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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了,对不起 第9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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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天晚上两人的见面被一个躲在礁石后的海盗王看到。海盗王亦对美人鱼一见倾心。在王子迎娶美人鱼的那天晚上,他悄悄登上王子的船杀死王子,化装成王子的模样。可是船开出不远便遇到了风暴,船被海浪打沉。海盗王快要沉落到海底时,美人鱼及时出现了,救了他。海盗王这时露出原来面目。美人鱼同时发现了王子的尸体。美人鱼问海盗王,为什么要这样做。海盗王说,因为我爱慕你。而且我了解到王子,他不是真心娶你,他的王妃病了,需要你来治病。而我是真心爱你。美人鱼明白了一切,对海盗王说,不,你也不是真心爱我。你们的目的都不够单纯,对我的爱也不够纯洁。
从此,美人鱼潜入深海中生活,从不轻易现身,因为人类伤了她的心。所以我们见不到美人鱼。美人鱼愈变得更加神秘,人们要么认为她们不存在,要么认为她生活在富丽堂皇的海宫中。”
我停顿片刻:
“之后,美人鱼的后代都秉持一个原则,只有想见她的人足够真诚,目的足够单纯,对她的爱足够纯洁,她才会见他,带他到深海之处。而回来的人都说,其实那里一片黑暗,没有天空的颜色,也没有海的颜色。但在那里,你是自由的。
母亲告诉我,这个故事是在她谈恋爱的时候,父亲讲给她听的。而在我很年幼时,母亲就把这个故事讲给我听。父亲抛弃我们之后,最初的那两年,母亲几乎天天在黄昏落日时分带我到海边的码头,眺望大海,盼望大洋彼岸的父亲归来。那个时候,她对父亲是抱有希望的。她一边把美人鱼的故事讲给我听,一边告诉我父亲的样子。
你爸爸呀,头脑聪明,脾气温和。长得高大帅气,眼睛明亮有神,阔脸型,不爱刮脸,下巴总是青青的。时常穿着白衬衫。澄海长大了一定会向爸爸一样英俊。 母亲一直相信她是父亲的美人鱼,父亲对她的爱足够纯洁。她很长时间都怀抱着这样的信念。
我们望着湛蓝的海面,总是想象着深 bsp;第五章(6)
海下面游动着一条金光闪闪的美人鱼。我和母亲都急切盼望父亲的归来。那时我四五岁,懵懂无知,看见码头走来穿白衬衣,下巴青青的三十岁左右的男子便叫爸爸。母亲还开玩笑对我说,那不是你爸爸,你爸爸哪有这么丑?”
我想起和母亲在海边眺望的情形,目不转睛地追随每一艘过往的船只和每一个来往的渡人。夕阳火红的霞光照亮她年轻美丽的容颜,温煦的海风吹拂她乌黑漆亮的头发。她的眼睛不曾一刻倦怠过,嘴角总是隐隐浮现满怀希望的微笑。而母亲就是在这片火红的霞光、温煦的海风中,年轻的容颜逐渐枯萎老去,纯洁的希冀也一并陨毁殆尽。而我在这种绵延无期、暗无天日的等待和希望日渐渺茫的心况中来增长我的青春,直至成长为一个青年。
“随着时间的过去,母亲日渐感到失望,此后变成每个星期一次,再以后每个月一次。这时我们是无声、一言不发地眺望大海。母亲不再给我讲关于父亲的事,也不再讲美人鱼的故事。再后来,有一天黄昏,母亲木然地坐在房廊前,惨淡的夕阳霞光照着她憔悴的脸,我放学回来,拉起她的手,说 妈妈,我们海边吧! 母亲摇摇头说 不去了。以后我们都不要去了。澄海,记住,父亲已经走了,永远不会再回来。以后我们就是孤儿寡母了。从今天起,我们要坚强生活。 那年我十岁。父亲死后,我们就没再去海边眺望了。母亲也不再相信有美人鱼了。”
我看一眼樱雪,她抱起双臂,默默听着。
“后来,我把美人鱼的故事告诉纪美。”说到这,我的心瞬间沉重起来,“她始终相信有美人鱼存在,直至死去,她现在一定化身成为了一条美人鱼,在海洋自由自在地游弋。”
“她是怎么死的?”
“自杀。”
“投海?”
我点点头,心情沉重地合上眼帘。那可怕的一幕,那隆冬深夜里,翻滚着汹涌浪涛的寒冷海边的记忆强烈地撞击我的心扉。
正月十五日,元宵节。
镇上每年在这天举行隆重的庙会。这是当地的一个习俗。人们从四面八方赶来,从很远的城镇、乡村不知疲倦地赶来。这天的祭祀活动称为谢神,庙会广场摆满各乡村、各宗族供奉的神像。醒狮、舞龙、武术,各种活动喧嚣地持续了一整天。晚上有一个极重要的活动 游神。游神活动从初八晚就开始了,十五这晚是最后一晚,曰为送神。
每年这一天,我都跟着母亲参加这些活动。母亲总是在这一天祈各种福佑,五花八门,什么平安福、健康福,今年多祈了一个福,及第福。六月份我就要高考了。
晚上,我和母亲跟随在长长的送神队伍中。队伍正经过海堤。我跟着母亲跑了一整天,早已经是疲惫不堪。我不喜欢这种过于喧闹的集会,但每年都被母亲叫来,仿佛成了一种习惯。
耳边,锣声、鼓声、唢呐声震天,我踢着地面上刚燃放过的爆竹纸屑,想起早上同我分别的纪美。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她去医院了吗?她打掉孩子了吗?
我看着海堤一侧黑魆魆的水稻田。月亮、灯笼微弱的光照亮近处的稻禾。稻禾青青的,正在越冬。海风越过沙滩、海堤和密集的人群,轻柔地吹拂着稻田。
早上和纪美穿过稻田时,我看见她脖子上挂着我一年多前送给她的美人鱼项坠。我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挂起这个。我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她几次有意识地摸一下美人鱼项坠,仿佛在试探它还在不在。她脸上没有悲伤,泛着淡淡的笑意。大概是昨晚哭过的缘故。她昨晚在我怀中的颤栗仍然剧烈地摇撼我的身体。我的手心随之升腾起她肌肤的柔软与温馨。
“澄海,纪美她昨晚是不是来过我们家?”母亲突然问道。
“啊! 没有!”我言不由衷地摇摇头。心中涌起一阵恐慌。
“我一直信任你。别让妈妈失望。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你心里清楚。”
我点点头。
没多久,队伍忽然停了下来。前面的人不断地往沙滩边跑去。有人大声喊报警和叫救护车。
“可能是有人晕倒了,每年都会发生这种事 ”
“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bsp;第五章(7)
吧。”
人群中有人小声议论。但越来越多的人跑向海边,神情越来越紧张。我和母亲站着站着,不由好奇,也跟着过去。几个回来的人慌张地告诉我们,是一个年轻女孩溺水死了。
我立即感到了某种不妙,心中涌起一阵巨大的惊恐。这里正是今天清晨我和纪美道别的地方。我加快步子,一路小跑来到人堆边。围着很多人,我一时进不去。但里层的人这样描述:白衬衣白裙,光脚穿帆布鞋。一个轻便旅行袋,一顶女式圆檐编织帽。大概十七八岁。一切完好无损。
我推开人群,奋力往里面挤进去。刚能看到尸体,我就认出了是纪美。我的脑袋仿佛被重锤撞击,顿然失去所有感觉。我疼痛地闭上眼睛,喉咙干涩发哑,只是喃喃地对紧贴在我身后的母亲说,“是纪美,是纪美 ”
我要往里面走去,母亲这时死死抱住我,用力往外面拽。
“你要干什么?不关你的事,回来!听妈妈的话。”母亲紧张地压低嗓音道。
我已经无力挣扎,全身早已倦怠无力。喉咙也发不出任何声响。我是懦弱的,天生的怯懦。母亲的力量大得惊人。我被强行拉出。我无法反抗,亦知不能反抗。我流下泪来。在这样的时刻,我只懂得流泪,像软弱的孩童所能做的那样只是哭泣。
“纪美死去的第二天早上,我独自一人来到海边,发现了这个美人鱼项坠。这是她十六岁生日那天我送给她的礼物。
“你一直带在身边?“樱雪问。
“我一直带着。”
“多傻的一个姑娘。为什么做这种傻事。”樱雪叹气道,“她为什么要自杀?”
“不知道。也许是我伤了她的心,也许不是 ”
我望着稻田某处升起的袅袅白烟。
“但如果,如果我答应她,我不是那样对待她,也许她不会自杀。最终伤她心的是我,导致她自杀的也是我,是我!”我声音哽咽地,激动地,不停打颤。
“你说到过一个叫季澄的男孩。他是谁?还有,纪美怀的孩子是谁的?”
“季澄是她的恋人。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说到季澄,我脑海里立即闪现他孱弱、面色苍白的形象。
“你呢?不是你才是她的恋人吗?”
我摇摇头:“不是。从来都不是。她恐怕从未爱过我,她爱的只是季澄。”
“那你爱她吗?”
“不知道。也许从未爱过,也许一直爱着。我说不清,真的说不清 ”
我用力握紧拿着项坠的手,水钻硌痛了掌心。我痛苦地摇着头。
“但后来我爱她。现在也爱她 可是却无法再去爱了。”
“那季澄呢?季澄现在在哪里?”
“他? 他也不在这个世上了。也是投海自杀了。”
“啊!? ”樱雪惊讶地发出声音,“纪美死后,他因为悲伤而自杀?”
“不。他自杀在前。”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呀?”樱雪的话音低低的,“你们三个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啊?”
我看见樱雪的眸子闪着泪光,她为我们感到了悲伤。
我沉默半晌,想起纪美那双泪水涟涟的眼睛。
该怎么对你说呢?当时我们正年少。
那是中国大陆的最南端。在那片狭长的半岛土地上,冬季短暂,夏季漫长。几乎没有四季的嬗变。炎热,到处弥漫着明亮的日光和令人窒息的亚热带植物。
一切得从那片湛蓝、寂静的海湾说起。这应当是世界上最静寂的港湾,在无风的日子,它几乎纹丝不动。真的,不起一丝波浪,犹如人潜藏内心深处却暗自涌动的泪水。它连接南海,再连接太平洋。但我怀疑,它的海水从未注入过太平洋。它就是这样静寂无言。
那时我十四岁。一个沉默寡言的少年。我的内心有一块小天地,把自己圈囿其中。
父亲的抛弃和离去,对我和母亲来说是一场绵延久远的精神苦役。那里交织着爱、怨恨、宽宥、幻想。我仍相信父亲会从大洋彼岸回来。每天下午放学后,我日复一日地站在海边眺望。
纪美在那年暮春四月转学进来,和我成为了同桌。在我的初始印象中,她是个落拓不羁、不修边幅的女孩。穿着一身洗得很旧的衣物。爱笑,总是无端无由地笑,却很少发出声音。
开始 bsp;第五章(8)
我不喜欢她。她可谓是个“劣迹斑斑”的学生。作业拖交,无故迟到,违反纪律,成绩一塌糊涂。母亲自小告诫我不要和这样的学生往来,何况她又是女生,我自然而然不愿亦不敢和她亲近,对她冷冷淡淡,爱理不理。
而她对我的冷漠置之不理。每天放学后,她远远地跟在我身后,紧紧跟着,我停她也停,我走她也走。同我一起穿越茫茫的稻田,走过长长的海堤。我在海边眺望时,她亦站在身旁眺望,不发一语。她手里经常捧着一个玻璃樽,里面装着两三只蝴蝶。她时常在这个时候将它们放飞。蝴蝶从来飞不过海湾,一阵海风就把它们吹回来了。它们在海边翩跹几下,很快便飞入附近的树林中。我从不问她什么的。她也从来不对我说什么的。
我转身走回家,她继续跟着。我们的家离得很近,只隔两三条街巷。她一直跟我到我家巷口。我开院门进去,她站在巷口看着。我们的道别也是无言的。
这样的跟随整整持续了一个月。
“澄海,一起去寺庙玩好不好?”
“去过了,不好玩。你自己去吧。”
“澄海,陪我去捉蝴蝶行不行?”
“没空,我要完成作业。”
“澄海,我去你家玩怎么样?”
“不行,我妈妈在家。”
“那你去我家啊?”
“改天吧。时间有点晚,我要回去了。”
放学后,我通常不立即回家,在教室学习一两个小时。纪美也不离去,她把所有的课本装入书包,桌面收拾得干干净净。她不是热爱学习的学生,下午放学后的时间对她来说仿佛解放一般。
她不止一次向我发出这样的邀请,但我每一次都是拒绝。那时候,班上和年级时常有追慕我的女生。由于母亲的严厉,我对她们都是避之不及的。即使我喜欢她们其中的一个,我也是必须克制的。我的冷静与沉默足以击垮所有人的耐心。一段时间后,这些追慕我的女生很快便心灰意冷了。当时我以为纪美是她们之中的一个。
但纪美似乎天生懂得与我这样孤僻傲慢的人抗衡。她从不低声哀求,也不会生气。她同样一言不发地坐在我身边,从书包里掏出漫画书来看,一本接一本。她看得很快,一本书哗啦啦就看完了,不时地发出咯咯的清脆笑声。
有时她无声地跑到教室外面,满汗淋漓地进来,带回一些植物或昆虫。没有哪个少女会像她那样对奇形怪状的昆虫毫无畏惧。螳螂、天牛、甲壳虫、橡皮虫。带的最多的是蝴蝶。她把蝴蝶装进一个透明清澈的玻璃樽中。她从来不伤害它们。玻璃樽摆在桌子中央。蝴蝶在狭小局促的空间里扑腾翅膀。她趴耷着脑袋,静静地观赏它们。
透明的玻璃倒映着她清澈的眼睛。那时纪美唯一让我觉得美的就是她的眼睛,波光潋滟,总让我想起月夜时分的海湾。
她对生活竟可以这样坦然从容,无忧无虑。她从来不为自己的学习担心。我从未过见她在课后时间翻阅课本或演算习题。
那时我唯一的爱好和娱乐是画画。只要有一分钟空闲时间,我都用来画画。随手抓来一张白纸或空白草稿纸,在上面素描速写。偷偷摸摸的,害怕老师知道,会传到母亲那里。画稿大多是即画即丢,很少保存或带回家中。
好几次,我在课堂上画得出了神,是纪美拉扯我的衣角,告诉我老师来了。并且她悄悄地把丢弃的画稿收集起来,装订成画册,在某一日交给我。因此,我开始对她心生好感。
纪美在班中同样是孤独的。她没有结交什么朋友。男生都不喜欢这个独立特行的女孩。她又不屑和那些娇生惯养、受一点委屈就哭鼻子的同性交往。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看到她的随性独立、坦真率直、生硬大胆。这些性格于她有一种迷人、神秘的气质。而这些又正是我所渴望的。
不久,我们结交成为朋友。她是我结交的第一个异性朋友,也是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
我看她带来的漫画书,精美的画册,新出的电影海报。我忘不了她那樱红色的书包,她一样一样地把这些东西从里面掏出来。我们一起去野外捕捉蝴蝶,去街市,看电影,看社戏,或沿着稻田、海边 bsp;第五章(9)
漫无目的地游逛。
学校的图书馆一直少人问津。我们会到那儿去看书。一次,我们在一间阅览室发现了梵高的画册。我们放下书包,爬到宽敞的窗台,晃荡着脚坐在上面,敛气凝神地翻阅他的画册。梵高的画色彩浓烈明亮,线条简单拙朴,像儿童画的似的。我们都非常喜欢这个忧郁偏执的荷兰画家。
“澄海,你以后一定会成为像梵高那样伟大的画家。”
我没有应声,只是苍凉地笑着。
窗台正对着茂密的树林和明媚的阳光。我记得空气中泛滥着植物浓郁的气息,蝉出奇大声地叫着,有斑斑绰绰的阴影投射下来,落在破损的画册,以及我们白色的衬衫上。
后来,我们长大一点,各自有了单车。在校园暮色弥漫时分,纪美总是先我一步出教室去车棚取车,在桃树下等我,坐在座鞍上,摇响车铃。没心没肺地笑。桃花开得繁盛,细碎的粉白的花瓣被风扬起,絮絮落下。
然后我们摇响车铃,奋力地在成群结队的学生中左突右闪。那时骑单车上学的学生不多,这成为了我们一个小小的炫耀。
有时一个人的车坏了,载她的自然是我。海堤公路有一段斜度很大的坡。每当下坡时我便提醒她。她立即爬起来站立在尾架上,双手扶住我的肩膀。
“啊! ”她总是放声地兴奋大叫。
眺望大海的习惯并未因有了单车后而改变。我们在海堤中段刹车停下,把车留在堤上。她告诉我,自从来到这里以后,她开始和大海朝夕相处。她说非常喜欢大海。
有一次,我问她:
“为什么你总爱在这里放飞蝴蝶,它们在海风中飞得那么辛苦,似乎很想飞入海中,却又飞不远。”
“你听说过蝴蝶迁徙吗?有一部分蝴蝶,它们和候鸟一样,也有迁徙飞行的习性。它们能够穿越大洲和横渡重洋,从一个地方飞到很远很远的另一个地方。例如非洲有一种粉蝶,每年春天,向北方飞去,飞越地中海和阿尔卑斯山,到达冰岛,甚至北极圈。我母亲亲见过蝴蝶迁飞的情景,铺天盖地的蝴蝶,成群成片,很是壮观。我多么想能见到一回。但很难,恐怕比见到流星雨还难。”
纪美嘴角浮现微笑,眼睛望着海平线,几只刚从玻璃樽放出来的蝴蝶还未飞走,仍在我们肩头萦绕。
“那这些蝴蝶会迁飞吗?”
“不会。况且是形单影只,飞不远的。我只是在放飞愿望,希望有一天能见到爸爸。”
“你爸爸在大洋彼岸?”
“嗯。”她带着一种难以启齿的语气,“算是吧。你呢?你为什么每天这样一言不发地看着大海。”
“我也想见到爸爸。但是已经不可能了。”
“ ”
“纪美,我给你讲一个美人鱼的故事。”
和纪美的交往分去了我不少的精力和时间。因此,我必须更加用功,时间抓得更紧 碗筷一放下立即去学习,看电视由以前每晚一个小时缩减为半个小时。我对母亲心怀敬畏,所以一边是忐忑不安,怕她发现,但同时从这种畏惧中体味到一种兴奋。大约可称之为叛逆的兴奋。
但母亲有一天到底撞见了我们。
一次我们在海边,兴致一来便下海戏水玩耍。两人的身子都弄得湿淋淋的。回去时,她说忘带钥匙。我见时间很早,破例带她回家弄干衣服。这是我第一次让她来我家,也是第一次带异性回家,心里既害怕又激动。
我们正在房廊前擦拭头发,不料母亲突然推门进来。我一下子慌了神,害怕极了。
“伯母,你好。”纪美远远看见,礼貌地打招呼。
母亲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在向我们走来时大概猜到了怎么一回事。母亲终究是克制、有教养的女人,不失友好地对纪美说:
“欢迎到我们家。”
我因此稍稍放下心,对母亲如实禀报,告诉她纪美是我的同桌,这学期插班进来。她对这里不熟悉,所以我有时带她四处游玩。
“妈妈,她和我们家境相似。”
母亲不多说什么,拿了个遗落的账簿便离开了,并吩咐我如往常等她回来做饭。母亲走后,纪美对我说:“你妈妈不像是你说的那样嘛,给我的感觉挺可亲。”
“你并不了解。”我语气有点荒凉地说,然后 bsp;第五章(10)
递给她吹风机,“快吹干衣服吧。”
纪美边吹边参观我家的房子。
“这么大的院子,有水井,有阁楼,呵,还种了那么多桃树,你的房间在哪里,是这扇窗户吗,好像很容易就能跳进去呢 ”
“吹干后你就走吧,我妈妈一个小时后将下班回来。你不能逗留过久的时间。”我心中有畏惧,催促道。
“哦。”她点点头。
晚饭过后,我在房间收听英文广播。母亲不久推门进来。我知道母亲所为何事,立即关掉收音机,恭敬地等她问话,心中早已做好了应对的准备。母亲从来不在饭桌上教育孩子,这是她识体克制的一面。
“那个女孩表现如何?”
“她转来没多久。虽然是同桌,但我和她相识不是很深,所以了解不多。”我撒了个小谎。
“你说她和我们家境相似,是哪一方面相似。”
“她也是单亲家庭,独生子女。她从未见过她爸爸。而妈妈长年在外头奔跑。”
“这样 ”母亲沉吟片刻,“你们是不是下海玩了?”
“是的。”
“我告诉你多少次了。不能下海玩。出了事怎么办,你叫妈妈如何是好。放学后没事就立即回家,路上别贪玩。”
“哦。”
“还有,现在是读书时期,不可过多地与女生交往。今天那个女孩你要同她保持距离。”
此后的一天晚上,纪美突然出现在我的窗户前。
“澄海,澄海。”她压低嗓音,脆生生笑着。微微喘着气,脸色潮红,身上有一股桃花的淡淡清香。
“你是怎么进来的?”我非常吃惊。
“从围墙爬进来。你家围墙那么矮。”她坏坏一笑,“让我进来吧。”
未等我应允,纪美就像敏捷的猫一样,噔地一声跃上窗台蹦入房间。我看到围墙下,桃树在弥漫冥蒙的夜色中盛开着大朵粉白的花。墙外一盏照明灯泡散发着幽暗的光线。
这天晚上,我和纪美在房间内絮絮私语。声音压得极低极低的,稍一听到一点响动,便都立即打住,神经紧绷,呼吸亦紧张急促。实在是怕妈妈发现。每次都是心理作怪罢了,便都捂着嘴哧哧作笑。
纪美这天晚上同我详细讲起她的家人和童年。
“那是青岛的一个小镇。我住在乡下外婆家。
我从来没见过我爸爸,至今不知道他是谁。我和妈妈一直生分,关系不太亲密。一两年才见一次面。我的外婆不太喜欢我。因为妈妈的缘故。她这个大女儿令她头疼。我妈妈从十七岁开始离开家生活,长年漂泊异乡。她长得很漂亮,头脑聪慧,心傲胆大,追求独立。流离颠沛的生活并没有使她贫困潦倒。因为她一直得到许多男子的相助眷顾。但是名声却不太好。
外婆的另一个女儿便是我现在寄住的小姨。小姨与妈妈截然相反,乖巧听话,安分守己。外婆就生了两个女儿,没有生下男孩,因此一直受到婆家和宗族的轻视。但小姨说,外公自始至终爱护她。大约是小姨十岁的时候,外公去世,外婆就倍受冷落轻视了。又有一个名声败坏、离经叛道的女儿和带着一个血缘不明、淘气顽皮的外孙女。外婆一直含辛茹苦,郁郁寡欢地生活着。外婆今年春节去世后,我便寄住到小姨家。”
“你妈妈会经常来看你吗?”
“不会。她很少来看我,只是寄给我钱,有时寄很多有时寄很少,但从来没缺过。我们这次春节见了一次面。现在又快半年了。她现在在新加坡,又结交了一个新的男友。她恐怕不会多大记得仍有一个女儿。”
她语气怅怅地说。但不多久却倏地绽放令人舒心的笑容。
我也给她讲我的父亲。
那天晚上,到了午夜时分,纪美磨磨蹭蹭不肯离去。
“澄海,让我在这里过夜好不好?求求你啦。”她用一副孤苦无助的语气说,脸上却挂着俏皮的表情。
我十分犹豫,但经不住她的软磨硬泡,便答应了。
后半夜,我们都十分困倦了,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我坐在书桌前,把最后一点习题做完。大约半个小时后,她沉默了一会就再了无声息了。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她侧身躺在床中央,用手臂枕着头,像夜晚的植物般卷曲着身子。发辫有点散乱,衬衣上有青苔刮 bsp;第五章(11)
擦的痕迹,小巧的嘴唇伴随着梦中呓语而细微地改变形状。
“真是的!”
我嘟囔一句,拉过枕头在她身边躺下,和衣而睡。我看着纪美纤瘦的脊背,不知道自己为何唯独对她如此亲近和友好,并且对妈妈阳奉阴违。
此后,纪美常常在夜晚翻墙而入,敲开我的窗户。几乎每次我都留她过夜。有时候我眼困了,早早睡下,也把窗户打开,为她留着。
同是孤独的独生子女,彼此需要倾诉和聆听。
“你知道吗,我亲自养过蝴蝶,熟悉蝴蝶的很多生活习性。他们什么时候交尾,什么时候产卵。可是来到这里以后就没有地方供我饲养了。小姨不会像外婆一样迁就我。”
“你知道吗,其实我出生在海边。青岛。你去过青岛吗?那儿有樱花园。每年4到5月,樱花盛开,一团团、一簇簇、一层层、一片片,近看似云絮,远看如花海。听说青岛是中国樱花种得最多的地方。这些都是妈妈告诉我的。我爸爸和妈妈就是在青岛认识的,相爱,并且生下我。妈妈说,我出生的那天夜晚,医院里的樱花都开放了,还下起了雪。我长这么大,妈妈只同我讲过一次这样的事。那是在她一次喝醉酒的时候。平时她是从来不讲的。她最不愿提及爸爸,跟你妈妈一样。我现在最想去的地方是青岛。那儿的海可能比这儿的更漂亮呢?等我们长大一点,我们一起去好吗?”
她还给我讲她在外婆乡下生活的趣事。我也给她讲这儿的趣闻。
“春节期间,从初八到十五晚上,这里有游神活动。平时供奉在庙里的神像被人们用轿子抬出来,走街串巷地巡游,家家户户在门口摆上供品,祈求一年的好运气。端午、中秋、鬼节,或某个大族姓的祖先生日,就会有庙会,白天有各种祭祀活动,晚上则演社戏。”
“这里每年的七八月几乎都有台风侵袭。台风来之前必然有大半个月非常酷热的天气,即使气象部门不发出台风通告,人们也是知道的。雨往往提前一天就下了。是暴雨,会持续下几天几夜。风总是在夜晚来,呜呜地吹,像风箱一样作响。门窗刮得哐啷哐当响,像要被吹飞。这里连海潮声都能听见。这天晚上必定停电。四处一片漆黑。台风过后一片狼藉,树木被连根吹倒,街市的霓虹招牌摇摇欲坠,稻田变成汪洋大海,海湾的海水混浊不清。一切非常有趣。
如果遇上大台风,供电供水系统必定瘫痪。城区中心的小区居民便要到我们这些民居人家来汲井水。这时我家就会变得很热闹,人们在院子里排成长长的队伍,好像过节一般。也只有这个时候,我家才那么热闹。所以,我很盼望每年台风的到来。”
一次,那是一个大雨滂沱的夜晚,纪美来找我。她没有打伞,全身淋得湿透。我给她毛巾又给她一套干净的衣服。她换衣物的时候没有叫我避退,而是兀自转过身去。那时我十五岁,第一次看到女生的胸衣,小小的,洁白色的胸衣。我不禁面红耳赤,内心震荡。但这种感觉很快就过去了,像闪电般稍纵即逝。性欲什么的一点没有。即使我躺在她身边,有时是肌肤挨着肌肤,冲动一次没有产生。但无论怎么说,我对她日渐成长起来的身体还是怀有朦胧的好奇心的。而我之所以这样,很大一部分是当时迷恋同级一个被称之为校花之类的女孩的缘故。那个女孩我都记不清了,什么婉,什么熏的,似乎这类女孩的名字都有这种字眼。
而纪美对于我,恐怕也是同样的。我们之间存在的的的确确是纯洁无比的友谊。
我也常常到纪美的家中。大体说来,她的小姨和姨父是友善开明的人,对纪美,对自己两个儿子的交友从不多加干涉,亦不对其他方面横加指责。加上他们又得知我是成绩优异的学生,自然是持欢迎态度。而我当时给外人的印象又是一副安静文雅、乖巧听话的好孩子形象。他们甚至对我是有几分欢喜的。所以我在他们家中受到优待。他们的家庭氛围和睦、宽松、随和,我也很乐意到他们家去。
我通常在回家之前在他们那里呆上一个小时左右。大多是听音乐。后来我在他们家中 bsp;第五章(12)
画起画,也是在这个时期开始接触油画。纪美和她姨父在这方面给了我很大的帮助。纪美姨父是个画商,做画材画具的进口贸易,所以我能从他那里买到价格比市面低许多的绘画用材。而纪美的帮助更是巨大的。她把母亲寄来的钱很大一部分用来给我买画材画具。为了不使我因为受到这种馈赠而感到难堪,她一直谎称她想学画。但她从来没有画成一幅象样的。而我所画的画,全部保存在她那里。是不敢拿回家的。
上了初三之后不久,妈妈发现我和纪美往来亲密。我下午放学后的几次晚归引起了母亲的疑心。没过多久,她在我书包里发现了一本漫画书,然后不动声色地走访了班主任。她从班主任那里得知,纪美是“劣迹斑斑,令人头疼”的学生。我的漫画书肯定就是从她那里来的。还有一次课堂上,我的课桌底下无端飞出几只蝴蝶,引起课堂一阵骚乱,肯定也是纪美所为。
班主任与妈妈同出一气,她们推理相近,结论相同。纪美是一切事件的始作俑者,而我是无辜的受害者。我被她毒害。按照她们的逻辑,一个一贯表现出色的优等生是无论如何做不出这般惊世骇俗的行为。她们用了“惊世骇俗”这一词,这些行为方式于我,已是惊世骇俗了。
“怪不得你近来的成绩有所下降,并且经常晚归。原来是和她混在一起了。告诉我,你们是在谈恋爱吗?”
“没有。”
“你在撒谎。”
“真的没有。请您相信我。”
“好。暂且相信你。我从班主任那里多少了解到,她母亲是风尘女子,又没有父亲。她从小缺少严厉管教,像个野孩子一样,贪玩。只会带坏人。”
“妈妈,纪美她不是 ”
“你还同她说好话!你让妈妈感到失望,是不是长大一点,就不听妈妈的话了。”
那时候我已经十五岁了。母亲仍体罚我,让我面壁思过。但我不像以前那样感到愧疚和不安了。我有了自己的想法。
庆幸的是,母亲没有发现纪美经常留在我的房间过夜。也没有发现我到纪美家中听音乐、画画。
但是,第二天,纪美就被调离了座位。
那天下午,薄暮时分,我们停车坐在海堤护栏上。
“你妈妈说我们在谈恋爱 ”纪美咯咯地笑。“那你有喜欢上我吗?”
我看着她,然后摇摇头。
“是啊。你没有喜欢上我。我也没喜欢上你。怎么会是在谈恋爱呀。”
然后我为她被调离座位的事一连说了几个对不起。
“没事的,澄海,你不用难过,你也不想的,对吧?”她甜甜的笑被包裹在一片温柔的霞光中。
而那个夏天一开始,纪美离开了湛江,跟着母亲去了新加坡。
纪美离开后,我非常失落。她姨父家我渐渐不去了,虽然他们对我相待如故,但没有纪美在,我总找不到在那里听音乐又画画的理由。我变得更加落落寡合,更加沉默寡言。那个夏天,一个偶然机会,我学会了游泳。每天下午默默地在学校泳池一个人没完没了地游。这是我唯一一个喜欢的运动。对那类人多、闹哄哄的运动一个都提不起兴趣。
由于游泳的关系,我的肩和胸变得宽大起来,肌肉也结实了。而我也似乎在一个夏天之间迅速成长起来,个子蹿得很高,身形变得清瘦颀长。脸部的轮廓更加层次分明。胡须也开始刮了。每每站在洗浴室更衣镜前,我都发现了这样的变化。但我并未对身体的变化感到欢欣鼓舞。镜中的我的眼神依旧惆怅茫然。
那年夏天,如母亲期待的那样,我以无比优异的成绩考上了本地最好的高中。我亦一天比一天想念纪美。上课的时候想,睡觉的时候想,吃饭的时候想,游泳的时候想。纪美只在离开后的头半年给我来过信,之后便杳无音讯。我寄去的信则如石沉大海,一封也没回。
“她是忘记我了。”
每当站在海边要扎进海里游泳时,我都这样对自己说。正当我为此伤心落泪,以为纪美不会再回来时,她却突然出现在我眼前。
再见到她时,我已经快上高三了。她回来后不久,很快与一个叫季澄的男孩相爱。她的苦难亦随之悄悄开始。而我的怯懦和自私,最终 bsp;第五章(13)
导致了她的毁灭。
那年,我们十七岁。
分别后的第一次见面是在我学校的咖啡馆。我记得那时是秋天,那天天气非常好。淡淡的细碎的阳光从落地玻璃窗透进来。百年校园的老槐散发刺鼻的芳香。
我对她的成长蜕变惊讶万分。她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白衣裙。昔日的落拓女孩已出落得亭亭玉立。雌性荷尔蒙的良好运作,使这种变化在短瞬之间惊天动地。她的五官变得秀丽精致,举止也优雅得体。头发经过精心打理,乌黑亮泽。眼睛更加清澈了,仿佛随时有湛蓝海水溢出。没心没肺、咯咯作笑的女孩像是花朵般全然绽放了。她刚出现在我面前时,我胸膛的确像被猛烈撞击般剧烈悸颤。
“这一年多,你去了哪里?我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
“先是去了新加坡,三个月后又随妈妈和她男友去了英国。”
“为什么回来?”
“舍不得你嘛,傻瓜!”开玩笑的口吻一如往昔,连笑容也几乎没变。
“其实是妈妈的男友另结新欢,又欲对我图谋不轨。我们在那里孤援无助不得已只能回来。但上个星期,妈妈又返回了新加坡。听说找到了工作。她的生存能力非常强大。”
“你有什么打算?”
“继续读书。在我们原来中学的高中部读。妈妈已经替我办妥了手续,下个星期我开始正式上课了。”
“可惜我们不能在一起了。”
“你与我不同。你要考名牌大学,前途无可限量。对了,忘记恭喜你。祝贺你考上这所重点高中。这是我送给你的小小礼物。电影《蝴蝶》中的 伊莎贝拉 标本,是经过法国时买的。”
依然是喜欢蝴蝶的女孩。
“谢谢。”
高中时,我在学校寄宿,每逢周六日回家。纪美回来后的第一个星期,我去原来的中学找她。她仍然在种满桃树的校道等我。一袭白色衣裙,站在单车后面,抱着课本,肩上落着粉白的花瓣。不像以前那样大呼小叫,但仍摇响车铃,对我轻轻招手。
途中,我们仍去眺望大海。这时我的个子已比她高出一头。
“你还是每天这样眺望大海吗?”
“没有了。长大一点,不会那么幻想。”
“蓝姨呢,她还好吧。”
“她老样子,对我依然严格。”
她问起初中的许多人。
“小熏呢。她现在在哪里?她是你们所有男生的梦中情人。你当时喜欢着她。”
“她离开了这里。现在杳无音信。我同她没有什么交情,只是打了几次照面。听说她父母离异,跟着母亲去了北方的一个城市。她只是我青春期一个苍白而华丽的幻想,那么的不切实际。”
已经是暮色四合、海天交界处,呈现淡淡晚霞。有仓皇的海鸟掠水而过。
纪美去拜访了一次我的母亲。母亲对她的成长变化也着实惊讶,客套地问了她这两年的情况。但对她的想法没有多少改变。纪美自知无趣,也就避免和我同时在我母亲面前出现。
但逢我周六日在家,晚上,她仍来找我。这时我会悄悄地打开院门放她进来。偶尔,她还会留在我房间过夜。依旧是两小无猜,背对而睡。但是这时,我对她的感情发生了小小的微妙的变化。有时我会盯着她身体的曲线浮想联翩,侧耳闭目,在脑中描绘衣裙里面那片隐隐约约的风景。但接着,一阵强烈的罪恶感便会袭来,伴随着困惑、迷乱、痛苦。这