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遍地姻缘 第8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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蛭诵牧恕
擦干了眼泪,我又拿出了一支烟,这回放慢了速度,慢慢地吸到嘴里,然后再吞进去。我很快就掌握了抽烟的要领,一支接一支地抽下去,居然把方童童剩下的大半盒都抽光了。
我有些头晕,晃晃悠悠地站起身向卧室走去。门口,嘎嘎懵懂地眨着小黑豆儿似的眼睛歪着脑袋看着我。
“看什么看?”我没好气地白了嘎嘎一眼,它哼哼了两声,展开翅膀剧烈地扇起风来。“干吗?嫌我抽烟啦?我呛着你了?”我低下头去捧着嘎嘎的脑袋问它。嘎嘎停止了扇动,继续用它天真无邪的目光看着我。
“对不起嘎嘎。”我拍拍它的翅膀,“我终于知道方童童为什么那么爱抽烟了,烟这东西原来跟酒有一拼啊,能短暂地麻醉神经,忘记痛苦。你看我,抽完了这包烟,除了头晕想睡觉,一点都不觉得难过了。”
嘎嘎好像听懂了似的,转身走到它的窝里,睡去了。
我站起来关了客厅的灯,转身的时候被桌子腿儿绊了一下,重重地摔在了地板上,霎时,一阵剧烈的疼痛从膝盖蔓延到了全身,我忍不住号啕大哭。
三十六、
我心里想着明天一早要去参加追悼会,怎么都睡不着,闭上眼睛我的脑海里就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李晓蓓被人从房间里抬出去的时候那张惨白的脸,还有她的长头发,像风中的丝带那样轻轻地抖动……我的内心充满了恐惧和愧疚。
天快亮的时候方童童给我打来了一个电话,她告诉我她不去参加追悼会了,叫我也不要去了。
“为什么?”我的脑袋有些隐隐地疼,一宿都没有合眼,这个时候我感到十分疲倦。
“我听说怀孕的时候不能去参加葬礼,将来会对小孩不好。”她平淡地说道,她的声音也很疲惫,我觉得她也是一宿都没睡,“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李晓蓓刚和方峻结婚时候的样子,那时候她又单纯又漂亮,我喜欢她喜欢得不得了,其实我心里特别清楚昨天晚上我根本就没睡着,不知道为什么,怎么就一直做梦,特别真切,你说会不会影响到孩子……”
“你就是太累了,而且你最近情绪和身体都不好,不适合怀孕。”我心里想着谢朝阳昨晚跟我说过有关方童童生孩子会有生命危险的话,装作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故意说道。
“哼哼,准是谢朝阳,他跟你说什么了吧。”方童童这个家伙我在她面前就是一个透明人,什么都骗不了她。
我在电话里支吾着,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也许是因为没睡觉的缘故,我感到昏昏沉沉的,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
“谢朝阳?难道你们之间还有秘密瞒着我?”
这回轮到她支吾了。
“算了,你不去就不去了吧,我还是去送她最后一程吧。”我说道。
“你不能去。”方童童说地很坚决。
“为什么?”
“刚才我跟方峻通了一个电话,他特意嘱咐我,不让你去……”
“哦,”我答应着,“那没什么事我就撂了。”
“早点睡吧,天都亮了。”
撂下了电话,我怔怔地坐着好半天,方峻是想让我一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只要我一想起这件事就得堵心,憎恶我自己。他是太了解我了,所以用这种办法来表示他对我的憎恨。我心里暗暗的想着。
其实也无所谓,像我这么大的人谁还没做过一两件刻骨铭心的缺德事儿啊!我可犯不着为了这点事跟自己过意不去。
我起身去上厕所,嘎嘎抬起头来望着我的神情,使我一下子就想到了五一,我觉得从此以后她跟嘎嘎一样可怜,不由心头一阵酸楚。
嘎嘎是我路过一个天桥的时候趁人家不注意从一个人的自行车筐里随手顺出来的,我还记得当时多么紧张。为了避免被人发现,我先是将嘎嘎塞进了袖子里,后来又干脆从袖子里倒出来装进了口袋,我一路狂奔回到家里的时候,嘎嘎已经有些开始翻白眼儿了。我把它放在一个鞋盒子里,它站也站不稳,奄奄一息地倒在那里。我坐在马桶上努力地回忆我当时对嘎嘎的那种感情,似乎我觉得嘎嘎是死定了,于是轻轻地抚摩着它的身子,想象着它是一个幼小的失去了妈妈的孩子,那种心情就像我此刻想起五一时是一模一样。
五一很喜欢嘎嘎,她每次到我家里来总是把嘎嘎抱在怀里就不肯放下,不停地摩挲着嘎嘎的羽毛,跟它讲幼儿园里发生的故事,嘎嘎于是就把头搭在五一的小肩膀上,心不在焉地听着,有的时候它感觉到疲倦了,甚至想睡觉了,也总是尽量把眼睛张开,不时哼哼两声。我总觉得它是不想让五一觉得扫兴所以才坚持着不睡。
“嘎嘎,你想什么呢,是不是想五一了。”我从厕所出来以后蹲下去问它。
嘎嘎先是高高地昂着头看着我,然后它歪了歪脑袋,似乎在揣摩我对它发出的声音究竟是什么意思。
“是不是啊嘎嘎,你是不是想五一了,你去陪她几天好不好?”我轻声地问它。
嘎嘎继续歪着脑袋看我,最后,它好像实在不明白我是什么意思,只得懒懒地把头埋在胸前,睡了。
我重又躺回到床上,望着房顶发呆,脑子里是大片大片的空白。
我的电话又响了起来,是五一,她嘤嘤地哭着:“陆陆,我爸爸不见了……”
“五一,五一,你别哭,爸爸去哪了?”
“不知道,我爸爸不见了……”
“爸爸什么时候不见的?昨天晚上他在吗?”
“昨天晚上爸爸还给我讲故事,我醒了他就不见了……”五一哭得很委屈,对于最近发生的这一系列的变故,我不知道她小小的年纪能够明了多少,或许她能朦胧地感觉到她妈妈的死亡,但是对于成人世界里纷杂的情感,至少从现在开始,今后漫长的岁月里,她要体味很久才能明白。
“陆陆,我害怕……我想妈妈……”
随着五一委屈的哭泣,我的眼泪也哗啦啦地落了下来。“五一别怕,陆陆阿姨去陪你好不好?”我的喉咙一阵一阵地发酸。
放下电话,我匆匆套上了衣服打了辆车直奔方峻的家。
三十七、
已经是黎明时分,整个城市刚刚睡醒。我在方峻所在的小区门口下了车,奔跑着来到了他的家门口。我的心里有一些恐惧,声控的楼道灯随着我的脚步忽亮忽灭,楼道的墙壁又一次让我想起了李晓蓓已经凝固的美丽的脸。
我站在门口,急促地拍打着房门:“五一,五一,快开门。”
里面传来穿鞋的声音,接着是细碎的奔跑的脚步声。
五一打开了门,一下子扑进了我的怀里。“陆陆,我害怕……”她的身体在我的怀中微微地抖动着,她的脸伏在我脖子上,她流淌出的温热的眼泪顺着我的脖子向下蔓延,一直流到我心脏的部位。
我抱着五一,在客厅里来回踱着脚步,给她讲了一个又一个的故事。“陆陆,我想妈妈。”五一委屈地喃喃道。
“五一是不是饿了,阿姨去给你做早点好不好?”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像往常一样,隐藏着我的哽咽。
“我想我妈妈。”五一忽然抬起头来,看着我的眼睛固执地说道。
“五一,你妈妈只是比我们先去了一个地方,那个地方有点像你的童话书上画的那个彩色的大宫殿……”
“我妈妈没去一个地方,她死了。”五一看着我说道,她完全是一副纠正我的态度,似乎我真的不知道她妈妈已经死了。
“其实死就是先到那个宫殿里去等我们……”
“不是,死就是再也见不到她了,就是无论你怎么想她你都见不到她了,我爸爸说的。”
我哑口无言,五一的话让我的内心感到一阵阵地疼痛,痛彻心扉。
我坐到沙发上,五一躺在我的怀里。经过了这一阵折腾,她显得有些疲惫了,微微地闭着眼睛。
客厅的墙壁上还挂着李晓蓓演出的照片,背景似乎是某个剧场的后台化妆室,她穿着一件火红的长裙,头发高高的挽成一团,小小的五一在她怀里欢快地对着镜头招手,李晓蓓满脸都是幸福的笑容……
“你这个为爱而生又为爱而死的傻女人!”我仰望着她的笑靥,心里暗暗重复着我已经在心底对她说过许多次的这句话。
五一在我的怀里沉沉地睡去了,我把她放到沙发上,又从卧室里拿出一条毯子盖在她身上,然后我准备离开。我不知道方峻去了哪里,什么时候回来,我尽量避免着跟他见面的尴尬。
我蹑手蹑脚地穿好了外套,把客厅的落地灯拧暗,准备离开。我开门的时候发出了一些细微的声响,五一突然醒了过来,她猛地坐了起来,叫我:“陆陆,别走。”
我转过身,定定看着腮边带泪的五一,我不知道该怎样向她解释大人之间的纠葛。
“五一,阿姨要去上班了……”我只得撒了一个谎。
“别走,陆陆别走……”五一圆圆的小脸因为焦急而涨得通红。
我只得又回到沙发上,安慰着五一重新躺下。
我的第三个故事讲到一半的时候,门外传来叮叮当当的钥匙声,然后是开门的声音,我知道是方峻回来了。我低头看五一,她沉沉地睡着,我紧张得开始出汗。
随着方峻推开房门,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一直低着头,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换了拖鞋,他有气无力的把钥匙仍在鞋架上,转身向卧室走去。我发现他的眼睛红肿的就像两颗硕大的樱桃。
“方……”我鼓足了勇气想叫住他,但他已经低着头先进了洗手间。
我低头看了一眼睡着的五一,又看了看洗手间里透出的灯光,犹豫了片刻,抓起身边的衣服和皮包,像猫一样轻轻地打开房门,溜了出去。
出来以后,我甚至顾不上穿上外套,只是跑。没有坐电梯,我一口气跑到了楼下,在门口,我将一个清洁工撞了一个跟头,他躺在地上四脚朝天,不断地谩骂着。
我顾不上理他,气喘吁吁地跑到门口,准备跑过马路再打一辆出租车回家。
穿过马路的时候,我听到了尖利的刹车声,我被从左侧开过来的一辆汽车撞倒在地。巨大的惯性推动着我的身体向前方滚出了七八米,一时间,我感到天旋地转。继而,我趴在马路的一边浑身失去了直觉,除了心中巨大的悲伤,我没有任何的感觉,甚至连疼痛也察觉不到。
我陆续感觉到有些人围了过来,其中有一个是从小区里面追出来的被我撞倒的那个清洁工,他顾不上再骂我,站在距离我头顶两三米远的地方不停地吆喝着快来救人,快来救人……
我忽然很害怕,许多电视里看来的血淋淋的车祸场景开始在我脑袋里打转儿,挥之不去。
我感到有人接近了我,一双手拍打我的肩膀。“你怎么样?怎么样?……王陆!”那个人忽然高声地尖叫起来,“王陆!”从声音里能判断得出来,他惊讶极了。
我张开眼睛,看见了吴超。
“是你啊。”我说。
“怎么是你呀!”他说。然后他走到一边打电话叫救护车,打完电话,他小心翼翼地把我扶了起来,“你觉得哪儿疼?伤得重不重?”他好像很害怕,不停地问我,我只是不停地摇头。
那个清洁工站在一边,高声说道:“原来你们认识啊?嗨,要依我说不怪人家开车的,就你从楼里往外跑的时候那股猛劲儿,把我撞了一个大跟头!有你这样的吗,多大的事儿啊,你至于这么着急吗?”他想起被我撞倒的经历,开始没完没了地数落我。
“行了行了,人都伤成这样了,你就别说了。”吴超制止了他,然后转向我,“你来找方峻啊?”他问,掩饰不住的惊喜,也许是惊喜于我在清晨从方峻家里跑出来的重大发现。
我猛地看向他,白了他一眼,然后我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
我的脸擦伤了,裤子和外套都破了,我试着活动了活动胳膊腿,除了有些隐隐地疼痛,这些零件还算灵活。
“我没事了。”我对吴超说了一句,伸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回到家里,我换了衣服倒在床上就爬不起来了,左臂开始钻心地疼,两条腿也向要裂开似的。嘎嘎醒了,晃悠着来到我的床前,它每天早上都得由我带着到外面大便一次,于是它一直用很期待地眼神看着我。
“嘎嘎,我动不了了,浑身都在疼。”我委屈地对嘎嘎说道。
“嘎嘎。”它有点难过地叫了两声,似乎看得懂我很难过,然后它晃悠着从门后衔出了一张报纸,拖到了我的床边,然后它站在报纸上开始大便。
“嘎嘎,你真好。”我感动极了。嘎嘎上一次在报纸上大便是在几个月以前我感冒的时候,我发烧发得站不起来,只得拿了两张报纸铺在地上,嘎嘎实在憋不住的时候,我就把它抱起来放到了报纸上,它居然就记住了!
我把排泄完大便的嘎嘎抱了起来,放在我的被窝里,轻轻地抚摩着它的后背,能跟我一起躺在床上是嘎嘎的梦想,它掩饰不住的高兴,不停地用它的硬嘴在我的手上蹭来蹭去。
“要是人类都像你这么单纯就好了。”我搂着嘎嘎喃喃自语道。
三十八、
我昏昏沉沉地一直睡到了下午,醒了之后,我去洗了个澡,在伤口上涂了一些药水,开始给谢朝阳打电话。我想让他过来看看我,给我带点吃的。
“谢朝阳,你什么时候下班帮我买点……”我想说,“帮我买点吃的过来”,没说完就被他打断了。
“我今天要在公司开会,可能到很晚。”他的语气有些不对劲儿,至于哪里不对劲我也说不上来,只是感到有些诧异,我从来没遇到过他用这种语气对我说话。
“那你明天……”我想说“那你明天过来看看我吧”,又是没说完就被他打断了。
“可能我明天得去香港出差,大概得一个半月到两个月吧。”他淡淡地说道。
“哦。”我有点发蒙了,一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哦,哦,哦……”我的脑子很乱,“那我先挂了吧。”我话音刚落下,电话还没来得及放回去,就听到听筒里已经传来了急促地嘟嘟声。愣了一会,我将电话摔了出去,骂道:“妈的王八蛋!你有种!”
由于胳膊实在太疼,我不得不饿着肚子到医院去检查。医生看过了片子之后告诉我,我的左臂骨头被撞裂了,需要打上石膏固定住,休养两到三个月才能恢复。
我坐在门口的咖啡店里给方童童打了一个电话,让她到医院来接我。听说我出了事故,她风风火火地赶来了。
天很冷,吹着北风,路上的行人全都缩着脖子,一个穿白色羽绒服的女孩手里拿着糖葫芦跟身边的男友说笑着走过来。在咖啡馆的门口他们停下来,似乎是想进来喝点东西暖和一下。
“这行么?”男的问。
“你说行就行。”女孩的声音很小,很好听。
她们坐在离我不远的地方,要了两杯咖啡,“糖葫芦太酸了。”女孩抱怨道。
“给我吃给我吃。”男的生怕女孩把手里的糖葫芦扔掉,拿过来美滋滋地给吃了个干净,“两块钱一串儿呢!上个星期咱俩去爬山跟我们宿舍老大借的一百块钱还没还,咱还是别浪费东西……”说着话,男孩憨憨地笑了,女孩忙不迭地点头,伸出手来捧着男孩的脸……
我在旁边看着他们俩,一下子就想到我和谢朝阳的当年。当年的我们跟现在的这对小情侣是一样的,享受着贫瘠又温情的那些浪漫。谢朝阳是个很难得的恋爱对象,当年他那么温柔又细心地呵护着我和我们的爱情,当我们重又相逢,再续前缘之后,我重温着那些距离现在遥远的年代里他给我的不求回报的那些爱情,常常感动得不知所措。当我们又走到一起的时候,我甚至不止一次为当年离开他而感到懊悔,好在,上天又给了我一次机会……忽然之间,我很怕再次失去他……
方童童来了,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像个宇航员似的站来咖啡馆的门口向里张望。
“这儿呢!”我对着她摇手。
她快步向我走来,抻过我的左臂使劲拍打着厚厚的石膏问我:“疼不疼,疼不疼?”
我眼泪都快下来了,“孙子!能不疼吗?”
她看了看我的表情,不情愿地住了手。“干吗了你?”
我把事情从头到尾地叙述了一遍,谢朝阳的部分被我省略掉了。
听说是吴超撞了我,方童童几乎跳了起来。“那他当时就没提出送你到医院检查一下?”她瞪着眼睛,口水横飞,好像我就是吴超。
“我当时觉得不是很严重,再说又赶着回家,也就没……”
“这个方峻也真是的!五一才多大就把她一个人扔在家里,他就不动动脑子想一想!”方童童气得够呛。
“你也别怪他了,他心里已经够难受的了。”我一边说话眼睛一边瞟向了那对恋爱中的男女,刚才还好好的,这会儿不知道为什么女孩已经噘起了嘴,男孩也一脸的无奈。
“你还替他说话?不是我说啊,这李晓蓓,从他们俩开始好上方峻就被她弄得五迷三道的,临了临了,人现在都不在了,还得折腾方峻一个找不着北!我跟你说吧,这女人呀,就不能心太善,不能把男人当人看,你越是嘘寒问暖吧,男人越瞧不上你!”方童童说得咬牙切齿,看得出来,即便是到了现在,只要一提起李晓蓓方童童也是气不打一处来。
方童童的话音刚刚落下,不远处那对小情侣已经到了决裂的边缘,女孩呼地站了起来,指着男孩的鼻子叫嚷道:“连看一场电影的钱都没有,还谈什么恋爱!”说完气乎乎地拂袖而去,剩下男孩愣愣地坐在那里。
方童童的目关也被吸引了过去,她看男孩的眼神十分复杂。
“买单吧。”男孩沮丧地对服务员说道。他一口气将杯子里的咖啡喝了一个干净,然后又拿起女孩的杯子,又仰起头将女孩剩下的咖啡喝了一个干净。
“一共六十块,谢谢。”服务生很客气地说道。
一听六十块钱,男孩的脸色立刻变得很不自然。“啊,六十块钱啊?”他皱起了眉头,在口袋里掏出钱包,拿出五十块钱,“对不起啊,我就剩这五十块钱了,能不能跟老板说一下,收四十八块,我回学校还得坐车呢……”他说的声音很小,到后来干脆红了脸,大概注意到我们在看他,他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服务员也显得很为难:“这个……恐怕不行吧,我们这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而且现在老板不在,我们都做不了主……”
看到这里,方童童拎过钱包拿出一百块钱递给了服务生,“算了,我替他结了。”
服务生和那男孩都愣住了,大概他们以前从没遇见过像方童童这样的人。很快,服务生就接过了方童童手里的钱,转身对那个男孩说道,“你还不谢谢这位小姐!”
“谢谢你小……不,大姐,我今天出来得很着急所以没带那么多钱,要不您给我留个地址吧,我回学校以后把钱还你……”
方童童看了看他,笑笑:“不用了,都有忘了带钱出门儿的时候,你是哪个学校的?”
“我是xx大学的。”男孩答道,他跟小涛在一个学校。
方童童“噢”了一声,“那你知道小涛吗?”
“小涛,知道,他可是我们学校的大名人,已经毕业了,跟一个款姐谈恋爱,他毕业以前就住在我们宿舍对面,前几天还回来请我们大吃了一顿……”说气小涛,男孩一下子忘了方才的尴尬,眉飞色舞起来,“对了,大姐,你认识他?”
“不,不认识,我跟他姐姐是同学。”我看得出来方童童有些尴尬。
看着男孩站在那里有些拘谨的样子,我说道:“你快走吧,一会儿天该黑了。”
他又跟方童童道谢,穿上外套走了出去。
我和方童童相互看了对方很长的时间,谁都没有说话。最后,方童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咱们也走吧。”
结了账,我们走出咖啡馆门口的时候,方童童抬头望了望灰蒙蒙的天,下定了决心似的说了一句:“是该跟他做个了断的时候了。”
三十九、
晚上的时候,我给谢朝阳打了几次电话,他的电话一直关着。我猜是他故意不肯见我,其中的原因很简单,必定是吴超回去之后把我一大清早从方峻的家里跑出来被他开车撞倒的事儿跟谢朝阳说了。
既然电话打不通,我索性用写信的形式向谢朝阳解释算了。想到这里,我打开电脑,用一只手在键盘上来回敲打着,写了洋洋洒洒数千字的一封电子邮件给谢朝阳发了过去。“明天早上他只要一看到这封信,就会把电话给我打过来了。”我暗自得意,躺在床上,我甚至还想到了这个小子跑过来跟我道歉的时候我该怎么叫他小破费一笔。
邮件发过去不久,我的电话就响了起来,我拿起电话准备给谢朝阳点颜色看看。
“你还知道给我打电话呀!”我装作很恼怒的样子。
“王陆,是我。”是方峻。
“噢,是你啊。”我立刻感到脸上热辣辣的不好意思,“这么晚了,你还没睡。”
“是啊,那个……我听童童说你今天早上在我们小区门口……你的胳膊怎么样了?”他的语气格外客气,叫我一时有些不太习惯。
“没事了,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骨头就是裂了一点儿,医生说了,顶多一个月就没事了。”我轻描淡写地回答他,“五一怎么样了?她早上吓坏了。”
“今天发了一天的烧,我把我的一个朋友找来照看了她一天,刚才打了针,睡了。”方峻的声音沙哑而疲惫,“晚上我回家的时候她还一直嚷嚷着叫你过来陪她,呵呵,她整天嚷嚷着叫我带她去找嘎嘎……”
我笑了笑,“等过两天,她好一点儿了你就把她送到我这来吧,反正我最近都得在家呆着。”
方峻“嗯”了一声,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呃……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吧。”最后他对我说道。
“好。”我答应着,“对了方峻,”我再即将放下电话的一霎那忽然想起了什么。
“什么?”
“李晓蓓的事,我很对不起你和五一。”我本来说得很平淡,但说过之后我的眼泪就没有任何征兆地流了下来,悄无声息。
方峻什么话也没说,通过电话的听筒,我能体味到他的哀伤。
方峻就在电话的另一端沉默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我紧张地期待着他能说些什么,哪怕是对我的责骂也好。可惜最终,他轻轻地放了电话,什么也没有说。
握着电话的听筒,我发呆了好一会,才想起把电话放了回去。
第二天早晨,我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跳下床去打开电脑,因为没有收到谢朝阳的电话,我把希望寄托在了他回复给我的邮件上面。
我的电脑显示着我有一封新的邮件,在等待打开的时刻里我发现自己居然是有一丝得意的,“嘿嘿,居然又犯了害羞的老毛病。”我暗自笑着打开邮件,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失望——这封新的邮件是我昨天晚上发给谢朝阳的,因为他的邮箱已经满了,这封信被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
嘎嘎也醒了,摇晃着身子走到我身边来向我要吃的。“你就知道吃!”我恨恨地骂了它一句,又躺回到床上去了,嘎嘎也只好有些无奈地回到它的小窝里。
我一觉睡到了中午,被一阵电话铃声吵了起来,还没来得及接电话,已经饿得发疯的嘎嘎就扑棱着翅膀跳上了我的床,没办法,我只好先跑到厨房去给嘎嘎拿了些吃的,再回来接电话的时候,它已经不响了。
我查看了一下通话记录,是谢朝阳的手机号码,我马上拨了回去,他又关机了。
“神经病,干吗总关机?”我嘀咕着把电话打到了他的办公室里,他的助手接了电话,告诉我谢朝阳今天到香港去了,一个半小时以前从公司走的,中午十一点的飞机。
我看了看表,十一点过了两分钟,难怪他关了电话,现在飞机应该已经起飞了。
扔下了电话,我噌噌噌地跑到客厅里,指着嘎嘎将它痛骂了一顿,“畜生,你晚吃一会能饿死啊?”惹得嘎嘎诧异地看了我好半天。看着它无辜的眼神,我的心脏好像被人使劲地捏了一把那么疼,马上又蹲下摸着嘎嘎的脖子安慰它,“嘎嘎,我跟你闹着玩呢,其实不怪你,吃吧,吃吧……”吃饱喝足的嘎嘎依然没有从刚才挨骂的阴影当中走出来,它还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悄悄躲进自己的窝里,不肯出来。
我长久地坐在沙发上,想着有关谢朝阳的种种,我忽然觉得有些孤单。我想起看过的一幅漫画,一只小狗站在空旷的城市里想念另外的一条母狗,我想起那幅漫画上的那些文字,它说:一条狗其实并不孤单,想一条狗才孤单。
过了中午,吴超和萧雪来看我了,看到我的手臂上已经打了厚厚的石膏,吴超一副追悔莫及的表情,“真是的王陆,你怎么不早说啊,你早说的话当时咱就开车奔医院去了,谁想到这么严重啊,要不这样吧,我从公司派个人专门过来照顾你得了……”吴超喋喋不休。
“行了行了你,早干吗去了。”萧雪白了他一眼,“现在你知道难受了,你给谢朝阳打电话都说的什么呀!”
“我,我也没说什么过分的话呀!”
“还不过分?你就差直接说王陆跟方总俩人好上了!”萧雪显得很气恼,她现在不叫我王陆姐,直接叫我王陆,我的心里有一点说不出的感觉,有些失落。
“好了好了,你们俩就别吵了。”我看了看萧雪微微隆起的腹部,又看了看她的表情,我发觉初次见面时候她身上的单纯与羞涩荡然无存,她的眼神开始变得残忍。“你现在怀着孕呢,尽量避免生气。”
说道怀孕,萧雪的脸上立刻又浮现出了当初羞涩的表情,她看了一眼吴超:“告诉你啊,我的肚子可是越来越大了,反正是你的孩子,你最好尽早把你自己的事情解决好。”
我看向吴超,他一脸的无奈。
“好了,好了,事情得慢慢来,萧雪你别着急,吴总肯定会给你一个说法的。”
“哼,我就看他给我们什么说法!”萧雪恨恨地伸出手来捋了捋头发,我看到她手指上硕大的钻石在阳光下闪烁着刺眼的光芒。我忽然想起昨天和方童童一起在医院门口的咖啡馆里见到的那个女孩,她所追求的也不过就是现在萧雪过的生活吧。
我刚一想到方童童,就听见她在门外喊我:“王陆,开门。”
我下意识看了萧雪一眼,她听见了方童童的声音,表情立刻变得像个斗士,随时准备甩开腮帮子跟方童童一场恶战的架势。
“哎!”我答应了一声,对萧雪说:“别那么紧张。”
我把门打开了一条缝,“怎么也没提前打个电话?”
方童童进门之后低着头换鞋,“什么时候我上你这来还得预约啊?家里有人啊……”她话音落下,猛地抬头看见了坐在一边的吴超和萧雪,有些意外。“啊,你们也在啊,我还说呢……”她又转向我,“我没事,过来看看你怎么样了,看一眼就走。”似乎是说给萧雪听的。
怀孕之后的方童童性格上有了很大的转变,不再是以前那个炮仗脾气,一点就着。
“哼哼,走到哪还不是一个老妇女!” 萧雪冷不丁地站了起来,对着方童童轻蔑地说道。
吴超有些尴尬,他也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拉了拉萧雪的胳膊。
“萧雪!”我轻声地喝道,“你说这话有点过分了,就算童童伤害了你,但她也帮了你,尽最大努力补偿了你不是吗?”虽然我一直认为方童童和一个年轻的女孩争夺男朋友的行为有些不大光彩,但毕竟她如今是怀了孕的,我不想叫她动怒。
方童童冷冷地站着,不看萧雪,也不说话。
“她帮了我?真是笑话!”萧雪讽刺地看着我,继而她望了望天花板自嘲似地笑了起来,“对,没错,”她恨恨地瞪着我,点头,“你要这么说也可以,我有今天,我有现在,完全是拜你们两个老妇女所赐!”她的情绪有些失控,用力的拍打着自己的肚子,“你,还有你,还有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她先指向方童童,又指了指我,最后指向了吴超,“要是有一天我死了,变成了鬼我都不会放过你们的!王陆,你问问自己还有没有良心!我真不知道自己上辈子是个什么东西,做了多少坏事,老天爷让我这辈子鬼使神差地认识你,认识了你们一个一个人面兽心的东西!”萧雪此刻俨然一个骂街的泼妇,叫我生厌,她还想继续说下去,被我粗暴地制止了:“闭嘴吧你!你瞧瞧你现在的样子,你哪像个受过高等教育的女孩,你完全就是一个泼妇!我看你就是贪得无厌,你说你后悔认识了我,我还告诉你,你回去问问跟你一起毕业的同学,她们在做什么样的工作,你再问问他们,一个月能挣多少钱!你再看看你自己,我和方童童给你提供的机会让你比同龄人起码少奋斗十年!没想到你非但不感激反而充满了怨恨!在感情上本来就是公平竞争的,你输给了童童,那只能怪你自己不够好……”
“啪!”我的脸上感到一阵火热的疼痛,是萧雪突然间伸出手来给了我一个响亮的耳光,我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愣愣地看着她,萧雪浑身都在颤栗着,打过了这一巴掌,好像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过了好半天,她才说了一句:“我让你不要脸。”
萧雪的话音刚刚落下,在我的背后,方童童抓住了我的衣服用了很大的力气把我拽到了一边,她一句话也没有说,上前揪住萧雪的头发对着她一顿拳打脚踢,萧雪也毫不示弱,很快就和方童童厮打在了一起,不过她到底单薄,方童童抬起脚将她踹倒在了沙发上。
“方童童,你疯了!”她还要再上去揍她,被我死死地拽住。
吴超像个傻子似的站在一边,紧皱着眉头,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还不快把萧雪扶起来带她去医院检查一下!”我对吴超嚷嚷道。
吴超紧蹙着眉头,一副手忙脚乱的样子。我和吴超几乎同时弯腰下去试图扶起萧雪,不想,被她挥起胳膊推出老远,她缓缓地站起来,用恨不得杀人的眼神冷冷地望着方童童:“你这个卑鄙的女人,你会得到报应的,你敢把你做的缺德事说出来吗?”萧雪的眼中突然充满了鄙夷,方童童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她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方童童!你敢说吗,你敢把你做的缺德事说出来吗?”萧雪依然不依不饶。
“萧雪……”吴超上前打算带萧雪离开,被萧雪一口啐在了脸上,“还有你,你一把年纪道貌岸然的家伙,你也够缺德的!你们都是一路货色!”她疯了似的用手指向了我,“还有你,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装得根没事人似的,其实背地里坏的都流汤儿了……”
萧雪的话叫我哭笑不得,怎么一眨眼的工夫我就从一个好青年变成了“坏得流汤儿”。
“萧雪,有话好好说,你一定是有什么事情误会了我们……”
“误会?你说这话的时候最好问问自己的良心!你可千万别告诉我这事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啊!”
“什么事儿啊?”我看了看吴超又看了看方童童,“到底什么事啊,你们俩都知道?”
“跟你没关系,你就别问了。”方童童黑着脸说道。
“你可别得意得太早了方童童,你以为就你懂得抓着吴超的小辫子要挟他啊?哼哼,我一个清清白白的小姑娘,天天晚上陪着这么一个又肮脏又让人恶心的臭男人睡觉,我比你豁得出去!”
萧雪说道这里,我隐隐感觉到了方童童确实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我看向她,就在萧雪话音刚刚落下的瞬间里,我竟然从她的眼中发现了一丝惊恐。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有什么要求你就说出来吧。”方童童有气无力地瘫坐到了沙发上,“有的时候想起来,我确实觉得很对不起你,我愿意对你作出补偿,如果你要去报案的话也可以……”
“报案,我才不会笨到那种地步!”萧雪忽然笑了起来,“既然你提出要补偿我,说明你还有点良知!我要一百万。”她说得斩钉截铁,不留丝毫商量的余地。
“天哪!”我眼珠子差点瞪出来,“你们俩到底对萧雪做什么坏事儿了!”我问吴超。
萧雪的目光也落到了吴超的脸上。“哼,你也别想就这么算了!眼看我的肚子就大起来了,给你一个月的时间,跟你老婆离婚!”说完了这些话,萧雪仍旧鄙夷地看了看我们三个人,然后她快步拉开了我的家门走了出去,好事的嘎嘎也不知道从哪蹿了出来,跟着萧雪走出了门口,被萧雪一脚踢进了屋里,咿咿呀呀地叫唤了两声。
我顾不上嘎嘎,一屁股坐到了方童童的身边,刚要开口问个明白,被她打断了:“你别问了,这事是我一时糊涂……”说着话,方童童的眼泪大滴大滴的掉了下来,“你还记得萧雪从隆隆公司回来的路上被人强奸的事儿吧……那是我找人干的……”
四十、
方童童和吴超都走了,偌大的房子里只剩下我和嘎嘎两个。我很不适应吵闹过后的这种突然的安静,这些安静更凭添了我内心的悲伤。
我很努力地想象萧雪从前的样子,想不出来,于是我闭上眼睛幻想着她本来应该的样子,很奇怪,我脑海里出现的居然是一个雪人的形象,也许在我的心底里,萧雪始终还是那个圣洁的女孩,可是她如今已经迷失在世俗当中了,我在想,她该如何从这花花世界中赎回自己呢。
自从那一天送走了吴超和方童童之后,我的世界一下子变得清静了许多。因为我打着石膏,更为了避免与方峻见面的尴尬,我已经很长的时间没有云过广告公司了,再没有跟方峻通过电话,不知道他的情况如何,只是偶尔迎着嘎嘎天真又充满渴望的目光时,我会不由自主地想到五一,一个无辜的小女孩却承受着成人世界当中的罪错。
对了,我最近还经常想一些有关犯罪的问题,我设想如果萧雪去公安局报案的话,方童童和吴超被逮起来是肯定的了,我时常用罪犯的标准衡量自己,却总是得不到结论,于是终日提心吊胆。
多久没有谢朝阳的消息了?两个月?恐怕还要多一些日子,我给他打过几次电话,他的手机都关着,我从他从前的助手那里得到了他住所的电话,打过去,是一个娇滴滴的女人的声音,不会说普通话,我也听不懂她的香港方言,最后只得悻悻挂了电话。过了几天再打过去,已经没人接电话了。
无聊的时候我就跟嘎嘎聊天,向它抱怨周围的人不该这么快就把我给忘了,时不时的,我也跟嘎嘎聊聊谢朝阳,对他多少有一点惦记,但谈不上思念。也想过有关谢朝阳永远不会再回来找我这样的结果,居然我的内心都没有太多的伤感,主要是因为许多年以前我曾经抛弃过他一次,我知道那让他十分痛苦,这次,他再抛弃我一次,我们便可以扯平了,从此两不相欠,这样反而体现了上帝一贯的公平的原则。
一连下了几天的雪,没事的时候我就一只手抱起嘎嘎站到阳台上看不远处一所小学里的孩子们做早操或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