,性情何其暴戾,这头‘小’鸟自幼在神汉身边长大,平时也还算听话,可它哪见过这种人山人海的场面,受惊之下立刻激起了凶性,根本不理会主人的笛声,声声厉啸中不停地撞击鸟笼。

  而畜生发狂后蛮力大增,原本结实牢靠的笼子‘嘭’地一声被它撞了个粉碎!神汉首当其冲,泰坦鸟巨喙一探,一口咬住了他的胳膊。

  虽然还是小鸟,但它的力量也不是普通人能忍受的,神汉高声惨叫,拼命挣扎,但无论如何也无法把胳膊挣脱出来。

  恶鸟发狂伤人,一排红波卫仿佛从天而降,突兀出现在公主丝幔周围,其中一个抽刀跃出,直奔恶鸟而去,可就在这个时候,一阵古里古怪地口哨声响起。

  口哨独特,听上去更像大蛇吐信子的怪响,可说也奇怪,被激发了凶性的怪鸟听到口哨声,突然放松了嘴巴,昂起头望向台下,黄铯的眸子来回转动,寻找哨声的来源……

  很快怪鸟就找到了,吹哨之人就在台旁——二傻。

  刘二傻的神情轻松得很,一点也不当回事,跃出杀鸟的红波卫略作踌躇,把目光望向了二傻身旁的秦锥,后者隐蔽地做了个手势,示意他暂时等一等,有秦锥在此,台下也不会有人受伤。

  口哨声忽高忽低,恶鸟的神情则越来越放松,双翅缓缓收敛起来,就好像找到了亲人似的,从台上缓缓踱到二傻跟前,最后竟卧在了他脚下,光秃秃的脑袋和巨大的喙时不时在他的裤腿上摩挲两下,喉中发出咕咕低鸣。

  二傻收起口哨声,嘿嘿一笑:“没事了。”也不知道他是对宋阳说话,还是在安慰怪鸟。

  这可是任谁都不曾想到的稀奇事,宋阳的神情和旁人毫无差异,愕然瞪大眼睛,过了半晌才开口问道:“你还会驯鸟么?以前怎么没听你提过?”

  二傻一脸无所谓:“鸟没良心,一飞到天上就听不见口哨了,我不喜欢。”言语间根本就不把自己会驯鸟当回事,旋即他的神情又现悲苦:“还是刘三好。”二傻自己都不知道,和萧琪相马一样,他驯鸟的本事也是与生俱来,可他不喜欢鸟,把这桩本领全都放在了‘刘三儿’身上……

  两个人刚说完,有红波卫得了公主之令,来到台上扬声询问:“这种鸟有人见过么?它是雏鸟还是老鸟?”

  宋阳当即回答:“还是雏鸟,若长大,能长到两人高,十几个壮汉都休想靠近。”

  公主哈的一声笑了出来,大声宣布:“过了,这个也过了!”

  任小捕为人大大咧咧,不懂阴谋算计,但是在‘选贤’这件事上毫不糊涂。

  选贤真正的目的是,是要去参加燕国‘一品’之擂,借着那个机会去彰显南理国威。

  距离明年端午之期还有半年时间,到时候这头鸟就算长不到两人高,一人高总也有了吧。连南理本地人都不认识的凶鸟,其他几个国家的权贵自然也不识得,在显示了它的力量和凶猛之后,其他一切都由南理使团去吹好了。

  这种只能用‘怪兽’来形容的猛禽,如果驯化了十头,放在战场上就是一支不容小觑的力量,若能集结一百头,力量堪比一支军队……这种鸟南理究竟有多少?南理朝廷又驯化了多少?让燕国和吐蕃去想破头好了,只要二傻能带着这一头过去,就足以警示列强了。

  如果说萧琪的本领,代表了南理国的骑兵质量;那二傻和凶鸟,昭示的则是南理蛮荒的可怕。

  公主在台上拍板,所有人都知道她的‘过了’是指二傻说的,唯独二傻自己不知道,眉头大皱着抱怨:“那个神汉胳膊都差点被咬掉了,还能过?”

  宋阳大喜,急忙张罗着让二傻登台谢过公主,心里琢磨着,这还真是托了那位神汉的福,待会儿下来自己得帮人家看看伤口……

  二傻迷迷糊糊地就去找萧琪就伴了,台下欢呼声不停,前面两天多都没开张,现在短短一会儿功夫就入选两人,南阳城民与有荣焉,兴高采烈。

  神汉的号牌是一二九九,二傻紧随其后,一人登台变成了两人献艺。在二傻过后就轮到秦锥献艺。丑汉子没啥特殊之处,上台打了一套拳,虽然无意中选,但在家主面前也不敢有丝毫倦怠,拳脚卖力身法翻腾,打得异常好看。

  这个时候青阳长史高大人终于露出了一个笑容,取出一本卷宗,恭恭敬敬递到太守身前:“大人,卑职日前查阅参选者名录,察觉到些可疑,又再回顾卷宗时,总算查出……请大人过目。”

  卷宗内是一份通缉令,两个流窜三省、作案无数、身背十余条人命的恶盗,虽然姓名不相符,但相貌体态明明白白,一个就是台上正在打拳的秦锥,另一个则是准备下一个登场的宋阳。

  高长史城本来只打算对付宋阳一个人,但后来他在城内的眼线呈报,又有一个丑陋汉子‘入伙’。没人知道秦锥底细,但不难看出此人杀气内敛、武功不凡,长史把他当成了宋阳师门或者江湖上的朋友,伪造卷宗干脆一起办了。

  即便明知道太守会把卷宗呈给公主,高长史还是认真说道:“卑职已经安排好人手,只等太守一声令下即生擒恶贼。当着公主殿下的面,正是太守显示手段的大好时机。”

  正如高长史所料,太守大人嘿嘿嘿地笑了起来:“老高啊,你的心思没得说,但论起为官之道,比起本官你还略逊一筹,拿贼这件事……你看我如何处理。”说着,拿起卷宗快步走到公主的丝幔前,对守卫的红波卫低声说了几句。

  红波卫接过卷宗,转身去程秉公主,太守大人则转回头,笑眯眯地看了高长史一眼。

  高长史则摆出一副又是恍悟、又是钦佩的表情……

  片刻之后,‘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容突兀从公主的丝幔中响起,听得出,不止公主一个人,而是与内中众多卫士一起在放声大笑,仿佛发现了天下最有趣的事情。

  第四十四章 人证

  笑声之中,一个红波卫跨步走出,先对着太守抱拳道:“请太守大人稍待,公主殿下要亲审此案。”

  太守小心提醒:“这两个盗匪都有惊人武艺,最好是先把他们两人拿下。”

  红波卫摇头道:“公主殿下自有分寸,不劳大人费心。”说完,伸手一指还在台上纵跃来去打拳不休的秦锥:“你,”刚说了一个字,红波卫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又赶忙收敛笑容,虎着脸继续喊:“你先停手,站在原地不许乱动!”

  跟着,红波卫又伸手指向台下宋阳:“你也上台,站到他身旁,不得号令不许稍动,否则格杀勿论!”

  青阳太守眉头微皱,心中责怪公主糊涂,通缉大令上写的明白,两个贼人都是厉害武者。现在选贤突然中断,他们明白自己暴露了行踪,哪会安心听令,必会发难以求逃走……可没想到,秦锥老老实实地站在了原地,宋阳也安安分分的上台,全无反抗之意。

  高长史远远坐在一旁,手捻须髯,公主这是要审案……待会儿几句问讯下来,两个恶贼肯定是喊冤、不服,哪会怎么办?红波家将岂是好相与的,自然是严刑拷打,一想到此,高长史不禁微笑,目光转动,望向就站在台下不远处的大侄子。

  绸衫青年脸上笑容洋溢。

  这个无声的交流,被宋阳尽收眼底,本来宋阳还不知主使是哪个,没想到对方却自己‘举手’了。

  台下百姓本来正兴高采烈的看打拳,突见台上形势急转,不知公主打算做什么,一时间尽做哗然,台上那位红波卫则高声叱喝:“公主法眼如炬,发觉此地有作j犯科、重罪之人,暂停选贤亲自断案,借此高台暂作公堂,旁人一律噤声,不得扰乱公堂!”

  选贤变成了查案,大伙打从心眼里那么高兴,此刻只嫌站得远看不清、听不清,哪会有人喧哗,人人嘴巴紧闭,目光兴奋盯着台上。

  等彻底安静下来,红波卫转目望向台上两人:“报上名来!”

  “草民秦锥。”

  “草民宋阳。”

  红波卫点了点头,回身对着公主所在处躬身一揖,退开了一步,剩下的话就要由任小捕亲自问了。

  任小捕半天没出声,她正躲在丝幔里,一手捂住嘴一手捂着肚子没完没了的笑,足足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她才勉强平复声音,开口道:“秦锥、宋阳,本宫收到密报,指你二人为凶残恶盗。”说着,加重了语气:“辗转三州,作案数十起,身上背了十多条人命!”

  秦锥不吭声,宋阳大声喊冤,已经坐上‘中选’席位的二傻也帮他一起喊冤。

  任小捕哼了一声不怎么冷的冷哼:“再胡乱喊冤,就重打五十大板!”

  宋阳立刻闭嘴。

  任小捕吓唬了个平民,声音都得意起来,循着卷宗上罗列的案子念道:“四年前,正月初一,东罗城刘员外家遭劫,死三人,伤十一人,劫银七百两;三年前,六月十三,铁桥关如意金宝行遭劫,死五人,伤两人,遭劫珠宝作价三千两;两年前,九月初六,青阳本地吉祥赌档遭劫……别的先不提了,就说这三桩案子,都是你俩做的吧!”

  宋阳又喊了声‘冤’,开口道:“这些年里,小人一直住在燕子坪,从未远行,街坊四邻都能作证。”

  公主语气不屑:“他们都是你的同伙也说不定,不足证信。秦锥,你又有什么话说?”

  秦锥循礼躬身,恭敬回答:“四年前,小人在西陲苦水关;三年前落户京都凤凰城,一直跟随家主办差……”

  不等他说完,任小捕就呵呵笑道:“说得头头是道,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刘太守,您看该如何?”

  青阳太守姓刘,听到公主询问,明白公主是把‘断定真假’的差事交给自己了,当即转回头望向自己的长史。

  平时城中大案,都由高长史主办,总能做得妥妥帖帖,这种事情还是要指望他。

  高长史没想到自己还有在公主面前露脸的机会,心里着实高兴,郑重开口代太守问话:“秦锥,你所说的这四年中的行踪,可有人证?”

  对公主躬身回话,对姓高的秦锥可就没那么客气了,直起了腰身,冷着脸应了句:“有,与我共事的同僚甚多,都能证明。”

  “同僚?”高长史冷笑:“或许是同伙吧!也罢,你说出人证在何处,本官当派快马寻证,放心,你若是清白的,没人能害你;你若真是贼盗,也没人能救得了你!来人,先将两名疑犯收监,等人证到时再仔细审过。”

  当着钦差公主的面,高长史也不敢招呼用刑,事情到现在和他想象中的略有差异,不过也尽在控制之中,姓高的有自己的想法,等‘取证’回来,公主早就回京,而秦、宋两人,也早都变成大牢中的枯骨了。就算公主一时兴起,又想起这桩案子再来垂询也不怕,连刑部的通缉大令都能伪造,何况区区几句证言证词,这是桩‘铁案’,两个恶贼死定了。

  高长史传令,不料秦锥却摇了摇头:“不用快马,证人就在眼前。”说着,伸手一指就守在他身边的那个红波卫。

  高长史一愣,一时间有些分不清,是自己眼花看错了,还是那个丑陋壮汉突然发了失心疯……而被指到的红波卫却笑了起来:“不错,我能证明,四年前我和秦大哥一起在苦水关戍边,那一年里我一共杀了七个西境越界的恶匪,秦大哥杀的,是我的两倍还多!”

  秦锥哈哈一笑:“好兄弟,你也不错!”跟着又伸手向前一指:“他们也能证明。”

  他手指的方向,不知何时从公主丝幔中走出了十余个红波卫,为首之人也点头笑道:“我也能证明,我与秦大哥一起,同为红波家将为王爷效命,两年前受王爷之命,追随玄机公主殿下。”

  这个时候任小捕哪舍得不吭声,人在幔后,声音清脆传出:“我也能证明!秦大哥的清白,就是红波府的清白。”

  咕咚一声,太守大人跪倒在地。虽然还有些想不通事情为什么会这样,但他又哪能不明白,这次麻烦大了,竟然把公主身边的红波卫错当成‘通缉大盗’,更要命的,这个丑陋汉子在红波卫中竟还颇有些地位,在他面前公主只以家人相称,唤他‘秦大哥’。

  心中又惊又怕,还有无尽愤恨,刘太守转头狠狠瞪向高长史。

  高长史此刻面无血色,目光惊骇,愣愣站在原地,彻底呆住了,如果不是额头一滴一滴不停渗出的冷汗,让人几乎难以分辨,他究竟是个活人还是个泥塑。

  第四十五章 勇士

  先是两名参选之人被指做盗匪,随即其中一人竟是大名鼎鼎的红波家将。台下百姓早都忘了不久前的‘噤声严令’,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有人觉得是州官昏庸,有人却以为刑部通缉大令不会有错……这时宋阳踏上半步:“启禀公主,小人有话想说。”

  任小捕痛快得很:“有话就说!”

  不知为什么,一‘沾上’宋阳,任小捕总恨不得多说几句,所以片刻后又加了句:“说得好有赏,说不好挨打!”

  宋阳笑着转回身,望向秦锥:“秦大哥,请问你在苦水关戍边多久?”

  秦锥回应:“十八岁秦某应征入伍,驻防苦水关,到调任红波卫止,整整十五年。”

  宋阳又问:“苦水关太平么?”

  “南理的娃娃都知道,那里是封拒西域的第一道关卡,百多年里就从未太平过,每隔几日都有吐蕃健卒化作盗匪,少则数十,多则上千,打不绝杀不尽,只有打醒十二分的精神,一见烽烟便出征杀贼。”

  不知不觉里,场面再度安静下来,宋阳的声音清晰异常:“咱们南理将士杀贼,可有凭据么?”

  秦锥淡然回答:“人头就是凭证,狗贼伤我南理无辜,我们便割了狗脑袋回来交差。”

  宋阳点了点头,继续道:“那你杀过多少人,还记得么?”

  “每交上一颗人头,营吏都会记录在案,调任时我曾查证过,十五年间,秦某共缴回三百一十六颗藩贼狗头。此事有案可查,苦水关每一位兄弟都是秦某的证人!”

  宋阳沉默片刻,突兀道:“秦大哥,宋阳拜谢!”说着投身欲拜,可秦锥却一挥手托住了他,声音沉闷也沉重:“不受!男儿当报国,自幼学艺便是为了杀贼,分内事,无功,不受拜谢。”

  这时台下忽然响起一声喝彩,不知是谁,而下一瞬间里,无数喝彩声于寂静之中遽然爆发!

  南理西陲匪患举国皆知,吐蕃藩主残忍好杀,手下军兵时常越境掠劫,屠村之事司空平常,所有南理人都视吐蕃毒蛇猛兽,心中恨极了他们,此刻大好战士锵锵而言,如何能不换来漫天喝彩。

  半晌之后,场面才再度恢复平静,而宋阳的话还没说完:“秦大哥,你的脸为何会被烧成这样?”

  秦锥昂首,神情骄傲,丝毫不觉得自己面孔丑陋:“为救人,十三年前恶贼掠劫、烧村,我们赶到时贼人已退,眼前只剩一片火海,我听到有娃娃哭声就冲了进去。总算老天保佑,娃娃被我救出来了,是个男孩。”

  “我粗通医术,明白这样的重伤,一辈子也无法彻底痊愈,每逢天气变化都会剧痛不已,视力也会慢慢减退,现在或许不觉,但少则十载、多则二十年,会失明的……秦锥,你后悔么?”

  秦锥狰狞而笑:“后悔?你可知,我救下的那个娃娃,如今也学了一身好武艺,入伍当兵,与数不清的好娃娃一起镇守苦水关,上个月传来消息,小兔崽子已经交回来三颗狗贼头颅!你说我后悔么?!”

  台下有人饮泣,有人咬牙,更多的人则双拳紧握。

  宋阳却还嫌不够,继续道:“有个不情之请,秦大哥能否除下上衫?”

  “有何不可,这张脸都不怕见人,何况胸口肚皮。”笑声中,秦锥伸手撕裂上衫,从前胸到后背,除了烧伤痕迹外,只有数不清的纵横伤疤,肚皮上还有两处凹陷纠结的皮肤,曾被长枪破洞后长好的样子。

  宋阳的声音渐响:“我听说,真正勇士只在胸前留疤,后背的伤痕是逃跑时才会留下的。”

  “你说的那些‘真正勇士’一定人数众多。”

  宋阳故作不解:“为什么?”

  秦锥大笑:“一个打八个的时候,被人围住了乱砍的时候,让你说的‘真正勇士’来试试,看看他们后背上留不留疤?”

  狰狞汉子大笑,台下百姓也跟着一起笑,大半眼中有泪,但也笑……吐蕃人多,南理兵寡,背后的伤疤不是胆小的象征,恰恰相反,正说明秦锥悍不畏死,以寡敌众仍奋勇杀上!而远在前线,戍边拒敌的南理将士,从来都是以少敌多。

  这个时候任小捕的声音传来:“红波卫,除却上衫。”

  几十名精壮汉子同时卸除甲胄,脱掉上衫,与秦锥并列一排,每个人都和秦锥一样,满身恐怖刀枪疤痕,宋阳则再度提高了声音,盯住他们问道:“秦锥,你图什么?红波卫,你们又图个什么?”

  没人开口,宋阳却宽衣解带,也把自己的上身赤裸出来,与一群铁卫并肩而立,虽然宋阳不算细皮嫩肉,但和这些出生入死的凶卒比起来,也光滑得醒目。

  宋阳长长吸气:“你们这一身难看伤疤,换来的是我这一身好皮肉。这就是你们的所图吧。”

  一句话平静说完,宋阳陡然挥手,把手中的衣衫狠狠地砸在个高台上,声音里灌注全部真元,咆哮大吼:“那我就不明白了,为何还有人要陷害秦锥!”

  声音落处,台下在此爆发大吼,但这次不再是欢呼,而是愤怒咒骂。虽然众多百姓想不到究竟是谁在诬陷秦锥,但无论这个人是谁,都已经激起民愤。

  高长史这时候已经清醒了大半,脑中苦思扳回局面的办法,可现在民愤已成,哪还能扳得回,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尽量抓住些小把柄,鼓足勇气对宋阳叱喝:“刁民大胆,蛊惑民心罪同谋反。”

  他的叱喝完全被震天价的怒骂声淹没,根本没人理会,就只有宋阳……真正让高大人觉得脊背发冷的是,宋阳转目望过来,居然对他露出了一个灿灿笑容。全无敌意,和善可亲,透着一股少年人的爽快。

  台下群情激奋,若非大队官兵阻拦,早就冲上来了,刘太守汗出如浆,一个头磕在地上,颤声辩解:“下官一时糊涂……可刑部颁下的通缉大令却是如此,是他们搞错了……”

  任小捕‘哦’了一声:“红波家将中的一位首领,居然上了刑部的通缉令?我可是杜叔叔看着长大的。”

  ‘杜叔叔’是刑部尚书,早年也曾带兵打仗,与镇西王很有些交情,即便真有红波卫犯下重案,刑部也只当是王爷家事,通报红波府处理,又哪会直接发出通缉令。任小捕的语气稍稍加重:“我在想呵,到底是刑部搞错了,还是有人伪造了卷宗?”

  不知什么时候,宋阳已经走到了刘太守身边,对着任小捕所在的帷幔躬身道:“公主殿下,草民还有话说。”

  “说。”

  “草民以为太守大人非但无过,反而为人谨慎,对亲随下属也不存盲目信任……倒是将卷宗提报给太守大人的官员,应该仔细审问。”宋阳给刘太守抛出了一根救命稻草。

  太守大人不是傻子,重重点头顺着宋阳的话说了下去:“正是如此,下官见到卷宗时并不知秦将军是红波铁卫,但隐隐察觉通缉大令有些可疑,但又无法判断,所以斗、斗胆将卷宗呈上,请玄机公主明察,果然公主殿下明察秋毫……”

  说到这里,任小捕已经咯咯咯地笑了起来:“马屁就不用拍了,太守大人辛苦了。”

  刘太守终于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己总算从这件烂事中抽身而出,先对宋阳满是感激地点点头,跟着转回头,转头怒斥高长史:“混账东西,是你干的好事啊!”

  高长史也编好了一个理由,反正就是要推诿责任,当即跪倒在地:“公主息怒、大人息怒,卑职有话……”

  可这一次,任小捕根本就不容他开口,她有些功夫底子,冷笑里灌注真元,声音不算小:“国家栋梁险些被你送入铡刀,红波家将用命换来的清誉随随便便就被你毁掉;南理刑部的公文你们说写就写……真想看看,你是不是连圣旨都写了好几份了!有什么废话都等一会儿再说,红波家将,给我打。”

  公主传令,红波卫立刻动手,这次诬陷到秦锥头上,红波卫人人恼怒,出手何其沉重,各种霹雳手段全向高长史身上招呼,片刻之后,又有红波卫把绸衫青年押上高台……他早就被公主的人盯上了,哪有逃跑的机会。

  不多时高长史就挨不住了,惨叫着认罪。

  而后公主的随行太监朗声昭告,把‘案情’和盘托出,不提宋阳等人的经历,只说红波家将便装执勤时,遇到绸衫青年祸害乡里,是以出手惩戒。而对方不知红波卫身份,勾结长史意图报复,公主明察秋毫,故意等他入瓮,同时借此事考察太守大人,刘太守不负国家期望,并未包庇下属等等。

  这一来‘真相大白’,不仅红波卫的声望更上层楼,连同镇西王、玄机公主也都成了在世青天、百姓之福,至于高长史叔侄则没机会下台,直接被红波卫活活仗毙台上。

  换了地点、换了时间、换了场景……但今天对付高家叔侄的事情,本质上与当年阴家栈前对付燕国杀手一模一样,宋阳只是穿针引线、整合资源,最后顺势而起发动凶猛一击!

  仅此而已。

  第四十六章 献艺

  高姓叔侄伏法。正如宋阳进城前在旅店早饭时和顾昭君说得那样:稳赢的事情。

  从姓高的打定主意要对付宋阳那一刻起,他们叔侄两个就已经把脑袋探到阎罗殿的鬼头铡下了。宋阳几乎什么都没做,有任小捕在,也实在不用他多做什么。除了最后在台上问话秦锥、鼓动民情。

  这么做固然是要把姓高的活活钉住,但更重要的,此刻青阳城人人皆知,镇西王麾下红波家将曾何其荣耀、麾下戍边雄兵何等英勇。

  这次任小捕又帮大忙,宋阳打算还她一份人情……对于镇西王、红波府来说,没什么比‘威望’、‘民心’更好的礼物了。而且西线艰苦,兵源始终是个问题,恰巧宋阳听秦锥提起过,不久之后镇西王会在青阳州征兵……可想而知,这一次应征入伍的青壮,应该会多过往昔吧。

  至于他帮刘太守的开脱,一来太守大人和这件事的确没太多关系,纯粹是被姓高的拖下了水,多杀他一个宋阳也不觉得更痛快,能饶人处且饶人吧;另外,即便宋阳无心政治,也明白能做到太守之职,身后会涉及方方面面数不清的关系,平西王府想要拿下他当然不难,但事后也要花费些心思来平复因此而起的纷争。

  任小捕给宋阳帮了忙,宋阳不想她再招惹麻烦。

  不过让宋阳没想到的是,当‘礼物’送到,公主殿下不仅稳稳接住,还‘再上层楼’,随行太监有条不紊公布‘真相’,让镇西王府更添‘惩办恶吏、主持公道’的美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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