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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倾君心 第5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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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起来就像睡住了一样。
他伸出手,终于得偿所愿摸着她的眉、她合着的眼、她的鼻、她的唇。
“有人近身棺木过了……”他哺哺自语,看着她眉间的朱砂痣。
阴煌子微感惊讶,但仍答道:“先前我听下头的人说王大人带勇太子过来……”
“不止……”独孤玄微笑道:“他以为让她下一世坠进凡尘,就不必再受今生之苦。”隐进朱砂痣的血不止一个人。“好个宇文龙,你也滴血了吗?”
他脑中的影像倒回,陆续看见宇文龙、杨勇及杨广滴血在她的灵穴上。
他们三个人都想像他一样索讨她的来世吗?人只有一个,四个男人,谁能追到来世得到她?
长剑出鞘,听见有人倒抽口气;他抬起眼来,看见阴煌子盯着他,他忽露迷惑,道:
“你还不走?”
“我……我怎能走!独孤兄,你究竟要干什么?”
独孤玄己没在听他的话了,剑锋划过手腕,一道血水立刻滑落,滴到芸娘眉间的朱砂痣,迅速隐去。
“以吾之血,立下毒咒;以吾之命,换与天女王芸娘共处一世。”他说道。
“独孤兄,你在做什么?天女已死,要如何共处一世?”
“来世。”独孤玄说完,剑尖又快又狠地续划手腕,几可见骨!
阴煌子骇极,一时腿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将自己划成满身伤痕,每道伤日皆足以致命。
“不……独孤兄……你何必……你何必自尽?天下还有很多……很多值得你留恋的地方啊!”
独孤玄看他的眼神显得有些莫名其妙,仿佛在说他已不再留恋世间。
“我以吾之血,立下毒咒,愿以生生世世遭焚烧之苦,愿以生生世世承受天女王芸娘之孽障,愿在轮落之间蒙受火烧水浸之苦,只求来世与天女王芸娘相遇。”他的血滴答滴答地流着,很快蔓延到阴煌子的脚边。
阴煌子吓得无法思考,见他点起火炬,终于挤出话来——
“你这是干什么?你以为你下毒誓,就能如你所愿吗?你这个傻子!你只是个人而已,就算你流血流尽了,上天还是不会听见你的话……”他的话更然而止,因为瞧见独孤玄扯下他缚在额间的头巾。
从来没有见过他拿下头巾的时候,现在才知道原因。
他傻傻地望着独孤玄眉间的朱砂痣,缓缓回头再看王芸娘这一年来越发鲜红的红痣。
“上天会听见我的话,因为这是我下的毒咒。”独孤玄轻讥道:“也只有这个时候,上天才会听见我的祈求,当我献上我的血肉时。”
“原来……”难怪……难怪从来没有听过独孤玄向天女诉过衷情,原以为是他知天女不懂情爱,现在才知道他惮走……有血缘之人,愈看愈有几分相像……
“我的天啊!”既然如此,那除了死去的护国天女外,还有一个有神眼的天人了?“你不能死啊!大隋的国运还要靠你去撑啊……”
“为什么?”独孤玄的笑容没了,自言自语说道:“为什么?凭什么我得去撑一个即将结束的王朝?王芸娘死了,我还活着干什么?我该死的神眼最后看到了什么?看到来世我与她永远无法交集,只因在同一个年代里不需要两个天人!我不知这一世是哪里出了差错,也许是因为我的出生,才让她得多余而体弱多病,如风中残烛,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他血流过多,导致他极度昏眩,他勉强保持平衡,嘶哑说道:“既然是上天出的错,那么现在就该听我所言,允我所咒,我将我的命、我的血、我的骨送还天界,我的尸灰将与此地共存,堕进湖水之中,我愿在地府受尽火焚、水淹之苦,我只索一项:来世与天女王芸娘相遇!”
阴煌子傻了眼,想要救他,却心知救他也已是枉然。
他的心已死,即使留下命,仍旧留不住他的魂魄。
脸上微湿,原来是泪。现在才发现自己真当他是亲兄弟一般的看待。
“你……为什么不立个毒咒,祈求来世你们共偕白首?”他沙哑道。
独孤玄淡淡地笑。“因为我的血肉只值这样。”停顿了一会儿,又道:“你快走吧,我要放火了,”
“放……放火?”
“我怕死后,有人再动手脚。”他的脸更显怨恨。“我更怕世人不让她安息。大隋国运岂是一女所能只手撑起?他们要延续国命得靠他们自己,不关她的事。”
“人死须人土为安,王大人不会容许他人来打扰天女……”
“他也只有一个人,抵得往天下千千万万愚昧的人们吗?”他厉声说道:“你再不走,我也不顾你了!”
阴煌子迟疑了下,独孤玄当真不再理他,将火把丢进草丛里,像他的血一般迅速烧起。
“什么神眼?什么天人?我这一生可从没为过一个人付出无私的大爱,唯一想要救的,却救不活,那还需要什么神眼?”他忿怨道,长剑一句,倒回划过他的朱砂痣。
阴煌子倒抽口气!
独孤玄目光灼灼地注视她的尸首,在他死前的最后一眼也只有她。
“我愿来世你是个痴愚的人也罢,就是不要再当个无情无爱的天女;我愿来世当个以笑度日的快乐男子,不要再像我一般……来世,我呵护你、怜惜你,好不好?”他轻声说道。
火舌钻上他的衣角,立刻燃上身。
阴煌子大叫一声,想要冲上前扑火,却已是不及。独孤玄在火中气绝身亡,如他起誓,从这一世开始遭受火焚之苦。
火舌窜来,爬上棺木。他再不走,也会烧死在这里。阴煌子依依不舍地再瞧一眼,马上拔腿就跑;跑了几步,又冲回来,在火还没烧进王芸娘的尸首前,向她再膜拜。
“小人阴煌子,无心冒犯,只盼能在往后岁月时以天女随身饰物供小人祭拜。”他站起,看见她手指上套住玉石做的指环,他拿下,原要揣在怀里,但怕弄丢,改套在尾指上,立刻奔出楼阁。远远地,就见到太史府里的家仆们跑过来。
他吓了一跳,暗叫不妙,从反方向逃离。
“是小姐的贵客!难道是他放的火?”有人尖叫:“来人啊,快抓住他!快灭火救小姐尸首啊!”
哎呀!他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才会遇见独孤玄这个浑帐……不不!他也算天人,怎敢冒犯?
再者……阴煌子边逃边泪洒太史府,忆起过往总总,心里总是不忍这个兄弟就这样气绝身亡了。
值得吗?值得吗?不停地问。他一向贪恋书中物,独孤玄的情感他真的没有办法理解,只知道……只知道……
逃出了太史府,见到杨广的侍卫军正要进太史府查大火来源,府里的仆人匆匆忙忙跑出来,指着他尚沾着火星的背影,叫道:
“就是他!他方才进了小姐的楼阁……”
小厮的指控还没有机会说完,就听见侍卫军下达命令——
“晋王爷有令,阴煌子试图烧毁护国天女尸首,立捕!”
阴煌子双足不停地奔进小巷,后头的士兵在追,或者已经追上、或者已经被砍中,他都毫无知觉了,只知道用这双不曾努力过的双腿卖命地向前跑。
心里也明白就算现在停下来解释,也没有人会相信他的话,至少还来不及让他们相信他的话,就会先遭人砍杀。
好个晋王爷,必定是下达一个命令,不管是谁,只要是男人进了楼阁,就编派个罪名杀了来者。
理由再简单不过,就像独孤兄一般,怕有心人再在天女身上动手脚,他怀疑连晋王爷都动了手脚……
是他倒霉啊!可恶!
独孤玄对天女的感情他是没办法理解,他只知道他从来没有亲兄弟,遇见独孤玄之后,有了兄长对弟弟一般的情感,心里也很明白今天就算为了独孤玄而死,他也不会有任何怨言。
“因为我们有缘嘛!”他不甘地大叫,听见后头的脚步愈来愈近。
人都会死,可也要死得有价值,在死之前他还有一件事要做。
“留尸不留命;杀无赦!”
我能逃过这一劫吗?能吗?能吗?他自问。逃过了,他要娶一大堆老婆回家啊!
他的背顿感剧痛,双足仍不停,完美的一个跳跃,跳过街上的古井,闪了一下腰,暗骂自己平时不多运动一下,随即又打起精神,继续往前跑……
转载自文学殿堂 扫校不详
也许在独孤玄的骨子里仍残存几分理智,所以深爱亲姐,却始终没有在身体上冒犯她,也从未产生过欲望。
隔了数百年的沉淀,反而容易看透当年独孤玄复杂的心态。
他对芸娘,几乎是纯粹精神上的爱恋——有爱、有怜惜,就是没有欲望。就算一生一世无法碰触,独孤玄也会心甘情愿而毫无怨言。
而他……光听见水声,便心猿意马了。
“你在叹气吗?”
水声停了,身后不远处传来小心翼翼的询问,他猜倘若他不答,她会当这里闹鬼了。
胤玄用力叹了口气。“是啊。”
“你……还是冒汗吗?”
“如果你愿意让我下水的话……”
她立刻打断他的渴望。“男女授受不亲,不可以。”
“应正你我都已授受亲亲了,还在乎什么呢?”他抱怨道,但声量不大,只够让自己听见。他微微合上眼,靠在石头上,身体紧绷,唇畔却露出笑意来。
京师郊外的小府院,是他私有的。大半时候,他住在离宫甚近的郡王府,或者与阿玛、额娘同住数日……忆起阿玛与额娘,他就头痛。
今年正逢废皇太子之际,八贝勒人缘极好,已有亲王进言册立新太子之事,万岁爷心烦意乱得紧,就没空再管他的婚事。
万岁爷不管,他的上头还有个阿玛跟额娘在烦他。是他不孝,是他对父母的情感极淡,时常看着阿玛与额娘,总有恍惚之感,像隔着浓雾看着他们的所言所行。
事实上,自从复生后,每遇一个熟人,总觉得疏离了。
他微哼一声,张开眼,忖思道:一个被废的皇太子,一个处心积虑想当大清皇帝的八贝勒,到头来,仍然摆脱不了权势的斗争。
只要他小心点,将拈心护在臂里,避开他们,应就无事了吧?至于博尔济,他永远也不会逾矩。
他的眼角瞥到右后方草丛有微弱的动静。他转过头,看见一条五指宽的青蛇在滑行,他连眼也没眨,拾了石头,对准蛇头狠狠砸去。
他的天人福分用尽了,他知道。
连最后的怜悯之心都没有了。在他因于地府中受尽火焚的无尽痛苦后,他还能怜悯谁?
水声滑过他的心头,他直觉顺眼望去,瞧见裸露的美体半浸在泉中。
淡白的月光投射在她乳白的胭体上,黑漆的长发直没入泉中,水打在她身上,激起无数的水珠。
他的喉口不停地滚动,立刻将脸撤至一旁,忍不住,又将视线调回来,看着水珠由她细白的颈子滑至她浑圆洁白的乳房,再路经平坦的小腹……
仿佛有一只可怕的手掌紧紧扭扯住他曾经受创过的胸口。
他倒抽口气,引起她的注意。拈心抬起脸,骇叫:
“啊!偷看!”
他正站在冷泉旁,一条腿已跨进水中。他回过神,不知自己何时像个野兽一样,想要扑上去、想要撕扯她柔软的身子、想要……
太多的欲望让他差点失去理智,他咽了咽口水,晃动有些混乱的脑子。不能移开视线,他就闭上眼费力地爬上去。
心口的痛开始蔓延了。
他还以为他好运到上苍停止了他的火焚之苦。
虚弱地靠在石头旁,听到她跟着爬上岸,他咬牙从嘴缝里吐出:
“别靠近我!”
红雾在合上的眼眸里烧起,无止境的火焰从四周开始窜起,从皮肤里流出的汗化为一簇簇火花,开始在他皮肤表层烧灼;接住会烧进骨、烧进心肺,当他烧得一点也不剩时,他的知觉仍然在,然后牛头马面带着他走地府。
这就是当日独孤玄的下场。
这些他都不可怕,最可怕的是他必须履行他的毒咒,在地府里受尽火焚之苦,日日夜夜。
她投胎,他才跟着转世。
而从大隋到大清历经数百年,短暂的投胎不是阴错阳差的错身而过,就是神眼封起,让他平白错过机会。如今,这一世他权贵加身,死后复活后重回记忆,他的神眼也已开启,所有的时机都轮转到他身上,好不容易才等到这一世啊……
可是,等他复生的那一刻起,灵魂中夹杂着独孤玄的思想与回忆,毒咒便再度开始重现了。
这样的日子将永无止境,就算胤玄死了,还是会再回到地府里再被折磨。
冰冷的气流从间滑进,一点一滴的,开始降温。
他的耳从听见僻哩啪啦烧着肉的声音到水声……水声……
可不能让拈心瞧见现在的他!
好不容易亲近她的心防,若是吓坏她,要再接近势必又要再花一番工夫。
他强力调整自己扭曲的面容,张开痛苦的双眸,嘴角试图挤出一个浪子的笑。笑容却僵化,盯着她的小脸放大。
她身上随意包着放在石头上的披风,披风下当然……什么也没穿,因为她的头发、她的脸、她的颈子都是湿的。她的指尖触在他腕间,认真地为他把脉。
月光下,认真的小脸完全看不出来有芸娘的影子,而他的心口……充满了柔情。
就算柔情溢过火焚之苦,他也不会感到讶异。
她皱起眉头,为他。“你躁火过旺,吃两帖药就好……”脉象是这样告诉她的,但他痛苦的神色却像是热到痛不欲生。如果世上有人烧死之后还会有表情的,大概就是像他这样吧。
简直吓得她惊惶失措。
“你真的很热吗?”她小声问。
“我热的绝不止一辈子这么久。”他虚弱地说,黑眸仍然锁住她的。“我以为一个女人最诱人的莫过于赤裸胴体,现在才知一个女人为男人所露出的神色最是惑人。”
“你热到胡说八道了。”
他想举起手抚平她打结的眉褶,无奈气力不足,她见状,连忙扶住他的手臂。
“你的表情在告诉我,你真的在担心我。”他轻轻扯动嘴角以示笑,随即靠向石头,合上眼休息。“不碍事的,你快换上衣服吧。”
他的呼吸不似先前的沉重,胸口却仍然有些发热。有一回,他被火烧得受不了,直奔进府用的人工湖泊,哪知道身体所浸的水化火,烧得更透。
额头轻轻地被贴上,冰冰凉凉的,几乎要满足地叹口气。
他又张眼,瞧见她的眉鼻近在咫尺,她的额靠在他额上。
“我现在很凉。”她轻声说道,仍在担心他。“你常这样吗?”
“偶尔,在我转过身的时候。”他自嘲道。
“那么,你该给好一点的大夫看。”
他望着她郁闷的圆眸,只要他的下颚微微扬起,就能佛过她的唇。
他不得不承认,想要得到曾是天女之身的她,要付出的代价是难以形容的;毕竟在前世,他也是毁掉天女元神的罪首之一。
“我这是心病,说过不碍事的。以后倘若有什么人想要自焚,就叫他尽管来找我吧,看了我,就知道自焚有多可怕。”
“胡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什么自焚!”她微斥道。
他的回忆恍恍惚惚地。“我身上的每一寸都出自于他们,可除此之外,我就再也没有感受到其他爹娘该对子女的;我这样做,是苦了点,却从不后悔,就算再来一次……”他微微眯眼,身上灼热交错着那年代自焚的痛,焦距渐凝在她脸上。他咧嘴笑了。“我还是不后悔,因为你是个凡人了。”
“我不懂。”
“不懂最好。”
见他又合起眼来,拈心迟疑了下,将胸前的玉佩拿下来,改挂在他的胸前。
“你这是什么?”他被惊动,又醒来。
“是姐夫送我的。”她笑道:“是见面礼。可以保长命百岁的。”
听是博尔济送的,胤玄差点要拿下,但眼角瞧她担忧无比,于是忍下冲动,决定稍后再丢也不迟。王佩呈不规则的状形,鲜翠之中有一丝血红,不像是普通玉铺买得到的。
“他亲自送你的?”
“嗯,姐夫说既然我跟着金大夫学诊尸,玉佩刚好能护我元神,不让小鬼窃了去。”
他笑了一声。“博尔济看起来不像是迷信之人。”
“姐夫确实不是啊。”
可是博尔济却因担心她,而信了。胤玄没有说出口,也不打算说。在爱情的世界里,仁慈只会害了自己。
“拈心,其实要保长命百岁……有一个方法比玉佩护身更实际。”
她讶异。“你快说。”
“这个秘密我只让你知道,你过来点……再过来点……”她再近时,他直接仰起下巴,舔着她的唇。
她吓了一跳,连忙退开,他虚弱的脸让她不敢妄动,微恼道: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欺我。”
“不是欺你,确实你比玉佩有用太多了。”他合上眼,哺哺道。
火烧之感渐渐褪去,他有些困盹,紧紧握住她的手,不愿放开。
她的掌心柔软清凉,气流涌进四肢百骸。
起初,眉间微微的发热,他没有注意,只当是火焚尚未褪光,后来当剧痛袭进他的朱砂痣时,他猛然一张开眼。
“胤玄?”
她的声音像在千里远之外,他的眼前变了,变成未来。
谁的未来?
血溅红他的眼前,那表示有人要死了。他心里不甚在意,就算是死吧,人生谁无死……黄色的裙尾……博尔济……八贝勒,这两人会碰头,他不会意外。黄色的裙尾似乎是个女人……会是谁?拈心她姐姐?不,他可不打算认识她姐姐,不管她姐姐前世是谁,都不必再知道了……
“胤玄?”
不对,是拈心!
血从拈心背后飞喷,溅满了他的长袍。
“胤玄!”她高亢的声音拉回他的预知。
他盯着她。
“我扶你进屋。”她认真说道:“可是我要先穿衣服,你放开我的手。”
他全然没有听见,脑海不停地重演方才的景象。
如同在前世,他唯—一次预知了芸娘的未来,却只能眼睁睁目睹她的死亡。
而这一回,他仍旧目睹了她未来的死亡。
拈心拉不开他的手,没办法,只得紧紧系住披风,想要扶起他。
他却死命地将她抱着,不顾她的披风一直往下滑。
“就算再一次逆天而行,我也绝不让你再次在我眼前香消玉殒!”他咬牙起誓。
第八章
数日后。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她。
拈心揉眼下床,咕哝道:“谁啊……”
本想披上外衣的,但来人的敲法太过急切,她细白的脚丫子落地,忙着绕过屏风去开门。
“这么晚了,是谁……”门开,庞大的身躯迎面倒下,惊吓震醒她的睡意,直觉伸出手要揽住,但他的重量让她支持不了,节节后退。
“姐……姐夫,别压我,我快跌倒了!”
博尔济费力撑开他的眼皮,勉强用最后一点力量站稳,靠着她一半的扶持,狼狈地倒向她床上。
“你……以后没有问清楚,不准开门……知道吗?”他气若游丝地说。
“不开门,姐夫你要怎么进来?”她疑惑道。见到他黑衫上湿答答的,她刚才扶住他时的手……沾满血,是他的。
“别怕,你经历过的,不是吗?”博尔济注意到她的脸色与白色的单衣一样地苍白,不由得心生怜惜。
想要搂着她安慰,却也心知就算他今天无病无痛无伤,也断然不敢碰她一下。
“那……那不一样啊。”
“哎!”他惋惜地叹道:“当年果然是你救了我。你先去穿上衣服吧,若是让别人瞧见了,有损你名节。”
她迟疑了下,点头。抱起叠放好的衣服移往屏风后头。
他缓缓合上眼,没有偷窥的打算。事实上,他也无力偷窥了,耳边传来布料细碎的摩擦声,当他费尽力气张开眼的时候,发现她已将长发扎起,利落地割开他胸前染血的黑衫。
“我没有止痛的药,也没有烈酒。”她皱起眉,见到那一刀让他胸前的血肉翻起,她怀疑再割深一点就能瞧见他的心脏跳出来,看来他的伤势比起当年更严重。
“没关系,我的如意算盘中没有安然无恙活下来这一项。”
“姐夫会活下来的!”她强调道。
“你在关心我吗,拈心?”虽然胸口剧烈的疼痛已转麻木,但他的视线仍不由自主地柔和下来,凝视她的半侧面。
她搬来小凳子,将油灯移到上头,以便照亮他的伤口,却不知微弱的光打在她身上,在她身上形成淡黄的光晕。
那让她像极……不食人间烟火的小仙女。是啊,打从一开始瞧见她,心里就有莫名的感受。不敢冒犯她,除了身份上的关系,尚有其它微妙的因素。
宁保她的天真单纯,也不愿强拉她进红尘里,就让他在一旁默默地守住她,看住她到老死,便能……勉强地心满意足了。
直到多罗的出现。
“拈心当然关心姐夫。”
“那么,多罗呢?”他忆起他因公事繁忙,隔了两天才回都统府。一回去就听下人窃窃私语,说她一夜未归,还是隔日多罗送她回府的。
她皱起眉,没有注意他的问话。“要是姐姐在,就多了一个帮手了。”
“别惊扰她。”
她点头。“拈心明白。姐姐大病初愈,受不得惊吓的。”言下之意是以为他怕骇到俞拈喜而来到她这里求救。“我……对,还缺热水,姐夫,你忍住点,我马上去烧水。”
不等他说话,匆忙地跑出房去。
博尔济微合目,唇畔溢出苦笑。他连拈喜病了都不知情,伤重之余会来拈心这里……是出于直觉,甚至忘了她还懂得几分医术,他只是想……至少能见她最后一面。
也许是因伤重,也许是因这是拈心的闺房,一时让他安下心来,伤口已麻痹,没有知觉,他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当他张开眼时,见到拈心正缠着线头。
“姐夫,你醒啦?那可不好,我要缝伤口了呢。”她忙得满头大汗。
“我不怕疼。”他沙嘎道。
“胤玄说他也不怕疼,可上回他擦过木头屑,痛得哇哇大叫。”像个孩子一样的让人小心照顾,要她亲自照料,他才忍下来。
当她没有警告,第一针缝在他的皮肉上时,博尔济发出低低的嗤鼻声,她以为他在痛,连忙安慰道:
“我轻点,不痛不痛的。”
“我忍得住。”他咬牙道。麻痹的感觉开始褪去,没有麻药,他确实开始感到自己像破布一样,每一针每一线缝在肉上头的痛感。
汗从额间冒出,心里极端不齿多罗谚骗她的心态。
“为什么你不去叫大夫?也不问我堂堂的都统为何三更半夜受了重伤?”
拈心知他要藉着说话来减轻痛楚,只得分出一半的注意力,说道:“姐夫若要找大夫,就不会静悄悄地来我这里了,一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他闭目叹息。“是谁说你不懂世事的?”沉默半晌,忽脱口而出:“我是半个汉人。”
“拈心也是。”
是啊,他曾立誓不娶满人之女,也确实娶到一名汉女,却忽略了汉女何其多。“我的体内流着杂乱的血,父是满人,母是汉人,但我的心是属于汉人的。”他不感疼痛,轻声说道:“如同我身为都统,私底下却打着反清复明的主意。拈心,你懂什么叫反清复明吗?”
拈心停顿一下,点头。“我懂。”
“你却不惊讶。”
“姐姐知情吗?”
“不,整个都统府里除了我,现在只有你知情了。”如果她说溜嘴或有心告诉多罗,那么此命休矣。
她皱眉。“你该让姐姐知道的。”
博尔济怎能说——他不了解拈喜,如何信任她?
“我明白你跟姐姐之间出了问题,可是姐姐她是个好人……”
“你知道?”他精目倏张,灼灼望着她,“谁告诉你的?”那么,她知道他的心意了吗?
“我不小心听到下头的人说的。”拈心小声说道:“如果姐夫真是怕生出的孩子会像我一样……”
“如果我说,我另有所爱呢?”他打断她的揣测。
她吃了一惊,差点落了针线,黑色的圆眸傻傻地望着他。
“姐夫,你真的……”
“是,我是真的另有所爱了。”他激烈地说道。
“那你为什么要娶姐姐……”她的眉头几呈八字眉,不解他的做法。
“因为我在婚后才遇见她!我多懊恼,懊恼命运的捉弄!如果一生不遇她,便也罢了,为什么要往我娶妻之后才遇见她?你知道我多痛苦吗?只能看着她投向他的怀里,而自己只能默默地强忍着心痛!”
她的圆眼里充满迷惑,没有注意到她正缝到尾端的伤口。
“拈心,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他痛苦道:“我一直以为我的人生里只有反清复明。成家是为传承,每个男子迟早都该有的,我却没有料到原来人世间还有所谓的……爱。”而竟然还降临在自己头上!
她的嘴半张一会儿,才小声说道:
“满人、汉人,不都是人吗?”
他怔了一会,才知道她指的是反清复明。“满清入关,强占我们的土地,强夺我们的妇女。朝中虽有汉官,却只是做做样子以安抚天下汉人。没错,都是人,却有了差别。”
她抿着唇,想了下又道:“是人,本来就有差别。娘说,我跟姐姐的爷爷在大明朝末过得极苦,民不聊生,而现在我跟姐姐却有一碗饭可以吃。戒慎不会永远,不管对那一边而言。
博尔济听她没头没脑地说出这番话来,想她一向与世无争又单纯,怎会了解人世间种种的不平,必是多罗扰乱她的看法。正要脱口,她又忽然转个话题,认真说道:“对姐姐很不公平。”
两年多的相处让他跟上她的思绪。她的话题又转回原处了。
“对我,又何尝公平了?”他微恼。
“我心目中的姐夫是顶天立地的好人,当你娶了姐姐,就该明白不管将来遇见什么人,你对姐姐都有身为一个丈夫的责任。”她叹了口气,回过神剪掉线头,替他包扎起胸口的伤来。
他没有吭声,等到她收拾得差不多后,才柔声问道:
“我在你心目中是个顶天立地的好人,那么多罗呢?”
一晚上尽听他提起胤玄,她粗线条的不觉有异,认真答道:
“拈心没有仔细想过,只知道他有时让我觉得连心都痛了。”
听到这个答案,他一径地苦笑。
“姐夫,你好好睡一觉吧。我真怕你会发起高烧来,你还有姐姐要照顾呢。”
他闻言一凛。是啊,他是必须好好休养,今晚行刺八贝勒不成,明天京师必会闹得满城风雨。他若莫名其妙地死了,难保不会有人生疑。
“拈心,你小心点,别让人发现我在这里。”
“好。”
这三生,得不到她的爱,起码得到她对姐夫的尊敬以及信任,他该知足了。
他松了心神,任由自己缓缓沉进梦乡里,失去意识前的那一刻,他忽然问道:
“如果有下一辈子,拈心……你做我妻,好不好?”
“不好。”她斩钉截铁地说。
“即使没有你姐姐跟着转世?”
拈心张口欲言,脑海浮现胤玄的脸,摇头。
“我不喜欢预设下辈子。”再说,她心里总记挂住那个有点让人心疼的青年,如果他下一世还像现在一样,那么谁来照顾他呢?
想要解释给姐夫听,却瞧见他已睡着。他像是十分的痛苦,也许是疼痛让他难受吧?
她沉吟了会,躲到屏风后换下沾血的衣服,随即抱着血衣往厨房去,先烧了衣服,再转到姐姐那里告知一下。
她希望姐姐亲自来照顾姐夫,不管姐夫心中所爱的人是谁,当他迎善良的姐姐过门后,就已经失去了爱其他人的资格。
绣芙蓉2003年10月5日更新制作
贝勒府。
“血衣?”胤玄面不改色地笑说:“一个小厨房的血有可能是牲畜的血,八阿哥,您必定是误会了——”
“误会?本王随从亲自跟着那黑衣人进人都统府中,虽然在府里跟丢了人,但后来在厨房瞧见一名少女烧衣,那衣服沾满了血,胤玄,你平日聪明,怎么在这点上倒糊涂了?”八贝勒胤稷按捺着脾气说道。
再扮糊涂下去,这个生性多疑的八皇子怕连他也要怀疑上了,胤玄故作沉吟地点头。
“八阿哥说得倒是。只是……会不会有可能是刺客暂藏匿在都统府里,而非都统府中之人?毕竟博尔济自封官以来,为京师百姓、为宫中做了不少事。”
“他毕竟有一半汉人的血统。”胤稷阴沉道。
胤玄没有试图再反驳他对汉人的极端歧视。“万岁爷不在京师,八阿哥打算怎么处理?”
“哼,一点小事何必向皇阿玛提?本王自己处理就是。敢要刺杀本王,无疑是不想要自己的项上人头。”见胤玄不以为然,八贝勒勉强说道:“否则,你有什么看法?”
二阿哥已被废太子之位,他早处心积虑拉拢身边亲王,而多罗郡王是皇阿玛除皇子外,跟前的红人,将来辅助新王是必然,若能拉拢他,胜算可说是大幅增加。
胤玄状似思考,实则暗恼博尔济惹来的麻烦。
“这,没有证据,总是……”
“要证据还不简单?将那烧血衣的少女擒来,怕她会不说吗?若敢不说,就酷刑伺候,一天不说,一天割下她一块肉……胤玄,你怎么了?觉得不妥吗?”
胤玄勉强挤出笑,道:“不过是贱命一条,哪来的不妥?”
想都不必想博尔济重伤逃回都统府会逃向哪里,是少女,而非少妇。他半眯起眼,虽恼垂三更半夜博尔济擅闯拈心的闺房,但也无多余心思顾及这些,只得道:
“只是,既然八阿哥不愿让皇上得知刺客之事,那么事情就得暗地来。您的权势何其大,要杀一个人不是难事,只是要好好思索番,毕竟人多嘴杂,要是有人传回宫中,让皇上知晓此事,那现在二阿哥被废之事……于您,可就点意义也没有了。”
没有明说,但暗示他宫中皇子众多,眼见二阿哥被废,说不想当上皇太子的都是骗人,只要在眼下行差踏错一步,难保不会被其他阿哥的眼线发现,传到皇阿玛耳里。
皇阿玛虽宠儿,却是十分公正之人,该赏就赏,该罚的也不会放过。
八贝勒胤稷注视着胤玄,心里已有底了。
“那么,胤玄,你说该如何是好?”他有心将多罗郡王扯进这一场浑水之中,要他藉此忠于自己。不得不承认,在登上皇位之前,他要的不只是胤玄的势力,还有他的头脑。
如果他不肯……
“要我说,咱们可以试。”
八贝勒大喜,知他此话表示忠于自己了。
“试?”
“虽然宁错杀一百,但也不能放过真正的刺客。咱们先出其不意地往都统府去,博尔济若真是刺客,必定重伤无法见客;倘若真不是,咱们多带点人手,暗地搜查,总会搜出那藏匿在都统府里的刺客。”他巧妙地将拈心摒除在外。
八贝勒沉吟了下,道:“这倒不失为一个法子,至少在这当口,可不会传出本王草菅人命的传闻,让皇阿玛震怒……”
胤玄的唇微微抿着。救了拈心的命,现在要赌的是,他要如何让八贝勒与拈心错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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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统府。
“爷……老爷,有客来啦……”家仆匆匆奔到书斋门外喊道,没有进门。
昨夜拈喜与拈心已将他搬到书斋,存心给人一切照常的感觉。
拈心换着他的绷带,要张嘴,博尔济虚弱地摇头,放大声量说:
“不见,打发他!”
“可……可他们有令牌,其中一个是多罗郡王!”
“多罗?难道被他发现?”怎么可能?昨晚刺杀八贝勒时,多罗并不在场。有令牌表示是宫中之人,陪他来的人会是谁?
“姐夫,你不想见胤玄吗?”拈心绑好绷带之后,确定没有渗出血来,才帮他把衣服重新拉好。
姐姐累了一晚,病才初愈,一大早便撑不了先回去休息了。
“他是郡王,无故来都统府……说不着就是来抓我的。”他沉吟了会,朝门外说道:“去迎客吧,请他们来书斋吧。”
拈心皱起眉。“我也待……”
“不,你离开。”出于私心,不愿再增加她与多罗的会面,更重要的是他要保证她的安全。“你先回房,别再过来。”见她眼下细白的肌肤上全是疲累的阴影,他放柔声音又说:“你先别睡着,观望一番,若是这里起了骚动,你不要怕,先离开都统府,在外头待几天看看情势如何……当然,你得带着你姐姐一块走。”
“姐夫……”
“去去,记住,别再回书斋来,会惹得我不高兴。”
她迟疑了下,心里扑通扑通跳住,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她走向门,突然间又回来,抱起昨晚姐姐拿来的烈酒,当住博尔济面前摔破几瓶,酒滴飞溅到他的衣襟,甚至脸上,酒气也迅速扩散到整间房内。
博尔济愣了一下,随即了解她的想法,大饮一口酒,然后将桌上的书册胡乱扫翻。
“你快走吧。”
“姐夫,你要小心。”
他露出微笑,等她一离开,立刻痛得附牙咧嘴的。有时候怀疑极拈心是否真是单纯,竟能想出这个法子。
其实,就算死了也无所谓了,只是他刺杀贝勒的罪名,会连累他的亲人,他不死命撑下来,拈心就算没有被牵连,将来谁有强大的羽翼可以遮护她?
他甚至对多罗了解不深,如何能确保多罗对拈心的真心?
“八阿哥,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