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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了,对不起 第5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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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澄海,请你放手!”他嗝嗝地打酒嗝,臭气熏天
“你到底想干什么?你告诉我!”我对他这般玩世不恭的态度忍无可忍。“那些东西,都是你父母的血汗钱赚回来的,你就这样扔了。你什么意思。你就这样对待顾叔顾姨对你的爱?啊?”
他哼地一声拨开我的手,“别一天到晚跟我提他们。你不觉得他们很烦吗?用功读书,出人头地!他们已经说了二十年了,现在还在像一只苍蝇一样围着你说。嗡嗡嗡。他们除了想让你出人头地,然后结婚生子,住大房子开漂亮车,他们还能想到什么。”他声音变得激昂,“他们想让我学医,子承父业,我偏不学医,他们想我考清华,光宗耀祖,我只想着考一般的大学就够了。他们已经为孩子操劳了二十几年,该为自己想想了,别一天到晚都把目光放在孩子身上。你知道么,天下的父母都是这个样,一群混账的东西!”
“够了,清树!”我大声喝住他,“你竟然说出这种话来。如果叔叔阿姨听到,他们会是多么伤心。”
“伤心?你就是为了不想使你妈妈伤心,你放弃自己的理想和追求。你从来没有为自己活着,你从来没爱过自己。”
“这样做有什么不对?”
“好。既然你一心想成全阿姨,为什么不做得彻底一点,为什么还躲在这个破地方整天画画?为什么不像那群愚蠢的家伙按时上课,认真听讲,考试拿高分数,拿奖学金,继续用功,读硕士读博士,拿高学历。做一份稳定而高薪的工作。这样阿姨不是更开心?”
我叹气一声摇摇头,“你总是把问题想得那么简单。”
“不是我想得简单。是你想得太复杂。”他逼近我,“你自始自终在欺骗自己,在毁灭自己。为了那点可怜的亲情。你是个软弱、自欺欺人的家伙。还有阿姨,彻头彻尾的自私、愚蠢,你父亲都死了这么多年了,她还是放不开。 ”
我怒不可遏,抓起他的衣领,“够了,你骂我就好,不许骂你阿姨。”
“我骂她又怎样?我是在替你骂她。她不是个好母亲!”
“够了,你简直是无理取闹!我真想替顾伯父顾伯母教训你一顿。”我在空中握紧拳头。
“你打我吧。你打我我是不会还手的。”
我重叹一声甩开他:“清树,你变了。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
“我是变了。我一直都想改变。”他粗鲁地拉开门。
“你又要去哪?”
“到外面透透气。这里让我感到厌恶!”
我没有去拦他。我知道拦也没有用。我静心想想,清树并没有做错什么,他父母也没做错什么。谁都没有做错什么。
第三天夜晚,我一个人在芳村长堤路走。这是一条酒吧街。欧陆式房屋,两旁酒吧、餐厅林立。灯红酒绿,人流熙攘,热闹非凡。霓虹招牌缭绕迷蒙灯光,狂野的音乐不断从酒吧传出。薄衣短裙的咨客小姐散发迷人笑容。到处有喝得醉醺醺的大汉和派单员。我在人流中艰难地穿行。
“欢迎光临!欢迎光临! 请看一看!请看一看!”
“对不起!”
我撞上什么了。抬头一看,一个化妆成樱桃小丸子的派单员。派单员穿着厚厚的卡通装道具服,显得憨憨笨笨,加上小丸子微笑的形象,看起来十分可爱。我对“小丸子”点头微笑,接过她给我的传单,要向前走,她却挡着我。我往左,她往左。我往右,她往右。还故意用软绵绵的道具服碰我。
这怎么回事?我正纳闷。不是已经道过歉,广告单也拿了。
“小丸子”这时摘下头套。
“嗨,澄海!”
原来是温岚。哪里见到她,总是如此欢快。 bsp;第三章(3)
“是你。”
“好热啊。”温岚微微喘气,用手擦额头的汗水。她双颊绯红,脸上是活跃的笑容。乍一看,同小丸子相似。
“你现在要去哪里?”她问。
“我准备回大学城。”
“可否等我一会。我派完这一点,很快就收工。一起回去?”
我说好。她重新戴上头套。像小丸子般蹦跳着,十分卖力地向路人递传单。约二十分钟后,温岚收工。我们先在街心公园休息片刻。
“你在做兼职?”我问。
“是啊,这间酒吧新开的。需要派单员。做三个晚上。我这是第一个晚上。”她一边补妆一边咂着嘴说。“早知道就不化妆了,穿这么厚的道具服,身上全是汗。”
“樱桃小丸子,好可爱。”
“是啊。这是我最喜欢的卡通人物。要不我才不会派得那么卖力。”她合上化妆盒,放入手提包中,“你一个人在这儿逛?还是去了哪间酒吧夜店?”
“我来找清树。”
“你干嘛找他。”
“他已经两天没回宿舍。手机又打不通。我听他的一个朋友说,他可能会在这里,所以来这里找找。你有没有看见他?”
“没有。自从分手后,我们就很少联系了。”
“他以前是不是经常来这些地方?”
“不太清楚。但他带我来过两三次。他很少陪我逛街的。单独相处的时间也很少。每次见面都是和他的一大帮朋友在一起。有时我都很难找到他。我觉得他是一个很特别的人,很酷,很仗义,很大男人?”
“很酷,很大男人?”
“是啊。例如逛街,他总是在前面走得飞快,大步流星。有时嫌我慢,干脆不拖我的手。我就在后面追。有时候穿高跟鞋嘛,脚都疼死了,他也不肯放慢脚步等我。从不主动送礼物给我的,总是我问他要他才送。”
“对女孩体贴不够啊。”
“不是这样。他只是表面如此,心思却很细腻的。他会把你说的默默记在心里。有时给你制造惊喜。他只是嘴巴不愿说。他用沉默的方式关心你。我当时就是被他这种气质迷倒了。例如,有一次逛街,路上一个小青年故意碰我,揩油。清树抓住那青年让他向我道歉,小青年不肯,态度还很嚣张,两人争执起来。我说算了,结果清树霍霍几圈把小青年放倒了。然后我们就猛跑猛跑,多刺激。买东西的时候他不爱讲价的。我是女生嘛,女生都喜欢讨价还价,想为对方省点。每次我同卖主才讲几句,他一甩手就把钱递出去了。多洒脱。
他安静起来,跟你倾吐心事的时候,是很孩子气的。他经常有些莫名其妙的想法。这个时候,我感觉他就像个孩子。”
“那你们分手的原因 ”
“很多方面,主要是我。”
“你嫌他不够体贴?”
她摇摇头,抿起嘴唇:“是突然不喜欢这种类型了。”
“你不是说被他迷倒了吗?”
“我发现更有迷倒我的 ”她打住,“ 你和清树性格差别很大,是两种不同类型的人,怎么会成为如此好的朋友。”
“他以前不是这样。跟我一样喜欢安静。上大学后变了很多。”
十一点,我们回到大学城。她听我说在岭园一间店铺打工,想去看看。我便带她去。
“唱片,风筝,杂志,古玩精品,什么都卖呀。在这种地方打工不错。这间店铺我来过,想不到你在这儿打工。以后我会常来。喂,我买东西有没有打折的。”温岚背着手四处参观。
“一定给你算便宜点。”我边说边煮茶。
“你为什么打工?”
“我需要买画材画具。”
“听说那些东西很贵。”
“是一笔不少的开销。”
“我打工主要用来买化妆品和衣服。”温岚笑。
“你在这儿工作辛苦吗?”
“不辛苦。店主很照顾我。他叫陆铭,人很好,改天我介绍你认识。”
“是白天那个光头的青年吗?”
“是 ”
“我在这儿买东西的时候和他交谈过,人很和善。啊,好困。”温岚打一个哈欠,在沙发上坐下,“站了一个晚上。”
我走去旋开音响。“听会音乐,放松放松。”
我把茶具端到茶几上,准备泡茶。
“你会泡功夫茶?”
“陆铭教的。”
“ 这是刮沫 淋罐 烫杯 ”我给她 bsp;第三章(4)
一一讲解。
“好厉害,改天教我。”
她端起茶杯,小啜一口。“这是肖邦的钢琴曲吧?”
“你也听肖邦?”
“以前不听。现在听了。近段时间我都在听古典音乐。”
“为什么突然听起古典音乐来了?”
“因为你啰。”
“因为我?”
“不过我总是分辨不出哪首曲子跟哪首曲子。每一首听起来都差不多。也不能领悟作者要表达什么。”
“你才刚开始。听多了会自然领悟。如果能了解作者的生平和时代背景,就容易领悟了。例如这首《雨滴》前奏曲, 当时肖邦正在地中海马尔岛疗养。这里面有一段传闻:肖邦当时由于肺病的恶化,经女友乔治·桑的安排,千里迢迢地来到四季如春的地中海马尔岛。由于肖邦的病情和乔治·桑的衣着打扮,他们在房租问题上发生了困难。后来经乔治·桑四处奔走,勉强借到一座山殿中的古老寺院。寺院中不但没有设备,而且漏雨,简直不能住人。因为寺院十分寒冷,买东西也很不方便,所以,肖邦的养病得到了相反的效果。有一天,乔治·桑上街买东西,恰巧下了大雨,迟迟不能回来。肖邦躺在家里即寂寞又惧怕。正在这时候,房间又漏雨,滴滴答答令人心烦。肖邦在不耐烦之中,起身写作,一口气完成了这首著名的前奏曲。”
“滴滴答答 唔,似乎的确有雨水滴答之感呢?”
我们沉默下来,静静听这首曲子。然后我给她讲肖邦与乔治·桑的故事。听我讲完后,温岚开口道:“嗯,我想到你的画,现在我更能理解你和纪美之间的情感了。你这么爱着纪美。纪美真幸福啊。”
我摇摇头。
“但你总不能这样。你要重新开始一份感情。”她扬起下额,“考虑考虑我呀。”
她开玩笑道。
我无声地笑了。
“哈 好困!”温岚哈欠连天,“抱歉。”
“你困了,我送你回宿舍吧。”
“不,我想听你讲,和你多呆一会。你还没对我讲过纪美的故事,都是清树告诉我的。你讲讲,好不好?”温岚打着哈欠说。
“我和纪美都喜欢听古典音乐的。她姨父家中有黑胶唱机。你听过黑胶唱片吗?它的音质是这些唱片不能比的,它具有空灵感和现场感 ”
“ ”
“黑胶唱片的护理工作很重要。这都是纪美负责的, ”
“ ”
“我给你介绍一个小提琴家,帕格尼尼。他是一位天才式的小提琴家。他的身体似乎天生就是拉琴的,他的肩膀和手肘,他的手腕关节异常柔软。宽大的胸幅使他不必使用肩垫及腮托。小脑特别发达,听觉格外敏感,即使是用调音不准的琴依然可以拉出准确的音。他还有一双不可思议的手 ”
“帕格尼尼的身形瘦长,拉琴时情绪激越,似痴似醉,如魔鬼附身。当时的人评论,他是一个把灵魂献给魔鬼的人。有一个传说,他的四根琴弦是用他亲手扼死的妻子的肠子做成的 ”
“ ”
“那时我们有一张他的唱片。仅此一张,但上面有很多划痕,播放不了。我和纪美都叹息不已。可是我后来听到了,而纪美却没有机会再听了 ”
“ ”
我回头看看温岚,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在沙发上蜷缩成一团。
“真是的!”我嘟囔一句,给她披上一件衣服。
然后我走到窗前,推开窗户。
竟有一轮弯月低垂天际。而刚才在市区却没看到。
深夜的岭园静寂极了。如一幅水墨画卷静静铺开。黯淡的桥影,潺潺的流水声清晰入耳。巷道两侧,灯影幢幢,招牌旌旗静静垂落。错落有致的老房子在夜色中影影绰绰。一切都没入沉沉的夜色中。如梦如幻。
我看看熟睡的温岚,竟感到一点失落。
3
随着时间的推进,我和童樱雪逐渐熟络。她在我面前落落大方,对我非常信任,会和我讲她学习上和生活中遇到的小烦恼,亦同我分享她们女孩子之间的小秘密和小快乐。女孩子总是心思细腻,对周围事物敏感。我对她是特殊的情感。很多时候,我都将她看作俞纪美。我将她身上的小细节、小动作一一同纪美比照,往纪美身上凑对。若有某处相像,我便心颤不已。 bsp;第三章(5)
如此下来,便这也觉得像那也觉得像。
一次,童樱雪邀请我旁听她的一堂课。她修读戏剧影视文学。那是西方艺术课程。课堂末尾有学生的演讲。那堂课轮到她。她在前一天晚上寻求我的意见。她说准备介绍一位西方绘画大师,但不知选哪位好。我说梵高吧,我喜欢梵高。她便选了梵高。
那是五月初的一天上午,阳光明媚。我和樱雪早早来到课室,坐在前排位置。授课的是一个肥胖的中年外国教授。他讲得幽默生动,偶尔夹几句蹩脚的中文,引得全体学生哄堂大笑。学生个个热情活跃。课室座无虚席。与理工课堂全然是另一番景象。
童樱雪认真做笔记。她的字体清秀灵动,一如她本人。她不与我窃窃私语,听得很专心。时不时侧脸对微微一笑,仿佛在告诉我:澄海,我没有冷落你啊。
她上去演讲时,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给予她鼓励。她穿一条小小碎花乔其纱裙子,白色对襟短袖衫,赤脚穿浅口平跟鞋。她英文说得及其流畅,powerpoint亦做得十分出色,又有新的视角。她将我们带入一个全新的梵高世界之中。全班学生被她吸引,屏息敛气倾听。单是她美雅的站姿,清甜的笑容就够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她几次看向我,朝我微笑,那温柔的目光仿佛在寻求我的赞许与鼓励。
她每次向我颔首微笑,我的眼前逐渐摇晃不止。
四月春日灿烂的一天。那年我才十三岁。
淡薄洁净的阳光毫无遮拦地从玻璃窗洒进教室。周一。班会课即将开始。全班学生都已归位,轻微的喧闹起伏不止。
班主任比平时晚来了十五分钟,带进来一个陌生的女孩。
这时教室霎时鸦雀无声,纷纷把目光投向讲台。女孩站在讲台跟前,脸上略有惶恐和局促的表情。但她很快镇定下来,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从容地迎接同学们那一大片一大片如潮水漫过来的好奇和惊讶的目光,毫不躲闪。我们对这个初来乍到的女生感到惊讶。因为之前没有听到任何消息。对一个转学学生来说,这显得有点晚了。这已是第三周。确切地说,她是个仓促的插班生。
老师让她作自我介绍。
她不动声色地扫视了教室一周,很久没有出声。她有点出人意料地走到黑板前,拿起半截白色粉笔,扬起手臂,在黑板写上自己的名字:
俞纪美
字体纤细稚拙,并不工整。字写得很大,像一株正在疯长的藤蔓植物。
她回到原来站立的位置,依旧不动声色地伫立着,注视着。她站在从门口透进来的光束中。纤瘦。留着一头碎碎的短发。一件白色短衫松松垮垮地套在瘦小的身体上。赤脚穿一双略大的平底绑带帆布鞋。一身衣物洗得很白,泛着淡淡的暗黄。这让她看起来是个落拓、不修边幅的少女。
唯一引人注目的是那一双眼睛。清澈,湛蓝。犹如我日日所见的湛江海湾的颜色。同学们一致认为年级的最漂亮女生婉君就有这样一双眼睛。我是见过的。那是我认为最漂亮的眼睛,但眼前这个女孩的眼睛瞬间把她打败。这双眼睛不但拥有海的颜色,还有海的深邃。纪美远没有婉君漂亮,却有了一双更漂亮的眼睛。这是我始料不及的。
“蓝澄海”。老师叫唤我的名字。
我嚯地站起来。
“她就坐你旁边吧。你有什么意见吗?”
我顿感惊愕,猛抬头间忽然撞见新来女孩投射向我的视线。我来不及思虑,点点头,表示同意。
“你过去吧。”老师对她说。
她轻轻地“哦”一声,略显拘谨地走到我面前。我对即将坐在我身旁的女孩感到茫然不知所措。我和她怯生生地相互看着。
最后她冲我淋漓一笑。我亦笑了。
这是十三岁时俞纪美。第一次见到她,她便给了我一个灿烂的笑容。以致我每次想起她,必定先浮现她的笑容。
“你怎么了,澄海?”
“纪美 哦,你讲完了。”我回过神来。是童樱雪。
“我讲得好不好?”
“啊 ”
全体学生在热烈鼓掌,我竟然坐立不动,毫无反应。
“不 不是。”
下课后我们走出教室。
樱雪又问:“是不是我讲得不好? bsp;第三章(6)
”
“不是 你讲得很好。”我满脑子仍是俞纪美,说话结结巴巴,“我 我听得太入神了,所以 ”
“好像不是啊。”她看起来有点不开心。
“ ”我默然无语。
“我总觉得你有很多东西瞒着我,不肯对我讲。是不信任我这个朋友 ”她幽幽地说,向前加快步子。
“樱雪 ”我赶上她,“对 对不起。”
她抬眼看看我,欲言又止。我们默默地走了好长一段路,没有说话。这是我们第一次这样走路。我觉得很对不起她,却不知如何去说。最终,我们不欢而散。
4
“我不回去了 ”
“你这个混蛋!”
一天深夜,在清冷的电车月台,我和清树一前一后落寞地走着。我们刚从警察局出来。他亦步亦趋跟在我身后。
“这一拳是替顾伯顾母打的。”
我终于忍不住突然转身给了清树重重一拳。清树连连向后踉跄几步,没有站稳,跌倒在地上。
我喘着粗气看着他。他捂着嘴角,带着几分酒意,摇摇摆摆站起来。
“你看看你,现在成了什么样子?都干了些什么?”我抓住他的肩膀,“这就是你所谓的改变吗?打耳钉,纹身,夜不归宿,酗酒,原来你每天晚上是跟这帮人混在一起,上迪厅逛夜店去了。”
“而你现在居然 ”我提高嗓音,“居然吸k粉!”
“啊!”我用力摇晃他。
“我没有吸!我的朋友也没有吸!我们纯粹是好奇,拿来看看!那群疯条子刚好闯进来把我们逮住,我们有什么办法!”
“你还在狡辩!多少错误就是由好奇引起的!”我向他挥起拳头。
“你打啊,打啊,把我打死在这里!”他瞪起眼睛看我。
“你说说,你到底怎么了?明天就会去吸白粉是吗?你完全就不是以前的顾清树。你怎么对得起顾伯顾母。你是他们唯一的儿子!”
“请你相信我,真的不是你想的那么一回事。”他摇着头,声音变得低低的,眼神无辜起来。
我放开他。
“好,我暂且相信你这一回。但你得向我保证,以后不再去这些地方,并同那些人断绝往来。”
“好,我答应你。但我的那些朋友没有错,都是心地单纯的人。你若相信我,也一并相信他们。”
我睨一眼他,不想与他分辩。
“还有,你得向顾伯顾母交代这次发生的事。”我掏出他的手机给他。
“哼。”他冷笑一声,撩开我的手,“澄海,我们又不是小孩子,没必要事事向父母交代。告诉他们又如何。让他们三更半夜搭车赶过来,一把泪一把涕地说 儿啊,你不能学坏,你得用功读书好好做人。 然后每天打五六个电话问你的行踪,是吗?”
“我只是觉得凡事要有交待,对得起自己,对得起父母,对得起你所爱的人。”
“你赶快打!”
“你中毒太深。”他甩甩头,“我们已经长大,我们是独立自主的。我们有权利做自己喜欢做的事,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你要勇敢,知道吗?你为什么不清醒清醒?”
“该清醒的是你!难道这些就是你所追求的生活?”
我再次把手机举到他面前。
“你必须打!”我提高声音。
一辆列车呼啸进站。
“你不可理喻!”
他用力甩开我的手。手机飞出几米外,落到电车轨道边。
“清树,你去哪里?”
他转身就走。我看看疾驰而过的电车,轨道边的手机,又看看他远去的背影。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待列车开走,我捡起手机,清树已不见踪影。
“清树!清树! ”
我在空荡荡的月台转了几圈,始终没看见他。面对着通道口黑黢黢的方向,我半弯腰,双手按住膝盖,大口喘气。
我想不明白清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做错了。
第二天上午,我在岭园照看店铺。陆铭早上打电话给我,让我来顶替他。他说上午要陪女友参加一场考试。中午时分,他返回来。
我正在向一对外国留学生情侣售卖风筝。我和他们聊了二十分钟,给他们介绍各类风筝的特点、制作手艺、如何放飞等。两人对中国风筝很感兴趣,问这问那。陆铭朝我使使眼,不声不响地往店门空地搬出茶几、矮木凳、吉 bsp;第三章(7)
他。留学生情侣走后,陆铭呼唤我。
“来,澄海,陪我喝啤酒。”说罢,将整个瓶口塞进嘴里,咕咚咕咚灌了几口。
我搬张凳子在他对面坐下。茶几上有饼干和红泥花生。
“哪个国家的?”他问。
“挪威。”
“何苦跑那么远来中国。”
“他们喜欢中国文化。百闻不如一见,得亲自前来。他们已经在北京高校呆了两年。来广州是想感受南北文化差异,不久他们将去西部。”
“看来是真心喜欢中国文化。”他递瓶酒给我,“我算请对人,英语说得呱啦呱啦。如果是我,真不知如何应付。风筝知识也丰富,说得顾客们目瞪口呆。 物超所值 啊。来,碰杯。”
喝了几口,我说:“都是中学练成的。中学时期,我不喝酒,不抽烟,不参加活动,没有约会,一心努力读书。乖的程度你可能无法想象。”
“很好,现在就该放纵。但不能走极端,寻花问柳,赌博吸毒这类事坚决不能干。”
他这样说,我想起清树。
“你说,人是不是会突然变的?”
“是呀。有时变化得太快会让你瞠目结舌。”
“那变化的原因是什么?”
“很多。各种各样。很难说清的,也很难理解。但原因肯定是有的。”
我若有所悟地点点头。“今天游人很少,生意冷清 ”
“嘘 ”
三只家燕飞来落在离我们不远处,蹦跳着啄食陆铭撒下的饼干渣。家燕不怕生,边吃边向我们跳近。背上蓝黑色羽毛在阳光下闪烁金属般光泽,十分漂亮。地上的饼干渣颗粒不剩时,三只家燕跳跃几下,扑腾翅膀冲入天空,最后落在对面一栋骑楼黛青色瓦楞片上。
“人少才好。难得冷清。人多它们就不会飞到地面上来。”
我问他怎么不陪女友游玩,今天这么好天气。
“说是考试没考好,没心情。我说这是何苦,一个文科生去考计算机等级。就为了找工作时多一张证书。教育部那群家伙吃饱没事干,只会变着花样折腾人。什么四六级、托业、bec,名目繁多,我说着都烦。大家都去考,到头来还不是一个样。总之,考试这东西害人不浅。”
陆铭呷一大口啤酒,似乎不吐不快,
“我们这一代人都把大好青春浪费在考试、升学、分数、培训班这类事情上。青春本来就苦日无多。哪 ”他拿起啤酒瓶晃了晃,“青春就像这啤酒。那些东西就像这瓶底升起的气泡,你期望它越升越高,越升越大,可一到达顶面还不是破了。你必须不停地摇晃瓶子,制造气泡,要知道,酒是会喝光的。”
说完,又猛灌几口。脸开始涨红。
“只要每天太阳照常升起,有心爱的女人陪着一起醒来,有啤酒喝,有这么美丽的景致可看就够了。”
陆铭拍拍我的肩,
“你知道我退学那会是怎样的情况。我的一大帮亲戚,姑父姑母、小舅小姨,表哥表嫂,全都来了。好似一群暴民。问为什么不喜欢大学。我不知道怎么同他们解释,只说不喜欢学校那个拱形大门。他们都说相同的话,什么 继承父业 四年嘛,晃晃就过去 为什么不拿个文凭 。”
“现在他们见到我,又总是问相同的问题:将来怎么办?谁能想到这么多。对于未来的梦想,我总是想象不出。大概是自己从小到大,得来的一切太过容易,小时候那一个个小小的愿望,如一个玩具熊,冲锋枪,一款最新的游戏机,我那天晚上提出,第二天早上就可以得到了。正因为太过容易,便失去了等待和追求的心。对一切都无所谓了。”他将瓶中的酒饮尽,“要说愿望呢,也不是没有。现在有个小小愿望,哪天能在戏台,”他指指池塘中的戏台,“开一个个人吉他独奏会。有人鼓掌有人喝彩就好,观众多少无所谓。”
“所以每天苦练吉他?”
“目前就仅有这个愿望,再多的想不到。”他叹口气说,“唉,不知道哪天才能实现。”
他抱起吉他,打了个响亮的酒嗝,“听首歌好不好?”
“好啊。”
我抬头看看天空。天空湛蓝透亮,云朵淡薄洁净,夏天该到了吧。
午后两点,我从陆铭的店铺返回宿舍。清树留给我一封短信。我看后 bsp;第三章(8)
十分吃惊。信中写:
澄海:
你见到这封信时,我可能已经在火车上了。我想到外面透透气,一个人到西藏去。休学手续已经办妥。火车票也一早买好。之所以没和你商量,是怕你问这问那,面对面恐怕解释不清。我也害怕解释。一解释起来头脑就混乱。
其实你没必要知道为什么。我这样突然离开,不是感情受挫,学业不顺、身体有病等等,通通不是这些事情,我快乐得很。实在想知道理由,只有一个:厌恶了现在的生活,想透透气。仅是这么简单。
一年半载我就会回来。不必为我担心。
不要告诉我爸妈。他们若知道,恐怕是翻遍全中国来找我了。此事拜托。
不要给我打手机。我不会接听。
我日后会给你写信,把沿途见闻告诉你。记着查收。
清树
四月三十日
读完信,我赶紧拨他电话。果然无人接听,手机处于关机状态。
看他的床位、书桌,一切如往日,不像是一个要远行的人。大抵是怕我起疑心,不收拾什么就走了。
也好,到外面透透气吧。
5
五一长假的第一天早上,家明打电话给我,问我是否有空出来玩,说他也有七天长假。我欣然应允。我们约在北京路见面。见到家明时却没有见到温岚。
“你姐呢?”
“她说她的话剧社开社员大会,不能那么快赶来,叫我们先逛着。”
家明头戴一定鸭舌帽,身穿一套印有大大数字的运动衣,像一个棒球小子。他显得非常兴奋,大概是在感化院呆太久了,难得有一次长假期。
“澄海哥,我们进去看看。”
我们见面的地点在一间乐器专卖店店门前。店面很大,中外乐器应有尽有。家明径直带我来到吉他处。
“你会弹吉他?”我问。
“不会。只是看看。我班上有个同学会。一到音乐课就给我们演奏吉他,在班上很受欢迎。澄海哥,你会吗?”
我摇摇头说我也不会。
家明似乎对吉他很感兴趣,我们在那里看了很久,围着吉他架柜转了一圈又一圈。
从乐器店出来,我们沿着繁华的北京路步行。人很多,又是五一长假,北京路是寸步难行。公司白领,一家大小,结伴学生,亲密情侣,迎头便撞上。我们没什么东西要买,随着人潮移动,走马观花地走了一遍。
然后我们步入一条相对冷清的街道。耳边再也没有嗡嗡哇哇的声响,说话也能听见了。家明这时候说个不停。对我讲他的故事。打架斗殴如何保护自己,打劫店铺如何分工合作,如何躲避警察,如何逃离现场等等。不知怎的,我听起来都像一个个妙趣横生的恶作剧。而我在他这样的年龄,无非就是在学校埋头读书,放学即回家,回家即做作业,做家务母亲也不让多干。
走累了,我们在街边一张长木椅上坐下,稍作休息。我们无聊地打量过来行往的路人。家明似乎说累了,也不说话,手拄着下巴,口中念念有词:
“ 36,37,38,39, ”
当有两三个同他年龄相仿、身着校服的初中女生经过时,他嚯地坐直身问道:“澄海哥,你现在有喜欢的人吗?”
我一时怔住,真令人难以回答。我迟疑了一会说没有。
“那初中时候呢?”
“算 算是有吧?”我想了想,磕巴巴地答道。
“那到底是有还是没有?”
我看看他:“有。”
“我可是有喜欢的人哪。”他语气听起来十分惆怅。
“哦?”
“叫雨薰。这名字好听吧?我们只同班过一个学期。人很安静,笑起来甜甜的。因为额头上道伤疤,总是用头发掩着,大概是怕人见到取笑。我却觉得好看极了。当然有混蛋会取笑她。我替她揍过他们。我一直想保护她,可惜现在不能啰。大概她不会喜欢我这样的人啦。我也觉得我配不上她。”
“那她现在在哪里?”
“在那所中学读初三。学习成绩很优秀,会顺利考上重点高中,然后再考上名牌大学。就这样。那时她会忘了我吧。”
“那你们现在有联系吗?”
“有。呵呵。”他不好意思起来,“我去了感化院后,她只给我来过两封信。没写什么了,就是叫我不要打架啦,做坏事啦,早日改过自 bsp;第三章(9)
新啦。但写起来还是婆婆妈妈,长篇大论的。”
“唉。”他喟叹一声,“我爱她。但是不能给她幸福。”一副大人正儿八经的口吻。
我不由笑了,拍拍他的头:“嗨嗨,你这小子才多大,就想着给别人幸福了。”
他咧开嘴,一脸羞怯的笑容。
“嗳,澄海哥。你有没有对女生吹过口哨?”
我摇摇头。“没有。我想都没想过。我也不会吹。”
“很简单的。我教你。那 这样 ”他示范给我看,“捏住嘴唇,舌尖顶住下牙内侧,舌头向上拱起,使劲往外呼气 ”
我充满好奇心地试了几次,竟然能勉勉强强吹出。
“喂,快看!”未等我反应过来,家明就对三个手挽手过马路的妙龄女郎吹了一记响亮的口哨。女郎们朝我们看来。
“澄海哥,她们都看你呢?”
“你怎么就真的吹了?”
“这有什么。有男生对她们吹口哨,她们不知有多高兴。”
家明怂恿我对过路的女孩吹口哨。我也想一试。但眼睁睁看着十几个女孩从我们面前走过,我始终没能提起勇气。
“行了,家明,走啦。”我扯起他的胳膊。
“澄海哥,你很没用呀。没点胆。”
我们起身向前继续走,不知不觉步入同样繁华喧闹的上下九路商业街。待从下九路出来,我的手机被扒了。
“可恶!”家明愤愤不平。我没说什么,心里很难受,又得节衣缩食了。
我们闷闷地走了一段路。
“澄海哥,跟我上车。”在一个公交站,家明突然拉我上车。
“这么快就回去,不是说等你姐来吗?这路车也不对呀?”
“别问,上就是。”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被他拖着上了。
繁华街区的公交车实在是拥挤得不行,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挤上车。在车里动弹不得。家明不顾拥挤,一路向车尾挤去。过了几个站,车里稍微松动一点。到了海珠广场站,家明走回来,拖我下车。我非常纳罕,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下车后,我正要问他。
“给,澄海哥。”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部手机塞进我手里,摇头晃脑地说。
“手机?”
我拿着手机,一看不是我的,又看他得意洋洋的神情,刚才上车又下车,立即明白了怎么一回事。
“家明,你?! ”
我一时语塞,想不出什么话来说他。
“得还给人家。”我语气严肃地说。
“为什么呀?我冒了多大的风险。人家拿了你的,就从人家那里拿回来。”家明一副小孩似的天真口吻。
我笑也不是,骂也不是。
“家明!你怎么这样认为呢?我手机被扒后,刚才你还大骂扒手,多么有正义感。我丢了手机心里很难受,这个丢了会和我同样难受。人家正在骂着你呢。”
“可你的手机丢了嘛。”
我加重语气:“我的手机被偷是一回事。我们拿别人的手机是另外一回事。不能因为别人怎么对待我们,我们就去对待另外一些无辜的人。不能以怨报怨。”
“可是,澄海哥 ”他还欲分辩。
我喝住他,脸含愠色:“行了,家明!你还叫我澄海哥的话就和我一起把手机还给人家。你答应过我什么,不是说要彻底改过自新吗?还有你姐姐,整日为你操心,一心盼你变好,你怎么对得起她。原来你向我们保证的一切都是骗我们的。你令我们失望。”
“澄海哥,我真的是彻底改过了。答应你之后,我从没干过一件坏事。我这次是为了你 请你相信我。”他垂下头来。
“对不起。我说得有点过了。我和你姐一直相信你。”
“那手机 ”
“得想个办法。”我咬咬嘴唇,“我们等会对失主说是我们捡到的,知道吗?”
我们在手机里找到主人的家庭号码拨打过去。接电话的是一个声音懒洋洋的年轻人,好像刚睡醒。我告诉他手机的事,与他约好见面地点。年轻人说很快过来。然后给温岚打了个电话,告诉她我们在哪里。
我和家明在海珠广场的街心公园等。公园绿树成荫。大部分是老人和遛狗的妇人。家明拿着那部手机玩起来。
“诺基亚。好像是今年年初推出的最新款式。机子这么新,肯定是刚买不久。有照相,有蓝牙,有m bsp;第三章(10)
p4。功能很多。怕是很贵。超薄的商务手机。哎,澄海哥,多可惜。”
“你这小子,还在打主意。”
他哧哧两声,吐吐舌头。不久抱怨起来:“怎么还不来呀?”然后玩起手机里的游戏。
“别把手机玩没电了。”我说。
他玩得入迷,没有答腔。约过了二十分钟,他又抱怨道:“没劲,不好玩 这人怎么还不来?”
举起手机在空中晃了晃,随即嬉笑道:“澄海哥,我们来拍大头照。”
他伸直手臂,把手机置于之间,搂住我的肩膀,头贴着我的头。手机嚓嚓地闪烁。
“哎哎,这是人家的手机。给我,不许玩了。”我夺过手机,看了一下屏幕,照得还不错。但我立即把照片删除。
我们默默地又等了十分钟,失主仍未出现。家明不耐烦起来:“澄海哥,我去对面马路网吧玩一会。人来了就叫我。”
我说好。家明走后,我百无聊赖地注视三叉路口中间的解放军雕像。雕像高高耸立,年轻战士英姿勃发。清明时节敬献的花圈仍未撤离,但已经枯萎不堪。我不由生出一丝感思。那个时代的年轻人在我这样的年龄,他们头脑中在想些什么。他们有没有为青春感到迷茫和慌张?应当不会吧,单是打战这一项就够他们忙的了。有没有心爱的女孩?有,但失散或已经死了,他们同样日日夜夜思念。
“澄海,你在这里呢。”
抬头一看,是温岚。自那次车站分别后,我已经十多天没有见到她。她手提白色挎肩包,身穿吊带连衣短裙和编带高跟凉鞋。脸上永远漾着青春活泼的笑容。她在身旁坐下,笑嘻嘻地开口:
“对不起,让你们久等了。不是说在下九路广场等的吗,怎么跑到这里来?家明呢?”
“在对面网吧。”
她看到我手中的手机,问:“你什么时候换了手机?”
我将我的手机被扒以及这部手机的来历一一告诉她。
“嚯,家明这小子!”温岚生气地立起身。
“不能责骂他。你好声好气地教育他。”
“这我知道。我去把他叫出来。”
我也跟上去。我们走进网吧。网吧光线昏暗,空气浑浊,充满烟味,使人憋闷。全是面孔稚嫩的青少年,或玩网游或视频聊天,如痴如醉。对身旁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